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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颗颗无心(上) ...
棺盖落地时激起一层厚厚的灰,同时咚-咚-咚回音在堂内徘徊不绝!
陈慧若惊得浑身冰冷,手脚不听使唤,一时竟没想到回头去看看那‘死尸’的面孔。
然而,内心有个声音还是在说: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就是那个神秘的秋冉。
苍基站在原地,不再靠近,黑暗中目光闪烁,难辨喜怒。
秋冉望着眼前外貌大变的人,亦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阔别百年,再见此人,蓦然间昔日旧怨一幕幕涌上心头,压得他胸口发闷,脸色从暗灰渐渐变得通红。
“闵怀风采依旧,”须臾,苍基似是察觉到他对自己当下容貌的诧异,缓缓道,“可是没有内功,你的‘息魂心法’发挥不到一成,顶多延长两年阳寿,最终仍是气数已尽,无可挽回。”
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但不知怎的,陈慧若忽然觉得,以前从未听到他用这么客气地口气对任何人说话。
秋冉脸色微微一沉,虽自问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面对他逍遥自在,若无其事的劲儿,还是有几分不甘。
“不错,我终究要比你先走一步。”
“岂止一步?你以为这是偶然?”苍基十分享受地悠悠而言。
秋冉眼神黯淡了些许,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情。当年两人死拚十天十夜,结果武功具废,若非都服过‘无心九魂丹,’怕是早已同归于尽。本来以为是半斤八两,谁都没占上风,可如今看来,到底是明哲功底更强,而在服过‘无心九魂丹’的人中,他将是活得最久,最后唯一剩下的一个。
至于那‘息魂心法,’确实延长了秋冉两年寿命。他并非有意装死,只是练此功夫必须躺在寒冷之极的地方,不受任何外界干扰,但又不能埋在地底下,不然完全无法呼吸动弹,没准就真死了。
须臾,他也回敬一声冷笑:“说得好!可我即已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也没什么输不起的,不像你,终究是有求于我。”
“是吗?”苍基仰首大笑,“你是越老越糊涂了!百年前我就把你看透了,百年后你还看不透自己!”
“这世上也有你料不到的事,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了。”
苍基好整以暇坐到一口棺材上:“你确实有我想知道的消息,可我不必求你,你也会告诉我的,甚至-”他斜睨对方,笃定道,“你若死前不能告诉我,会死不瞑目。”
秋冉仰天长叹:“明哲啊明哲,你的确很了解我。”
“这还不容易,你至死都要做无私的人,难怪一辈子处在下风。”
“你也还是阴险自私,一点没变。”
苍基打量着他:“当年让你服下‘九魂丹’真是暴殄天物!延寿百年是为了能活得更痛快,你却反而越活越痛苦,让我都为那些没能抢到的人惋惜!”
“我活得痛苦又如何?”秋冉森然道:“我不会像你将自己快乐建立到旁人的痛苦上!何况,你这些年武功全失,无法为所欲为,还要到处躲避仇家,也未必就活得痛快。”
苍基神色淡漠,敲了敲屁股下棺盖,不见丝毫急躁不安。
“你设计这机关花了不少心思?”
“此乃孙邈观生前所为,被小徒发现后稍作改动,与我无关。”
小徒?陈慧若听到不禁一怔,应该不是说叶青。
“孙老鬼杰作啊?”苍基嘴角动了下,“没杀死我,遗憾吗?”
“除掉随你为非作歹之徒,有什么遗憾的。”
苍基闻言嘿嘿干笑两声,秋冉情知他从不在乎别人死活,也并未在意。
此言一出,却急坏了还躲在棺材里的陈慧若-心想这家伙果然狠毒,居然借秋冉之手陷害庆航叶青他们!叶青也是秋冉弟子,而如果秋冉真是母亲的故人朋友,柳闻也该算是他晚辈,怎么也不会故意对他们下手啊!
她心急如焚,又怕苍基继续拖延时间,当下猛地从棺材内坐起。
秋苍二人闻声转头。秋冉虽早知刚才有女子爬进自己棺材,却不知是何人,此时视线落到她脸上,虽只能看到大致轮廓,仍是惊得呆在当地,再也无法移开眼光。
二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元华……她怀孕不久……难道这位少女……就是她女儿?
苍基却没有发呆,挺胸对准秋冉后背,启动胸前暗器,嗖嗖嗖飞出三道寒光,没入秋冉体内。
秋冉千钧一发时略略侧身,却还是慢了一步,连中三针,迎面翻倒。
“前辈!”陈慧若赶到,托起他上半身,伸手探了探他鼻息,脸色大变,不停的拍他脸颊,边喊边哭。
“人还没死就哭?”苍基眸中微露厉辣之色,大踏步抢到她面前,双手探出去掐她脖子。
陈慧若头一低恰恰躲过,百忙中只好放下秋冉,跳起来拔腿往后跑。
苍基也不追她,指着地上秋冉淡淡道:“世上仅剩半颗‘九魂丹’的下落只有他知道,你跑那么远,怎能听到他说什么?”
