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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第十八章红阑绕
      陈蘅络着白麻布孝服,直站在[锦绣布庄]门前,眼睛盯着锦瑟所乘马车——车后淡紫的穗子一晃一晃,随车颠簸。直到马车拐了个弯进了旁的胡同,他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子。
      乌青的厚帘儿不透一丝风,室内较为温暖,他不知何地打了个轻颤,转头看向那屋梁。少年踮脚,将一串紫色风铃取下,像一个老人提着鸟笼一般将之放在自己眼前端详着:酱紫、乌色、黛紫、紫檀、紫棠……各式的紫她都喜欢。
      蘅络喃喃说了什么,隔了半晌,复又大声道:“鹤音,将这风铃收起来吧。”跪在蒲团上的少女显然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禁说:“可这……这是……”蘅络将风铃放下,走到鹤音面前,道:“收起来。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面色沉静,声音低缓。
      鹤音却见他眉心处微微蹙起,似是隐痛一般。轻声答:“是。”——收着,不是丢弃。叹息声轻微若无,慢着……慢着落到了谁的眉心。

      锦瑟脚疼得厉害,又不想让漫溪知道,下马车是着实难受,额头上冒出几滴虚汗来。漫溪不由皱眉问:“格格怎么出汗了?”锦瑟挥挥手:“不碍。”
      抬起头,才看清了这玉器店的名字,玉碧坊。三个字端正华丽,凹进牌匾里,古朴华丽。锦瑟神情漠然,低下头,从漫溪打起的帘子下进去了。原只道是天气阴沉,连街上都是行人甚少,而铺子里却还有一位少女。
      那女孩正坐着品茗,身后的小丫头头低着,二人均是衣着不凡。听到锦瑟进来的声响,坐着的小姐便抬起头来,眸子对上了锦瑟的眼。看起来她年龄颇小,却十分漂亮,丝毫不逊色瑜儿格格,且小小年纪便沉静如水,眼眸纯然,锦瑟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笑来。那女孩也放下茶盏,冲锦瑟笑了笑。
      店主闻声也迎了来,满脸堆笑,锦瑟看的一滞,仍是带着微笑问:“我前儿和一位公子定了玉佩,说好今日来取,不知好了没有?”中年人忙点了点头,笑道:“姑娘莫急,我这就去取。”

      锦瑟点了头,也在另一边坐下,与那少女相隔不远。店里有熏炉,锦瑟将斗篷解下来交给了漫溪,随口问道:“我记起来,今儿一天都没见到浸溪?”漫溪答:“她一早起来就说不舒服,这会儿子定歪着呢,还说不让告诉你,怕你担心。”锦瑟轻轻蹙眉:“原本还想着带她去郊外,怕是不成了。”
      漫溪一怔,将声音压得更低:“您不打算完了事儿后回府?”锦瑟瞥她一眼,叹了口气:“心里头不好受,想转转。”
      漫溪垂下眼去,余光见那店主已回了来,将两枚玉佩递给锦瑟,道:“时间不多,完成得极是用心呢。”锦瑟见两枚玉佩上赫然是自己的笔迹,佩环是淡绿色,字却白得稍显透明,不禁问:“这是什么玉?”店主笑道:“是黄玉。那天那位公子专门叮嘱了,这玉也能避邪养身。”锦瑟看着玉佩,唇角一弯:“他倒是会选,是独具匠心。”
      店主见她喜欢,不由露出几分得意,又将红玉镯子拿了出来,说:“依着姑娘的吩咐刻了字。”锦瑟将镯子举起来,一边转着一边细查环壁,果然见一个秀气妩媚的“锦”字刻在上面。
      虽然好看,也勉强算和谐,她却觉得镯子彻底给变了,心底涩涩,似乎要涌上泪来。赶忙转过头,对漫溪说:“跟店主去将账结了。”将镯子戴着手腕上,缓缓抚着,熟悉的动作,她笑了笑,目光不期然与那少女相遇。

