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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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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诸葛那天去找阿斗是对的。在回G城大约一月后,诸葛接到了阿斗的电话。
当时诸葛正在主持例行的周末主管会议。魏延刚刚总结完本周地产事业部的工作,骤如急雨一般的《十面埋伏》琵琶曲突然响起。诸葛眉头微微一皱——他最不喜开会时手机乱响——却发现是自己的。他拿起一看,号码陌生。但能直接打到他手机上的,如果不是打错了或者骚扰电话,就必定是大事。于是他顺手递给了身边做记录的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娇媚接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么……”秘书小姐捂着话筒抬起头,“听声音年纪很轻,对方说他叫刘禅。”
诸葛霎时感到了目光的重量,在接过手机之前,顺势环视了在座的各位干部们一眼。从众人或隐晦或直白的眼神里,他了解到消息大概已经走漏了。
于是他带着些微的恼怒,大马金刀的接过手机来。
“您好,我是诸葛亮。”
电话那端的少年,声音迟疑。
“那个,我是刘禅……您好。”
似乎能看到,少年说完,带着些期待和不能确定的看着他,微微抿紧的唇呈现出熟悉的线条。
“今天给我打电话,有事么?”
他自忖是用了和缓的语气,但少年却益发犹豫了:“那个,刚才接电话的是……我打扰到您了么?”
窗外天色已暗,少年话中意有所指,些微的怒意像阳光下的积雪般渐渐消融,诸葛不由得想到,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他更放缓了声音,和颜悦色:“不会,我还没下班,刚才接电话的是我的秘书。你找我有事吧?”
主管们从他接过电话,就不约而同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诸葛目光略扫了扫,不少人带着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佯作望向了别处。
电话那端的少年却还有些迟疑:“真的没有打扰到你么?”
“没有,我快结束了。你说吧。”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少年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和思量。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一个思虑单纯的孩子如此心事重重?诸葛又想起了那酷似母亲的眉目和酷似父亲的鼻唇,少年仿佛就在面前。
他再度加重了声音,又愈加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珍而重之的说:“你会打电话,就表示相信我吧?我说过了,不论什么事,只要你需要帮助,都可以开口,我一定为你做到。”
主管们四散游移的目光又探照灯一样投射过来,其中包含的情感有惊讶,有诧异,有冒着粉红泡泡的激动,也有豁然开朗的倾慕,大概他们从未听过他们的头这样说话——诸葛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离开单独去讲电话,听筒里却传来了话音。
“……我能和您见一面么?”
诸葛飞快的扫了一眼笔记本上下周的工作计划,拿起了笔。
“没问题,时间地点?”
他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并不重复对方的词句。坐得较近的魏延和姜维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却只见诸葛笔走龙蛇的写完,啪的关上了笔记本。
他三言两语讲完电话,然后宣布:“会议结束,没有汇报的主管把工作总结发到我邮箱。蒋琬留下来,其他人可以下班了。”
阿斗约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诸葛没有要求更改。G城到L城坐火车也要7个小时,但阿斗难得开一次口,好似从洞里探出头警觉四顾的小兔子,要是表现出丝毫的不耐或者为难,恐怕就再难得到他的信任了。
诸葛和蒋琬商量开夜车过去,他们换了越野性能良好马力强劲的丰田路霸。一路过去都是高速和国道,路况良好,但蒋琬还是担心安全。
诸葛说:“我们慢点开,如果实在是困了,就找酒店休息。”
诸葛下定决心的事向来无人可以拦阻。他并非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人,对形势总能有精准确实的判断,用姜维的话来说,每年、每月的任务,都定在必须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猛跳才能够得着的地方。在刘氏工作,绝对是对意志力、坚持力、忍耐力持久的考验。实际上,跟随诸葛多年的这群高级干部,个个都对他的作风了如指掌。他斯文端雅,举止如仪,但作风冷冽,说一不二。于是蒋琬也不再提出异议,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就跟随诸葛出门了。
他们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到达。夏日炎炎,在空调强劲的车里呆久了的两人都感到全身黏黏腻腻的不快、汗不能出的困倦和四肢不得伸展的憋闷。他们找到酒店入住,轮番洗过澡,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两人各占据一张床补眠。
刚上床,诸葛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其实眼睛都不太能睁开,只隐隐约约看清来电号码是魏延的。
“有事么?我要睡一会。”
“也没什么。就是担心你们是不是平安抵达了。”
诸葛闭着眼睛,声音含混,话却不含糊:“我的行程,你从哪里知道?”
电话那端迟疑片刻:“我不知道你的行程,但我知道你出门了。我是猜的,你去见刘先生的儿子了,是吧?”
诸葛不置可否。
“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下午四点半,他们在KFC里见到了阿斗。
KFC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所能想到的这夏日里的首选去处,也并不会很多。他们简单打过招呼。阿斗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T恤和七分裤、板鞋,头发刚剪过,头顶上只留了浅浅的一层,额头宽阔,颅线明朗。
相书上说,天庭饱满,主有祖荫可倚。
诸葛记得,刘备的额并不如许宽阔,双眼分得稍稍有些开,其实不如阿斗漂亮。阿斗的上半边脸,完美的继承了母亲容貌的特征,只在下半边脸,才能找到父亲的痕迹。
少年看到诸葛和蒋琬,有些惊喜,有些激动,又有些惴惴。
诸葛看着阿斗那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微笑着说:“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去别处吧。”
他们去了某个高档咖啡厅,为了慎重选择了包房。诸葛为阿斗点了饮料和小食,身段玲珑的服务员小姐游鱼一般轻巧灵活的进进出出摆了满桌,然后知情识趣的为他们关上门。
“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你说吧。”
阿斗低头沉思。诸葛并不催促,却不动声色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蒋琬起身说了句“去洗手间”,就出了包房。诸葛仍不发只字片语,甚至不多看他。
包房里只有似有若无的音乐声。
两人对坐了大约五到十分钟,什么话都没有说。若换了其他事、其他人,诸葛绝不会允许这样耽误自己的时间。但面对这个孩子,他觉得值得。
在对坐的静默中,他感到强烈的既视感,思维不受控制的脱缰。
在他的人生中,这样虚耗时光的经历其实并不多,但每一次都让他得到了欣喜又欣慰的回报。
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是和这孩子的父亲。比今日的自己还要年轻的刘备,和比今日的刘禅要年长十岁的自己,对坐却并不对望。在他们中间,两杯清茶水汽袅袅。他记得当时也这样的耐心的坐着,等着。终于,刘备抬起头来,说……
“……诸葛先生?”
些微的时空的顿挫,少年抬起截然不同的眉目看着他,他已经漏掉了一句话。
但他纹丝不乱,缓缓展开微笑:“怎么?”
少年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决绝定定的看着他,想必在这孩子的人生里,还没有遇到过如此难以抉择的事情。但他已经开过了一次口,再开口需要的勇气至少减少了一半。
他又酝酿了大约十到二十秒,说:“你们上次不是说要来带走我的么?我愿意跟你们走……只要,你们照顾好我的外公外婆,还有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