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雀踏金铃索）》一瞬暗红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愁未歇
　　宫殿顶上都是黄的、朱的琉璃，处处透着贵气，阳光一照，竟不仅闪着刺眼的亮光，还将旁的光线分了开来——银红、缃黄、樱草、葱倩、鸦青、霜灰、乌紫，最后是一点亮。不知怎的，竟让锦瑟睁不开眼，她别过头，向另一边走去。
　　天气微凉，脚底下似有霜气，隐隐的渗着。浸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便成了红色。锦瑟一看，急道：“你还是回宫去吧，多歇着，可别得了病。”
　　漫溪点头：“格格由我陪着，你先回去吧。”
　　浸溪正想作答，不想又打了个喷嚏，身子微微颤着，只点点头，行了礼，便下去了。锦瑟瞧她的背影，只说：“我怎么以前没觉着，浸溪也有些孱弱呢。”
　　漫溪说：“我两人的身子，她更弱些，小事总有些病，没能及时治，留了些病根子——不过这些年是好多了，格格您总将最好的给我们留着。”
　　锦瑟摆摆手，笑着说：“那以后可要多照顾她了……我们不必分彼此的。”漫溪也笑着点头。

　　“别得不说，虽将我们关在这里，但宫里的景致实在难得。”锦瑟环顾四周，又说：“多少珍奇异宝都在这里了，随便一件，都能让穷苦百姓过一辈子。”她忽然一笑，有些促狭地说：“我看咱们出宫时带上些，分给琵琶胡同里的那些人好不好？”
　　漫溪也说：“要是能拿出去，那自然是好的，不过我瞧着如果拿了出去，八成万岁爷还得让您赔……在慈宁宫里呆上十天半月、多参加几次家宴、说不定还来个赐婚，格格，您看这是赔是赚？”
　　“自然不要。”锦瑟耸耸肩，复又装作恶狠狠的盯着漫溪，道：“你如此清楚……诶，书上怎么说的？——我可留你不得！”
　　漫溪笑道：“这是哪本书里的？”
　　锦瑟说：“是听演义先生讲的，他每次讲起曹操，总是这么个味道。”说罢有呵呵笑起来。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你知道瑜儿那丫头最近在读书么？”
　　漫溪摇头。不禁也笑了起来：“我想定是出了笑话吧。这位格格，如此泼辣直爽的性子，要她读书可是难上加难了。”
　　锦瑟笑着说：“也不然。她是自己要闹着读的。我便给她荐了两本书，都是浅显些的。”继而笑得有些狡黠，悠悠地说：“《嘻谈续录》，你读过吧？”

　　漫溪用帕子捂着嘴，笑道：“那还真是浅显啊，我总觉着那是本笑话集子。”
　　锦瑟继续向前走着，原本想故作严肃的脸还是一丝丝的绽出笑容来，轻声说：“我只怕九阿哥不愿，他要是生起气来，非得要八贝勒出马不可了。”
　　“是哦。”漫溪点头：“九爷对瑜儿格格可是极为用心呢。”
　　锦瑟不语，只微微一笑，走向另一边。

　　转过怪石嶙峋的假山，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锦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竟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她问：“漫溪？这股子味道你闻出来了么？我怎觉着熟呢？”
　　漫溪只是摇头，鬓边的一块玛瑙星星点点：“我哪有格格这么好的鼻子……”
　　四周仍是寂静，天气里带着水汽，因穿着大衣裳，锦瑟也不觉得冷。只是微微的感觉，似是方才见到那殿顶反的光：流光溢彩，让她不由得偏过头。
　　终于忍不住，锦瑟回头说：“我看咱们也转够了，回去瞧瞧浸溪吧。”

　　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出去，那个熟悉且温和的声音直直地灌进耳朵，像是捏在手里的玉：“是锦格格么？”
　　锦瑟回头，掩不住喜悦与微微的诧异：“八贝勒！我还真是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呢。”
　　天气似乎突然暖了些。只凭锦瑟那一声，她原本清冷的声音里满是温暖，漫溪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只瞧不远处依旧是梅花，红得娇艳的腊梅，依稀能看到有几瓣缓缓得落下——它们似乎每天都落着。漫溪的笑容更柔软了，她紧了紧步伐，跟在锦瑟后十步开外。

