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谁怜（清穿）》青峰永屹

13、第十三章 新欢旧爱

　　回到武馆时在大门前瞥到一角烟绿，似是女子随风翩跹的裙裾。想着可能是暗恋武馆里某个师兄的春闺少女，如若以往我是必然要好奇探索一番。然我现在已是身心俱疲，没空理会，恨不得移形换影到床前，立马躺下，什么都不想，倒头呼呼大睡。

　　当然喽，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而且差距还不是一点点。师父不在，大哥不在，远山也不在，偏偏有个客人在；客人等人久了便四处闲逛，练功场不逛，小花园不逛，大厅堂亦不逛，偏偏逛了我住的小庭院；可是早不逛，晚不逛，不早不晚也没逛，偏偏我回来的时候在逛。……偏偏这人还认识我，偏偏这人还和我有点儿“恩怨”。

　　出现在我面前的女人二十上下的年纪，人很瘦，身材纤细苗条，有一点儿营养不良的感觉。穿着湖蓝袖衣，蓝黑长裙，显得素雅干净，很明式的汉女装扮。长的嘛，瓜子脸，细眉凤眼，鼻小唇薄，典型的古代东方女性相貌，大众化清秀少妇一个。只是肤色有些苍白，眼中无神，发髻梳得也毫无特色，看样子身体不大好，精神有些差，审美品味也很普通。其实她柔柔弱弱的样子挺惹人怜惜的，就是幽怨的神情令我有点儿反感。我自小在北方长大，向来欣赏大气爽朗的女子，她这副娇无力的神态和身板儿实在不对我的胃口。

　　她的目光投向我时，我分明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不安，然还是摆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仪态端庄，莲步轻移，颇具官家媳妇的风范，和蔼地打了个招呼：“原来云罗也在这里。”
　　我正不知如何与一个认识我、我却不认识的人交谈，她就自顾自说下去了：“大嫂听说你一从哈密回来就离家出走了，可是担心得要死。还好你肯听你大哥的话……只是大嫂以为你住在京郊别院，没想到你一直在武馆。不过你离开家这么久，父亲终日忧心忡忡。你是做女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要学会为长辈分忧才是。这一家人能有什么仇啊，你早点向父亲低头认错，父亲那么疼你，无论你有什么错一定都会原谅你的。”

　　原来是我素未谋面的大嫂，贺图大哥的媳妇儿——陆氏。不知道原来的瓜尔佳云罗与她关系如何，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曾是介入人家婚姻的小三嘛。虽然我和大哥之间本来就清白如水，但现在听了她这一番话，恐怕她对于我住在这里还是心存芥蒂的。

　　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笑答：“大嫂说的是。大嫂在等大哥吧，怎么走错了院子。这里是云罗住的地方，大哥的院子在那边呢，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快去吧。”
　　陆氏一噎，微微蹙了蹙秀眉，似是要压下心中的不快，转而道：“云罗，大嫂是特意来看你的。”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个食物提盒递给我，“这是你最爱吃的核桃糕和杏仁酥，都是大嫂亲手做的。”

　　直觉告诉我，拒绝是不礼貌滴。
　　“谢谢大嫂……可是，云罗没有给大嫂准备礼物……”
　　“不用，云罗有心就好。大嫂去等你大哥了。”
　　言罢，陆氏扶风弱柳般离去。

　　呼……好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将庭院的门关好插上拴，风驰电掣般奔到床前迅速扑倒，期待一场好眠。

　　嘭嘭。嘭嘭嘭。
　　“开门。开门。开门。”一个娇蛮尖细的女声响起，我才将将睡着，不欲理睬。谁知那人很是锲而不舍，敲门声和叫喊声始终不停顿，虽不响亮却连绵不断，扰得我不胜其烦，睡意全无，“嚯”地坐起（忠告：千万不要惹有起床气的人），拂了拂头发，冲到院门拔开栓，即将冲口而出的抱怨竟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蒙了面，看不清容颜。一袭烟绿色裙裳，裹着凹凸有致、丰润玲珑的娇躯，朦胧而柔美。这女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魅惑的气息，一股清幽的茉莉香扑鼻而来，连我这个雌性都不禁失了下神。只是她的声音似曾相识。

