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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局从此开 ...
季权久经沙场,十年下来刀光剑影没少见,慌虽然是本能,可慌一过还是能沉得住气。
己方主仆三人不会水,但眼前人肯定会。就为了这问题,他不可能任由自己被淹死,再说,要行凶,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季权诚恳说:“庆航,巨蛟滩的事我知道,幸好你没事。”
这是实话。他季权到底做了多年武将,不习惯天花乱坠的扯谎。当日不是要救‘他们,’更不是想帮燃灯教,而是怕‘他’在那队人里。
眼前这人,当然不是好兄弟,连朋友都算不上,可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要这般白白死了,太可惜。他外表冷淡,可自己似乎能感觉到,在他外表下面还有另一个人,虽然未必是热情如火,但至少有魄力,有主见,有理想。
这样的人,死了实在可惜。
季权见惯生生死死,不会悲天悯人,可他从小便有自知之明,熟知自身长短,能力有限。正因为晓得天外有天,才格外惜才,凡遇有才者,一律虚心求教,乐在其中。
柳闻听出他那句话后面没下文,拉过张椅子坐下,无视脚底不断冒出的江水,悠悠道:“瑾尧这句‘我知道’里大有文章,我看应该是‘我早就知道’更准确吧?”
季权并不生气,只说:“庆航此举,非好汉行径,亦非君子当为。我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尽可来取我性命。不然,何苦这般逼供?”
柳闻对他的指责也只付之一笑:“你若不幸多喝了江水,岂不是要耽误行程?”
季权苦笑:“我对田公封王大典没有多少兴趣,此行无非是奉了家父之命。喝多了江水无法赶回,倒也不失为个好借口。”
“哦,”柳闻点点头,“我并未想到这层。可是瑾尧,你可曾想过,我一非好汉,二非君子,你这里不肯跟我说的,我可以去问别人。难道你非要我去找上你如夫人,问她你在新婚之夜为何留她独守空房吗?”
季权默然- 洞房之夜抛下如花似玉的新夫人去救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听起来确实很荒唐,可当时动身前还真没丝毫的犹豫。
艳福,可以回来再享受。人,眨眨眼就没了。
他好言道:“庆航,你也是有家室之人,就不要为难我夫人了。你应该知道,当下局势复杂,贵教处在风尖浪口,前途不明。你家里有好几口人要养,并非两袖清风的江湖亡命之徒。既然你不在乎名声地位,何不先避过这阵风头?我这人虽无甚做为,但相比之下剿灭土匪不是很危险的活儿,你来跟我一段日子,至少全家不愁吃穿。季权不才,但自问从未辜负兄弟朋友,但教我有一口饭吃,他们都不会挨饿。”
船,已经摇摆欲沉。水,已经高过双膝。人,说话依然不卑不亢。
柳闻心中也暗暗佩服。现在处境不妙的是他,即将落水的是他,可他还能从容的为别人的处境着想。安排既不过于夸张,也不过于苛刻。
除了佩服,还有……感动。然而,自己一向忌讳感情用事。
“你做了十年将军,就是为了劝别人临阵退缩吗?”
季权一时无语,心想我确实出自一片好心,你这人好奇怪,不愿就不愿,怎么说话如此不留情面,究竟在想什么?
水已及腰,水花溅到脸上,季权凭着内力有几成火候,还不至于在水中站不稳脚,可眼前一幕,实在让人倒吸一口气。
水多了,舱中桌椅逐一浮起,而柳闻仍然坐在原先的椅子上,任那椅子怎样被波浪推得东摇西摆,他还是稳稳的坐着,神态休闲,仿佛与在陆地上无异。
季权自问虽曾结交不少武林名士,江湖豪杰,还没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轻功。
这时,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庆航,你是谁?”
柳闻忽然感慨:“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很多事好比火苗,纸是包不住的。既然迟早瞒不过,何不爽快一回?”