　　锦瑟在前头走着，胤禩跟在后面，有些距离，却不甚远。可他瞧着她的背影，又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不真实，那窈窕的身影仿佛随时都可能从他眼前消失掉，他抿了抿嘴，紧了步子走到锦瑟跟前。
　　有阵风从左手边传来，细闻之下竟全然是纯净，锦瑟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下舒畅，便问：“八贝勒可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胤禩偏过头，从她的侧脸看过去，道：“是个亭子，瑜儿经常在那里练琴的。”声音如往常一般，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只是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些念头，诡异的存在。
　　锦瑟只说：“我们去瞧瞧吧。”她步子有些急，鞋子一个不稳，还未反应，身子已然偏了，少年忙伸出手将她拉住，手挽着她的臂，她的温热便从衣料底下透出来，在这冬季里，竟是灼人的温度。
　　锦瑟的脸微红，身子斜着，一只胳膊被挽着，却还忍不住一股下落的趋势，她正想说话，胤禩的嘴唇却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她却没听清，只好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一笑，将她拉起，“还是小心些吧，若是扭伤了脚，这寒天里可是个麻烦。”
　　锦瑟一笑，说：“真是有些丢人。”“不碍的。”他仍是清朗的笑着——他待所有人的笑，“难道在表哥面前，也要这般拘束么？”
　　锦瑟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也不是。我虽每次听瑜儿将九阿哥唤作表哥，可那亲切的语气到底不应属于我的。”
　　胤禩一愣，却发现她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这里没有半枝花的影子，锦瑟定定地站着，偏过头看向另外一边，梅花开得正好，远看是粉红的一片，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雾气，让她想起了胤禛，还有他那双井水般的眼睛。“人生若只如初见……”她低低的念着，心下一片惆怅——当初遇见他，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当初的他，手里持着她的风筝，天气极好，暖暖的阳光落到他们身上，像是他的目光直直落进她的眼睛里，既霸道，又温和。远处的花也如现在这般，如梦如幻，轻柔地环着她。
　　“唉……”又是一声叹气，她从不知自己竟有如此易感伤怀。
　　他忍不住道：“这是怎么？有什么事情如此郁闷？”锦瑟抬头一笑，又说：“这想着，这亭子名字古怪——有风亭？”
　　“世祖皇帝所题，董鄂……皇后名的名。”
　　“是个好名字！”锦瑟的嘴咧开，像是极高兴的样子，快步走上亭子，“我对这位皇贵妃，十分佩服的。”看着少年有些惊异的脸，锦瑟转过了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亭子中央是石案，看桌上的纹路，想是原先用来下棋的，不过摆着一张古筝——应是瑜儿格格的，纹案全是朱雀样，褐黄色的沟着，从右至左，是雀与云的样式。锦瑟忍不住拨了拨琴弦，一阵低沉的清脆便自手指间流出，她紫灰的衣裳划过琴弦，声音又显得闷闷的，像被什么卡住了。
　　卡住了？她思念及此，敛下眉，不禁一阵恼怒。随即便坐下，将略宽的衣袖挽起，露出手腕和那红玉镯子，唇边抽起一丝笑，她竟为自己片刻的放纵有些得意。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锦瑟轻抚着琴，低低念着，耳边一缕乱发被风吹起，轻柔地划着弧。
　　胤禩惊异的看她，不明白她想说些什么。锦瑟的眉头却是完全的舒展开来，轻笑着，带着她平日没有的妩媚，缓缓弹筝。她偏爱古筝多于古琴，这筝音色清朗，她不自觉地弹起了曲子。
　　她幼时贪玩，不似长大后的安静，经常偷溜出门——到别处闲转，且多是一般百姓之处。琵琶胡同的听香楼是那一片子最大的酒楼，时常会有先生到楼里去说演义。
　　众人克着瓜子，偶尔抿一口烈酒，昏昏欲睡间摇头晃脑的听着先生绘声绘色地说，自汉，至魏，又到唐宋，甚至是明。锦瑟也着迷其中，若书生般点头摆手，甚至憧憬着那种乡野先生。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清清的唱，又似是吟，竟让人分不清是唱曲还是说辞，只是她声音婉转，却又一股风流的意味。