“他说了你就会杀他,他不会说的。”
苍基俯身翻开秋冉右眼眼皮:“秋闵怀活了一百多年,最怕的是死吗?不,他最怕的是死了还欠人,即使那个人是我。”
陈慧若摇头:“我不信他会欠你。”
“你知道什么,”苍基冷冷打断她,手上用力,只听咔嚓咔嚓之声传来,竟是秋冉全身从肩胛骨到肋骨到腿骨被他一一折断。
陈慧若颇感不忍:“你既然如此肯定他会告诉你,为何还折磨他?”
“告诉?告诉算什么,我要他带我去。为免路上出差池,如此处置最好。”
陈慧若曾听柳闻说过苍基要找女儿一事,只是心中一直不大相信,此时听他说得认真,终于动容道:“你怕他扯谎骗你?”
“明哲怕过什么,”秋冉微微睁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容,“只是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找个大活人跟找‘九魂丹’不同,你认出她她还未必肯认你。”
陈慧若不由自主地走近一步:“前辈,你……你真的抢了他女儿?”
秋冉虽痛得脸上肌肉抽搐,还是勉强点头:“对,我一生做过两件亏心事,一次是无意的,一次是有意的。”
苍基似乎对他这答案还算满意,伸手拨开他面前头发:“闵怀,你说说,我们去哪里?”
秋冉嘴角发抖,语气冷淡:“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苍基将他拉近了些:“说下去,你究竟将她带到何处?”
他手抓得太紧,秋冉呼吸不通畅,不禁咳嗽起来,嘴唇发紫,牙齿上下撞击,说话艰难。
陈慧若只知道他还在坚持说,但喃喃的越说声音越低哑,仿佛喉咙里卡着什么似的,怎么也听不清楚。
苍基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开始还知道他在描述她身上独有特征,然而当他说到将她寄放的地点时声音便渐渐含糊不清,随时都要晕过去,根本无力说完。
他五指加力,将秋冉领口拽得更紧,两张脸也离得越来越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秋冉张了张嘴,似乎想尽力吸气,忽然上下两排牙齿并拢,四颗门牙的牙缝间咬着颗生了锈的铁钉子……!
脑袋猛地往前一磕一撞,整颗钉子穿入苍基右眼!
苍基大叫一声,总算在最后一秒头往后仰了半寸,将钉子方向撞歪,才保住一条命。
随即拽住秋冉的手腕剧痛,竟是被一柄短剑深深切入!
陈慧若一剑劈下未能斩断他手,又欲拔出再砍,可那剑锋死死陷在他肉里,她力气又不够大,无法拔出……
苍基反应也不慢,飞起一脚去踢陈慧若,趁她闪开时另一只手转过去拔那短剑--
秋冉身上动不了,脑袋却还灵活,情知不能让他抢到短剑,忙又张嘴狠狠咬住他受重创的手掌,接着拼命将头往后扯。
同时,陈慧若从旁赶上,双手抡起一块木板,瞄着苍基前腰打来。
啪啪!木板断成三截,碎片四下乱飞!
苍基踉跄后跌,耳边响起一阵骨肉撕裂声,手掌终于和手腕分离,连同秋冉满嘴牙齿和短剑一起飞向半空,叮叮当当落到一口棺材上。
苍基一眼一手受创处血流如注,面部愈显狰狞可怕,他却似不觉,抹去脸上一把血和灰,捡起地上尖木片,用仅剩一只眼睛东张西望,试图找到陈慧若。
陈慧若早已跑到适才萧忠逃出的侧门前,大叫:“快!快进来!”
苍基缓缓将木片隐入袖中,沉声道:“闵怀,承你告知小女下落,我就不送你了。”说到这里,声音转柔,“你们这百年的心血即将付之流水……对你这种人而言,死得早才是福气,免得还要去面对惨败的结局……”
话音未散,他已拉开另一道侧门,就此消失。
陈慧若静静等了一会确定他已离去,转身回到秋冉身旁,这次则是真正去看他伤势。
秋冉依然清醒,面露微笑:“丫头配合得不错,临危不乱,还会虚张声势,不愧是元华之女。”
陈慧若暗赞他跟苍基一般的硬朗,受重伤后反应还没寻常人被蚊子咬了激烈,还能保持冷静,甚至谈笑自如,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真人比传说中还厉害。
“如何?丫头当我没了武功就是老废物一个?”秋冉似笑非笑问她。
“岂敢!”陈慧若脱口而出,随即叹道,“你们都不是。”
说到‘你们,’秋冉甚是惋惜:“他岂止不是!你莫以为他失去武功如今又是半个残废就会消停了!这次未能杀他,以后将会是个极大的祸害。明哲重出之日,天下生灵涂炭,指日可待……唉!”