说完,他向季权伸出手。
季权胸口被水压得难受,耳边忽听两随从惨叫,竟是被凶猛的水势冲倒,眼看就要被大浪卷入江中。
他伸出右手与眼前的手相握,却仅仅握了一瞬间,随即拼起全身之力从水中跃起,一手一个将两随从胳膊牢牢拽住。
同时,眼前银光闪动,腰间一紧,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出船舱,轻轻落入禹江。
柳闻挥出陈慧若银色绸带,顷刻间在季权腰间绕了七八圈,手上稍稍用力便将他们主仆三人拉出船舱。
江中水势忽急忽缓,柳闻身形灵动,黑夜里犹如一条白龙,毫不费力的用银带牵着三个大男人,不到一个时辰便游到对岸。
季权三人喝了一肚子江水,初时未觉,走了几步后渐渐感到头晕眼花。
岸边有两驾马车在等候,前方有老者下车先将季权两随从驾了上去。
柳闻耐心等季权吐完,掀开后面马车的帘子道:“瑾尧,请上车。”
季权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这语气与先前在对岸上说的那句‘请上船’简直如出一辙。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如今唯一的区别是,马车里多了位绝色佳人。
莫说自家的女人,就是这辈子见过的美女全加一起,也难及她姿容万一。
陈慧若向他行个礼:“夫君有他的苦衷,路上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季公子海涵。我在下榻处备了酒菜,权当谢罪。”
季权虽很难将她和那个为母亲治病的‘婆婆’联想到一起,仍不忘抱拳还礼:“夫人客气了,季某即已答允给庆航一个交待,岂可实言?”
陈慧若展颜一笑,再次请他上车。
季权惊艳数秒,侧目见柳闻颇为同情的似笑非笑,仿佛见惯了别人这种反应。
他道了声谢,微一沉吟后翻身跨上马背。
从小没养成坐车坐轿的习惯,大概这生人就注定没有季家人该有的富贵命。
柳闻陈慧若默默交换眼神,都感受到彼此的惊讶。
※
古梅庄。
月夜,光洁如辉,几朵浮云随意漂浮,一轮弯月悬在半空。浩瀚的星空,星星们结伴成群,眨着眼睛俯视世间万物,却不啬给予评论。
“有家如此,何苦奔波。”季权在长廊间漫步,有感而发。
“庄园是我的,但不是我家。”柳闻淡淡地说。
“为何?”
“血腥味太浓,不宜安家。收买此庄时我将前主杀了。后来牵扯出来的事,让我无意间遇到我父亲,此后我每经此地,会想到他。”
轻风柔和的吹过,枝叶上的露珠嘀嗒嘀嗒往下滴落,叶子纷纷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你以前不认识他?”
“嗯。”
“后来呢?”
“也死了,就埋在离此不远的百鹤塔。”
季权虽不知详情,仍想:我虽自幼遭父亲冷落,还是比你幸运。
柳闻在看他,看他的反应,没有发现异状后便不再谈及自身的事,只说些庄园布置。
两人边走边说,九转十八弯的长廊,通往湖心,湖中有亭,亭下有圆石桌,桌面摆着陈慧若备好的酒菜。
季权一嗅便认出酒是上次在水邑他请自己尝的洒梦酒,胸中蓦然涌起一丝苦涩。
柳闻手指桌上封王大典请帖:“瑾尧,田甫的笔迹你认识吧?请过目。”
季权目光刚扫过第一行,果断放下帖子不愿再看,长长吸了口气,低声道:“原来你就是……柳教主。我适才……多有失言……”想到适才信心百倍地邀他一同去剿灭土匪,不由得自嘲一笑。
柳闻却正色道:“你救过我们,大恩不言谢这种话我就不说了。你邀我跟着你,亦无不可,只是我对逮捕毛贼没兴趣。”
季权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见笑了。”
江湖盛传,燃灯教教主有一等一的武功。如今看来,他还有一等一的气质,一等一的夫人。
这样一个人,何时需要别人的同情怜悯?
柳闻又说:“我也很想避过这阵风头,但我能肯定在江湖中散布谣言的人没一个做过教主。教主是什么?好的时候,人人巴不得你闲在古梅庄享清福,不要插手过问任何事,挂个名就够了。可一旦前景不好,人人都迫不及待地站到你后面,等你替他们出头做主。瑾尧,你倒是说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危机无处不在,你让我躲哪里去?此刻我跟谁谁就会被连累,你也不例外。”
季权盯着他,神态严肃:“‘自古名利场中手足相残亦不为怪,何况只是同门?’庆航,这话是我爹说的,以往我虽常与他看不对眼,此话却深得我心!燃灯教这两年为田甫做的一切,难道还不如望栖小城传来的一句话?你与章腾是同门又如何?田甫这般对待功臣,怎能不让人心寒!我一来不愿你白白送命,二来也确实气不过他与那两边狼狈为奸,这才撇下妙佳,带着兄弟们去了巨蛟滩……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这时陈慧若过来替二人添酒,季权说得激动,陈慧若将他酒杯换成大碗,他二话不问就咕噜咕噜的端起大碗畅饮。
陈慧若见他毫无醉态,暗赞他酒量甚好,想必是北边的酒比南边的烈,他喝洒梦酒简直就当喝清水灌下去。
柳闻含笑:“真儿坐。”待她坐下便继续问:“令尊不是代田甫去谈休战合约吗?怎么又会替我们说话?”