　　“真是你？！”她见我没有让开的意思，自己侧身走了进来，阻拦已是不及。
　　那女子四下看了看庭院，道：“还不错嘛。”
　　我对没有礼貌的人一向没有好感，遂冷冷道：“姑娘找谁？是不是走错了。”

　　女子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面向我，揭开了面纱，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我不由一惊：“……柔宁？”
　　“是我呀。”原珠玉坊花魁娘子柔宁懒洋洋地坐在石凳上，“不过我改名了呢，香茉。记住啊是香茉，柔宁断断不可再叫了。”
　　“你来做什么？”我暗思今儿个又是什么日子，竟招来这么两个人物？
　　“来找贺图啊。好久没见他了，来看看他。”她伸出纤柔白皙的玉手，轻轻托了托绾好的云髻，姿态娇媚慵懒却不做作。
　　她耸耸肩，又解释道：“连续五天，我都在这武馆门口转悠，也没见到贺郎。今日看到你就忍不住进来喽。”

　　柔宁，现在的香茉。真不知道大哥对她到底持以何种态度。我琢磨她才是住在京郊别院的正主儿。她的身份令她不能登堂入室，但她直爽的性子显然比陆氏讨喜一些。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随手倒了杯热茶给她。
　　“你是贺郎的新欢吗？”香茉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打量我，微微撅起嘴，“可你还这么小这么嫩，他喜欢你哪儿呢？”
　　我不答反问：“那你又是喜欢他哪儿呢？”
　　她想了想：“说不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了，见到他很开心，见不到他很焦心。随他喜而喜，随他悲而悲。只有他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那他有了新欢忘了你这旧爱，你也随他喜而喜吗？”我很好奇，难道古人终究与我们现代人不同？
　　“我当然希望他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不过男人嘛，都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可谁让我就认定他了，还能怎么样呢？”她撇撇嘴，有点痴迷，又有点无奈。
　　这人倒是看的开！我啧啧称奇，看得出香茉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女孩子，真不知道她这花魁是怎么当上的？

　　我和她闲聊了一阵，了解到她并非京城人士，原籍在喀什叶城。原来我们勉强还算是“老乡”。祖上世代从商，后家道中落，而明末清初正是战争纷乱、民不聊生之时，居无定所，便辗转到了京城。而那个珠玉坊呢，也不是我想象中的秦楼楚馆，而是个歌舞坊。所以她本也没有卖身契，又不是贱籍，只是坊中管事的为了生意不肯放她，她便求常和朋友来坊中观看歌舞的大哥帮她。大哥不疑有他，仗义相救。谁知香茉其实给他下了个套，借机以身相许，才有了她和贺图“私奔”一事。
　　现在事情说清楚了，我才明白当初大哥对我说“不是”、“没有”、“相信我”的话，原来竟是如此。可怜我大哥的一世英名啊。

　　大哥回来已是日暮时分，按照他往常的习惯，肯定是先来看我。今日也不例外，听到敲门声我才想起来这里不但有个香茉，还有个陆氏哩！岳家武馆本是闲人免进，然陆氏作为大哥的嫡妻，来看他无可厚非；可这香茉……只怕是施了美人计进来的吧。

　　大哥的妻子和“情妇”都在，真不知一会儿会乱成什么样子。我一时急不出智来，只好先开了门再说。

　　“大哥，回——”
　　“——贺图！”

　　香茉这个沉不住气的，见了日思夜想的情郎，一反刚才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状态，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像匹饿得眼绿的狼看到一只白嫩嫩的小肥羊。

