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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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秋如许
提一下：上一章最后进行了适当修改，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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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人到郊外，总像是脱笼之鹄一般的畅快，身无外物，看着那空阔无人的田地，便觉得天地悠悠，自己又是令人欣慰的渺小。何时将所有荣华抛掷脑后，甚至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像李太白一半醉酒似的，未尝不是莫大的幸福。
秋高气爽，郊外的空气更是清新无伦，胤禩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将手臂一伸：“我还真是没有如此的享受过啊，美景见得不少，可总是缺少这样的心境。”他的白衫子愈发显得飘然，锦瑟便笑：“瞧你说的，似乎是几十岁的老头子了，我看倒是有些仙风道骨。”
她穿着菏绿的衣衫，上面绣着的全是素雅的云纹，胸前的几缕秀发随微风摆着，笑容显出的梨涡更是娇悄，手一指：“我们上那边瞧瞧去吧。”农人们麦子新收，不仅瞧不见碧绿灿金，甚至麦苗都是极矮的，胤禩见她指向另一边的小径，笑问：“你身边那两个丫头呢？”
“留在府里了，”锦瑟敛起笑，复又皱起了眉，“她们长时间没回来，总是要和熟人叙叙旧的。” 他看她似乎不甚舒心，便问：“你怎么不跟你阿玛多说说话？”
锦瑟一跺脚，向前走去：“别提了，我回来他倒是什么反应都没，像我根本没离开过似的。” 胤禩笑起来，快步走到她身侧：“你阿玛怕是不善于外露，你是他女儿，应当熟悉他。”
她忽然想起孤灯下那么一痕影子，心里总是一涩，望向小径上褪了叶子的杨树，却道：“今儿出来便不提沉重的，可得将所有都忘了，只余下我俩。”
胤禩顿了顿，侧脸便瞧见她浓密的睫毛颤着，不知是怎样的香气没有个断绝，不禁重复道：“我俩？”
锦瑟爽朗地笑起来：“难道还有旁人么？”
再也没有旁人了。他见她自顾自地向前走，而自己却怔怔地落在原地，那抹翠色愈来愈远，心里的声音更加杂乱，似乎能听到许久前她在宫里那一句“我心里有人了”，胤禩眉心皱了一下，继而一笑，声音低缓轻柔：“那又如何？”
锦瑟停下步子回头道：“嘿！胤禩，你别呆着不动啊……”远远看过去，甚至连秃裸的树干都是极美，他笑道：“既然出来，就不能再这样叫了。”
锦瑟揪起一撮头发用手指挽着：“那怎样叫？” 胤禩的手靠近她，将那头发自她手中拿出，声音清朗：“嗯，叫‘表哥’。”
胤禩一早打发人进宫说自己抱恙而跟锦瑟外出，皇帝自不怪罪，只是良妃却十分着急地问胤禟：“你可知你八哥的身体怎么样？” 胤禟只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不太清楚。”
十四喝了口茶，眼睛向一旁的瑜儿一瞥：“大不了请旨出个宫，我们去瞧瞧就成了。”良妃心下焦急，问道：“那你们午前能出宫么？”十阿哥大刺刺地说：“那是自然，我们定会去看看，回来说给娘娘。”良妃转过头去叹了口气，神色淡然：“我这个作额娘的，总是让他受委屈。”
十四的笑容悠远：“我到十分羡慕八哥，有这样娘亲。”
众人离开储秀宫后便去乾清宫请旨，皇帝素来看重胤禩，只眼含深意地看着瑜儿：“瑜丫头也想去么？”瑜儿面颊微红，只小声说：“瑜儿也很担心，便想……想出宫看看。”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随即一笑：“你这丫头，可不及锦丫头精怪，朕知道你那心思——”顿了顿，笑容随着眼神复杂：“定是又想出宫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各怀心事，出来时瑜儿更是眉头微蹙，老十问她：“还想出去么？”她却笑了一下，手攥着绢巾：“好不容易请了旨，当然要出去！”
