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五两》羊不食

100、烂柿子

　　血脉低劣，会遭同族针对排挤；血脉珍贵，会被外族觊觎掠夺。

　　谁能幸免？

　　小菊孤身一妖离族，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得到了琉璃眼，还和鼠妖有关。

　　大葵说她养过，总不至于在这事上骗她。

　　魏瑰下意识把手抱向胸前，拥住了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两具身体，包袱是有温度的，小猫还活着。

　　片刻，她惊醒似地松开手，愣怔地抬头望向前方：“你真是……混蛋。”

　　脱口而出的话，魏瑰也说不清，究竟是生得什么气。

　　她想做点什么泄愤，然而大葵它早死了，不能更惨，处在最低谷的罪人，甚至找不到痛苦的办法让它赎罪。

　　物归原主，万不能当做赎罪的。

　　“魏瑰。”四六在叫她。

　　魏瑰有些迟钝地收回视线，落在身侧眸光明亮的俊俏脸上，她抬手呼他一脸：“太近。”

　　没有黑气笼罩的狐妖，干净得仿佛寻常人家少年郎，狐狸遮住了自己半成熟的面容和百年间深受侵扰的压抑，藏起了那段深埋地下的晦暗无光，假装一切磨难都不曾发生过，不曾改变了什么。

　　他还是那个可以让魏瑰亲近、拥抱的，完好的小妖怪。

　　魏瑰希望四六的不安就此作烟云散去，他已经足够替别人着想了，但四六所希望的是魏瑰不知道他的狼狈。魏瑰虽然明了，却不能顺着他的想法视而不见。

　　百年受刑，罪在己身，但要说这里面没有她作为引线的一份因果，魏瑰是不信的，倘若她当真等闲视之，未免忘恩负义。

　　狐狸明明是个很有智慧的种族，但四六太会装傻，装得看起来真傻了一般，让她一看到这不太聪明的样子，就会忍不住产生联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他一只妖默默受了多少委屈。

　　师父没认出大葵来，也许是天长日久，记不得一只小猫了。但如果有人让自己家孩子受了欺负，大人是会记一辈子的，更别说狐狸是断了一条尾巴的。

　　所以是不记得，还是没说过？

　　她又是否知晓内情？

　　这样宽宏大量，容许弱小无能的妖设计、利用，若非狐狸心中不设防，大葵这样粗糙简陋的计划怎么能骗得过？

　　傻狐狸，她的心可窄，没有容人之量。

　　四六抓住魏瑰的手，似有话要说，还没来得及，便被魏瑰揽过去，他感到她的手很用力，几乎是撞上去的。

　　他们靠着肩膀，挨着头，这样就看不到脸，魏瑰闭上了眼睛，眉头的郁郁之色不曾落下。

　　“咳！”侧方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咳嗽声，足够明显，魏瑰迅速反应过来，和四六分开站立。

　　四六满脸写着不高兴。

　　泓之打断了二人亲近，眼神飘忽，穆展失魂落魄，魏瑰问：“怎么了？”

　　她目光一扫发现桌上的信封，是开过的，她皱了皱眉。

　　“他人信件，我不该打开的，”穆展虽然正伤怀，还在懂事地反省自己的不对，“我错啦。”

　　被留在这院子里只能干等是失落而无聊的，他总要出点力，学着记忆中姑姑姑父的调查手段检视这里，阿烟是要给人留信的，当然没藏多深。

　　好奇心，或许还有私心使然，他对那个令他熟悉的夫人想了解更多，在看到信封上没字时，他激动地拆开了。

　　泓之阻拦不及，穆展身份不一般，她也不敢仗着武力硬抢。而穆展没想到，窥探他人秘密时，也会挖到自己的秘密。

　　“陛下展信安，望北靖宫廷一切安好……”

　　阿烟的信是写给靖帝的，互相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必明说，只是字里行间的关系匪浅看得穆展迷惑不解。

　　“……西尚国遗脉，尽托陛下，妾拜求。”