陈慧若闻言,回想当日霄霓城的火灾以及瑜阁的毁灭,心中的一点点喜悦登时化作哀愁。
“前辈,庆航……我夫君他们尚未脱困,你快帮我救他们出来!”
“你放心,”秋冉慈爱地望着她,犹如看着自己从未有过的女儿,“孙邈观虽然心胸狭隘,行止不端,贪财好色,却非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之辈……他设此陷阱,志在擒敌,同时给他们一个警告,并非为了杀人。”
虽是初逢,也说不出对他有多了解,可陈慧若还是有种遇到亲人的感觉,再听他好言安慰,立即放下一颗高悬的心,绝美脸上展开欣慰笑容。
“孙邈观是谁?娘的名字是孙……”她迟疑了几秒,还是决定继续说:“……礼云,这该不会是偶然,莫非……真是同族?”
“绝非偶然。你……当真不知孙邈观是谁?‘九魂丹’的配方可是他的,但要把他和你母亲归为同族,哼,他还高攀不上。”
“……?”
秋冉忍痛扭转过头:“第二排第十七口棺材……跟我那口一样,未曾上钉,你去看看里面……”
陈慧若依言找到那棺材,首先发现尺寸比满堂其它棺材小了整整一倍,棺盖上还刻着几个字,只是年长日久,不易分辨。她用手指挨个抚过那些字,终于认出其中‘孙礼云’三字。
她诧异不已,慢慢推开盖子向里面望去,果然是具孩童骨骸,死时约摸八/九岁。
骨骸中盆骨断成两块,上半身和下半身骨头分成两堆,摆在棺材内不同位置。
“此乃孙邈观独生女,闺名礼云,刚满九岁那年被腰斩于市。”
陈慧若手一颤,眼前闪过一幅凄凉的画面:活泼可爱的女孩被押到刑场,按在地上,侩子手举着大刀,瞄准她纤细的小腰……
秋冉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棺材左面有个很小的转盘,你……你把我背上的针拔出一根塞进去,左三右七,可以启动机关……”
陈慧若定了定神,尽量不再去想眼前与母亲同名的女孩,先从裙子上撕下块布,正要塞进秋冉嘴里,却听他已略显不耐道:“都说一只脚踏进棺材是将死之人,我可是躺在棺材里两年了,还怕什么痛……”
陈慧若行医多年,拔针本是拿手活儿,没想到秋冉身上的肉僵硬如铁,针眼都险些找不着,
她身上又没带吸铁石,唯有眯着眼一点点地去抠,两片指甲都破了才弄出一根。
转盘比孩童手掌还小,她依照秋冉吩咐先将针塞入中间小孔,再向左转三圈,右转七圈。
轰隆隆!地面再次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奇的是没有一口棺材因此坠落入洞,可见设计者用心良苦,不愿为了擒敌而打扰已故族人长眠。
陈慧若蹲到裂口边,手中火把不停晃来晃去,试图照亮下面洞穴。
下面情形诡异之极,二三十人悬吊在半空,从头到脚被层层白丝裹成一团,难辨面貌。
他们身旁边还围着成数百只巨大蜘蛛,个个通体透明,不时还在吐丝结网,好不潇洒。
岂止是人,便连他们的兵器也被蛛丝裹住,如同猎人展示猎物般在空中轻轻摇晃着。
陈慧若看得目瞪口呆,刚放下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
“蜘蛛……是吃荤的……”她似乎在问秋冉,又似乎在跟自己说话。
秋冉无奈笑笑:“是的,不过他们还是宁可吃蛾子。”
陈慧若闻言,也不顾外面冰天雪地,立即脱下外衫,用它将满地死蛾子包起来,再连同苍基那只血淋淋的手掌,一起从裂口抛下。
蛛网中来了新物,蜘蛛们立即察觉,纷纷围上收拾,也就暂时离被困住的人远了。
陈慧若将外衫撕开,拧成长绳,一头牢牢拴到棺材转盘上,自己则拉着另一头滑下,看准一个被裹身躯,短剑迅速划过一下。
那蛛丝虽是天下至韧之物,但一旦被开了口,便再也无法困住武功高强之人。
蜘蛛们已发现了她,正飞快向她靠近,却忽然被一阵强烈掌风扫开。
柳闻不假思索,一手拉住绳子,一手揽着陈慧若腰,提气稳稳攀绳而上。
秋冉听到有人跟陈慧若一起上来,料是她夫君,便问:“先前我在棺材里听到两伙人在打,你也参与了吧?不知所为何事?”
“我们都在找前辈。”柳闻用最短的组词回话。
秋冉却不卖账:“除了明哲,谁会想大冬天的找具僵尸?”此话一出又想想道:“莫非是云起那小子?”
