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华》霓谷奈奈

4、钗头凤

　　萧玉君离开了风月阁，就直奔外街上的驿站去牵自己寄放在那里的枣红马。

　　一路打马如飞回到家中。

　　一进院门，萧玉君就甩镫下马，直奔三房所居的院落。

　　萧家府上是远近闻名的七进门的深宅大院，宏大阔气，错落有致。

　　一路穿宅过院，转了十来转，萧玉君这才来到三房所居的院落。

　　三房姨娘萧周氏正在院中石桌那里排摆好了瓜果茶点，招待与她相好的七姨娘和十姨娘两个喝茶聊天，打发时间。

　　甫一见到萧玉君风风火火地撞进门来，竟是还结结实实地把三姨娘萧周氏给吓了一跳。

　　“儿啊，你这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萧周氏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身形矮小的萧周氏就像个小麻雀似的，急火火扑棱棱地飞到一只身形高大，俊逸非凡的仙鹤面前，围着那仙鹤蹦蹦跳跳，前后打转。

　　“阿娘，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萧玉君顺势牵起萧周氏的袖子，就像拎个小鸡仔儿似的，把她给往屋子里拎去。

　　“哎呀！哎呀你慢着点儿——”

　　萧周氏小短胳膊小短腿的跟不上萧玉君的步伐，只得一路踉踉跄跄地被她给拖着进了屋。

　　进到内室，萧玉君松开萧周氏，转身对她说：“阿娘，我想买个丫鬟回来。”

　　“哎呀……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买个丫鬟回来么，瞧你火急火燎的，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

　　萧周氏一开始还以为是人高马大的萧玉君在外面与人起了争执，落了祸了，这才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如今听她说只不过是买个丫鬟而已，当下便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去自己存钱的匣子那里找钱给她。

　　“说吧，多少钱，阿娘拿给你——”

　　“五十两。”萧玉君声音平静地说。

　　“五……多少？！”

　　萧周氏吓得一哆嗦，双膝一软，险些委顿在地上。

　　她好险扶住了桌沿，半回着身子，瞪圆了眼睛问萧玉君道：“五……五十两？！”

　　萧玉君点了点头：“嗯，五十两。”

　　萧周氏唰地一下子惨白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给吓的：“那可是什么镶金挂玉的丫头子么，竟然要五十两？——我的儿，你可晓得，五十两银子，可够买十二三个的丫头子呢。

　　更不用说，咱们三房家的月银也才不过区区八两银子。你要买的是哪里来的丫头子，竟然须得花费咱们房里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够攒下来的钱？”

　　萧玉君低垂下了眉眼，局促地搓着手掌，半晌，才嗫嚅着说道：“是……是一个青楼女子……”

　　萧周氏瞪圆了眼睛，失声低呼：“什么？！青——”

　　“嘘……”萧玉君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萧周氏虽然噤了声，但眼睛珠子还是瞪得溜圆，跟挂着一对铜铃铛似的。

　　*

　　“阿娘，事情是如此这般——……”

　　萧玉君叹了一口气，把先前在街上的遭遇，捡要紧的跟萧周氏说了。

　　萧周氏听了，知晓萧玉君不是被人骗了，心里面悬着的一颗大石头这才终于落下了地。

　　她不掩惋惜地抬头看着身量颀长的萧玉君，对她说：“儿啊，算了吧，这世上苦命的女子千千万万，又岂是你能够一个一个救过来的么？”

　　萧玉君急切地把话接过来：“可是阿娘，我先前已经答应过她了。”

　　萧周氏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不懂。她们那些青楼女子被人辜负，实在是最为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们在青楼里头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想必就是那些恩客对她们的许诺，说等到自己考出功名，一定会过来为她赎身这之类的话。”

　　萧玉君着急的红了眼眶：“可是我却不想辜负她。——阿娘，你看看能否想办法帮衬一下呢？

　　如今那个挨千刀的狗员外还在阁子里头惦记着那小姑娘的身子。她才只有十二岁啊，只怕是连癸水都未曾来过身上，眼瞅着便要去遭那活罪……

　　我若是不知道便罢了，可它偏生教我给知道了，我实在是不忍心见她受此苦难。——阿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想想办法吧，你帮帮她，就当是行善积德了，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唉，你呀……”

　　萧周氏叹息一声，转身去到梳妆台边上，打开妆奁，从里面取出一只精致的珊瑚珠钗递给萧玉君。

　　她难掩无奈地说，“你阿娘没有本事，这辈子没混上个明媒正娶，连点子傍身的嫁妆钱都没有，自己都是个过江的泥菩萨——

　　这只珊瑚珠钗是老爷前几年打了胜仗得了宫里的赏赐，老爷从里头挑了十五个首饰出来，分给后院儿里的各家，一家挑一个，我挑了这个。虽说远不及五十两银子，但拿去当铺换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还是有的。

　　你拿去先跟那青楼的鸨子打个商量，看看行就把那可怜的姑娘带回来。若是不行，你便把这珠钗给她，让她拿去兑些银两，赔了那员外的□□钱，剩下的请个先生回去教她弹琴唱曲——

　　那些当鸨子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想来也会算账，一时的买卖，和一直的买卖，她晓得哪个更加上算。”