　　泓之在一旁忐忑不安，穆展并非游手好闲的草包纨绔，这点看人脸色的眼力还是有的，于是更加细心地思索这信上内容的不对劲。

　　真是不可深想，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亲娘，阿烟夫人与子分离，他和夫人素不相识，夫人却郑重提及他，托付之时，与公主皇后并列。

　　无亲无故，何德何能？

　　穆展觉得很乱，很燥，他的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狠狠掏了一把，但自小修习的涵养让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叫嚷出来，都化作眼泪无声地流，咬着嘴唇流。

　　泓之一向有些慈母心怀，安慰不成，便盯着这孩子不让他独处，怕他一个人想不通出了事。

　　这孩子的身世确实令人唏嘘，从来都知道自己生母已逝，却忽然得知真相，然而不久之前，他刚刚看着生母魂归大地，只作为陌生人见了一面，都不能称作喜悦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比烟花还短暂，根本抓不住。

　　见魏瑰和四六来时的不自然，穆展都没那个念头打趣人。

　　“你要送这封信吗？”魏瑰出于关心，诚心问道。

　　“啊？”穆展一怔，“不，我……”

　　不能不送，这算是生母遗愿，可他打心里觉得，父亲不会乐意看到这封信。

　　穆展抬头，神色茫然，两颊还带着泪痕。

　　魏瑰想说，送了信大概是催命的，又不知道靖帝的病情对他透露了多少，一时有些犹豫。

　　“我先给皇后和姑姑看。”穆展似乎想通了什么，如释重负，“夫人的担忧如今不在我父亲，姑姑才是靖国未来的陛下。”

　　魏瑰提醒道：“你是皇子，也不能把担子全推了。”

　　穆展点点头，道：“西尚国的事宜，我会帮姑姑一起分担的。”

　　魏瑰欣慰地挑眉，招手示意回去。

　　*

　　靖王府邸，王妃勤勤恳恳地给靖王剥葡萄，四六看着眼馋，可魏瑰不能吃也不表态，他不好吃独食。

　　靖王听完他们的汇报，平静而敷衍地点了下头：“如你们所说，鬼和尚的身体还在凉山寺，现今还拿走了一颗琉璃眼。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四六：“哪里不对？”

　　靖王张嘴叼走葡萄，眼睛都不挪一下：“你们师父怎么杀得人？”

　　魏瑰：“棍刺，穿心。”

　　“是，以武技来说，这样的一击由你发出来足够穿破人体，换成积累深厚的和尚，他眼见人动手，救狐狸心切，甚至能打碎心脏。”靖王沉着道，“没有心脏的躯体是不能在人间自由活动的，即便是化成厉鬼附身。”

　　应该说，心脏维持全身气机，没有心脏的躯体容易坏，而且，鬼和尚在地府那是没有踪迹的，那他至少有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类似活人的躯体。

　　因此，那颗被抢走的琉璃眼也许有别的用处——比如，填补一颗心脏。

　　“鼠妖说琉璃眼被他拿走，我打破他的丹田时没有找到，”魏瑰回想道，“那具身体的情况也确实不好，之前对战时打坏的不说，本身也确实烂了。”

　　烂得和树上掉下来的柿子一样，没有落地的时候以为是结实的，落地成了一泡柿子泥。

　　可如果这具身体是他原本的身体，他是怎么从凉山寺偷出来的？凉山寺那边留着的又是什么？

　　四六坐直了身体：“烂不烂的，现在也变成了两半，他带着半截身体跑的，不能长久，所以……”

　　“他会夺舍。”魏瑰凝重道。

　　靖王道：“如今夺舍也会引起地府的察觉，从前可以有心算无心，现在你通知了地府，再被偷家还找不到踪迹说不过去。”

　　“若是提早准备了新的躯体呢？”王妃突然插口道，“先前他换皮的时候不曾泄露杀人痕迹，也许那时就隔绝了地府的探查，他可用的身体只多不少。”

　　他说话时也没停了剥葡萄，魏瑰发现靖王的神色有些无可奈何的呆滞，像是嘴里的葡萄有些难以下咽。

　　王妃剥得也太多了。

　　四六没有察觉魏瑰这点走神：“那就又没线索了？你这里查到了什么？”