陈慧若抿嘴轻笑:“前辈猜得真准。”
“他最擅长树敌惹祸,仗着我教的武功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也是在所难免……不过么,”秋冉边咳边道,“你们也会来此,必然有求于我,看在这份上,先放他出来吧。”
对于释放叶青这大对头,柳闻并未有任何异议或犹豫,反而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盏茶功夫后,众人获释,除了叶青,全都被秋冉派到堂外各门守门去了。
柳闻忙完救人,再次上来时便拉住陈慧若的手:“下面那么多人,真儿怎么就认出我?”
陈慧若微笑:“认不出来,还能做你妻子吗?”
柳闻瞥到她脸上血迹和秋冉的状况,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苍基也来过?你们跟他恶斗一场?将他打发了?”
“是。”
柳闻心有余悸地搂紧她:“我只当叶青等人是大敌,没想到这老家伙还留着一手。”
“他啊,”陈慧若双手环住他腰,“确实还留下一只手和一颗眼珠。”
叶青出来后一直沉默不语,似乎也在琢磨刚发生的事,与平日嬉皮笑脸样子判若两人,此时却忽然道:“堂堂燃灯教创始人,居然如此儿女情长。”
“易地而处,兄台亦会如此,”柳闻想都不想,淡然说。
叶青还未及回嘴,秋冉已向他厉声喝道:“小子,明哲是你带来的?”
“你是说那老怪物?我只是将他从宣平关带来,不比旁人,”叶青眼睛扫过柳陈二人,“千里迢迢将他带出明斯国。”
“还狡辩?”秋冉脸色愈发难看,“他利用你找到我,又利用我启动机关害你,岂是儿戏?今日若非陈小姐出手相救,你我谁都别想给对方收尸……事到如今,你还妄想推卸责任?”
叶青心里委屈得不行,暗道我好歹也是抛开了一切来找你,结果一见面你立刻就摆出臭嘴脸,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当着那两人训斥我,当真是薄情寡义到了极点。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谁让我是天下第一蠢驴,连你老对头叫明哲都不知道?谁让我以为教我武功的人至少会向我透漏一点他自身往事?谁让我自作多情,还惦记着来寻找故人?我活该被陷害,被利用,被冤枉,够了吧?”
他本是乐观之人,极少消沉失态,然而一旦发怒,便一发不可收拾。
秋冉最了解他脾气,并不以为奇,柳陈二人却甚感不解,想他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朝野,战无不胜,又年少有为,武功高强,可谓天之骄子,几时变得如此敏感脆弱了?
柳闻忽然有些同情他,自己师父陈丰又何尝真正喜欢过自己?他的往事,自然也不会告诉自己。
陈慧若不愿看他们师徒闹翻,上前道:“前辈,苍……明哲确实是我们带出明斯的。我们听他自称是昔日天下第一高手,一路下来也发现他秉性不良,常常言不由衷,因此也不知能否相信他的话,故而自问对你们往日恩怨所知甚少。”
叶青没好气地瞪着秋冉,对她替自己解围只作不见。
秋冉也不理他,转过头细打量柳闻,似乎在确定什么,良久方道:“一别八载,小子混得很好,孝彰在天有灵,亦会欣慰。”
孝彰?柳闻听到这陌生的表字只是微微一愣,更惊讶的是他居然说见过自己!
一别八载……八载……八年前……
那时自己落崖,全身骨折瘫痪,只能慢慢等死,但依稀记得有人路过查看自己伤势,却没有试图救治,只是长长叹息。
再后来,自己就到了建始山庄,莫非……莫非是他告诉师母的?
还有,他口中的‘孝彰,’应该是外公吧?外公的表字是‘宏达,’跟他当时国师的身份甚是相符……当然,自从在中都跟苍基一番话后,自己也知道‘万森’并非他原名。
“前辈认识我外公?”
秋冉点头:“他临终前托我照顾你,可我武功已失,又见你伤势太重,无能为力,便将你托与元华。她能收留并善待你,是她的大度,你勿忘记。”
柳闻热血上涌,随即又连连苦笑–苍基没有撒谎,外公与师母果然有过节,不然秋冉也不会强调最后那句‘你勿忘记。’
各人想着心事,堂内鸦雀无声。
最后,秋冉又吐出一颗松弛的牙齿,久未触碰食物的舌尖尝着自己的血,缓缓开口。
“孝彰不会说,元华不愿说,明哲信不过……唉,看来我是不能将那些事带进棺材了,趁还有口气在,一并交待了罢!”
