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陈小乖

7、第 7 章

　　七

　　“不行。”
　　诸葛清晰明了的说。
　　阿斗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诸葛会如此干脆的拒绝了他，愣住了。
　　少年还不懂得掩饰表情。诸葛不去看他下垂的嘴角，把视线牢牢定在他微微张大的眼睛，说：“其实我们上次有点一厢情愿了。父母是子女天然的监护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带你走。这不合情，也不合法。”
　　少年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但是……”诸葛探询着阿斗的视线，斟酌着词句，“但是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绝对有能力帮助你。”
　　他一边说一边把装着小食的碟子向阿斗面前推了推。少年有些勉强的笑笑。
　　“可以告诉我吧？”
　　诸葛在少年无意识纠结成团的手指上按了一下。
　　他其实不愿意这样。但他更不愿意和阿斗以及阿斗的家人的关系，甚至这件事情的解决，充斥着金钱、交换、制衡的不健康的暗流。所以这些事又是必要的。
　　更何况阿斗不是小孩子了。
　　少年还是不说话。
　　诸葛微微叹口气：“好吧，纵然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心里有事，不能对周围的人说，我几乎是个陌生人，你就算告诉我也不会有妨碍吧？”
　　阿斗的手指更用力的铰接起来。诸葛无声的看着，也不说话。两人对坐了大约又有三或五分钟，阿斗终于还是耐不住，烦躁的埋怨了一句：“还不是为了房子的事……”
　　诸葛不动声色听着。
　　原来阿斗的舅舅家要拆迁，虽然有赔偿款，但舅舅家从天掉了这么一大笔钱，并不愿意去买房子。因阿斗在外公外婆家住，舅舅舅妈总觉得姐姐家得了外公外婆多少好处，如今借着拆迁这个由头，也说买不起房子，住进外公外婆家里来。原本两个老人和阿斗三人住个小两居室正好，现在多了舅舅一家三口，封了阳台也只够给弟弟住，客厅又小，搭不下床。舅舅和外公外婆商量过几回，两位老人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外孙，也拿不出主意来做决定。
　　这不是小孩子能解决的问题。对诸葛来说却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所以你想和我们走？”
　　阿斗点点头。
　　诸葛想了想：“我有办法，你愿意相信我么？”