那天是极为晴朗，瑜儿回头看了乾清宫一眼，只见殿后天蓝云淡，琉璃却很刺眼，当下笑问：“表哥，我们出去用换衣服么？”十四道：“你若想换，便可去换件民间的衣裳来，再去换个发髻，看八哥能不能认出你来。”瑜儿气道：“你什么意思？”
十四仍是似笑非笑的神色，侧头轻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只觉得你自小是宫中女子，又何必矫柔至此？”
胤禟却似乎始终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只顾着看宫外的那一群鸟，它们落脚紧走几步，又飞起来几尺——起起落落，最终像是忍受不了什么，越过高墙飞了出去，阳光下便没了踪影。“总有些人喜爱宫外头的，宫里的又怎会有法子？”
锦瑟和胤禩顺着小径一路走去，谈论的都是古时风流人物，远离了皇室风云，论起白乐天和杜子美来，杨树落了叶子甚是无妨，凭苏东坡引领赤壁、李清照瘦比黄花，他们确实乐得逍遥，锦瑟只是笑：“我从未想过能与人说这么多话。”
他看路到了尽头，不禁问：“你曾到这里来过么？”锦瑟也向前望去，郝然道：“我从不记路。”他恍然忆起他们在储秀宫里的见面，失笑道：“若你记路，恐怕遇不见我额娘了。”
路自然不会有尽头，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所寺庙。距离不远，却仍感觉香烟缭绕的，偶尔有人从寺里出来，想来必是还了愿的民众，锦瑟道：“我们也去里面瞧瞧吧，顺道看看佛祖。”寺后面则是山，秋色里看起来是青黛色，甚至有些是湛蓝，顶端似乎接上了天一般，白云灿灿。她深吸一口气，笑道：“快走吧。”
云净寺简陋而干净，颇有些不惹尘埃的意味，那小沙弥持大笤帚扫地，一下一声响，尘土顺而迁徙，除过沉重的钟声，就这些声音环绕着，仿佛与尘世隔离。
他们走入大殿，只见那佛祖的金像熠熠生辉，是涂了金漆的木。锦瑟道：“这寺里人倒是不多，清静极了。”胤禩一笑，转而将衫摆一撩，跪在那蒲团上磕下一个头，嘴里道：“愿佛祖佑我心想事成。”锦瑟闻言笑意满面，不禁问：“你信佛？”他站起身说：“既遇佛祖，也算要相信。我——娘便信佛，每每抄那《金刚经》时总道是种寄托。”锦瑟点头，也跪在蒲团上拜了拜，随即自案上取下一筒签子。却被胤禩阻止：“算了。求到上上签的可能极小，若不是，反而坏了心情。”
锦瑟正欲说话，却听有人从背后来到：“阿弥陀佛，施主年纪尚轻，难得能看得如此开阔，贫僧佩服。”原是寺里的住持，胤禩问：“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那住持摆摆手，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来：“二位施主皆是富贵人，偏生富贵之家所欲甚多，贫僧所悟禅理不多，却劝两位不要过于执著世事，从欲生愁。”胤禩默然一怔，只望着那住持不说话，锦瑟却道：“世人皆有愁有怨，贫者因贫，富者因富。而老人多清心寡欲，是以见识甚多而洞察世事，而年轻人若不执著待事，仿老人悠然而居，则生机何在？”
住持一愣，继而笑道：“施主聪慧过人，不似一般女子。贫僧所言为‘过于执著’，则应安于心欲所至，不能沉于所欲，害人害己。”锦瑟看了看胤禩，悠然一笑，点头行礼道：“多谢大师教诲。”那住持还礼道：“寺旁小山上有贫僧的师傅所栽‘还愿树’，多年风雨不倒，若施主有愿，则可上山许愿。”
那山虽小，却甚是崎岖。胤禩问：“你要上去么？”锦瑟看着那小路，拍拍他笑着说：“我有什么怕的，反正有表哥在。”他仍是噙着笑容，拉起她的手，轻声道：“小心些。”
却说十四一行人出了宫，乘马车到八贝勒府。瑜儿到底是换了民间的衣裳，坐在车里撩起帘子看车外的道路，不禁道：“感觉倒是奇特，若向那前方看去，像是路在向后卷着似的。”她那贴身丫环芳草道：“格格还是将那帘儿放下吧，以免出了什么危险。”瑜儿虽放下帘子，却极是不悦，说：“出了宫叫小姐，怎么总是记不住。”
九贝勒看了看窗外，沉声说：“到了。”