※
谈元华出生时,玄雪朝已历经三百一十一年。
传说谈氏来自远古神秘的灯族,而灯族之名取自族人信奉的廉殊神。神有千万个化身与面孔,但因灯族起源之地常年处于黑夜,人们便企望神能化作一盏灯,照亮他们的天下。
助灯族一统江山的还有两族:勇猛的冥族和智慧的秤族。
三族传统习俗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信奉的廉殊神。冥族自称为神的武士,秤族自称为神的双眼,灯族自称为神的使者。
新朝建立后,冥秤二族的人口却渐渐凋零。冥族是因为近亲繁殖,秤族则是因为族人以信仰为重,年轻族人最崇拜的‘帝师’千絮便是出家人,终生未娶,因此后人无论男女,大多选择出家修行,几代下来新生婴儿已是罕见。
千絮晚年未再参政,创千芝阁,即是第一代阁主。
闭关前,千絮将家产尽数捐入皇库,其中包括建始山庄以及后来合天殿上的‘神秤。’
千絮晚年虽选择了退隐,从此不问世事,但新朝皇帝们仍念在秤族辅佐建国之功,屡屡聘请其徒弟徒孙们入朝为官。千芝阁与皇室有此层渊源,数百年对朝政影响力自是不可小觑。
玄雪朝都城亦是千芝阁第二代阁主东镜设计,原名‘天灯,’后改名中都。
皇帝们则从太祖立下祖训开始,代代保持信仰,不敢忘本,并延续了祖先勤政爱民,纳谏任贤之风,前两百三十多年内国泰民安,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到了第十一代皇帝景文帝,神秤离奇失踪,乃当年第一大奇案。冥客天影为此离京,临行前发誓若不寻到便终生不归,十七载后终于在海上荒岛手刃二十余名盗贼,带回国宝。
秤乃帝国神脉,失踪期间人心惶惶,疑为谈氏气数已尽。景文帝本身也十分迷信,因此抑郁成疾,三十七岁时便故世,竟未能等到天影携秤归来。
天影再次踏入中都城时,群臣已扶景文帝三岁幼子登基,既是孝和帝。
孝和帝幼年丧父,生母魏太后又正当壮年,故登基后二十年遭外戚专政,并无实权。帝从小惧怕太后族人,恐遭陷害废黜,心里留下阴影,又因太后忙于揽权,对其疏于管教,导致成长后文不成武不就,只能沉淀于酒色中麻痹自己。
魏太后故世后,孝和帝有了亲政机会,可他早已过惯了放荡不羁的生活,如今也懒得上朝管事,索性将权力交给范后家人,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纵情声色,扩展后宫。
七年后某夜,孝和帝淬死在宠妃梅氏床上,梅妃也在当晚过世。此事引发后人无限遐想,自是不在话下。
后宫有三千佳丽的孝和帝,去时竟未留下一儿半女。
便是他还在位时,姓谈得皇亲国戚们已经开始觑视皇位,王爷们也暗中在封地招兵买马,屯粮积草,只待时机成熟放手一搏。
孝和帝驾崩后的十年,史上称为‘八王之乱。’此间称帝者一度有五人,中都也遭到三次火灾,文武百官卷入者不计其数,最后存活者仅有昔日两成。
各地百姓更是死伤惨重,数十万人无端丧命,自此帝国元气大伤,边境又缺乏固定驻守军队,北狼等外族也渐渐嚣张起来。
明斗,暗杀,征战,疾病……十年后原先的八王已无人在世。
此时声望最高的雍侯秋岚挺身而出,与各方残存势力达成协议,立孝和帝堂弟公子申为新帝。谈申登基时年方十四岁,因自幼父母双亡,被路过的千芝阁阁主收为俗家弟子,亲自授其治国之道。谈申生性随和,勤奋好学,常因阅书彻夜不眠,又爱与诸地贤士游侠交往,故得秋岚等重臣赏识,最后在众多谈氏子弟中选其为君。
孝仁帝谈申即位后,改年号为元慈,在位前三十年期间称为‘元慈中兴。’
帝对秋氏心存感激,元慈三年十一月将姐姐禹阳公主嫁与秋岚长子秋夙。
玄雪朝皇帝除了孝和帝外都无超过十名妃嫔。既有孝和帝前车之鉴,孝仁帝后宫便只有萧皇后一人。萧后来自望栖小城书香世家,虽拥有天姿国色,但性情温婉,举止端雅,深得人心,入宫后夫妻感情甚笃,数十载后依然恩爱如昔。
唯一遗憾的是婚后多年,夫妻仅得一子,取名谈胤,出生于元慈六年,十岁时立为太子。
元慈二十六年正月初一,萧皇后再度分娩产下一女,取名元华。
帝后中年忽得公主,自是欣喜万分,对女儿的宠爱远胜儿子。
这其中却还有另一个原因:谈胤自幼又笨又倔,不如妹妹聪明乖巧,且长大后性情懦弱,并无主见,轻易便受身边小人挑衅。他平日对理朝政无甚兴趣,处理国事无论大小皆是粗心大意,草草决定,能躲过便躲过,毫无储君风范。
孝仁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常对皇后叹道:“此子若为君,必是第二个孝和帝!但本朝已万万无法承受第二次‘八王之乱’……难道朕多年的超劳与心血,都要因为他付之流水么?若真如此,它日史书记载亡国,朕亦是难逃其咎!”
