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第八章偏相忆
      “哦?锦丫头想出宫?”良妃手里的笔一顿,笔画走了形,她索兴搁了笔,再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胤禩微微的一笑,向她道:“昨儿个她亲自来了书苑,让我帮她的忙,也不知要干什么。儿子正为这发愁呢。”他说着,不时还将眼睛看向另一边的墙壁,墙上挂的是锦瑟的那幅字,瞧着,不禁笑容便扩大了。
      良妃顺着他的目光,问道:“你可知这锦瑟的名字,又怎样的由来?”唇边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只是盯着胤禩。少年摇摇头,半晌,又想起了什么,只道:“可是取自李商隐的《锦瑟》?”

      良妃目光如炬,点点头说:“我要说也是犯了规矩,后宫是不能议论前朝的事情的——锦瑟的额娘,恭悫长公主长皇上一岁,自小一起长大。我曾见过,那时她还未出阁,我也还是个宫女,确是个难得的人儿,玲珑剔透的姐姐。”说着,又摇摇头。
      胤禩好似不急,也不催她,只认她回味够了,方听到:“皇上将她下嫁给纳尔社,是太皇太后的主意——为了敖大人。皇上心中不愿,但终是同意了。长公主嫁去之后也回过宫,我瞧似是没变多少,也一直没有怀子的消息。只是总跟皇上一起坐到御花园里,一个下午。旁人说得也不少,却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胤禩问:“儿子听说,长公主是难产而亡的?”良妃好像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说:“后宫事儿多、口杂,你想必有所耳闻——康熙二十五年,长公主诞下一女,难产而亡。那时瓜尔佳氏一族多半都是罪臣之后,竟连半个礼节都没有!皇上听了消息,听说是吐了血,几日便拟了‘锦瑟’这个名字,送去府上。”

      胤禩忍不住苦笑:“‘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没想到皇阿玛也是如此的人物。”
      良妃坐到椅上,只说:“额娘今儿给你讲这些,只是让你知道,锦丫头招人喜欢,更招皇上喜欢,她可没瑜丫头那样的背景,但她的事儿,皇上自是事事必不放过——也不只是当初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是后来的愧疚。”
      少年叹了气,自嘲道:“跟我们一个样,笼中绑了翅的鸟……这不是她呀。”他低了头,复又抬起:“额娘,儿子知道不太容易,但还是想尽力而为——她怕是再没机会了吧。”
      良妃默然。良久,微笑说:“若请四阿哥帮忙,指不定可行。”

      天气是极好的,阳光似乎能看得见,被灰尘分成一缕一缕,带着一股温暖的味道。宫里都还暖着炕,屋子里便是一片暖烘烘的气味,熏得人直想入睡。浸溪眨着眼睛,生怕自己睡了去,心里暗暗叫苦,眼看着锦瑟坐在桌前,却并不写字,手里持着风筝细细的端详。
      是那天一起放出的蝴蝶风筝,粉嫩的颜色,像极了春日里的桃花。锦瑟看着它,眼睛不曾移开过,身子也不动,竟是保持了莫长的时间一个姿势。
      浸溪忍不住说:“格格,您这都看了一个上午了。”还是打了呵欠,赶忙将嘴用帕子捂上。锦瑟一听方才回神,愣了半晌,又自嘲的笑了:“也没什么。”
      浸溪不依不饶:“格格您要想放,咱可以去放啊,您这么瞧着,看起来真是别扭呢。”锦瑟摇头说:“不是想放,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走神罢了。”说罢便将风筝放下,转头找书看。
      漫溪挑了帘子进屋,身上还笼着一层寒气,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又忙道:“格格,八爷来寻您了,在前厅候着呢。”
      锦瑟起身,掩不住一脸笑意,也不整理,直直地出了屋。
      才出了门,便瞧见一个眼熟的影子走了过来,锦瑟细看之下心里打了个突,只待那人走近,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我说八哥来的真是奇怪,原来竟是为了你。”
      锦瑟抿了唇,手里紧攥着帕子,克制着将声音放平静,说;“十四阿哥说笑了。”
      “说笑、说笑!”十四一把捉住她的肩,身高的缘故,胳膊是向上举着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我没有说笑,你不要将我当成孩子!”
      锦瑟被捏得生疼,冷汗顺势滴落下来,贴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麻麻痒痒得不舒服,她原想说几句否认的话,此时却着实生了气:“你就是个孩子!八贝勒决计不会这样待人!”