八贝勒府那总管自然识得这几位阿哥，赶忙笑着迎出来，却在见到瑜儿时怔了怔，十四道：“这是郭络罗格格。”管家点点头，将他们引入正厅，命丫鬟们奉茶。
胤禵道：“我们特地请了旨出宫，不知八哥的身体怎么样了？”那管家却极大的一愣，思索了片刻，还是皱眉道：“奴才不知您在说什么，我家贝勒爷今早出门去，并未在府里。”众人皆怔住，九阿哥反应过来：“可宫里却道八贝勒抱恙，以致不能入宫，连良妃娘娘都十分着急。”管家更是焦急：“奴才只听说贝勒爷打发了人进宫，自己却……却没带任何人的出去了。”
十四问：“他可与什么人相约？”管家回答道：“奴才不知。”瑜儿也问：“昨儿有什么人来过？”那管家沉声良久，似是在回忆着一般，却道：“没有。昨儿贝勒爷傍晚才回府，没见有旁人。”
十阿哥有些不耐烦：“既然身子没什么，那我们也回吧，给良妃娘娘一个交待。”瑜儿瞪他一眼，却听九阿哥说：“我们自不能走！八贝勒这是欺君，若回宫给皇上问起，我们可怎么回答，若稍有偏差，与八贝勒回答不符，那可如何？”
管家也道：“奴才不知贝勒爷何时回来，恐怕各位要等也是极麻烦的。不如各位先去外头转转，回头再来。”十四将茶盏一放，似笑非笑：“不了，我们就在这里等。”
虽然锦瑟穿着普通软底绣花鞋，走那山路也十分不便，不过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抬头望向那看似不远的山顶：“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胤禩笑道：“你不是不怕么，怎么又打退堂鼓？”锦瑟撇撇嘴，却说：“有本事你跟我将鞋一换，看谁打退堂鼓。”
那山路边上野草丛生，野花更是繁杂，深秋季节的花朵看似较弱，在风中频频点头，气味芬芳。胤禩偏头想了想，说：“我背你吧。”锦瑟先是一愣，继而忙道：“这不成，那……”边说边向后退，却忘了那路地凹凸不平，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脚踝扭伤了。胤禩将她扶住，笑容无奈：“你可怎样回去？”
锦瑟更是哭笑不得，只觉扶着她的手温暖似春天的风，轻轻缓缓的，不由心中一动，道：“唉，你还是背我吧，劳烦了。”
他的背那样平坦，衣衫是上等的料子，自然触手温软，锦瑟窘的不知将手放在哪里，却还问：“重不重？” 胤禩回答：“不重，没事儿。”声音隔着背传过来，音质有了变化，锦瑟呼出一口气，努力让心神镇定下来。将手放在他肩上轻扶着，身子略向前倾，低声问：“我们还要不要上山了？”
他正想笑，抬起头看了看路，说：“上，若不去求个愿，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一路上山自然没有别人，锦瑟心情舒畅，便哼着小调，手指随着节奏在胤禩肩上敲着。道路虽是崎岖，但歌声清脆悠然，身边花香阵阵，她的手便在颊旁，偶尔拂过他的发辫。头顶上是翠色的草掩映着火红的花，阳光照下来流光满目，再向上则是昊昊青天。他不累，眼前的路也不难走。
只希望……能更久一些。谁都不要醒来，谁都不要离开，尘世繁杂与皇室的风云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这样子的山中行人。
他的手有些酸，却觉得心里格外轻松，只听锦瑟问：“表哥，你累不累？”那样美好的日光，那样美好的青山，他缓缓说：“不累，我们快到了。”
不会有人想到，山顶上是那样一片枫林。只趁着秋色浓浓，金黄带红的树叶像是温火，直要烧到那蓝天上去。锦瑟不禁赞道：“大自然总给人无限的惊奇。” 胤禩将她放下，稍稍喘着气，也说：“像是故意的，故意汇出的一抹深秋。”锦瑟扶着他，一跳一跳地向前走着，唇边满是笑容，声音轻柔：“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住持所说的树还在深处，硕大无比，却只余下了星点的绿叶，枝条上挂着不少红布条。与意料中一样——不多。锦瑟拿起木案上的笔，缓缓地舔着墨，又抽出一张红布条，问：“写什么？”
胤禩看她手扶着桌子，大半个身子便倚在木案边，头上星点的碧绿珠翠映着阳光，便笑道：“就写‘希望我的脚早日康复’。”锦瑟正要点头，恍然觉得不对劲，气道：“我看，就写‘望胤禩脚踝扭伤’。”他拍拍桌子，笑容依旧：“我扭伤了，谁背你啊？”