每当此时,萧后便安慰道:“太子虽不成材,但我们还有燮儿,待过得几年他长大成人,陛下可封他为皇太孙,继位后再让元华从旁协助,确保一切稳妥。”
谈燮乃谈胤独子,仅比姑姑元华小三岁,小小年纪便大有祖风,深得帝后喜爱,视为帝国未来的希望。
尽管如此,孝仁帝还是苦笑:“你倒是想得简单。要等到燮儿长大,朕能将担子交给他,最少还需十年,但朕是否能熬过这十年,仍是未知之数。”
他自幼经历无数磨难,体质本不算强,登基后更是日夜操劳,全副身心投入到挽救被战乱摧残的国家,如今虽才四十出头,却已是各种病疾缠身,恐难再支撑多久。
有些关于皇帝龙体的话,太医们不敢明说,但孝仁帝不惜微服出宫,拜访民间名医,因此近几年来,他对自身的状况,还是心里有数的。
萧后虽在一边垂泪,口气却坚决:“陛下无论如何要将燮儿培养成材,绝不可就此撒手不管!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何愁没有,妾就不信医生们解决不了的事,就没人能解决!”
被她说动后,一生不信和尚道士的孝仁帝终于开始寻找能让自己延寿的秘方。
找了一年,唯一还值得信任的便是颇有名气的炼丹师孙邈观。
此人入朝觐见时已年过百岁,但从容貌看来却与皇帝相差无几,令众人无不称奇。
一月下来,他几乎夜夜陪皇帝开怀畅聊,却始终不肯传授什么秘方。
孝仁帝耐心再好,终究也有些忍不住了,这日再三催促他,他便道:“草民祖上四代人皆是炼丹者,因此草民自四岁起便开始修炼,故而能活到此时。陛下便是按照草民祖传秘方去练,再由草民配制些丹药不时服用,最多也只能延寿五年,恐非您所愿。”
如此令天子绝望的消息,他说得却若无其事。孝仁帝自非等闲之辈,立即听出他话中有话,当下也不发作,又问道:“朕自是对此道不甚了然,那么依先生之意,若想延寿超逾五年,又该当如何?”
孙邈观微微一笑:“莫说区区五年,陛下便是想再活一百年,也未尝不可。”
“啊!”孝仁帝失态地惊呼,“先生切莫与朕戏言!”
“陛下且听草民说完,”孙邈观神态陡转严肃,“若能炼成‘九魂丹,’服一颗即可延寿百年。”
“若能……炼成?”孝仁帝一颗心几乎提到喉咙,“先生之意是还没有炼成?天下竟如此神奇的仙丹,为何朕以前从未闻其名?”
孙邈观轻叹:“此方乃草民祖传之宝,因从未炼成,故无外人知晓。”
孝仁帝稍稍明亮的眸子又黯淡下去:“先生家中几代人都未能炼成之物,你又何苦让朕为它在此自作多情!”
“陛下有所不知,”孙邈观移步到皇帝左侧,在他耳畔低声道:“草民家从未炼出此丹,最关键原因在于缺乏药材。”
孝仁帝不禁一愣:“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朕贵为天子,还不能为你寻来珍贵药材?”
孙邈观却连连摇头,和声说:“若凭陛下一道圣旨便可得来,草民先祖早早便来朝投靠先帝了。然而……”他语锋又转,“有陛下暗中的支持,有些东西自然还是会来得容易些。”
“暗中?”
“且不说陛下是否愿将此事公布于天下,又或是否担心将遭朝臣非议,但此丹配方乃绝密之物,炼时亦不可受任何干扰……”孙邈观侃侃道来,突然抬眸直视皇帝,“恕草民直言,长命百岁对人的诱惑往往比做天子还大,而陛下你想想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在窥视您的皇位,又有多少人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去争夺,您就可以想象‘九魂丹’的消息面世后的后果了。”
此时此刻,孝仁帝已被他说得没了主意,只能叹道:“只要能在五年内炼出此丹,朕全听先生的便是……先生有何条件,尽可明言。”
孙邈观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草民对炼丹有把握。药材么,陛下亦无需过于超心,需要陛下支持时草民自会前来相求。陛下这五年仍然安心做您的皇帝,‘九魂丹’之事,草民会去安排,亦会时时向您禀报进展。”
孝仁帝还未及回答,萧后已从屏风后走出。
“先生,你考虑得如此周到,让我们很欣慰,也很放心。如今,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了。”
天下之事,往往太完美的都不真实。
孙邈观含笑望着帝后:“草民要带走元华公主。”
“什么?”萧后又惊又怒,头上珠花不断颤动着。
“娘娘息怒。草民见小公主天赋过人,想收她为徒,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再由她亲自去炼那‘九魂丹。’炼成后,公主便是自由之身,若想退师出门,草民亦会扫榻相送,绝无半句怨言。”
萧后见皇帝仍是沉默,手一摆道:“先生请下去歇息,此事且容陛下三思。”