“此事说来话长……”父亲的立场,他至今摸不清楚。
那日季权纳妾,家中张灯结彩,部下弟兄们轮番劝酒,热闹非凡。季家人除了母亲徐氏和弟弟季潇,谁都没来喝喜酒,父兄们仅送上贺礼就不管了。对此,他没有感到意外,反倒暗自庆幸他们既然不在,自己大可不必太拘束,索性放开了跟弟兄们一起闹腾,就像在虹阳关一样。
母亲说季潇还小,不准他喝酒太多,也不准他闹洞房。季潇十分扫兴,嘴里抱怨了两句就早早回房睡了。
眼看好不容易熬到入了洞房,揭开新娘喜盖,胡妙佳半推半就地为他褪去外衫鞋袜,整个人伏在他胸前悄悄说了些情话……突然,门被踢开了!
胡妙佳吓得尖叫,幸亏季权眼明手快,用手死死捂住她嘴,才没将整座宅子里的人吵醒。
季潇不大晓得兄嫂为何脸比苹果还红,但他从小被父亲宠惯了,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上前几步就道:“二哥,你快出来。”
季权知道弟弟脾气,也知道跟他生气没用,只好光着脚随他出门。
“七弟,你不是去睡了吗?”
季潇放低声音:“娘以为我睡了,可我喝了酒胸口闷睡不着,就独个儿溜了出去水邑城找爹爹。”
季祀的府邸在城里,平日极少出城来看徐氏。
“嗯。然后呢?”
“你说居然有这种事……禾管家在门外拦住我,说爹爹正忙着不见任何人。好啊,爹爹前年大病时候都没说不见我,我岂可就此善罢甘休……”
季权当然很清楚:谁惹了这宝贝弟弟肯定没好下场……不禁微微一笑。
“我还就是想看看谁有这么大架子,竟能让爹爹拒绝见我!于是我爬了老高的一颗树,远远的往爹爹卧室里一看……这可真不得了了!居然是田公!不但他和爹爹在,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们全都在,好像都在听田公说话。过了半天,爹爹说话了。田公脸色很难看,他们争论了好久……”季潇摸着有点发酸的脖子,原来他一直勾着脖子拉到最长度,才勉强听到了支言片语。
季权眉毛扬起:“这等机密大事,你怎可任意偷听?”
季潇跟他大眼瞪小眼:“你先别急着说我……我问你,你那个叫庆航的朋友,是不是燃灯教的人?”
“是。”
“田公说他们教主是章腾师弟,要对他们下手。他要爹爹跟熙王府一起策划什么偷袭行动,说只要事成就跟他们定休战合约。爹爹说:‘我们虽还不能全信燃灯教,但我更不相信萧宇那边传来的任何消息。这种自断膀臂的事,我做了才是对不住主公。’反正无论田公怎么说,爹爹就是不肯去。最后田公很生气地说:‘如渊,你不愿去难道就没人愿去了?三舅和大智还巴不得捞现成功绩呢!不过事成后谈合约使者还是非你莫属,你谢恩吧!’”
季权一听,惊怒之余,不但酒醒了,甚至忘了还有美妾在床上等自己。
他嘱咐徐氏季潇千万不可声张,又再三向胡妙佳告罪,就这样匆匆忙忙带着一千人连夜赶到巨蛟滩。
徐氏感于陈慧若曾经替自己看病,自是全力支持,季权走后她对外就说儿子新婚燕尔,不想被打扰,如今带新儿媳搬到后院,且让他们逍遥几日再来见客。
季权离去时季祀虽不知道,可他才回来不到两日便和季潇一起被叫去季祀书房。
那次就连季潇都以为要吃不了兜着走,怯生生地等着父亲家法伺候,却万万没料到,季祀不但未动怒,还由衷夸赞了他们一番。
季权说到此处,柳闻感到妻子眼光投向自己,飞快向她一笑,又问:“累了吗?”
