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醉落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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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春日，夜里凉风也是寒意渗骨，夹杂着院落中桃花飘零的香气，明月清冷地俯瞰着人间，月下竹林一片潇潇孤影，更觉凄凉。
竹青坐在石凳上，满腹心事无从说起，仰头望月，只觉月中素娥虽然孤寂，却不必掺杂于人世纷乱，反而叫人艳羡。
只是，素娥碧海青天夜夜心，换了是自己，又真的能舍下这些千丝万缕的情感吗？
她闭上眼睛，心里忽然响起很多年前，她做才人的姑姑和她说的话，那语气中，有着凄苦悲凉，却没有丝毫悔意。
段才人说，人世间最可悲的，莫过于事不关己，还要事事关心，可是，那个人，你又怎么忍心不去管，就算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又，怎么忍心？
事不关己还要事事关心。
竹青并不十分明白，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人，能叫她往刀山火海里去，就算粉身碎骨，也全然不顾，可是，还是九岁那一年，段才人已在宫中咳血而亡。
曾经有很多人，从她生命里离去，那时因为太小，什么都不在乎，现在回过头来想，或许，有许多，是她来不及抓住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岁月流逝，乃至无痕。
如果，曾经很重要的事，在生命里渐渐淡去，回首时，该是多么情以何堪？
竹青低下头，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道这双手，究竟能够抓住些什么，又会放走些什么。
朦胧的灯火遮下了月光，她抬起头来，看见段西铭手拿着一盏灯笼，眼里映着担忧，竹青站起身来，说：“哥哥，怎么还不去睡呢？”
段西铭微微笑了起来，放下了灯笼，坐在了石桌的另一边，对着明月说道：“如此良夜，岂能辜负？”
竹青知道段西铭是看见自己满腹心事，因此才会过来陪她赏月，心里便有几分愧疚，于是坐了下来，说：“哥哥不必担心青儿，青儿只是——”她说着低下了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轻声呢喃：“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我没有察觉便离去的人，我曾经以为是会陪伴永远的事，都好像是昨夜星辰呢，和今晚的月色依旧，我却只是好像做了一场虚空大梦，从梦里醒来了，看看手掌心，才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
段西铭看着她，忽而笑出了声，竹青抬起眼来看他，段西铭便微微笑着说：“青儿，那么哥哥，父亲，还有我们一座长安城的人，难道也是一场梦吗？”
她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只看着段西铭，听见他说：“青莲居士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我曾教过青儿，青儿还记得吗？”
竹青点了点头，说：“是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段西铭素来知道妹妹过目成诵，当下点了点头，问她：“那么，妹妹还是没有弄懂这句话的含义吗？”
“不是说天地就好像万事万物的旅舍，而光阴，则是古往今来的过客。人生浮泛，如梦一般，能有几多欢乐吗？”
段西铭叹了口气：“你真的弄清浮生若梦的含义了吗？”竹青想了想，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心里有点儿明白，可是，又不太明白。”
段西铭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怪你。”他再次仰头看着明月，沉声道：“你刚刚说，昨夜星辰，而今夜月色依旧，变化的，只有你自己？”
竹青点了点头，段西铭接着说道：“青儿，你看我们两个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然而过去我们也曾站在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对吗？”
竹青垂下眼帘，轻声说;“我想，这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吧。”
段西铭点了点头，也伸出手来，好似抓了一把月光：“我们过去曾在这里赏月，如今也在这里，而往后，会怎么样，我们谁都不知道，就好像年幼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表妹一家，会这样蓦然消失在城中，成为我们生命里的过客。”