说是三思,其实就是在做准备。为了‘九魂丹’送女儿出宫学艺几年,算不上很大的代价。让他们担忧的是,孙邈观为人十分好色,与许多女弟子有不正当关系,且门下弟子众多,竞争激烈,难保在宫中受尽宠爱的小女儿去了不受欺负。此番元华出宫,一来不能泄露公主身份,二来不许带任何随从,确实令帝后柔肠百断,寝食难安。萧后更是几乎一夜间乌亮发鬓变花白,事后数年郁郁寡欢,罕见笑容。
他们能为女儿做的,就是在女儿要去的地方寻找可靠之人,将她托付给他。
此人姓谈名靖,字孝彰,也是孙邈观门下弟子。
谈靖之妻曾是元华奶娘,而谈靖本身虽只算皇室远亲,但其父和三位叔父在‘八王之乱’时一直置身事外,直到最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全力支持孝仁帝,事后颇受圣眷恩宠,不在话下。
孝仁帝登基后,封谈靖之父为东平郡王。然而其父有妻妾十三人,生下二十一个儿子,不可能个个都获得高官厚禄。谈靖排行十八,其母身份低微且又早亡,故而他在家中便无甚地位,父亲偶尔见到他都叫错名字,嫡母所生兄弟们更是对他冷淡,让他早早在十岁那年便决定离家出走。
青年时的谈靖仗着头脑灵活,为人又勤奋能吃苦,短短不到十年内便混出一番成就。‘八王之乱’造成无数人死伤,各地城市尽毁,但也同时给了一些敢做敢为的新人创造了机会。
谈靖,正是其中一位。
他先是拜了几位武功不错的师父,待学艺有成,又去给镖局当跑腿,十五岁做了正式镖师,慢慢攒钱。十八岁时他变卖母亲遗留首饰,加上三年攒下的银子,再跟江湖朋友借了些钱凑足数目,便开始自己做生意,先是经营药铺,再后来又发展到木材,丝绸,盐米,香料。他武功好,人脉广,又正值各地需要重建城池,重开商路之际……种种机遇加勤奋下来,三十岁便成了全国有名的富商,甚是风光。
谈靖虽然发了财,一时风光无限,但内心仍不忘自己是皇族。元华公主出生前,帝后欲为皇儿寻到最好奶娘,不但要奶水丰足,身体强壮,还要性情温和,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前面几条倒也罢了,可名门贵妇产后连自己孩子都交给奶娘,又有谁肯去给别人当奶娘?谈靖从父亲处得悉此事,毫不犹豫地让新产的妻子欧阳氏入宫上任。欧阳氏也不负所望,将小公主养得十分健康,从小不生病也极少哭闹,逢人必笑。帝后大悦,又对他们夫妇此举深感感动,赞不绝口,因此谈靖一家不但未遭讥笑,反获得天家更多的信任。
可惜的是,欧阳氏一入宫便是两年,期间很少见到自己儿子。那孩子虽有无数佣人伺候,无奈才过两岁生日时便忽染怪病,情况急转而下,一日后便咽了气。欧阳氏赶回家时,孩子尸体已然火化。她伤心不已,终日闭门哭泣,神智不清时便大骂谈靖为了讨好帝后将自己送入宫,忽略了自家孩儿,导致他不明不白的死去,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得见。谈靖心中有愧,忍气不回嘴,任她打骂,可时间长了终究难以承受,便借口生意繁忙,数月在外飘荡,就是不回家。
欧阳氏这样疯疯癫癫闹了半年,谈靖本以为她也该消点气了,甚至会想念丈夫,写信求他回家。不料这日好不容易盼来家信,却是说她近来似乎情绪稳定,举止正常,下人们便如获大释,没再对她严加看管。某晚她半夜摸进厨房,堆起柴烧起火,随后将头伸入火炉中自焚。待次日清晨终于被发现时,上半截身子已然化成焦炭,枯黑的不成人样。
她的意思是,你没让我见孩子最后一面,我也不让你见我最后一面。
谈靖陡然经历妻亡子丧,性情大变,对钱财也看得淡了,只觉世事无常,唯有长寿才是最重要的。多活几年也不算啥,要长寿就要活过百岁,还要活得健康,不受病疾折磨。
他抱着复杂的心情,找上孙邈观。送了三十万两银子后,成功入了新师门。
※ ※
秋冉说到此处,忽然看了看柳闻,眼睛里泛着惋惜的泪光。
“出了事,旁人只道孝彰城府极深,蓄谋已久,后人又感叹于他的薄情寡义,冷血无情……只是……只是……只有我……”他咳嗽几下,“我记得太清楚了……元华入门时,他丧子未久,那是真真切切地将她当作妹妹兼女儿对待,呵护备至,一心照顾……若不是他,元华能否在那般尔虞我诈的环境下存活,日后还成功炼出‘九魂丹,’谁都不知道!功过虽不能相抵,但我始终以为,对元华成长贡献最大的不是她父母,不是她师父,而是孝彰。她的孤僻,她的多情,她的隐忍,她的决心,都是无意间学自孝彰。”
本来是美好的开端,却往往未能转化成理想的结局。
谈靖初拜名师,只道即便不能继承衣钵,也可以静心修行,学些延年益寿的秘诀。然而入门还未到一月,他便发现之前的念头全是幻想。
孙邈观有近二百弟子,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来自天南地北,出自三教九流。这些人大多也不抱过多期望,往往学得一些皮毛,便回家乡行医,算卦,看相等等,以此养家糊口,倒也不愁吃穿。
