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华》霓谷奈奈

37、玉桂英

　　卸下防备的巴雅尔不多时便恢复了话多的本性，在下山的路上便跟这一队骑兵的头领混熟了。

　　为首的这个大姑娘本名何桂英，上山以后便以萧清玉的“玉”字为姓，改做了“玉桂英”。

　　萧清玉的红华寨中，所有来自元国的女儿，全然都抛弃了旧家姓氏并着那些不堪回首的陈旧过往，以玉为姓，像那些来自北国的女儿一般，将萧清玉尊为母亲。

　　玉桂英岁数不大，年方十五，逃奔过来的时日也不多久——

　　刚到夏天的时候，玉桂英的亲生哥哥仗着自己是个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童生，相了一门好的亲事，却因着家里头拿不出来那象征着“六六大顺”的三十六两银子的聘礼而行将告吹。

　　玉桂英的老爹老娘舍不得这门攀高枝儿的亲事，又不愿意折中将自己的宝贝香火送上门去给亲家爹去当养老女婿。

　　正拉扯着，便听见人说附近镇上有个家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五十多岁的老员外将将死了发妻——因着那老员外的发妻肚子属实不争气，连着生了八个闺女，都没生到一个带把的。

　　如今好容易生到了第九个，肚子里的胎位却是个反的。折腾了一天一夜，三个产婆轮番上阵在那主母夫人的肚子上施展乾坤大挪移，未成想胎位没给正当过来，主母夫人的肚子却让她们给揉炸开了，就这般因着大出血，一尸两命地交代过去了。

　　产婆们将死去的主母夫人肚子里的孩儿掏出来那么一看，妈诶，是个带把的。

　　员外老爷为着他的宝贝儿子哭了一整晚，一边哭一边让家里的仆人把紫河车给他炖着吃了。

　　吃完紫河车睡了一觉，第二天，员外老爷就放出话来，说要找个模样端正，年轻些的好人家的女儿过来给他续弦，聘礼整整五十两银子。

　　何老爹子听说以后，便找来媒婆，狠了狠心，与媒婆说分她十五两银子，让她去把这门亲事给说成了。媒婆仗着这门亲事是十里八乡的老丈人们削尖了脑袋都要去攀附的，便坐地起价，说事成之后要与何老爹子五五分成，一人摊上二十五两，愿意便妥，不愿意她就去把这门亲事说给旁人家。

　　何老爹子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答应下了。

　　全程何桂英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过不几天，媒婆带着彩礼拧拧哒哒的甩着手帕过来下聘的那天何桂英才知道这事，还说良辰吉日，就定在了大后天。

　　这险些将何桂英给当场吓得厥死过去。

　　便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嫁人，她也不愿意嫁给那个土埋半截儿身子的老棺材瓤子。

　　五十多岁的老员外呢，比她爹的岁数都大，都快赶上她爷爷了！

　　她才不过是个年方十五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愿意去给好几个比她大了十岁八岁的原配生的女儿当后妈？！

　　她就狠一狠心，趁着夜色翻出院墙，一路逃往了传说中的“母夜叉山”。

　　早些时候，玉桂英便从说书的先生那里听闻，那座“母夜叉山”上住了一群吃人的母夜叉，误入其中的男人或是女人，无论是砍柴的、打猎的还是走镖的，一律没有活着回来的。

　　久而久之，那座“母夜叉山”便没再有人胆敢靠近了。

　　玉桂英当时便想起来这码事了，心的话说，自己就算是上山去被那些母夜叉给吃了，也好过嫁给那个老棺材瓤子。

　　毕竟死去不过是一时的苦痛，折腾几下便可以口眼一闭，万事皆休了。可嫁给那老棺材瓤子却是一直的苦痛，自己却得要天天难受——更不用说，及那老棺材瓤子吹灯拔蜡之后，在他们的宗族胁迫之下，自己非是得拿着一条白绫或是一壶毒酒搭台殉节，给他们换一面贞节牌坊回来不可。

　　左右横竖都是个死，她玉桂英且还不如死的痛快些呢！

　　结果未曾想，等到她费尽千辛万苦地来到那母夜叉山以后，放眼望去，哪有什么所谓的母夜叉山、母夜叉寨，分明就是个活脱脱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住着的，全部都是好姐姐！

　　玉桂英活了整整十五年了，此前这十五年里捞着吃的肉，都没有她来这里一个月捞着吃得多，且她们的当家母亲萧清玉还教她们学文习武，读书认字，把她们每一个人都当做人看。

　　玉桂英就这般抛却了前尘过往，归信了额吉天神，将萧清玉拜为了母亲，在红华寨里开开心心舒舒服服地住下了。

　　故事刚讲完没多久，玉桂英还没来得及听巴雅尔讲故事呢，就看见巴雅尔一抖丝缰，嗖嗖嗖地策马跑远了。

　　只在绝尘而去的身后，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欠你的故事，等我回来再说——”

