《有猜》霓谷奈奈

3、两心相离

　　泰昌二年，夏末秋初。

　　“婉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刘玉昙红着眼睛，冲撞进了许燕婉的房间。

　　“我哪样？”许燕婉坐在梳妆台前，淡然地梳着头发。

　　刘玉昙大声说：“为什么整个北疆王府都知道你明天就要启程入京，给皇帝当妃子了，单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许燕婉不痛不痒地说：“万一你知道了，跟着去了怎么办？”

　　刘玉昙说：“我可以去帮你啊！我可以给你当个尚宫女官，一入宫门深似海，多得是明争暗斗，咱们两个在一起，还可以互相照应——”

　　许燕婉笑得淡漠：“免了吧，深宫内院，互相照应的少，多的却是兄弟阋墙和姐妹反目的。只怕你跟着去了，早晚有一天，咱们两个也会为了争宠反目成仇。咱姐妹这么多年，真要是到了那一步，多不值当。”

　　刘玉昙连忙摇头：“我不会的！”

　　许燕婉冷笑一声，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刘玉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会不会呢？你还是待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嫁给阿钊，以后排排场场地当个将军夫人吧。”

　　“你说什么？”刘玉昙难以置信地透过镜子看向许燕婉。

　　刘玉昙愣住了。

　　镜子里的许燕婉，好陌生。

　　刘玉昙颤抖着声音向她确认：“你是婉姐姐，对吧……”

　　许燕婉淡笑着点了一下头：“怎会不是呢。”

　　刘玉昙颤抖着声音说：“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对我防备至斯。”

　　许燕婉说：“现在你知道了。”

　　“好！很好！许燕婉！我看清楚你了！”刘玉昙气急败坏地将手点指，跟着拂袖而去，重重地摔上了门。

　　许燕婉顿时像个撒了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在了椅子上，脸色惨白的可怕。

　　“有些心意，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小玉儿，你说你何苦的呢……”

　　许燕婉冰雪聪明，她早就察觉出刘玉昙的心意了。

　　她此番，也是故意说难听的话好让刘玉昙死心的。

　　只是没想到，违心的话竟有这般难说……

　　寥寥几句出口，许燕婉已是累得几乎快要断气了。

　　*

　　当天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了。

　　刘玉昙披着一件大氅，蹑手蹑脚地来到许延钊的房间。

　　“谁在外面？！”许延钊警觉地低声轻叱。

　　“阿钊哥哥，是我。”刘玉昙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噢、是、是玉儿妹妹啊……你先等会儿……”

　　许延钊方才还是光着膀子躺在床上的，听到是刘玉昙来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找衣服穿。

　　虽说北疆王府上下的所有人都默认了许延钊将来要跟刘玉昙成婚。

　　但如今毕竟还尚未成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衣衫不整的，传出去到底还是好说不好听。

　　刘玉昙凑近了些，坐在凳子上说：“阿钊哥哥，我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许延钊吓得跟个被轻薄了的小媳妇儿似的，顶着一张大红脸蛋子，慌乱中甚至把裤腿子套到了胳膊上：“好、好，玉儿妹妹你只管说……你先站远点儿……男、男女授受不亲……”

　　刘玉昙兀自坐着不动，只轻描淡写的说：“我想假扮成一个你的贴身侍卫，跟你们一起去京城给婉姐姐送嫁。”

　　“啊？！那不行！”

　　“为什么？”

　　“三姐特意说了不让你去的，她说你万一混进宫里去跟她争宠怎么办……”

　　许延钊在心里不住地跟刘玉昙道歉。

　　天地良心，这些阴阳怪气的瞎话，可都是他三姐逼着他说的，可不是他故意说来气刘玉昙的。

　　“她真是这样说的？”刘玉昙的指尖难以自抑地颤抖。

　　许延钊瞪着眼睛点头：“千真万确。——她说你长得好看，又是公爷家的女儿，万一陛下看上了，封的位份肯定不会低了，她若是以后想往上爬，你早晚都会成为她的威胁，她不想跟你反目。”

