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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然诺重 ...

  •   “春喜妈妈,您看您意下如何呢?”

      萧玉君见那春喜妈妈半天没动静,不免得有些沉不住气,语声变得急切起来。

      春喜妈妈将手作兰花指状,捏着那珊瑚珠钗,扬着脸将萧玉君上下打量了几眼,跟着嘿嘿笑了几声,把那珊瑚珠钗递还给了萧玉君。

      萧玉君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稳稳地将那珊瑚珠钗接住。

      她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是大感不妙,知道从这老狐狸手上讨不到便宜了。

      那边厢的春喜妈妈,嘴上温温吞吞地说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客套话:“哎呀萧公子呀,这怕是不好办呐。——

      老娘开门是做生意的,这个先例可不能开。不然叫别的老爷公子知道了,您说老娘这以后可还怎么办?

      今天您萧公子来了砍价砍一半,明天他张老爷、王员外、李公子、赵相公来了也要跟老娘照着一半砍。您说老娘是应承还是不应承呢?

      应承吧,老娘瞪着眼睛亏钱。不应承吧,人家又要说了,凭什么给您萧公子砍价砍一半,他们就不行,是不是看不起他们——您说,这往后呀,老娘可还怎么做生意?”

      萧玉君算是听懂了这老狐狸的意思了。

      明摆着就是不卖。

      她见与这老狐狸讨价无望,沉思片刻,勉强扯出一个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笑脸,对那春喜妈妈说:“也罢,春喜妈妈你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也不好坏了你的规矩。既然你这般说了,那么人我便不带回去了——”

      闻言,春喜妈妈的那张大脸盘子倏然变了颜色。

      本来她那张大脸盘子就被她给涂抹得惨白惨白的,甫一听见萧玉君说人她不带走了,那张大脸盘子竟是变得更白了。

      春喜妈妈下意识地大手爪子一扒拉,想要去抢萧玉君手上的珊瑚珠钗,跟着又堪堪将手收了回来,眼睛却是依然直勾勾地将那珊瑚珠钗盯着,只恨不得能将视线幻化成一条勾子,将那珊瑚珠钗从萧玉君的手里给勾过来。

      这号十一二岁的小雏儿满大街都是,可那御赐的珊瑚珠钗却是不常见的好东西。

      她方才就不该欺负这位萧公子是个愣头青,那样与人家狮子大开口的。

      她就应该见好就收,让这位萧公子把人领回去拉倒了。

      她们这些做卖驴生意的,哪有什么明码标价一说?

      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碰到有钱没脑子的,就多宰他们一点,碰到有钱有脑子的,就少宰他们一点罢了。

      她方才见这位萧公子是个不曾来过青楼,不晓得内里乾坤的愣头青,便动了抓唬冤大头的心思,在那里与这位萧公子漫天开价,坐地还钱——

      这下好了,嘴张得太大掉了下巴,眼瞅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春喜妈妈实在是悔得连肠子带肚子一溜儿青,只差要悔死过去了。

      却见萧玉君复又恭恭敬敬地将那珊瑚珠钗递给了春喜妈妈。

      春喜妈妈兀地一惊,瞪着一双铜铃铛似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玉君,一时间却是不敢将那珊瑚珠钗接下。

      半天才喃喃道:“萧公子,你这又是何意思……”

      萧玉君缓声说道:“春喜妈妈,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你若实在不愿意卖,我也不过分强求了。但这小姑娘我却是实心实意地想要将她从狼嘴里救下来的。

      我家里也有好几个妹妹都只有她这般大小,她这岁数本是天真烂漫,不经人事的年纪,我实在是不忍见她遭此折磨。

      这般你看如何,我把这钗子给你,随你处置,管是自己留着还是拿去当铺里当了都行。

      总之你与我将它抵算成二十五两银子,先还了那李员外的□□钱,还有砸了你那些碟子碗的赔偿钱。剩下的,全都作为这位小妹妹去教坊里习学弹琴唱曲的学费。

      待她艺业学成,你再将她接回到你这风月阁里来,大小也能当个弹琴唱曲,卖艺为生的头牌。旁的我一概不问,单只有一点你须得应承我,若她不愿意,你便不许胁迫她卖身——

      我们泓河萧氏在这远近七八百里地上交游广泛,打听个消息还是易如反掌的。若是你们记住照做了,便没人找你麻烦。若是教我知道了你们不干人事,那咱们便得照量照量了。”

      春喜妈妈听了,当即大喜过望。

      本来卖个□□钱,只能够做这一时的买卖。卖完以后再接个百八十回的客,估计人就差不多要扔去乱葬岗埋了。

      现在好了,来了个下凡的活菩萨出钱供着这小蹄子出去学艺,回来以后钱还是归自己赚的,能在她身上一直做买卖了。

      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大好事,那馅儿饼还是纯肉馅儿的。

      她把自己这辈子到现在的糟心事全都想了一遍,才好险按捺住了咧嘴大笑的冲动,声色不动地将那珊瑚珠钗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捂着。

      只是她忍不住颤抖的指尖却还是出卖了她。

      萧玉君看在眼里,好歹算是放下心来——

      这事情九成九有着落了。

      她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算是落在了地上。

      *

      春喜妈妈眯着吊梢眼与萧玉君言笑晏晏:“哎呀呀,萧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啊。你放心,老娘一定与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萧玉君想了想,又说:“可我如今却还是不大放心,毕竟那位李员外如今还在阁子里头没走。既然我有如此诚意,那么,我希望春喜妈妈也能与我拿出些诚意来。

      春喜妈妈既是答应要送她出去修学,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即刻便着人安排启程吧。——我便在此伫立相送。”

      “啊,好说、好说——”