她抬起头来，正看进他的眸子里，是一泓秋水，与他身后灿烂的景致融为一体的美。“到底写什么？”她侧过脸，看向那棵树。
胤禩思索着，随即道：“既然我们来，你写‘愿锦瑟、胤禩心想事成’便可。”锦瑟将那布条摊平，用手抚了抚边角，终究还是说：“‘一生平安’吧。”
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她将写好的布条交予他手，手指相碰，似擦肩而过的星光。他寻了半晌，踩上了石头，风吹着白色的衣袖衣衫，最终将那抹红色挂上枝头。枯裸的干，栗色的枝，只远远看都能觉察到深刻的粗糙，而那红色布条随风摆动，谁的声音低缓轻灵——
愿锦瑟、胤禩一生平安。
胤禟等人直坐到晌午，那管家问：“奴才看着都快午时了，各位主子还是回宫吧，等贝勒爷回来了，奴才禀告了这事，爷自会有主张。”
这回则是瑜儿不依：“我们等了这么久，自然不会介意在等下去，我看你应是去分赴下人做午膳，别在这里叨叨了。”十四说：“再等一会儿吧，若是太迟，再走也成。”
下了山，进了城区，便又是极大的麻烦。城里人流不息，处处喧闹，锦瑟面薄：“再不能背了，旁人看笑话。”她梳的是姑娘的辫子，人可丢不得。胤禩只得苦笑道：“若你跳着回去，只怕得到傍晚了。”锦瑟仍是憋着嘴，将头摇向另一边，装作看那尘土覆着的地砖。他踱着步子，笑着说：“我背着你，你在后面装作睡着便成，我有‘铁面皮’护身，不怕旁人看笑话。”
深秋上午，日头自是温暖，锦瑟倒不愿装睡，伏在胤禩背上轻声哼着歌，每见他的额角渗出汗珠，便用锦帕轻拭。锦帕上带着她的香，混着锦布的轻柔抚过脸颊，走得久了，他有些吃力，声音不顺：“都晌午了，你饿不饿？”周围人有留意的，只看着他们笑，锦瑟向周围一瞥，低声说：“你放我下来吧，我去买些零嘴。”她轻巧的落下，跳着到了路边。
京里有名的冰糖葫芦，自是小孩子的心头爱，两文钱一串，酸中溢满甜气。锦瑟笑起来：“没吃过吧？”他拍拍她的额头：“小孩子才吃它。”锦瑟不以为然，伸手买下一串。
胤禩平和地提醒：“你会吃到我头上。”锦瑟像是没听到，示意他蹲下身子：“我们去你府上，不远吧？”他将她背起：“你要是敢弄脏我的头发，今儿中午就没饭吃！”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韩终与王乔，要我于天衢。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踰景云，高风吹我躯。回驾观紫微，与帝合灵符。阊阖正嵯峨，双阙万丈余……玉树扶道生，白虎夹门枢。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潜光养羽翼……进趋且徐徐。不见轩辕氏，乘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上，与尔长相须。”
拐进的小巷人烟甚少，锦瑟边吃边唱，声音稍有含糊，却仍是婉转清丽，胤禩轻声问：“锦瑟，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也唱的是曹子建的诗。”
锦瑟见已经到了贝勒府门口，替他拭着汗：“记得。不过没唱完。”他们见了管家，中年人竟愣在了原地，胤禩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备午膳。”
她的手仍握着衣袖搁在他额角，说道：“传闻那洛神是曹子建哥哥的皇后，后被赐死，天人永隔。”
刚走进正厅，则听茶盏落地，锦瑟悚然一惊，一抬眼，便见瑜儿格格怒道：“八贝勒，锦瑟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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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煞萧疏，争奈秋如许。
《点降唇》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