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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   第十七章忆春山
      胤禩稍微一怔,倒仍是面不改色,回首问:“你没将那冰糖葫芦吃到我头上吧?”锦瑟先是敛了轻柔的笑容,听他一说,不禁又笑起来:“没有,八贝勒您还是一样干净漂亮。”
      两人的对话竟像是旁若无人一般。隔了半晌,他才将她缓缓放下,锦瑟只得单脚立着,右手执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左手则在胤禩肩侧,将一半身子的重量靠在他身上。直到锦瑟坐在了椅子上,才缓了口气,唇边的笑容还未消失:“在山上崴了脚,一路上多亏了表哥。”
      瑜儿倒笑了一声,定定地坐了下去,将所有情绪都敛了,方才缓缓道:“我们皆道八贝勒生了病,左右担心着,原是锦瑟姐姐脚崴了。”语气满是嗔怪。锦瑟听得分明,却也似不计较,反而转头向胤禩道:“我让你告假,你可装病?”瑜儿脸色变了变,只听胤禩说:“这最是简单方便。”他也已端起茶盏,细细地吹起浮沫,抿了一口。
      锦瑟顿了顿,问十四:“良妃娘娘很是担心吧?”十四反应不大,只点了点头,只十阿哥兴奋地问:“你们出去哪了?”锦瑟看他笑容憨厚,只觉有些恍惚,轻声说:“去了郊外,散散心罢了。”对面的几人都是一身华服,眉眼间难掩贵气,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唇:“你们出宫,皇上知道么?”九阿哥似是笑了笑:“知道。”
      气氛瞬时有些尴尬,周围的空气里好像变得有些粘湿,锦瑟唇边的笑带了些苦涩,抬头一看,众人也都有些稍许的不知所措——谁都不愿客套,确是真真无话可说。她目光一转,落到胤禩身旁的小丫头脸上,明眸如秋水,却直愣地盯着她右手中的糖葫芦。
      “采菱,你要吃么?”锦瑟右手一伸,面上一片温和,眼睛里饶有兴趣。胤禩这才放下茶盏,转头看了采菱一眼,当下微微一笑,摇头道:“你这丫头,真该立立规矩。”锦瑟挑眉,声含不悦:“我觉得挺好,不过是饿了。我也饿了呢,什么时候才能吃午膳?”说罢起身,将那糖葫芦递到采菱手上,拍拍手:“不用谢了。”

      因胤禩称病,则不能传御医,找了民间大夫给锦瑟看了脚,道是未伤筋动骨,但需静养几日。这实是莫大的禁忌,好不容易出得宫来,却给伤病困在府中。锦瑟不由生出哀怨来:“早知道就直接让你背了,总比现在强。” 胤禩看她眉头紧锁,脸色黯然,却有几分好笑。锦瑟见他牵动嘴唇,嗔道:“你还敢笑!”他愈发忍不住,眉眼弯弯,像是聚集了万年的星光,笑容似是春风,唇里露出洁白的牙齿,她顿时泄了气:“笑吧,笑吧……”
      瑜儿等人早回了宫去,胤禩坐在床边,锦瑟看他仍是微笑,忽然想起这一段日子来,他总是笑着,好像笑容便是他不可分的一部分,少一份便不是他。正恍惚间,却听见他温和的声音:“我瞧瞧伤成什么样了。”锦瑟这才回过神来,猛地一缩脚:“不成!”
      满俗女儿的脚十分矜贵,她原本白皙若玉的面颊透出红润来,一点点扩散开去。脸上的神情难以辨认,眼眸直直看着他,眼里一丝怜悯却像是灯下纸上的墨痕,愈淡愈入骨。他的手伸在那里,一时被她的神情所摄,愣在了那里。
      他自然不知道锦瑟所想,脑中纷纷杂杂,只觉她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到了冬天,你怕冷么?”他的手被锦瑟握住,两人的温度相差无几,均是温中带凉。
      锦瑟见胤禩点了头,叹了口气:“我们其实很像。”

      胤禩一时难辨喜忧,硬生生将手缩了回去,喉咙中像是隔了硬物,怎也发不出声音来,见锦瑟的手仍在空中,小巧美丽,却恍惚间不似真物。他缓缓地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喑哑:“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他早已换了衫子,不复明月皎洁无瑕,帛黑色像是搁置久了的泥土,远远的去了。锦瑟合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绵长,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了自己的呼吸,有种令人惊恐的孤寂感。
      她急忙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木簪。极为精巧漂亮,似是两木相绕,顶端成云。“给我?”语气不确定。
      “我见你不喜欢珠宝首饰,”他顿了顿,“可能会中意简朴的。” 胤禩抬眼看她,从侧面看去,脸庞有着略带不可思议的美好弧线,睫毛投下灰的影。“喜欢么?”
      锦瑟笑起来:“怎么突然想到送我东西,不是都有那素琴了么?况且,你怎会有这样女儿家的东西?”
      胤禩一怔,旋即笑道:“实话说,这是额娘想给你的,你出宫那天交予我手,道是不便在宫里给你。”她听了点点头,想起储秀宫里皇帝的身影,也说:“那我定要好好珍藏了。”想来也是,如此的物件必是出自良妃之手。