两人都在想:此岸何曾是彼岸……季祀老谋深算,还真未必跟田甫是一条心。
季权见状忙道:“季某今晚喝多了,言语忘形,打扰夫人歇息,惭愧啊……”
陈慧若笑道:“公子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是庆航恩人,就是我恩人,何必拘束于区区虚礼?”
季权立即释怀:“夫人洒脱。”
柳闻又一次指着桌上请帖:“瑾尧,你还没读完。”
季权略感好奇,抽出信再读,只见那行‘盼君即刻回复’下面添了一行字,似乎还是刚写不久:
田公盛意,闻深感荣幸,恭敬不如从命。
季权声音不自觉间提高:“庆航,你听了我的话,还要受他加封?他们知道你行踪一向隐秘,在巨蛟滩没除掉你,只怕这封王大典……我看……”
“瑾尧,”柳闻声音柔和耐听,“如今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连累你,你回去后该怎样便怎样,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季权摇头不悦:“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若真想袖手旁观,刚才跟你说那么多做甚?”
柳闻胸口又是一热,想想后从怀里取出叶伴尘的‘家书’:“你要帮我,就将此交给令尊。”
季权低头一看又是封信,微微苦笑:“你知道我是武将出身,不善言辞。家父问起,叫我如何回答?只怕误了你的事……”
“不会的。”柳闻耐心解释,“你告诉令尊:我即已决定追随主公共创大业,特备此薄礼,请他在大典前呈交主公,届时可将此中消息公布天下,对主公称王和日后伐秋都有名正言顺之效。”
季权情知此事必定关系重大,更是打起精神凝神倾听,随后当着柳闻夫妇重复念了三遍,确定无误后方才向二人郑重道别。
他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昊元城,心想这次封王大典所用祭文必是由父亲季祀亲笔‘杜撰,’柳闻既然要他在大典前交给父亲,又说其中有足以震惊天下的秘密,适合用于祭文,那他季权自是万万不能误了这时辰。
季祀为了准备大典上大小仪式,务求一切完美无缺,数日下来废寝忘食,颇显憔悴。
祭文,已经写完摆在案上,只等田甫过目批准。
季权风尘仆仆的大步跨进父亲书房,见到案上祭文心下暗自庆幸–虽已写完,但尚未发出,尽可修改。
左右无人,唯有季祀独自靠在椅中闭目养神。
季权上前跪见请安,季祀摆摆手:“怎么晚了一日?”
对此,季权只说过江时意外上了燃灯教教主的船,不得不与他们教中人周旋,随即唯恐父亲追问,双手先将那封‘尘封日月’呈到父亲面前。
季祀挑眉,似在重新打量这不大熟悉的儿子,终于伸手接过信,移到灯下拆开细阅。
前面有一张张纸被翻开的沙沙之声,而季权只是低着头,双手垂在身旁,脸上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即使如此,季祀的呼吸声从沉稳变成急促,还是让他忍不住微微抬头。
一瞬间,季祀脸色从红润变成死灰,眼神也愈发飘忽不定。
书房门外管家急急匆匆地叩门:“老爷,田公已到门外……您是不是要出去迎接下?”
季祀随口应了声,却不动身,一双比老鹰还锐利的眼睛盯着季权:“瑾尧啊,你看这祭文是否应该改一改?”