　　半晌的时候，都是锦瑟一人的声音，扬出去，荡回来。像是湖中生起的波纹，一圈圈的扩散，终究没有个尽头。她是唱到兴处，想起了那演义先生的姿态，眼眶不禁湿润，似是有个暖暖的傍晚，她跟着那师傅学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没有那梦落繁花、灿阳如荼，只是那分明的温暖，她深刻的想念。
　　“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
　　萧声相和，悠悠的，细细的，像是能在风中化了去。锦瑟猛然抬头，眼底还有一抹莹光，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胤禩，看着他吹箫，衣衫轻扬，唇边带笑，腰间的玉佩叮叮作响，声音像是让她坠入了梦里。
　　如此的契合，仿佛原本就是生在一起——萧声、筝鸣。“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她提高了声音，筝声逐降，萧声跃起。
　　那应是一个春日，江面无风，暖日映水。陈思王遇见了洛神，心下向往……
　　锦瑟有些怅然，手下用了劲，唱至：“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筝……”的一声，一根琴弦断裂，刺啦地卷起，直抽到了锦瑟的手上，她却愣愣的，毫无知觉的继续说：“恨人神之道殊兮……恨人神之道殊兮……恨……”
　　胤禩并不说话，只看她呆望着琴弦。良久，她转头看着他，恍惚间又像是看着别人，透过他，看着他后面、前面、或者是他。他甚至找不到当说什么，只是听她说：“我原只道我们能近些的……谁知不过，不过是‘人神之道’罢了。”

　　“诶！”瑜儿踏阶而上，刚看见锦瑟与胤禩，脸色先是一沉，皱着眉看向锦瑟，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头一转，直望向亭子下面，大声道：“十四……你还说得真准，果然是锦瑟姐姐跟八贝勒呢！”

　　锦瑟见了十四，也不起身，却仍是波澜无惊。她问他：“你今儿去看德妃娘娘了么？”
　　“刚与四哥同去，现下出来溜达溜达。”他似笑非笑，带着嘲讽的神色，眼神在锦瑟与胤禩之间转着。
　　锦瑟微微颔首，旋即起身道：“我想起我还找四贝勒有些事，先回长春宫了……”
　　“锦……”未待胤禩说完，锦瑟只一福身，便下了亭子，身姿
　　娉婷，一个闪神便已远去。他知她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方才的也好，在亭子外扶她时说的也罢。

　　待风又起，十四故意说：“锦瑟格格她……瞧我这记性……”也不解释，急忙忙地走了。
　　胤禩沉默良久，终究对瑜儿道：“今儿这琴，真是对不住了……”
　　“不碍。”她的声音也稍显低沉，与平时不大相符。他这才看着她，她却正看那琴，目光落到那断弦上，似是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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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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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我慢我知道。
　　最近很忙……原来总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现在是什么都有了，只缺时间。我写东西换时间不长，通常两个晚上就有一章，不过这两个晚上对我来说实属不易，所以才会一直拖到这么久，实在抱歉。
　　这篇文会很长很长很长的，想想就能知道，现在十章，连老四结婚都没写到，只因我有太多事情要提前交待。
　　譬如：这章里的老八（虽然写到最后与我原订计划有所不同）。
　　下次，若有机会，我会快一些的。

　　Ｐ．Ｓ：至于“只见一双眼睛饶有趣味的望着她”里的眼睛——请用排除法思考。当时在场有三个皇子：四，十三，十四。
　　首先排除十三：他的出场次数谁记得住？锦妹妹犯不着为了一个配角脸红吧。
　　其次是四：如果要写他的眼睛，我一定会写“幽深的，黑的不见底的。”（诶？大家不都这样写的么？）
　　所以，眼睛是十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