      春喜妈妈忙不迭地前脚应承着,后脚就跑进屋里去张罗了。

      她如今得着了那名贵的珊瑚珠钗,倒也不怕那小姑娘跑了,把她和萧玉君两人撂在门口,就自己进门去着令那些大茶壶子置办行程要用的各种东西了。

      在她看来,这真是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自然得把这位萧大公子给伺候得称心如意,熨熨帖帖的。

      若不然,万一这位萧公子寻思寻思变了卦,她春喜妈妈可就不熨帖了。

      *

      见那春喜妈妈拧拧哒哒地忙活去了,萧玉君这才转去看向那个小姑娘。

      见那小姑娘还像个惊弓之鸟似的不敢动弹,萧玉君便走上前去,将手掌搭上了那小姑娘的肩膀,压低声音与她细细嘱咐:“小妹妹,对不住,让你空欢喜一场了。

      我爹不在家,阿娘不过是个微末的妾室,不敢擅自做主,便只能够拿出这么多了。春喜妈妈不愿意卖,我也实在是没法强求……

      但总归还是为你争了几年转圜的时间。春喜妈妈即刻便会送你去往州府上的教坊里头学艺,你一定要好好学,学成归来再在这风月阁里头卖艺攒钱——

      切记,一定一定不要被他们哄着卖身。这烟花之地虽是男儿家的温柔乡,却也是女儿家的埋骨冢。你若一旦沉沦,便很难再挣脱出来了。

      等到将来长到二十来岁,你人也懂事了,想必钱也已经攒够了,你便找那春喜妈妈为自己赎身。出去以后,你便寻个合适的良人,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了吧。

      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全看你自己的了。希望你不要在这风月之地渐渐迷失,沦落为同她们一样的风尘女子……这里很不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嘱咐完毕,萧玉君抬手揉了揉自己早已通红的眼眶,将眼眶里那些将落未落的眼泪给强行揉了回去。

      跟着她又伸手摸向腰间,将自己装了一点散碎银钱的荷包扯了下来。

      这荷包是她娘亲萧周氏亲手给她缝的。

      她牵起那小姑娘的手掌,将荷包放了上去,跟着包覆住那小姑娘的手掌,低声对她说:“这个是我格外给你的,你拿着自己用,到时候买些自己喜欢的吃食,或是与教坊里的师傅们打点通融什么的,好从她们那里开开小灶,多学点东西。

      ——你可千万收好了,若是春喜妈妈她们跟你要这些银子,你不用给。”

      那小姑娘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痴痴然地仰望着萧玉君,哽咽道:“这位姐姐,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何苦为我做这许多事情?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

      萧玉君蓦地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看出自己是女儿身来了……

      *

      “何苦呢——许是因着咱们同为女子吧。”

      萧玉君最后还是松了口气,低声与她回复,“你不要跟他们声张,这个只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我叫萧玉君,是征西元帅、武威将军家的大女儿。”

      “我叫小清。——玉儿姐姐,我答应你,我绝不会轻贱自己。”那小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而重之地对萧玉君说。

      “嗯。你是个好姑娘。”

      萧玉君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小清的发顶,轻声道。

      小清通红着眼眶,伸手拉下萧玉君的手掌,与她尾指相勾:“玉儿姐姐,我与你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萧玉君笑着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时,春喜妈妈也领着一个赶着马车的大茶壶子来到门前。

      隔着老远,她就在那里扯着嗓子跟萧玉君献宝:“萧公子~~~~~~~萧公子诶~~~~~~~您看看,这辆马车够不够排场?

      这可是咱们家顶上等的姑娘去各位老爷员外家里头献艺才能够坐得的,老娘可没亏待这小蹄子吧——”

      萧玉君当即冷下了脸:“这个称呼我不喜欢。她有自己的名字。”

      春喜妈妈被萧玉君的冷脸给冻得一个哆嗦,情知自己的马屁拍的不当意,拍在了马腿子上,赶紧陪着笑脸给自己找补:“对对对,有名字的,有名字的——是清菊姑娘,清菊姑娘……”

      萧玉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小清姑娘伸出手掌。

      小清姑娘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

      萧玉君牵着小清姑娘的手,引她来到马车近旁,托着她的手肘将她送上了马车。

      小清姑娘坐进车厢以后,连忙掀开窗帘与萧玉君对望,生怕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萧玉君吸了吸鼻子,笑着与小清姑娘挥手:“小清姑娘,愿你保重。”

      “嗯……萧公子,后会有期。”小清姑娘双眼含着泪说。

      萧玉君没有移开与小清姑娘对望的视线,对一旁的春喜妈妈说:“事不宜迟,你们快些将她送走吧,晚了省得那李员外又要闹腾。”

      春喜妈妈陪着笑脸道:“萧公子您请放心,李员外那边老娘已经另外着人安置了。”

      萧玉君心头一紧,立刻便想到了不久之前她的阿娘萧周氏对她说过的话——

      这世上苦命的女子千千万万,又岂是她能够一个一个救过来的么?

      可不是么……

      她如今的确是救下了一个小清姑娘,但却也害得另一个不知名的姑娘顶替这位小清姑娘入了虎口。

      这个小清姑娘确是不愿卖身的,但那另一个她素未谋面的姑娘,又岂是愿意的么?

      阿娘说得不错,她的确是救不过来的……

      这世道不公,她没奈何的。

      萧玉君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

      目送着小清姑娘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终至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以后,萧玉君这才翻身上马,只攥着马的丝缰,却没有催马前行,只任由它慢慢吞吞地驮着自己走路。

      萧玉君双目失神地坐在马鞍子上,心情不仅丝毫没有因着救下了那个小清姑娘而变得轻松,甚至变得比先前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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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然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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