季权不明所以,唯有中规中矩答:“若非事关重大,柳教主焉能请孩儿亲手将此信交到父亲手中?祭文内容么,孩儿不敢妄言,既然田公驾到,自当由他与父亲商讨后再作定夺。”
他神色如常,既不似随意也不似紧张,殊不知已从鬼门关外绕了一圈。
季祀敛去眼中万点光芒,竟然破天荒地用手宠溺的拍着儿子肩头,神情颇欣慰。
“孩子,还是孩子……”
※ ※
那日在书房中父亲罕有的露出慈祥神色,让季权百思不得其解,但随即季祀给他派了许多差事……早上检查祭台建筑牢固程度,下午给文武百官发送大典礼服,晚上试放庆典后宴席上用来助兴的鞭炮……数日忙得不可开交,也就对当日情形渐渐淡忘了。
然而有件事他是绝对忘不了的-柳闻曾说那封信里有秘密,公布后会对田甫日后的王图霸业有重大帮助,因此季权虽没读过那封信,却迫不及待的盼着信中内容公布。
这种好奇造成的期待,季权自是不敢挂在脸上,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唯有憋在心底。
这些日子里,每每撞到田甫,他总是难免多看几眼,想瞧瞧这位即将称王的人到底对收到那份大礼有没有意外的兴奋和开心。
纵然没有这些,在季权印象中,田甫是个不会掩饰得意的人,可如今他连这个都没有。
季权等了又等,等到了祭文发送公开,等到了诏告天下,甚至等到了封王大典,可就是没等到那个叫‘尘封日月’的秘密。
季祀一再叮嘱他只需将差事做好即可,期间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声张,要装作不知,当然最好根本就不要去留意。然而季权做了十年将军也认识些江湖人士,当他看到三万铁甲兵和无数海外塞外高手在昊元城四周出现,心中难免替柳闻的处境捏了把汗。
燃灯教教主接受田甫加封一事早已传遍天下。
柳闻若不参加封王大典,等于出尔反尔,心怀不轨。届时田甫会与童连黎子元,中都章腾,还有整个武林白道公开联手,全力以赴去铲除燃灯教。
而他若参加大典,最多能带十名随从。
季权没有等来秘密公布于世,心中难免失望。
他却不知,柳闻也在等待秘密公布……最后终于确定没有等到,他笑了。
六月底的古梅庄,风景如昔。柳闻当然没有闲着,但在他看来,这次的准备也只能做到一定的程度,最后还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因此大典前的日子中他便默默坐在一旁静听刘素,林夕映,梁仲,兰琼等人悉心布置,对他们的种种安排均是微笑点头。
晚间,他不再见外人,专心为陈慧若治愈她手脚上的麻痹症。两人再次翻出《释女心诀》研究,发现里面记载了不少奇妙的修身养性法门,当下便依照练习,果然不到十日便颇见奇效,陈慧若再也不用服药。
柳闻心里算着日子,这晚与她亲热时格外热情,缠得她浑身乏力,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她娇艳无双的脸犹如鲜花绽放,写满幸福和满足,星眸中却又隐藏着几分恋恋不舍。两人抵死般缠绵,难分难舍,终于巫山云雨后,他重重伏在她娇躯上,头埋在她颈窝处。
“真儿……真儿……”他喃喃轻唤。
陈慧若尚自沉侵于适才的无穷欢乐美好中,待回过神时,发现他已穿好衣服,却不是先前脱下的,而是自己新近为他缝制的一套礼服。
夜越来越深,月光洒下清辉,栏杆的影子穿过楼阁,静卧在楼阁之上,发出灼灼的光华。
眼前的人,深沉又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途中,林夕映取出铁剑递给他:“师父,你的剑。”
柳闻笑笑:“早不是我的了。阿林,我初次登门拜访人家,怀刃不妥。剑,我是要的,不过还要看人家是否舍得借给我。”
半夜三更去拜访人,的确有不可告人之事。
季祀连夜失眠,此刻突然见到个年龄与自己儿子们差不多的青年出现在面前,不但不慌,反而感到心头巨石落地。
柳闻翩然施礼:“晚辈柳闻,见过季先生,深夜拜访,冒昧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季祀转过身子不受他礼:“柳教主,老夫与你无冤无仇的,你却害得老夫如此,何谈冒昧?何谈包涵?”
此言绝非夸张,若是柳闻将那份‘尘封日月’抄成两份,顺便送一份到田甫处,他季祀此刻莫说站在此地说话,只怕早已全家身首异处。
“局尚未定,又何谈祸福?”柳闻失笑。
此言亦非镜花水月,若是季祀将那份‘尘封日月’直接呈交田甫,局势势必已成定局,除了翻脸后硬碰硬地拼杀,再无回旋余地。
借风尚需问风意……这两人从未谋面,却已经历了初步试探的考验,仿佛已认识了半辈子。
季祀冷着脸:“你待如何?”
“很简单,我等江湖人讲究血债血偿,当下我要跟姓田的算巨蛟滩那笔债,还盼季先生能成全。”
季祀负手在书房绕了半圈,又倒转方向绕回原地,冷冷道:“柳教主当我季祀是三岁孩子么?你瞒得了瑾尧,可瞒不过老夫。你要对付田甫,就仅仅为了那笔债?”