      十四一听,手上顿时松了劲儿,有些颓然的收了手,别过脸说:“是我不对……我不对。可我,我没法子……——算了。”最后一个词急急地一说,便拂袖而去。
      锦瑟咬着牙,肩上还是传来一阵阵疼痛,她又定了定神,向前厅走去。

      胤禩立着,背向门。他还是一身月白的长衫,似乎特别中意这样淡然的颜色,将面容神态总衬得温文尔雅。锦瑟不向他行礼,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侧,突然道:“来啦!”
      少年回头,丝毫不掩饰笑意,说:“竟然这般吓人,锦妹妹见我来了,定很高兴吧。”锦  锦瑟点点头,环顾四周,问道:“我上次去书院找你,那事情能答应么?”
      胤胤禩一笑,在厅里来回踱着步子,问:“你总该让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吧?”锦瑟一怔,眉间微微皱了一下,答道:“我想出去看看,有些人,是很想念的。”

      他点点头,“我将事情告诉额娘了,我们想了想——”他顿了顿,瞧向一脸紧张的锦瑟,她皮肤里透着红润的水汽,小嘴微微张着,确是一张招人喜欢的脸,又说:“若能请四哥帮忙,就没问题了。”
      锦瑟听见和四贝勒有关,心里禁不住猛跳了一下,也说不上什么,就是又想起了那只手,那样的温度,和他嘴角的笑容。那时的她不知为何,竟忘了他的性子,引得一场闹剧。
      “闹剧”,她默默的回味着,真是贴切的说法。
      “四贝勒那里,我想也去说说——我是很想出去的,若能出去,旁的事情什么都不算了。”她答着,露出一个笑,婉婉约约地,眉眼便给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有阳光从她身后透出来,像是毛茸茸的什么东西,让她看起来更加不真实。胤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闷闷地问:“十四刚见我了,你见着了么?”

      锦瑟的笑断了一下,随即说:“见了,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什么。”这样一说,似乎肩上的疼痛更加明显了。
      “我还有些事,不便多留了——你若说服了四哥,便来找我罢,我跟他会想办法的。”
      锦瑟点点头,心知他们几兄弟之间都有着间隙,从不像兄弟一般,心下不禁有几分难过,只得又道:“我明白了,多谢你们了。”
      他摆摆手,转身踏出门外。只留她一个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锦瑟收了笑容,伸手捂了肩,自言自语道:“竟这么狠心,生的气还真是不小。”
      话语很轻,随着香炉里的烟雾,一起散在了空气里,化了去。

      长春宫的殿内摆着几盆花,都是艳丽的红梅,斜插在大的镏金描边的瓶子里,带着妖妖娆娆的味道。阳光斜过来,在地上投出个影,隐隐的只有半黑的轮廓。
      漫溪瞧着地上的影,微微有些痴了,心里头一片空明,竟想什么都不顾及。只是一瞬,她又记起了自己主子给自己的差事,想起锦瑟美丽的侧脸,一咬牙,向前走去。
      她缓声道:“四贝勒吉祥。”
      胤禛一个人坐在殿里,老早便觉着有人在殿门口,却没想到是漫溪,当下心里慢了一拍。只嗯了一声,问:“有什么事么?”
      漫溪咽了口唾沫,回答说:“格格在御花园里,有些事情想跟贝勒爷商量,让奴才来跟贝勒爷说一声。”

      她说的话很得体,内容却极是不敬。宫里向来没有人敢“请”贝勒的,她说着,声音也颤着。
      青年嘴角一弯,道:“你先回你主子,我过会儿子便去。”
      漫溪松了气,甚至有种力竭的感觉。不知怎的,总看着四贝勒的眼睛,就觉着自己被看得透明到至,还有种寒冷的意味。道:“那奴才先告退了。”
      行了礼,才觉着背后早已湿透。怎么也不敢想,自己竟对那冷然的四贝勒说出不敬的话来,只他一个眼神,好像也能要了她的命。
      这怕就是帝王风范吧。
      她心里又打了个突,这说什么呢,都已经有太子爷了,真是掉脑袋的念头。