谈靖又发现,弟子中有三十余人,却是真心欲学到师门精髓,而孙邈观也待他们与众不同,传授了许多驻颜之密。然而,她们无一不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且个个都颇有心计和手段,争先恐后的往师父床上爬。
当时最受宠的,莫过于‘大师姐’殷蔷。她祖母是谈氏公主,父兄皆是候爵,家境富裕,从小便聪明过人,能文能武,长大后更是出落得艳丽无双。她不愿相夫教子,借口出家修行,凭着容貌出众,顺利地拜入孙邈观门下,成了最受师父青睐的弟子。
谈靖虽不满于殷蔷的飞扬跋扈,但他情知师父只重视美貌女弟子,旁人怎么巴结他也讨不到好处。既然殷蔷并未视己为敌,自己也不必去刻意招惹她。
元华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那时她才十一岁,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师父长得像传说中的神仙,对自己时而严厉,时而宠溺,性情古怪,让人琢磨不透。师姐们虽然都漂亮,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充满敌意和嫉恨。其他同门也都选择与自己保持距离,只有谈师兄是例外。
对她来说,谈靖犹如长兄,总是在她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每次遇到麻烦,她会找他。心里委屈,她也会找他倾诉。为了隐瞒身份,她化名袁婳,除了师父和谈靖,旁人都只道她是落魄的官府千金。
孙邈观平日十分忙碌,经常在外奔波,对门中斗争视若不见,也从不插手。为了保护元华,让她能专心学艺,谈靖不得不开始在门中建立自己势力与威名,与殷蔷等人对抗,几年下来忙得不可开交。
四年转眼即过。元华十五岁生日那天,孙邈观命她搬到三十里外的云暮山。
云暮山虽不大,却极险,除了猴子和老鹰,其它野兽都不会去。轻功稍差的人,自然也上不去。
元华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开始炼丹了?”
“是。也不是。”孙邈观拿起笔,当场写下‘九魂丹’配方。他写字极快,写完已是满满五页。
“记住。”
三个时辰后,当元华一字不漏的将配方背了出来,那五张纸即刻被烧毁。
“师父……这些年,你一直在找上面的材料?”
“是。有你父皇不吝啬的支持,加上为师的名声,再加上不容忽视的利益,总算找全了。”
“什么是不容忽视的利益?”
“九-魂-丹!”孙邈观打量着她,缓缓开口,“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是稀世之宝,哪一个不是独一无二……用完了,就不会再有了。有些人,你可以许他荣华富贵。有些人,你可以威逼利诱。但有些人,你给他什么他都无法满足,亦不愿交出祖传之宝……”
“除非……”元华也缓缓接口,“你告诉他这是用来炼‘九魂丹,’并许他一颗。”
此话一出,她总算放下了以往的天真。
以前只想到炼丹会难,却没想到收集材料亦是如此复杂艰难的过程。
孙邈观从袖中取出一份白绸缎,展开在她面前。
这当然不是全部提供材料的人,但这是全部知晓‘九魂丹’的人。
上面先是御旨,即是孝仁帝为了江山社稷,请孙邈观不惜代价,炼出‘九魂丹。’下面则是孙邈观按照所获材料数量向各方保证,‘九魂丹’必能炼出十颗。再下面则是知晓并参与此事者的印章与手印。
元华从为首名字一一望下:
孝仁帝谈申--丹一颗
皇后萧艳--丹一颗
孙邈观--丹二颗
千芝阁阁主璇玑--丹二颗
禹阳侯秋夙--丹一颗
冥族族长青峰--丹一颗
东平郡王府谈靖--丹一颗
印章和手印,都是用血印上的。
合约。赌注。血誓。绝密。
元华正当豆蔻年华,对延寿一事极少关注,此刻乍一见天下最有权者姓名齐齐在此,其中不乏自己亲人与敬重的英雄长辈,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沉重。
一时间,她没有去数总丹数,也没有看到下面留的一块空白。
不知何时,孙邈观的手已移到她肩膀上,亲切地在她耳边低语。
“殿下,请签名。”
这章比较长,现在上部完结。
谈靖为何能进入名单,秋冉和明哲是怎么参与的,十颗丹炼成后谁吃谁没吃,元华如何变成孙礼云,秋崇日又跟秋冉是什么关系……都会在这章完结前交待。
于是,我的任务好像还是蛮艰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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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颗颗无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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