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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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红杏花
锦瑟想起先前——也不是先前了，她总喜欢走在街上，无论路怎样的远，她也不觉着累，而街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转过一个街角，也许能遇见一个满脸笑容的熟人，自然是与现在坐到马车里的不大相同。她只通过帘子未闭合的一道缝看出去，什么都成了一条。
“我们走着回去吧，嗯？”锦瑟回头看向胤禩，他坐在另一端看着她，脸庞上不见了笑容，叫人有些不习惯。适逢马车一个颠簸，锦瑟身旁的帘子立即被掀起来，光线正投在胤禩脸上，只一个闪神。他别过脸去，问：“路还那么远，你不累么？”
锦瑟摇摇头，轻声说：“顺道东转西转的，也倒是有些趣味儿的。”她本来心下悲戚，看见车外人生喧闹方才有所好转，当下也不急着回家，倒想在外面多逗留一会儿。胤禩侧头想了想，笑着说：“那我也总得知道个时间，要不然府上等急了，麻烦自然不小。”锦瑟只道：“让漫溪她们直接回去便成了，我们走吧。”
说罢便起身去掀马车的帘子，却让胤禩一把拉回，直跌到他身边：“你干什么？马车还没停呢！”
“哦！”锦瑟后知后觉，伸手砸砸脑袋，才道：“我坐马车次数不多，总是苯呼呼的。” 胤禩倒是又笑起来，说：“偶尔见你可笑一回，倒真是别有风味。”锦瑟将脸一板，高声道：“八贝勒，您这时候应该安慰小女子，方显示您的温文雅量、君子风度。”
“得了，”胤禩一面吩咐停车，一面冲锦瑟道：“我君子一回，陪你将这半个京城都转了吧。”她知他是想让她心里愉悦，当下在眼角抹了一把，伸出手说：“瞧清楚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笑起来，站起身将锦瑟拉起，她这才发觉一只手给他攥在手里，突然间热地发起烫来，有几分不好意思，却又怕生生拽出来更加尴尬，只好装作浑然不知，跟着他出了车。
胤禩先下得车，然后将手伸给锦瑟，她原本因着他放手而有些自在，现下却又愣住，脸颊微红。他好笑地问道：“要不然你自己跳下来？”锦瑟想下瞧瞧，显然不是她能做到的高度，只能看了看四周，撇着嘴道：“便宜你啦。”
满族人家的女儿不比汉人规矩多：不缠足、不闭锁、能见客、能上街、会骑马、会射箭，锦瑟又不是拘泥于繁复规矩的女子，但她从小跟许多汉人结交，不喜与旁人多做接触，每每极是小心矜持。
胤禩扶着她的手，又将她一搀，她身姿轻巧的落到地上，似乎毫不着力，而他又没放手，携着她对后面的马车吩咐了几句，便只瞧见马车向前驶去，轮子吱呀吱呀响了几声，带起一阵灰。
锦瑟极窘，只道他是不在意，将手轻轻一挣便脱离出他的手，于是也不好多提，抬头便见是一家卖乐器的店面，门面整洁，虚掩的门上雕花繁复，便说：“进去瞧瞧吧。”
那店主模样的人正拨着算盘，啪嗒啪嗒地算着帐，抬头看见锦瑟他们，只低声说：“二位瞧，看好了说一声便是。”虽说不像别的店里主人一般客套逢迎，确极对他们的心思，锦瑟环顾一周，最终向右手边走去。
“上次将瑜妹妹的筝弄坏了，正想着如何赔罪呢。”锦瑟手抚着一把琴身，轻轻敲了敲。
胤禩却说：“她隔天便向她姑姑要了一把新的，我觉得你倒不必操心，她总喜欢宫制的。”锦瑟哦了一声，继续顺着案几走，忽然看见一把图纹全无的古筝，便笑着问胤禩说：“唐代刘禹锡曾云陋室中‘可以调素琴’，这可不是难得一见的素琴么？”
那琴简洁大方，两边却均是由玉石装饰，木头颜色极黑，玉石又是温润的青白，黑白二色显出一种高贵来。胤禩见她爱不释手，笑着说：“喜欢便可买下来，我付钱便是，当作见面礼吧。”
锦瑟呵呵笑着：“距见面都多久了，还送礼呢？”他也不答话，只将老板唤来，问其价钱。那店主看了看筝，笑道：“公子真是极好的眼光，这琴不贵，却是我这店里最好的了，一般人总是不甚留意它。” 胤禩微笑说：“这是她挑的。”
这略显消瘦的中年人又看向锦瑟，笑着点点头，叫来小厮将琴拿去，问道：“二位还要什么吗？”
“还要一枝箫。”锦瑟道，“嗯，适于男子的。”店主打趣道：“箫哪里还分公母？”她本是行外人，不禁低头说：“问他吧。”
“嗯？”胤禩笑容不减，温和中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我又不用。”锦瑟跟着店主走着，回头冲他笑道：“姑娘我投桃报李。”