      “嗯,”他微微颔首,“很适合你,多带着,长伴则是最好。”
      传说男女有尘世情缘,则名刻于三生石。而石上两人名讳同时出现,或许也是天各一方——有缘无份。
      锦瑟接过簪子,眼神灵动:“既不是你送的,我可就不道谢了。”
      胤禩笑着说:“一定要带着。”
      “这什么木头?”
      “桃木。”
      …… ……

      到第二日,锦瑟一人坐在后院子里。前院各人都是忙碌,偶尔能听见中年妇人的声音:“……看天儿是要下雪了,还不快将那些衣裳收起来……”她听不出是谁的,没回家的日子竟这么久了,人都陌生起来。
      漫溪走近她,轻声道:“格格,天儿不好,快进屋吧。”锦瑟并不回头:“漫溪,我想出去转转。”漫溪道:“待明儿个天儿好了,咱再想办法出去。”锦瑟撇撇嘴:“我现在就想出去。”
      漫溪环顾四周,只见院里草木萧疏,便坐到锦瑟对面说:“您可别忘了,您腿还伤着,老爷要愿意让您出去,才怪了呢。”锦瑟眼睛一转,露出个笑容来:“要是阿玛让我出去,我还跟你说什么啊?”漫溪叹出一口气:“那又该如何?”
      锦瑟左手搭在石桌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趁着周围的寂静,敲击出的声音稍显突兀。“翻墙吧。”她声音冷冷清清,眼里光芒闪动。
      “翻墙?”漫溪惊地站了起来,心虚地将声音压低:“格格,您的脚能动么?”锦瑟微微一笑,将右脚伸出,则能看见银红的绣鞋,稍稍动了动:“昨晚搽了药酒,今儿看起来都没什么事儿了,我瞧着只要不再崴一次,应是没什么问题。”锦瑟眨了眨眼:“阿玛定是不放心,漫溪,你就帮我一次吧……”
      漫溪侧过脸:“都多少次了,您哪次偷溜出去有好果子吃?不成!”锦瑟往前坐了坐,小声道:“这次脚崴了,我又难得回来一趟,阿玛不会怪我的!”
      漫溪将脸转过来,秀气的眉皱在一起:“这法子能成么?”锦瑟拍拍桌子:“肯定行!你都想不到,阿玛怎么可能想到呢?”
      漫溪看着锦瑟半晌,终究只道:“我原还以为你能多撑几天,谁知今儿便忍不住了。”锦瑟一怔,笑道:“那你还蘑菇什么啊,快拿衣裳去。”

      素白的衣裳,以墨色云纹压边,连斗篷都是白的,锦瑟坐上马车便道:“真是一身的白,好似有些不吉利呢。”漫溪也坐进车里,又打起帘子朝外头瞧了瞧,缓缓舒出一口气,抚了抚胸口,才道:“您巴巴儿地拿了夫人的衣裳出来,还说不吉利?”
      锦瑟笑容更加明显,声音里也满是笑意:“呵,瞧你吓的!又不是第一次了,用得着这么害怕么?”漫溪放下手来:“您还说,次次都是这样,浸溪留屋子里,我出来担惊受怕。”锦瑟笑她:“你啊,真像个闺阁大小姐的样子!”漫溪偏过头:“也就您肯这样待我们,要不还不知我们先下在何处栖身呢。”
      锦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幼时的事情别再想了,于心无益。”
      说着,竟也想起自己的幼年来,锦瑟的笑容逐渐敛起,却好似更加高兴了。恍惚一起那时候,自己还跟那紫禁城毫无瓜葛,只在街巷间转悠,拉着蘅络的手,走在那后院青石板上,染色的布随着风飘摆,脚下路那样长,错以为甚至连通着前世今生。
      锦瑟轻声说:“咱们去[锦绣布庄]吧,好久没见了。”

      天气这样阴沉,街道上自是没几个人。锦瑟下的马车来,先看见自己脚上新换的鞋——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布庄门匾所覆的白色绸缎,隐隐有着晕眩的感觉。
      漫溪赶忙扶了她,声音也带着颤:“小姐……您先别急,咱们,咱们先进去瞧瞧。”锦瑟狠狠抓着她的手,感觉定要将指甲嵌进皮肤里才能保持镇定:“漫溪,我……你说,怎会这样巧呢。”
      尤记得上次的见面,自己还为他的邻居写悼念词。先写了苏东坡的《祭侄帖》,那曾由父亲偷偷写给舅爷,颠倒了对象……锦瑟呼出一口气:“别难受,不能掉眼泪……”