　　大哥的手还覆在我的头顶上，嘴角还挂着宠溺的笑——多么和谐的兄妹相见场景，却被香茉破坏掉了。大哥的脸部肌肉明显抽搐：“香、香、香茉！你怎么在这儿！赶紧回去！”

　　话中有质问和不满的意味，可是香茉根本就没有在意：“不要！人家很久没见你了！原来是找了个新欢。我要是再不来，你就再也想不起我来了，你说我能不来吗？”

　　大哥听后一脸黑线，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摊手表示无奈。大哥便拽起香茉的面纱胡乱给她套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扯着她胳膊往外走，还不忘对我道：“云罗，大哥一会儿就回来，等我啊。”
　　我本想提醒他陆氏在他院子里，却没来得及。他们拉扯着到了小庭院外，不期然遇见了陆氏，正是——冤家路窄。

　　陆氏的表情十分复杂，不过我表示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保持淡定。可我是一半天使一半恶魔的灵魂，一边同情他们几人的遭遇一边又隐隐期待着好戏上演。

　　“爷，您回来了。”陆氏低垂眼帘，端正福了福身。
　　看着大哥脸色铁青，处境如此之窘，我也无法袖手旁观。本想将香茉拉过来让他们夫妻先交流沟通一下，谁知人家不领情，反手拉住大哥放开她的那只手，害得我不由紧张起来——她要做什么？

　　众师兄正往这里看，想不引起注意地离开武馆是不大可能了，只好又转移回我的小庭院。
　　我一关上门，大哥就压低声音问道：“曼萍，你来这做什么？”
　　陆氏笑了笑，只是笑得颇为勉强，话语中也透着苦涩：“爷很久没有回府了，我担心你……我今天上街买东西，顺便给你送些点心和衣服来。”
　　大哥有些不耐：“我说过多少次，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就别操心了，照顾好覃儿就好了。”
　　陆氏眼圈红了红：“覃儿这几日闹得厉害，我也是没法……”
　　“好了好了，我过几日就回去了，啊。你也早点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大哥有所顾忌，边哄着陆氏，眼神还是不时瞟向香茉和我。
　　一不留神，香茉走了过去：“贺图，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这人是嫌不够乱吗？情绪刚稳定下来的陆氏浑身一颤，红着眼睛瞪着香茉。香茉则挑衅地瞥了她一眼，抱住大哥健壮的臂膀撒娇：“贺图……什么时候来看人家嘛？”
　　陆氏手里的帕子快拧成了麻花，胸口剧烈起伏，却也是不甘示弱：“爷，昨夜覃儿身子不舒服，我怕他得了什么病——”
　　“——小孩子嘛，毛病多很正常啊，我小时候也体弱多病的，现在还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小题大做……”香茉丝毫不让。
　　“爷！她是哪里来的野女人，这么没有规矩？”
　　“喂，你说谁野女人啊！”
　　……

　　我在一旁看得是津津有味，大哥却已是强抑怒火。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我可是见过滴，可这两个傻女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赶紧上前安抚大哥，谁知唯恐天下不乱的香茉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告诉你，你跟我争也是没用！她才是贺图的新欢，我都搞清了。”香茉指着我，还送我一个“不要示弱，我会挺你”的眼神。陆氏狠狠瞪向我，我真是百口莫辩啊。

　　这时，大哥发飚了：“够了！”
　　顿时，小庭院静得只能听到归巢的鸟鸣，我只觉耳膜都震了震。
　　“都给我回去！”

　　陆氏忍不住发出一声啜泣，攥紧手帕，伤心欲绝地跑了。
　　香茉高傲地冷哼一声，抬头挺胸，扭着好看的身子走了。末了，还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哥一眼，道：“我等你。”

　　大哥坐倒在石凳上扶额长叹。
　　我呢，还在惊愣中。

作者有话说

　　新欢不是新欢，旧爱也不是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