　　靖王咽下口中的葡萄，在王妃递过来之前赶快道：“关于你要的东西，确实有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但你们可以听听看，是我名下产业的小妖之间流传的……”

　　“唔！”她握住了王妃的手，继续道，“北方山脉有一只大鸟，和人间有点旧故，在爱人离世之后隐居了，那里靠近天柱，你要是愿意碰碰运气，也可以去瞧瞧。”

　　魏瑰觉得这个消息她好像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既然是有线索，总要试试。

　　对靖王的效率表示肯定和感谢之后，魏瑰问起关于琉璃眼的事。

　　“我用不好。”魏瑰有些懊恼，手指抚过眼周眉骨。

　　她想用琉璃眼看一看小菊以及鼠妖的过往，但这眼睛会一跳一跳地，疼不像疼，但很闹人，像要脱出去。

　　至于大葵，那天之后和死了一样。

　　靖王闻言积极走过来查看，那姿态颇有些如蒙大赦的意思，魏瑰忍不住看了眼王妃，王妃笑得温婉文静，毫无异常。

　　“这本是妖的东西，人类用不了理所应当，”靖王端着魏瑰的脸仔细道，“但你似乎有些不同。”

　　她停顿一下，耸动了一下鼻子：“你的身上有令妖放下戒备的气息，来源不明，连我也……”

　　“而且，你的身体可以让妖力流动。”靖王把手指搭在魏瑰腕上，输了点妖力进去，“按理说，妖力可以流动，说明对妖物的接纳能力是不错的。”

　　四六坐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靖王看了一眼他道：“狐狸妖气沾染得太多了。也许猫族对他有排斥，毕竟这是个恶名远扬、与他族积怨已久的种族。”

　　四六：骂骂咧咧。

　　魏瑰知道这是在逗狐狸，还是解围道：“这琉璃眼本就是他的尾巴化成的。”

　　她将故事道来，靖王大感新奇，像是打量珍惜物件一般看着四六，四六本人也是第一次听故事，觉得那蠢货不可能是他自己。

　　“你，可真是狐族之耻。”从凤凰口中出来，这句不带贬义的贬低，倒像是夸赞。

　　四六咬牙切齿：“不、客、气。”

　　“没想到琉璃猫族也会做这等事，”靖王无不感慨道，“果真时移世易，近墨者黑。”

　　“我记得凉山寺典籍所载，琉璃猫族性情温和纯良。”魏瑰听她话里好像对这个族群有些了解。

　　“典籍？”靖王疑惑地眨了眨眼，“琉璃眼是上界的妖族，这里的典籍记载可详细吗？”

　　魏瑰思忖道：“尚可，不及草药方子。”

　　“那就是一般的程度，大概是此界的修者早先遇到过吧。”靖王坐回了位置上，不假思索地吞下新一颗葡萄之后，被酸得脸色扭曲一阵，强装镇定道，“这族有一支和九尾天狐一样都是犯错被罚下来的，从前确实纯善，下届之后和各种东西为伍，初心难保。但血脉是妖族根本，它们为了生存保持血脉干净定规矩严令可以理解。”

　　迫害杂毛猫就是它们不对了，看把人家逼得。

　　“言归正传，不是你身体的问题，就应该是这小猫和老鼠的问题，琉璃眼会被它们吸引，有点奔主的意思。你还是用你自己的本事看一下，”靖王手指轻点桌子，“毕竟是外物。”

　　魏瑰赞同点头，又问：“依你对这族的了解，琉璃眼摘下来，猫还能活吗？”

　　靖王道：“在这里不能。”

　　看出魏瑰的犹疑，靖王好心劝道：“妖各有命，你只能保一个，量力而行。”

　　魏瑰：“我会的。”

　　靖王提议说她有一个朋友，“过两天可以来帮你，封印着恶魔的地方，你们两个怕是不够用。”

　　在朋友到来之前，魏瑰先对小菊用了织梦。

　　她看见了自己，还有一个陌生的四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