“可是，正是因为不知道啊，每一时每一刻，我们都该握在手中掂量着过，眼下能够握紧抓住的一切，就去抓住它，不要再等以后回首的时候，再来像如今这样怅然，那样的话，岂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竹青偏着头想了想，眼眸蓦然如同星光般璀璨起来，问：“哥哥的意思是，要把握当下，不必伤怀过去吗？”
段西铭微微一笑，替竹青理了理额上的碎发：“是啊，我们都是过客，又何必执着于带走了什么呢？”
竹青嫣然一笑，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我知道了，谢谢哥哥教诲。”
既然解开了心结，段西铭便送竹青回房，竹青想的开了，眼角眉梢便没了忧愁色。走过回廊，她向哥哥道了别，段西铭微微笑着说：“青儿，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些珍贵的宝物，在这里。”
段西铭点了点竹青的额头，转身离去，竹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心里明白，那些宝物，便是回忆。
荐福寺的钟声向来是破晓时分响起，唤作雁塔晨钟，竹青正在院中在用五色丝结成索，这索又叫续命缕、延年缕，端午时或悬于门首，或戴小儿项颈，或系小儿手臂，或挂于床帐、摇篮什么地方，说是可以避灾除病、保佑安康、益寿延年。
结着索，竹青又想过了午再去看看小蓝，前日虽在碧芜坊中见到慕容薇回了长安，她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位慕容姑娘并不是十分喜欢她，还是小蓝偷偷和她说，慕容夫人携女离开长安后，到一处小观里做了道姑，整日修习道法，因此慕容薇并不喜欢与人亲近，这次回长安，也不过是因为母亲离世，回来交代一下罢了。
竹青想起当日慕容沧听闻夫人离世后的没了三魂六魄的神情，不由得叹了口气，明明是对佳偶，为什么会弄成劳燕分飞呢？还叫小蓝与慕容景吃了不少的苦头。
听见钟声，竹青不由自主站起了身来，她向来喜欢这钟声 ，破晓时分杳杳传来，好似穿透了云霞，带着禅意到来。
古人传信，狼烟烽火，暮鼓晨钟，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荐福寺的钟声，总让人觉得，那是清心的天籁之音，佛祖冥冥中将禅意传递给人间，便靠着这钟声，点化世人。
不知行音近来如何，竹青叹了口气，自从清明行音匆匆离去，而后便没消息，对于人们对行音的偏见，她实在是无力，既劝不得行音，又不能说服哥哥，九岁那年，她就答应过，一定会将行音当作姐姐看待。
段何欹上朝未归，段西铭又去了书院，竹青决定先去大云经寺里上香，沉碧要跟，被她拦了下来，大云经寺就在城西，西市过去一点儿便是，并不费路途。
西市还是一派繁华风光，她打里头过时，看见一个胡人吹着胡笛，乐音曲折怪异，面前的笼子里竟而盘旋着升起了一条蛇，唬了她一跳，躲得远远的看时，只见那蛇竟会舞蹈一般，随着乐曲盘旋扭动。
竹青看了半晌，觉得胡人的玩意稀奇的紧，不敢再多瞧，快步走了过去。
《长安志》里说大云经寺，在京城朱雀街南，怀远坊之东南隅，本名光明寺。武后初幸此寺，沙门宣政进大云经，经中有女主之符，因此改做了大云经寺。
大云寺东浮图，有三宝塔，冯楞伽画车马并帐幕人物，已剥落，还剩下东壁北壁郑□□画，西壁田僧亮画，外边四壁杨契丹画。竹青一向喜画，每次去时，都要看上好久。
寺里香火鼎盛，熏得人眼睛睁不开，竹青先去请了开过光的香，在殿外朝着东南西北各拜了三下，再点了红烛，连同香放入了炉中，烟火缭绕的香炉里满是香客的红烛、贡香，竹青也不顾烟熏，看了半晌，心里颇傻气地想：“这么多人来许愿，佛祖会不会要很久才听见我的心愿？”
进了殿拜佛，又想起人说佛法无边，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佛祖神通广大，只要自己虔诚一些，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等到她走出殿来，却见香客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香炉，她循着目光看去，霎时心头一寒，香炉，居然熄灭了。
那里头原本烧得正旺的香火红烛，竟不知为何，只剩下了几缕袅袅青烟。
竹青一下子凉了心，殿前的香炉一向是不能熄灭的，长年累月的香火痕迹已将香炉点燃得沧桑斑驳，叫人看上一眼，便觉得心中安稳。
可是，香炉居然熄灭了。
这是不是就是佛祖的答复，她的心愿，希望家人但教康健，心头过得，莫论无钱，无灾无难，都，不会实现？
大云寺当中宝阁崇百尺，时人谓之七宝。王勃曾经作诗说：“复阁重楼向浦开。竹青仰起头看塔，却只看见一片朦胧的水汽。
她什么都不曾奢求，只有这样的心愿，原来，佛祖还是太吝啬。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醉落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