结账时自然分外奇怪，锦瑟对待分账表现出十分不耐，“你全付了吧，回头我还你。”
胤禩道：“我日后怎么好意思问你要债？”锦瑟挥挥手：“那就别要了！”他的笑容更大：“那你这算哪门子的‘投桃报李’？”锦瑟故作惊异：“这箫不是我挑的么？”
店主见少年摇着头付账，二人眼里都是笑意，不禁道：“古人说‘愿琴瑟在案，莫不静好’，二位兴趣相投，倒是好事啊。”他只当他们是订了亲的儿女，言有所指。
少年抬头看了锦瑟一眼，道：“她是我表妹。”店主忙连连道歉，将他们送至店门，好心地说：“前面右转不远处有一家极好的玉器铺，这位公子的箫大概还须一佩玉才更好，姑娘的筝上也留有玉的镶孔。”
锦瑟原本嫌那看起来寡言的店主太多嘴，但瞧见玉器铺确实顺路，且自己也想送胤禩一样物件，便道了谢，顺着路走去。
后面自然有人跟着拿东西，他们便走的不慢，胤禩先挑了帘子，锦瑟跟在后面进去，只瞧见处处珠玉琳琅，光线较起那乐器店竟亮了几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紧紧攥了攥手。
店铺的窗户很多，最亮的地方支起了一张桌子，一个青年带着西洋镜刻着什么，锦瑟问道：“这是干什么？”
那老板忙迎上来，富态的身子被白衫子裹着，果真像是他身后的一粒粒珍珠。胤禩看着她，也冲她笑一笑，果然想到一起了。老板道：“我们店里可以依据客人的心思在玉上刻字，您将字写下来，我们就能刻在玉上。”
玉上刻字并不稀奇，只是能刻上自己的字便是另码子事了，锦瑟道：“我们挑上一块玉，刻成玉佩吧。”他笑道：“我的字总是叫父亲批评。”少女抬起头：“那你快偷笑吧，有我在。”
她今日出宫，又成心要讲不愉快忘记，自然是格外调皮，问道：“要刻成什么字呢？”顿了顿又问：“你原先那只箫上的玉佩又刻了什么？”
他想了想，说：原先那只刻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锦瑟点头道：“瞧起来应是说品性的。”当下执笔，问道：“不知你可读过《诗经》？”
见他点头，便细致运笔：［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另一张则书：［如金如锡，如硅如璧］。胤禩道：“是《淇奥》？”锦瑟称然。
专人在半晌后拿来拟的图案，锦瑟见胤禩满意，又问：“什么时候能拿到？”老板笑着说：“店里生意好，恐怕要多等几日了。”锦瑟敛眉：“我后天来取，成么？”中年人稍一犹豫：“好！”
锦瑟想了想，终究说：“恐怕还有个麻烦”她褪下腕间的镯子，交给店主：“我想在镯子内环刻一个字。”
店主接过镯子，对着窗户看起来，赞道：“这红玉十分了得啊，与一般甚是不同，在光线下便是经脉分明，应是南方的玉石。”锦瑟点点头，只道是南方贡上宫廷，后又辗转到额娘手中。店主问她：“不知姑娘想刻何字？”
锦瑟略一凝神，拿起笔便写下一个“锦”字，与她平日里的行云流水不相同，倒是一番妩媚风流。她道：“照着这个刻便是，多谢了。”店主拿了字，又嘱咐说不必立时付钱，胤禩便问：“那后日我来取？”
锦瑟一笑：“这回真是投桃报李。我来吧。”
二人平日均不常出来买东西，那样子顺着回府的路转悠，锦瑟累了便坐在路边要吃茶，每逢什么有趣的物件便停下来挑来挑去，到了卖胭脂的小摊上，锦瑟拿起一盒打开，谁知香气太重，直叫胤禩打喷嚏，他揉着鼻子闻：“你平日里用这个么？”
锦瑟笑着说：“没有，不过也有些好奇的。” 胤禩向前走去：“每次宫里宴会，主位娘娘公主格格们便要擦大堆的香粉，瞧过去真是一团脂粉堆。”锦瑟点点头：“我也觉着干干净净的舒服。”
一个青年小贩在他们身边吆喝道：“京城里有名的干果诶！姑娘要干果么？”锦瑟停下问：“你爱吃干果吗？” 胤禩像是想起了什么，只苦笑道：“还能吃下去。”
锦瑟叫那小贩称了些干杏和干梅子，笑着问他：“怕是有什么痛苦经历吧？” 胤禩看她从那袋子里拣出一棵梅子放进嘴里，笑道：“就是有一次忙着下棋，顺手挑着吃了一个下午梅子，直到了傍晚酸着了牙。”锦瑟笑起来，将那嘴里的梅子含到右边，右颊便突起一个小包。
她又挑出一颗杏，递到胤禩嘴边，声音含糊的问：“试一试？”他愣了一下，却弯下头将那颗杏含到嘴里。锦瑟原想他会伸手来取，料不到他嘴唇划过她的指肚，脸又不争气的红起来。
胤禩抿了抿嘴，低声说：“嗯，挺好吃的。”锦瑟笑问：“要不要再多买一些带给你府里的人吃？”他唔了一声，转头说：“我府里没有旁的人。”