      胤禛远远便瞧见了锦瑟,一抹碧色的身影在花丛中甚是突兀,她的衣物总不外乎青碧之色,比其他见过的其他女子,更有一股莫名的味道。
      待走得近了,锦瑟便忙弯身行礼。他瞧着,心里竟是一片黯然,带着一股子凄凉。
      锦瑟道:“四贝勒,锦瑟今儿有些事情,想让四贝勒帮个忙。”
      他挑起眉,见她不经意地退了一步,问:“我有这么吓人?”
      锦瑟听罢摇头,又一抬脸,浸溪跟漫溪便屈膝行了个礼,退了下去。半晌,她微笑道:“其实我也不想,这宫里规矩实在太多,一个不小心,都让人着实郁闷半天,你可别见怪啊。”
      他一怔,也不禁笑出来:“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格格。”锦瑟愣了下,又道:“我也没想到,四贝勒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呢。”
      这话说出来,是锦瑟没有想到的,她自己一呆,对面的四贝勒爷是一呆。两人又没了话,都看着对方,目光里隐隐的都是极柔软。

      良久,胤禛先回过神,清咳了一声,问:“你所说何事?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锦瑟呆呆地回答:“我想出宫。”顿了顿,元神像是才回到了体内,又道:“我想出宫。哪怕只有一天。”
      “皇阿玛不许你出宫么?”他问,眉毛间打了个结,脸庞有些冷了。她摇了摇头,回答说:“让的。不过我想,要是能回去,定不是很方便,有些人——没法子见到。”
      他道:“那你上次去书苑,找八弟也是这事。他不肯帮你么?”锦瑟将眼睛撇向一边:“帮是帮,但可能有些不行——这规矩犯的太大。所以我想,说不定你能帮得上忙。”
      他看着她,又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尽力而为。”

      锦瑟看了看四周,不是树就是花,没有半个人影,不禁问:“四贝勒若没有事,跟我一起坐坐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了她的身边。似乎是霎时间,身旁的空气只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温暖起来,比往常更要暖和,即使他不苟言笑,即使他冷面冷心,她也竟觉得莫名心安。
      完全是安全的感觉。
      她的胆子大了些,向他身边移了移,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身子突然间便僵硬了,她有些害怕,只得缓声道:“我靠一会儿,行吧?”
      “嗯。”他这样回答。
      心里泛开一股惆怅,淡淡的,却逐渐加深。分明是一种心安,却转化成了苦涩。过了很久,她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不久便要大婚了吧?”
      他的眉毛皱起,原本平静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听她的声音像是很凄凉,却不得不说:  “除夕过后吧。”锦瑟动了动,嘴角的一丝笑意淡去,身子不肯起来,又问:“你见过她么?”
      胤禛说:“见过。”他说话很短,也没有什么语气,叫锦瑟想起了皇上。她竟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再好奇地问:“长得美么?有文采么?定是很温柔吧?”

      他定了定神,说:“看起来是很温柔,很美。”
      她终于将身子直起来,离开了他的肩膀,道:“那定是个好福晋,恭喜你啦。”

      倒是真的说不清,心里是个怎样的滋味。
      她待络蘅,是从小长大的伙伴,亲密的没有旁人。尽管长大不得不拘礼,却仍是心贴着心。说句不害臊的话,若不是被传进宫,她怕即将是他的妻子了,他们能在一起。
      然,四贝勒却是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曾想过,良妃娘娘说的话,大抵恋上一个人只是一瞬的事,而余下的时间却是在思考怎会恋上他。
      良妃娘娘用剩下的一辈子,去思考在这深宫里的原因。锦瑟却迷惘了,她没有这个时间,说起来,却是他并不给她时间。
      他将娶福晋了,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他们将不可能离得太近,甚至她来不及考虑,也许就会离他更远——她终究要嫁给旁人。
      想着,不禁笑了起来。

      锦瑟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长春宫吧,德妃娘娘定觉着有些奇怪呢。”
      身子一转,正想迈步,却又给定住了。

      衣袖底下,他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无比的火热,又极是固执。
      他的声音很轻,有些喑哑,确是不容置疑:“我想多留会儿,你呢?”

      ————————
      咫尺层城留不住,久相忘、到此偏相忆。
      《潇湘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