　　说完，萧周氏抚开萧玉君的手掌，把那个珊瑚珠钗放在了她的手上。

　　那钗头之上雕刻着一只精致小巧的凤凰，口衔红珠，正是一副振翅欲飞的模样。

　　“阿娘……多谢你了……”萧玉君顷刻红了眼眶，倒身拜下。

　　萧周氏赶忙将她的手肘托住，柔声道：“咱们娘儿俩，谈什么谢不谢的。这也当是了却你阿娘的一桩遗憾了——

　　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候最要好的一个玩伴，也是十一二岁的时候被她爹妈给卖去青楼，换了十两银子回来给她哥哥当彩礼娶媳妇用了。

　　咱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头遭了些什么活罪，进去才不过半个来月就死了。我晓得以后总是自责，心道我若那时手上能有十两银子就好了——我那时若有十两银子赎她，她便不用死了……”

　　说到这里，萧周氏捉起袖子轻轻地搌了搌将落未落的眼泪，把昔年的那些遗憾和苦水都给强行咽了回去。

　　她又抬头对萧玉君说道：“唉、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没地教你听了难受。死者已矣，哭也是哭不回来的——你快去吧，不然耽搁久了，只怕那鸨子又要变卦。”

　　“嗯，谢谢阿娘，那我先走了。”萧玉君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萧周氏倚门目送着萧玉君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外头，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漫散了视线自言自语道：“阿秀，你若顺利投胎，如今想必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吧……”

　　稍事感慨，她便整理思绪，回到院中，接着跟姐妹们喝茶吃点心，打发时间去了。

　　*

　　萧玉君将那珊瑚珠钗收在怀中，一路打马如飞。

　　不多时，便来到风月阁门口。

　　来到切近，她连忙甩蹬离鞍，翻身下马。

　　几乎是与此同时，接到门外大茶壶子报信的春喜妈妈也花枝招展地迎了出来。

　　她远远地就甩哒着她那香气刺鼻的桃红手绢，冲着萧玉君巧笑嫣然：“哟~~~~~~~老娘原当公子不来了呢~~~~~~~萧公子，您可不知道啊，老娘方才为了安抚李员外，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呢~~~~~~~~~

　　您再晚点儿来呀，老娘只怕是就要脱了衣裳与他颠鸾倒凤去了——您可得记着老娘的好儿，以后常来光顾啊~~~~~~”

　　萧玉君不掩嫌弃地站远了些，从怀中摸出被她熨熨帖帖地收着的珊瑚珠钗递给那春喜妈妈，冷声道：“闲言少叙。——我这里有个我爹昔年得胜还朝，陛下御赐的珊瑚珠钗，你看看值多少钱。还有，方才那个小姑娘她人呢。”

　　春喜妈妈笑靥如花地将那珊瑚珠钗接到了手里来，比着太阳眯缝着眼睛鉴赏：“诶~~~~~~且让老娘掌掌眼哈~~~~~~”

　　她连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只用下巴尖儿点了一点，给萧玉君指引了一个方向，“喏，那小蹄子不还囫囵个儿地待在那儿嘛——

　　萧公子您放心，在老娘的阁子里头，自要是老娘没支应，他们谁都不敢瞎动弹。——哟~~~~~~~这钗子的成色可真不错呢，不愧是皇家使的好东西，真教人长见识了——”

　　春喜妈妈对那珊瑚珠钗稀罕得爱不释手，若不是萧玉君站在眼前，她怕是便要攥着那珠钗把嘴凑上去一顿猛亲了。

　　“算你还是个识货的。——这珊瑚珠钗给你，人我带走。”

　　萧玉君趁着那春喜妈妈稀罕得直犯迷糊，连忙见缝插针地说。

　　一边说着，她一边快步走到那小姑娘的身旁，牵起她那抖抖索索的手掌，就要带她离开此地。

　　却不料，春喜妈妈那只老狐狸却不是个吃素的。

　　她余光看见萧玉君想要浑水摸鱼，手上的珊瑚珠钗立刻就不香了，人也不犯迷糊了。

　　春喜妈妈倏地一下耷拉下来那张惨白的老脸，当即变作一副鬼头哈蟆眼的模样，乜斜着一双吊梢眼冷言冷语地对萧玉君说道：“萧公子，这不对吧。”

　　“哪里不对了。”

　　萧玉君的指尖不禁一抖，面上却还是端着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春喜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萧公子，您这珠钗确实是个好东西，挺叫老娘长见识的，但它也确实当不了五十两银子那么多钱。

　　满打满算，有一半儿就算是顶天了。——您可还差着老娘二十五两银子呐，您看是给银票，还是给现银方便。或者是写个字据，老娘好指使人去你们庄子上搝钱。”

　　萧玉君眼见得糊弄不过去了，只得咬了咬牙，强自按捺下了想揍那春喜妈妈一顿的冲动。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对她勉力笑笑，跟着看向春喜妈妈，对那老狐狸拱了拱手，陪着笑脸说道：“春喜妈妈，实不相瞒，五十两银子确然不是个小钱。

　　家父如今在西北与外敌征战，家中无人做主，娘亲也不敢贸然将五十两银子拿出来让我为她赎身，万一父亲届时怪罪下来，娘亲也不好交代，是以她顶多便能够将这钗子给我，让我用这钗子与你抵换。”

　　“噢——原是这般…………”

　　春喜妈妈的吊梢眼不住地翻了翻，也不知是在打些什么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