锦瑟想起他是最年轻的贝勒，抬起头看了看太阳，道：“既然没什么人，那我去坐坐吧？反正时间还早。” 胤禩孩子似的又从她手边的袋子里拣出一颗杏，说：“荣幸之至。”
一路转着买着，不时还讲几个笑话，到达贝勒府时两人都极轻松，倒是那门口的管家直下了一跳，因不知道锦瑟的身份，领他们进院子里的路上还叨念着什么：“姑娘啊，我还真没见过贝勒爷带姑娘回府的……”
锦瑟面带窘色的看向胤禩，他倒是不解释，好笑的看着她，直到进了屋子才道：“她是我妹子。”于是可怜的老管家跪下磕头，直喊“公主”。
待到丫头上茶，锦瑟见一个眉目清雅的小丫头总是看着自己，平和地问：“你总是看我干什么？”那丫头忙跪下，却还是抬起头看着她说：“我……我…奴婢不是有意的。”锦瑟笑起来：“你不是有意看我的？是看我身后的花瓶？”
“不是……不是……”小丫头给吓住了。胤禩原本只是吃茶，此时也抬起眼瞥了那丫头一眼，挑眉问：“是新来的么？”她点了下头，又垂下脑袋去。
锦瑟放下茶盏，见她楚楚可怜，不禁愈发的和颜悦色：“你抬起头来跟我说，说什么都不怪你，可好？”小丫环轻声回答：“奴婢是……是没见过主子，有些好奇。”
胤禩素待下人亲切，笑着问：“现下见到了，又觉得怎样？叫你一直挪不开眼。”那丫头抬起头来又看了看他们，笑着说：“奴婢觉得主子十分好看，十分相配，不禁多看了两眼。”
锦瑟看她不过十几岁，大约比自己还要小，又瞧了瞧胤禩，突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眼睛十分清亮，脸庞仿佛是初夏的芙蓉花一般清秀灵动，她不再因畏惧而颤抖，声音轻轻的：“奴婢本来叫二子，因是排行老二，但后来父亲觉着不好听，便叫旁人改成了采花。”
“采花？”锦瑟敛起眉，只觉眼前的丫头与浸溪有几分相似，便摆摆手道：“不好听，‘采菱斜阳’。唤作采菱吧，好么？”
胤禩笑着说：“你常给别人起名字么？看起来很有经验啊。”锦瑟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也为自己的行为微微辩解：“我觉得她很像浸溪，所以给她一个好名字。”
说罢又端起茶，掀起茶盖闻了闻，清香扑鼻而来，叫她想起了带着甜气的春风，还携着京城郊外田野里的草香，深深浅浅的颜色相互交错，每一丝都透着勃勃生气。锦瑟抬起头看向窗户，虽然看不甚远，但仍隐隐见到缺少翠色的园子跟坚定顽固的墙壁。
她放下茶，状若无意：“胤禩，你明日告假吧，我们出去玩？”
胤禩被茶呛到了。忙摆着手示意无碍，低声说：“那是欺君。”锦瑟眉毛一挑，满眼笑意：“你敢不敢？反正事情又不多。”
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纷乱杂然，却始终捉不住一丝，眼前是她笑语盈盈，而方才一声“胤禩”更是他偶闻的亲切。他像是个渴望母亲关怀的小孩子，十四说的极对，他们总是给冷调包围着，周围的宫墙仿佛是万年的冰山。
那么锦瑟呢，是不是一团温暖的火。
也许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去买字，不该听她弹琴，不该送她出宫……他该避得远一些。
锦瑟在屋子里转着，手指拂过椅子，声音俏皮：“怎么样？你平日里总是闷声闷气的，这回出去当时散心，好吧？”
她距离他那样近，好像上次他握着她略显冰冷的手，而他却嗅到了冬后的初春，那年额娘与他一同在御花园里转悠，嫩花乘风。
胤禩面带微笑，笑意直达眼底，语气似乎是微微的不服输：“谁闷声闷气的？我就陪你一次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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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不回家，落残红杏花。
《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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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适当修改，感谢水薇看文的认真。
另外，埋了几个地雷……终于把老八写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