　　“哼，难为她谋划到此等地步了。”刘玉昙冷哼一声，转而又对着许延钊笑意盈盈，“——阿钊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溜进宫里去的，我只想跟你们一起到京城里去玩玩，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城呢，若是这次不去，这辈子想必都捞不着去了。”

　　“这……”许延钊面露难色。

　　刘玉昙这个人溜精八怪的，一肚子旁门左道的馊主意，他不大敢信。

　　刘玉昙站起身来，走到许延钊跟前，扯开了大氅的束绳：“阿钊哥哥，我保证，我一路上只跟着你，绝对不会乱跑——”

　　大氅哧溜溜地滑落在了地上。

　　未承想，她竟是有备而来——且还是奔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来的。

　　谁都想不到，她竟然将自己给豁出去了。

　　不着寸缕的刘玉昙上前抱住许延钊，巧笑嫣然：“阿钊哥哥，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等去京城玩儿一趟回来，我就嫁给你，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是尿炕将军了。”

　　“玉玉玉、玉儿妹妹……你你你、你快把衣服穿上——”许延钊吓得不敢动弹。

　　“瞧你这兔子胆儿。”刘玉昙抵着许延钊的胸口大力一推，把他推倒在床上，骑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早晚都是你的，怕什么——”

　　……

　　北疆王爷非诏不得入京，送嫁的任务就落到了许燕婉兄弟们的身上。

　　第二天，刘玉昙如愿扮作了一个许延钊的贴身侍卫，混在了许燕婉的送嫁队伍里面——

　　驰道宽阔，人马浩荡。

　　四个身材高大的王府家将走在头前打道，抡圆了膀子虎虎生风地将鞭子甩得震天响，气势恢宏，撼动山岳，不绝回响。

　　那大动静，隔着十好几里地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紧随其后的也是一群王府家将，秉着好几扇字体硕大的“回避”和“肃静”，使人可远观而不敢靠近。

　　后头则是一众身着泛着寒光的精铁护甲的戎装侍卫，足足有一千人，簇拥着护送许燕婉乘坐的八马并驾的高大马车——许燕婉的大哥、北疆王世子许延铎，还有小弟许延钊及他们的贴身护卫也都在此队列。

　　再往后，便是各种粗使的杂役和力夫、婆子些的，有挑着嫁妆的，也有跟着跑前跑后各处伺候传话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首尾不见，实在是蔚为壮观，不愧是王驾千岁为女儿送嫁的阵仗。

　　*

　　拂堤的杨柳醉了春烟，一晃眼，已是到了草长莺飞的二月天。

　　送嫁的队伍走得很慢，直到泰昌三年的春天，才终于来到繁华的帝京。

　　北疆王的家将依律不得入城，便停在了距离京城一百里的地方，准备稍事休整过后返程。

　　送亲队伍中只留下了许延钊以及他的贴身护卫，堪堪不过七人。

　　北疆王世子许延铎更早一些的时候便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进城去往皇宫通禀了。

　　不多时，北疆王世子许延铎便带着早已在京城定居的嘉和长公主的驸马，也是许燕婉的二哥许延钺率领着一百名御林军列阵出来，一路屏退了皇城主干道的闲杂人等，从帝京城外一百里处一路护送着许燕婉的送嫁队伍入宫。

　　元昊皇帝为表重视，将许燕婉安置在了豪华程度仅次于坤和宫的长乐宫，并在长乐宫中排摆酒宴及笙箫歌舞招待北疆王世子许延铎一行。

　　因着许燕婉的二哥许延钺是元昊皇帝的妹婿，此次招待便算是家宴。

　　众人只论亲戚，不论君臣，谈笑也颇为自在一些。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众人吃饱喝足，便在那里一边听着笙箫鼓乐，看着各种舞蹈，一边与元昊皇帝闲话北境民生，以及入关一路的所见所闻。