      如此纯净的目光,仿佛是郊外的一汪春水,旖旎而过。锦瑟见她起身,走到了自己身边,笑着问道:“这玉佩上是姐姐的字吧,十分好看呢。”锦瑟又看了看玉佩,只是轻轻反问:“是么?”
      两人面容姣好,距离的那样近,在旁人看来自是如诗如画,偏得声音甚是不同,那少女声音清脆如鸣佩环,几分稚嫩里仍带着矜持;锦瑟面上带笑,眉心却始终轻微的蹙着,声音清越平和,冷的。
      只听那少女又道:“我叫兰芷,父亲汉姓罗,不知姐姐如何称呼?”锦瑟道:“我也是满人,唤作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漫溪结了账又回到锦瑟身边,轻声问:“小姐,我们这回儿子走么?奴婢看快要下雪了。”锦瑟闻言笑意更深,只对漫溪挥了挥手,对兰芷道:“妹妹想必是来买玉的,我也该走了,有缘说不定会再见吧。”
      那兰芷点了点头,笑道:“我满姓完颜,若是下次遇到姐姐,一定与姐姐同去茶楼品茗。”锦瑟本已快走到门口,当下停了脚步,回首说:“相逢是福,我自然应约。”
      相逢是福,特别是如此低沉天气中一抹亮色,锦瑟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不禁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玉器店里都能交到朋友,十几年的情谊怎就如此结果了?”

      漫溪将锦瑟扶上车,只见她又闭起了眼睛,便问道:“格格,咱们去郊外么?”锦瑟眼睛动了动,睫毛如蝶翼翻动,却始终没有睁开,她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不经意一般懒散地说:“不去。去四贝勒府。”
      她把两块玉佩握在手心里,只觉手心因攥的紧而渗出了汗来——玉是那样温暖。她怕冷,又将身体缩了缩,向车内的一个角落靠去。却又感觉到漫溪凑了过来,亲昵的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了温暖的肩头。
      车一个颠簸,锦瑟声音模糊:“慢一些。”

      四贝勒府大门自然未关,两个侍卫站在门边,显得十分严肃。锦瑟下车后,直接进门去,却被拦了下来:“这位姑娘,不知您想去找什么人?”她安静地答:“我找你们贝勒爷。”那侍卫见她衣着质地华贵,面色有几分缓和,也道:“那您等着,我们进去报一声。”
      锦瑟从不登门,只前几天去过八贝勒府,却是被主人领进门。此时不禁有些不耐,加上门口寒风冽冽,打了个寒颤,漫溪忙扶住她,大声道:“你快些,这门口站不了多久。”

      那侍卫还未离去,便已有人闻着动静出现在门口。锦瑟瞧是个三十几岁的男子,还没开口,却听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她笑了笑,连进个门都这样麻烦,身子被这半天的寒气浸着,竟有些吃不消,这可该说是来错了。
      漫溪着实担心她,急忙说:“我家格格来见四贝勒,你们倒是快些去说啊。”那男子正是府里的主事管家,将锦瑟看了看,沉吟半晌才说:“不知是哪家的格格?”
      锦瑟手里的玉已经是冰冷,心中像是堵着什么,不由得微愠:“不知能否快些向四贝勒传个话,我不愿一直站着。”
      管家笑道:“这位格格,贝勒爷刚从宫里回来,这会儿子在书房里,刚吩咐了不能让任何人打扰,若您执意要见,只怕得等得半晌,奴才看您不如改日再来。”锦瑟的怔忡只是一瞬,面色沉静平和,声音愈发冷漠:“你去传话。”
      那男子样子似是十分为难,锦瑟又说:“你去传话。”漫溪知道她是生了气,也不便说话,只冷冷地盯着管家。
      沉默了一会儿,管家尚未答话,锦瑟敛眉更深,终究说:“好,我今日不得进,改日也不会再来。你最好跟你主子说清楚这话。”

      那管家似乎有一丝的惊讶,却说:“不如格格跟奴才先去屋里休息片刻,待人传了话……”
      他的话未说完,边听得一声惊呼:“锦格格!”
      这声音锦瑟知道。只见一个年轻的奴才急忙跑了过来,稍想喘气,却还是急着说话:“锦格……锦格格,您怎来了……奴才,奴才带您去见贝勒爷。”正是给锦瑟与胤禛传字的小太监于连。管家见是胤禛的贴身太监,脸色才变了变,还是说:“贝勒爷吩咐……”于连更是着急:“贝勒爷吩咐是‘旁人’不得打扰,旁人!”那管家脸色终于是青白了,低下头去不说话。
      锦瑟只觉得冷,也不愿多计较:“他是按这规矩行事,也罢了。”于连点着头道:“格格快屋里坐吧,这外头太冷。”
      只听那管家最厉害念叨着些零碎的语句,锦瑟不愿费神去听,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贝勒府的大门这样难进。”
      漫溪从侧面看她,只觉那笑容却是几丝凄凉,满是苦涩。