据说在狮子群里,一个年轻的雄狮去挑战年老的雄狮,固然是为了生存,但也是为了一旦成功后可以取代他成为狮群之王。
柳闻云淡风轻地看着他,说:“季先生在说谁?你放纵瑾尧救我们在先,隐瞒秘信在后,难道全是在给我做人情?你说我对付田甫要用那笔债当借口,那你呢?你对事事信赖你的主公阴奉阳违,是什么借口?”
两人四目交汇,谁都没有退让之意。
“说吧,抱仇雪恨外,你还想要什么。”季祀也不再绕弯子。
柳闻平静的直视入那双老鹰眸子:“我想要什么不关你事,你只需知道一点就够了:我要的跟你要的没有任何冲突。若非如此,我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强来找你合作。”
季祀来了兴趣:“柳教主是在告诉我:你一点抱负都没有?”
“什么是抱负?”柳闻淡淡反问,旋即又笑了:“季先生可知道我是谁?你做县令时,我在神封国师府做少爷,贵妃是我姐姐,先帝亦常来做客。你做郡守时,我在中临做游客,扶持我师妹做摄政王后。你做田甫谋士时,我在明斯做驸马,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代雄主皇帝在我面前被闪电劈成灰烬……这几位帝王我都给他们跪过,也没觉得自己亏了什么。日后若是再多一位,无论姓田姓季,对我区别不大,但对先生就不同了。”
这番话,说出来固然痛快,但也未必就全是实话。
名利场的事,变幻莫测,从无绝对,只有相对,此一时彼一时。
季祀被他说得又是愤怒又是欢喜,张口数次,话却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唉,往事终归是往事……”柳闻望向窗外远处,又缓缓收回,正容道:“当下我要跟先生谈三件事:第一是我要的,那就是以后先生不可再强加给我任何封号官爵。第二是我给先生的,那就是燃灯教的长久支持。第三是我今晚想带走的,那就是你府上的‘承曦’……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季祀确非常人,果断举掌:“一言为定。”
柳闻手很凉,与他击掌三下居然不发半点声音。
※ ※ ※
次日。酉时。
距离封王大典不到一日,昊元城内群雄纷纷聚集在城外贾府别院。贾家由贾睿贾涵兄弟联名发的请帖,然而既然田甫不便出面,贾氏兄弟又在武林中无甚名声,大多人都是冲着季祀来的。这些人虽未必与他有交情,但都知道他是田甫部下首席谋士,日后若想在新王麾下谋个一官半职,自然少不了他的举荐。
而季祀既然声明了此番事关重大,次日大典上容不得有半点差错,这些平日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武林人士也不得不去。尽管人人都对自身武功颇为自负,也不愿做那众目睽睽下第一个出丑之人,更不愿做那第一个与燃灯教硬碰硬之人。
三十六岛岛主到了十九人,以大智岛主为首,皆是贾氏兄弟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心腹。
贾睿贾涵一左一右站在大厅门口,堆着笑脸迎接每一人。
季祀则在厅中负手而立,向进门各人或抱拳或点头,神态甚是严肃。
与季祀同来有一颀长瘦削中年人,岁数与他相差无几,身着墨色棉袍,面目和蔼,凡稍有见识者无不上前向他问候。
“墨兄别来无恙?”
“晚辈等久仰墨前辈大名……”
“听说墨兄弟闭关三年,想不到还能在此相逢!”