　　席间话说的最多、泪也掉的最多的就是驸马许延钺，他自从嫁到京城以后，已经快有五年没有看见自己的兄长和弟弟妹妹们了。

　　就看见驸马许延钺举着杯子来到许燕婉的近前，红着眼睛说：“哎，婉妹——不对、是……娘娘千岁……”他转过头去对元昊皇帝告了个罪。

　　元昊皇帝笑着摆了摆手，恕他无罪。

　　驸马许延钺又转过头来接着说，“娘娘千岁，你那个小跟班儿呢？就是小玉儿，当年我离家的时候，她才恁大丁点儿——”

　　驸马许延钺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比划了一下，又问道：“她怎没送你来，你们不是挺要好的么？”

　　还未等许燕婉有所反应，许延钊便身子一抖，倏然起身。

　　跟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许延钊磕磕绊绊地说：“陛下赎罪，臣酒喝多了，有些闹肚子……”

　　他此时满脸通红，看着真像是酒喝多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是被吓的。

　　“快去吧。”元昊皇帝笑着挥了挥手。

　　刚才许延钊光顾得去跟他二哥许延钺说话了，都没有注意刘玉昙去哪了——

　　“左右总不会离了侍卫们在偏院吃饭的那几桌吧……”许延钊倒抽着冷气，酒意几乎消散了个干净。

　　结果他找遍了侍卫们吃饭的桌子，又去丫鬟和婆子们吃饭的后院转了一圈，根本没有刘玉昙的影子。

　　许延钊强压着心中的忐忑往回走，院中已经开始表演下一个节目了。

　　此刻，一名身着一袭红衣，身形纤柔，头戴一只金色面具的妙龄女子，正在一面雕龙大鼓之上翩翩起舞。

　　水袖如练，随着舞者的动作翻腾，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元昊皇帝起身鼓掌：“好！朕竟不知宫中还有如此善舞之人，赏——”

　　舞者摘下面具，拧着纤细的腰肢，莲步轻移地走上前来：“谢陛下恩典。”

　　几乎是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许延钊骇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跳舞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失踪的刘玉昙。

　　许燕婉也是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刘玉昙。

　　刘玉昙千娇百媚地看向元昊皇帝，翩翩跪倒，柔软着声音说：“臣女刘玉昙，是襄北公刘继业家的小女儿，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刘玉昙跪倒在地，元昊皇帝就伸手扶住了她。

　　元昊皇帝虽说是一国之君，不过也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从小在深宫内院长大，哪里见过这个，当即魂儿都教刘玉昙给勾走了。

　　刘玉昙笑意盈盈地接着说：“臣女是随婉姐姐一道来的，昔年臣女被父亲送到北疆王爷府上给婉姐姐伴读，一起住了有七年多了，感情甚笃，不舍得与婉姐姐分开，是以便随她一道来了。”

　　“姐妹同心，甚好、甚好。”元昊皇帝抚掌笑言。

　　刘玉昙接着循循善诱：“陛下既然觉得臣女这舞蹈跳得不错，若不然，便赏给臣女一个贵人、才人，或是婕妤、昭仪之类的当当吧，这样臣女也好在陛下想看舞蹈的时候跳给陛下看。”

　　“哟，那岂不是好事成双了么？不错、不错，朕准了——”元昊皇帝开心大笑，跟着抚掌想了一想，说道：“贵人、才人、婕妤、昭仪这些位份未免太低，你好歹也是公爵家的女儿，这样吧，朕就封你为妃，赐号‘温’，正三品的温妃。——至于你许家姐姐，朕就封她为宁妃，你们两个都是正三品。”

　　“谢陛下恩典！”刘玉昙盈盈拜倒。

　　“谢陛下恩典。……”许燕婉早已指尖冰凉。

　　刘玉昙侧脸看向许燕婉，只挑衅似的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