      由外向里,能见到的下人愈来愈少,锦瑟问:“你家贝勒爷这几日都进宫去?”于连本在她前面,乍听见她柔和的声音倒是一惊,旋即道:“四爷早晨进宫,回来后多是呆着书房里,不让旁人打扰。”
      她默然,将头侧向一边,正看见院子里的梅树,干涩的枝条上红梅妖夭,煞是艳丽。锦瑟停了步子,站在了偌大空阔的院子里——他每日定要经过这里,如此孤寂院子,说不定她此时脚下便是他曾走过留印的地方。周围仿佛都是他的气息。
      漫溪有些疑惑:“格格?”锦瑟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好笑的念头?摇起头,发间钗上的珠玉穗随着晃动:“没事儿。”
      而后行了不久,于连终于道:“前面便是贝勒爷的书房,爷吩咐不能打扰,奴才只能送到这儿了,格格请进吧。”锦瑟神色虽仍是漠然,眼里却流露出了迷茫之色,她点点头:“你们先下去吧,我都知道了。”
      漫溪走两步上前,握住了锦瑟的手,紧紧的一攥,露出安抚的笑容。锦瑟也笑起来,又点下头,轻声说:“我知道,真的。”

      雕花木门近在眼前,她的手抬起来,随着唇边以上的一抹清淡的笑容将门推开。声音不大,她亦是轻轻地走进去,又将门掩上,锦瑟把手里的玉佩收起来,缓缓走向里间。
      胤禛正立在梨花大案前执着笔,待她走进了些,才发现是在作画。那情景极是奇怪,他的案上两边都堆着公文折子,笔架上几支毛笔却是不同的丹青之色,应是忙里偷闲。平日里见惯了他的冷然,此时的细致却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出现。
      他听见她的声响,声音里满是怒气:“出去!”她的笑意更深,自是勒令无效,更是大胆的向前走了几步,与他只隔了书案。胤禛皱眉抬头,却见是锦瑟,手里的笔竟握不紧,眼看着要从指尖滑落,却又硬生生捉了回来,放在了砚旁。
      一贯无甚表情的面庞,声音也是清冷:“你来了?”
      锦瑟却极是高兴得笑起来,他顿时有些无措,只见她眉眼弯弯,方才一见之下眉宇间的惆怅丝丝化去,笑语盈盈“这里,”她指指右颊边,“有墨汁。”
      他低头来擦,也不知擦干净没有,又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她:“你来看我么?”

      锦瑟不答,却绕到他的身边,专心地盯着那幅画看。
      先是梅,红艳傲雪。梅枝梢尾却是一只女子的手,莹白如玉,腕间红玉镯子衬得如梅花般妖冶。少女亭亭而立,从发髻到衣饰无不细致之极,眉眼也是栩栩如生,但仍能看出未加修饰,还是初笔的痕迹。
      锦瑟笑起来:“看着怎么这样眼熟?”

      胤禛沉默不语,又俯身前倾,执笔修饰起来。他那样认真,连画中那“攥心梅花”的络子都画得细致极了。锦瑟抬起右臂放在一旁堆起的折子上,面带微笑的看着。心里那样涩,又泛出一股股暖意来,缓缓透出几丝悲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画画完,搁了笔。将画拿起端详着,才沉声道:“我跟皇阿玛说了。”
      锦瑟杏眼圆睁,笑意还残存脸上,声音仍是平和:“你说了?说了什么?”他倒笑了出来,把画放在岸上,只道:“你题个字吧。”她敛起眉,似乎有些恼怒:“你说了什么?”
      胤禛侧过头看她:“我说,我想娶你。”

      他说得那样认真,像是在宣誓一般。锦瑟别过脸,将右臂放下,原本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却是怅然:“然后呢?皇上定责怪你了,是不是?”
      “嗯。”他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到画中女子身上,“皇阿玛说要跟你谈谈。”锦瑟说:“找我谈么?”
      谈什么呢?怎样谈呢?她笑一笑,原先心头的悲怆竟生出喜悦来——自己这样没骨气。左右还是期待的。

      胤禛看着她露出笑容,不禁也显出温柔来:“怎么,我还以为你永远不理会我了呢。”
      锦瑟拍拍他,示意他退后让出空地来,自己从砚旁拿起了笔,看着画里拈梅而笑的自己,略一凝神,写下一行风流妩媚的字来——
      幸毋相忘。

      ——————
      心悄悄,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
      《天仙子》
      ————
      看右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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