　　玉桂英看巴雅尔是个性格敞亮的，便不跟她计较了。

　　后面慢悠悠地跟上来一瞧，巴雅尔这家伙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岁数比她大些的姑娘家极尽亲昵地抱在一起了。

　　玉桂英原先还当是巴雅尔心里放不下与她一道过来的姐妹们，心疼她们吹冷风，这才赶路赶得急呢。

　　未成想，竟是跑来与人腻歪的。

　　玉桂英气得鼻子都歪了，就故意大声揶揄她：“哎！我说老巴，你们两个别腻歪了，没见她们都在看着呢么？你也不害惮得慌。”

　　巴雅尔也不与玉桂英置气。她刮了一下塔娜的鼻梁，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玉桂英说：“等你有了心悦之人你就懂了。”

　　与乌拉勒吉一样，红华寨里也只有女人。

　　在这里住着的姐姐妹妹们的心悦之人，也都是从寨子里面找的。

　　玉桂英刚来的时候还有点奇怪，赶到时间长了，见着身边的凤侣们全然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彼此间也是以礼相待，凡事也有商有量，互相尊重，从未听见过吵架声。

　　丝毫不像玉桂英在旧家时候看见的自己亲生爹妈那样，爹是主子，妈是奴才，爹使唤妈跟使唤驴一样，爹发火妈不敢生气，爹指东妈不敢往西——

　　时间长了，玉桂英总看在眼里，也就渐渐的习以为常了，甚至还觉得这样挺好的。

　　久而久之，玉桂英就也想着这么地找个伴儿了。无奈身边没有伴侣的那些不是岁数特别大的，就是岁数特别小的，岁数不大不小的那些姐姐妹妹们都出双入对了，这般就使玉桂英一直没找着合适的。

　　方才巴雅尔与玉桂英说了一句“等你有了心悦之人你就懂了”，正好不偏不倚的踩在了玉桂英的痛脚上。

　　可给她这一个气。

　　“好好好！你们都有伴儿！你们了不起——”玉桂英拨转马头，就要打马离去。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了一个落了单的大姑娘。

　　别人搞清楚了状况以后，都自觉两个或是三四个人一起的在那里往各自的马匹上收拾东西，里外里就只有一个落单的。

　　只有哈布图自己在那里闷着头往马背上搬着东西，有人路过想要给她搭把手的，她还给婉拒了回去，并不见她对旁的哪个人过分亲昵。

　　玉桂英咧嘴一笑，跟着调回马头策马上前，来到哈布图的身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哎，这位姐姐，你可有伴儿么？”

　　哈布图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接着闷头收拾东西。

　　因为她没听懂。

　　这番光景看在玉桂英的眼里，就是另外的一个说法了。

　　一个话不多的闷葫芦，配她这个话痨，可不是正正合适么。

　　便算是这个闷葫芦已经有了心悦之人，玉桂英她过去态度诚恳地商量商量估摸着也不是不行，毕竟她身边也有不少是三四个人互相心悦，便这般商量商量索性同在一处的金兰姐妹——她们离了男人以后，各自也能靠着各自的手艺和力气活儿在红华寨里面换口饭吃，也不用为了去夺从男人的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那点子施舍去跟旁的女人争风吃醋了，这般相处下来倒也没甚矛盾。

　　“哟，这姐姐还不理人呢。”

　　玉桂英见哈布图不搭理自己，当下更是来劲了。

　　她策马来到哈布图近前，二话不说地抄起哈布图那匹马的缰绳，喊了一声“驾”，拖着那匹马就要走。

　　哈布图方才没听懂玉桂英说的话，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不去搭理她，收拾完了东西跟着她们走就是了。

　　左右巴雅尔带回来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却不料想这个模样长得还挺周正的姐姐却不做个人，上来就要牵走她的马。

　　“（你干什么？！不许牵我的马！）”哈布图横了眉眼叱她。跟着三两步上前，拽住了马的缰绳，不让玉桂英走。

　　玉桂英坐在马背上回头看向哈布图。

　　她也没听懂。

　　玉桂英来到红华寨上才不过三四个月，北国话只学会了一点皮毛，也就知道问路和跟人问哪里有吃的喝的那些，旁的一概不会。且是说慢了听得懂，说快了一点儿都听不懂。

　　方才哈布图说话着急，再加上她本身嗓门子就大，听上去语气就颇为不善了。

　　“你怎么好骂人呢？！”

　　玉桂英也是个脾气冲的。

　　虽然没听懂哈布图说的什么，但她却能看得懂哈布图的脸色。

　　只见哈布图将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必然是在骂她！

　　哈布图又使劲拽了一把缰绳，不让玉桂英走：“（你不许走！放开我的马！）”

　　两个人就这般鸡同鸭讲地吵吵把火了起来。

　　玉桂英虽然听不懂，但看上去骂的却是挺不干净的。

　　跟着玉桂英的眼睛珠子也瞪起来了：“说话就说话！不带骂人的！我看你是欠打——”

　　说着玉桂英一把撇开缰绳，撸了袖子就飒利地翻身下马，想要去找哈布图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