      漫溪撩开厚实的门帘,瞧见门框上仍挂着那紫色西域风铃,锦瑟走进去,便看见鹤音朦胧的泪眼:“锦姑娘!”声音喑哑,锦瑟哽地说不出话来,只应了一声,隔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来晚了。”
      她来晚了。屋里那巨大的“奠”字,她看的如此清晰,灵位上的正楷看的如此清晰,她在门口就想到,陈家婆婆走得这样急。
      锦瑟解了斗篷,露出白色的衣衫,袖口一圈白色兽毛,鹤音睁大了眼睛:“锦姑娘,你怎知道……”她跪在鹤音身旁的蒲团上,笑容苦涩不堪:“这大概是我做的最碰巧的事情了。”
      “前……前天一早就不大对劲儿,大夫还没请来,奶奶就……就不成了。我,我去找大夫,回来时师傅就盯着奶奶看……看,其实都已经……他,他什么也不说,连饭也不吃……”鹤音说话断断续续,抽泣声又成一阵呜咽,终于还是再次哭泣起来。
      锦瑟站起来,脚下仍是软的,右脚又一跛,狠狠的抽痛立时袭来,眼睛下意识的闭住,却又被突来的黑暗下了一跳。良久,她问:“蘅络呢?”
      “我原本要去找你的。”白色的身影靠在门边愈发孤傲,他竟笑了笑:“可是,我发现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她向后退了几步,脚踝处钻心的疼,疼得声音不能连贯:“我……我……你……我是……”语句无法说出。偏偏哭不出来,原本哽在喉头马上便能落下泪来,强忍过去,至于眼眶干涩,甚至一点湿度都没有。
      蘅络走进屋里,拿起桌案上的斗篷,触手的一瞬是一愣。锦瑟看他将斗篷披在自己身上,手指在肩旁停顿了一下,顺着几丝金线划出痕迹。顿时恍然,却听他道:“到院子里坐坐。”

      院子里那几株石榴树已然脱了叶子,至于下枯瘦的枝干。多年前两人一同玩耍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转眼间物是人非。锦瑟觉得风凉到了彻骨,她害怕极了。伸出手来,竟跟衣裳差不多的白,像是玉,死的。
      “让我猜,”蘅络坐下,“你也许是进宫参加选秀了,所以长时间都见不到。”锦瑟坐在他对面,手指抚过桌上刻着的棋盘:“错了。今年无选秀。我是皇上的侄女。”
      “是么?那应算是个格格了。”语带讥诮。
      锦瑟摇摇头:“我阿玛是鳌中堂的侄子。额娘生我之后去世,没多少人严厉管教我……我以为,我觉得,也许我跟皇宫没什么,可以,可以不必……。”蘅络缓缓的点了一下头:“你一定想到了,只不过是不想承认。”
      锦瑟一颤,问道:“陈奶奶,她……她有问起我么?”蘅络将头抬起,轻声道:“她吩咐的那样多,让我好好照看你。她很想你。”
      她很想你。
      锦瑟想起那张温暖的脸,甚至看不清楚的笑容。死者长已矣,锦瑟记不清什么细节,问:“她走的平静么?”蘅络叹道:“说了很多听不懂的话,好像因为是缠绵病榻久了,心里也有些底子,只是在回忆这一辈子。回……回光返照的时候精神格外好,拉着我的手交待了许多。后来又说着自己年轻的时候……”
      大抵,这样的死亡最是平静,却最无法释怀。锦瑟将手攥成了拳头,怔怔地落下泪来。一滴、再一滴……桌上的溅开,成花;衣上的晕出,留痕。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么?”蘅络的手覆上她的手,慢慢将她的手指头掰开,“我实在吓坏了,又难过极了。但我还是想,如果是我那样的回忆,是不是能忆起你呢?”
      锦瑟反手握住他,越握越紧,头垂的更低了,肩膀也颤着。说不出话来,全身的力气都在手上了。

      首次,感觉到死亡的可怕。平静的死亡如此可怕。

      送她出门时,蘅络道:“以后偶尔来一次便好,最后便不要再来了。”他的嗓音还是略带低沉的清朗。锦瑟的笑容温婉,一如每次临走,似乎还隐含的下次的相见——那书上是如何说的:离别,则重逢不远。
      这一别,下次又如何呢?

      漫溪用手帕拭着泪,锦瑟也不劝她。吩咐的车夫去那玉器店,她还要去取玉佩。
      靠着马车,身子还是随着车摇晃。她闭上眼睛,有些任性的开始回忆,明知道一定会难过,她还是努力想象着六月时节,那季榴花烈烈。
      她躲在那石榴树的后面,树不高,她从树缝中露出闪烁的眼睛。看他的身影,单薄却带着傲气,在每一个角落驻足,却不曾发现她。实在有些笨——即使他是故意。
      锦瑟低低地笑起来,眼睛仍不肯睁开。手握着漫溪的手,轻轻的,不敢多使一份力。好像哪一个不小心,便将虚幻的情景捏碎了。

      ————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叫人忆春山。
      《临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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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仿锦瑟略带凄凉的语气——我来晚了。因为成绩出来,麻烦事一大堆。对不起大家。
      另外,我最近发现我跟十三同志,胤祥,生日同一天:农历十月初一,鬼节。呵呵,不知道阳历一样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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