　　七月中旬，阿斗来到了g城，名目是转学。
　　后来的事情诸葛几乎没有出面。他派蒋琬和阿斗的母亲、外公外婆和舅舅分别接洽，对母亲提出会在g城为阿斗安排私立寄宿高中从高一重新念起，并附带提了提惊人的高额学费和重点大学的考取比率；为外公外婆说明，这是解决逼仄的居住条件的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并带着他们和阿斗的母亲一起参观了即将就读的学校；至于舅舅那边，则透露了些愿意支付过去这么多年阿斗的赡养费的意愿。舅舅自然极力怂恿父母和姐姐答应。最后双方达成协议，阿斗到g城念书，诸葛则支付给了阿斗的母亲和外公外婆相当惊人的赡养费——只是并非一次性支付完毕，第一次支付一半，剩下的部分每月支付一定数额，直至阿斗大学毕业，再全部付清。
　　“我们这个条款不为别的，” 蒋琬这样向阿斗的母亲和外公外婆解释，“就像您这边担心我们开空头支票一样，我们也担心孩子在g城念书念个三天半就跑回来——那样我们也算人财两空了。”
　　刘备在G城房产就有好几处，其中一处是郊外的别墅，但诸葛考虑到孩子初到陌生城市，人生地不熟，必定没办法照顾好自己。且他也想尽快和阿斗熟络起来，离开学还有段日子，正是和阿斗建立起良好关系的大好机会，因此权衡再三，他决定让阿斗和自己一起住。
　　诸葛家是一套大两室两厅，两个房间在阿斗搬来前是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诸葛衣物不多，卧室里空荡荡雪洞一般，书房里却挨挨挤挤，书架上几乎找不出空位置。为了让阿斗住进来，诸葛腾出了书房，整理了卧室，把书柜文件柜和电脑全搬进了卧室。只是诸葛一个单身男性，平常过着油瓶倒了不扶的日子，钟点工每周来一次打扫房间，虽然他有几道拿手菜以备不时之需，但要照顾一个身高、肠胃和精神都在飞速发育成长的少年，还是感到不足。阿斗来到他家的第一天，安顿好之后，他和阿斗展开了一场长谈。
　　“你知道，我是一个三十八岁的单身男性，而且短时间内这个房子也不会有女主人。我一个人怎么样都行，但现在多了你一个——你觉得怎样才能维持我们两个人正常的生活？”
　　为了表示坦诚，他特地把身份证拿出来给阿斗看。阿斗默不作声仔细端详片刻，突然问：“既然这样，亮叔，我也有件事情想要问问您。”
　　诸葛点头，示意他直说。
　　“之前您和蒋叔叔对我妈和我外公外婆说，蒋叔叔的姐姐是我父亲的妻子……可是整件事看下来，我倒觉得不是您听蒋叔叔的，而是蒋叔叔听您的。”
　　诸葛看着这个一直不太说话，家教良好、小心谨慎的男孩子。
　　“我想，可能是有些缘故，让您和蒋叔叔不愿把真相告诉我妈和我外公外婆。但是我现在既然已经来了和您在一起了，您能告诉我么？”阿斗那和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专注的看着诸葛，“您问过我很多次能不能相信您，我虽然心里有疑问，也并没有对我母亲和外公外婆说什么……所以现在，您能相信我，把真相告诉我么？”
　　这个孩子所说的话超过了他的年龄。诸葛心里半是些微的警觉和惊讶，半是极度的欣慰。这才是刘备的孩子，像他一样机敏、引而不发又谋而后定，也像他一样的信赖而体谅他。
　　他向他坐近些。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没看错。你父亲所托付的那个人，确实是我而不是你蒋叔叔。”他语气和缓而轻柔，带着些微的感慨，“你父亲后来确实结过婚，但又离了婚。我是你父亲的朋友，确切的说是生死之交。丝毫不夸张的说一句，你父亲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托付和更加信赖的人。你也看到，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你父亲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心里，一直把你看成我自己的孩子。至于说为什么没有对你的家人亮明身份，那是为了单纯而快速的解决这件事。”
　　略停一停，他看看阿斗。少年的神情专注，并未动荡或摇摆，于是他选择继续说下去：“上次你约我见面时，你自己也提过，你舅舅一家，对你外公外婆偏帮你妈妈抚养你有些怨言。而实际上，我为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花钱花精力，只怕一般人也很难理解。因此让你蒋叔叔出面转圜斡旋，花钱也好，处理这其中的关系也好，我都能更有余地。我的目的是想要把事情办成——你能理解么？”
　　这样的剖白，诸葛许多年不曾对人说过。一是没有必要，二是也没有可以剖白的对象。他和刘备之间，到了后来，只需一道目光一个微笑，就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至于其他人，也没有可以质疑他询问他的立场。可是在此刻，面对这个有着和刘备相似面容的十六岁孩子，他几乎是有些惶恐的迫不及待的表白自己。
　　他不愿被他误会，生怕他不能理解。
　　各人立场不同，他不可能为阿斗的母亲、外公外婆和舅舅考虑更多，他所想的只有如何完成刘备的心愿，但如果阿斗对他误解，他会前功尽弃。
　　阿斗静静听他说完，垂下目光思考片刻。诸葛始终专注的看着他，直到少年唇微微一抿，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来。
　　“我说句实话吧，”他向诸葛坐近了些，身体也倾过来，“我从最开始见到您，就相信您了。”
　　阿斗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比不笑的时候更像刘备。
　　诸葛忍不住摸了摸阿斗的头。他的头发长长了，额头被遮住了些。
　　他不无感激的说：“谢谢！你真的很像你父亲。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定，你是他的儿子。”
　　记忆中的刘备从来没有这样年轻过，他们认识时，他还是刚出校门的新鲜人，刘备却已经是老成干练的帮派头目了。在阿斗这个年纪，他不认识刘备，刘备也不认识他。
　　“你的父亲对我……你的父亲，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过我机会。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肯定会很难……非常难。以前他是我唯一最重要的的亲人，现在则是你了。”
　　说着，他攀过阿斗的肩膀，用力搂了一下——他很少与别人如此的肢体亲密——然后就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