原来那人正是墨家之主墨子玉,也是季祀三子季轩的岳父。自从独生女出阁,他近年来便专心武学,罕见外客,更不过问武林中恩怨。尽管如此,当季祀这老亲家请他出面此次聚会,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动身前来,足见仗义。
须臾,季轩陪着一对秃头的孪生兄弟进来,向父亲岳父行过礼后道:“这二位便是名震南海的‘南海龙王’项荣项斐兄弟。”
群雄闻言无不吃惊转头 –这两兄弟虽非中土人士,却每隔五年便前来秋国找人试招。他们无论面对几个对手都是一起上,哥哥使刀,弟弟使剑,刀剑合璧,配上他们诡异的内功,威力无穷,堪称一流高手。
项氏兄弟秋话说得并不流利,全赖季轩和大智岛主相助,才勉勉强强跟众人打完招呼。
这时门口又是一阵喧哗,不少人围着一位相貌英俊的中年人进来。
那人一见季祀就笑道:“季兄果然布置周密,这别院外面围得铜墙铁壁似的,偏生还静悄悄的瞧不出异状,佩服佩服。”
季祀首次露出会心的微笑:“主公托付季某主持此次聚会,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不过季某区区心思,终究瞒不过风兄法眼,该佩服的理应是季某。”
那人姓风,又敢在众人面前与季祀称兄道弟,自然只有望栖小城夏庄庄主风无雨。
风无雨道:“风某本是代表章将军和萧城主来参加田公封王大典的,途中偶尔得知季先生召集各路英雄在此准备对付燃灯教,这便厚颜不请自来,愿尽一份薄力。”
季祀拱手:“风兄盛意,季某感激不尽,请这边坐。”
风无雨又跟墨子玉寒暄数句,方道:“二位若不介意,风某还邀了两位热心朋友前来助阵,他此刻还在门外……”
“既然是风兄朋友,季某岂能怠慢,请进。”
他话音刚落,人人均感眼前一亮,门外便有一对夫妇飘然而入:男子长发披肩,神态潇洒,女子身材娇小玲珑,举止谈吐间却甚豪迈。
虽然这二人不过三十出头,在武林中却是无人不知,正是大侠虞牧晚年收的关门弟子荆正扬和甘雪翎,前者以掌法出名,后者则以轻功暗器出名,均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当然也是萧宇的好友。
转眼间厅上又陆陆续续来了二十余人,群雄交谈甚欢,场面更显热闹。
然而当季祀双臂一举,厅中立即静了下来。
“承蒙各位英雄鼎立相助,季祀先代主公在此谢过。”
虽是客套话,众人听来还是十分受用,贾睿顺口添加一句:“各位获邀至此,不仅仅因为贾某仰慕各位武功,最重要的是田公诚心视各位为心腹。明日大典上,各位已有预定位置,然而一旦开战,变故难免,因此特请各位至此,恭听季先生讲解如何应变,以免届时刀剑无眼,伤到了自己人,也给敌人创造可乘之机。”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禁点头认可。
季祀若有所思地朝在场每张脸一一望去,终起步来到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图案前,肃然道:“季某特备此图……此处是祭台,分三层,共有八十八个台阶。凡持蓝色请帖的各位朋友在下层观礼,一见顶层有蓝旗竖起,立即围住祭台,守住此八角,不得让上面逃下的敌人从此八处突围……各位切记不可离位,敌人若从缝隙间突围,我已安排弓箭手在外等候,势必将他们逼回原地,届时各位便可配合铁甲兵前后夹击……”他一边在图上指指点点,一边作详细解释,在场众人无不全神贯注的倾听。
“季兄只顾做军师大展才华,怎么不等我?”厅外传来一阵大笑,引得群雄回头,见来者乃一高大壮硕的汉子,相貌粗犷,嗓门极大,身上却透着一股邪气。
“‘战神’迟到是家常便饭,季某早已见怪不怪。”
众人心下一惊 –原来此人便是塞外第一高手,号称‘战神’的尹寒?据说田甫为了拉拢他,不惜将自己最宠的三个爱妾忍痛转让,还保证事成后由他取代燃灯教教主,加封护国大将军,二品忠勇候。
尹寒也不跟人打招呼,不屑道:“燃灯教不过十余人,值得季兄如此劳师动众吗?”
“尹兄久居塞外,独霸一方,难免会有眼高手低之时。” 风无雨语气中有几分讥讽。
尹寒双手空空摊开:“既然都是习武之人,何必偷偷摸摸?季兄,尹某没耐心配合你那么多复杂的安排,明日台上见到那教主,第一个向他挑战,先杀了带头的,其余的再由你们解决,根本不用大费周章。”
群雄面面相觑,虽觉此人口气过于自负,却也甚是佩服他敢向燃灯教公然挑战。
“要战,何需等到明日?”冰冷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划过厅中每人的心口。
白衣人不过淡然一笑,凤目顾盼,大厅中顿时冷意更甚。
大敌孤身前来,群雄虽知己方人多势众,仍有不少人朝不会武功的季祀望去,只见他神色自若,毫无惧色,不禁心中油然起敬,信心大增,纷纷拔出兵器。
尹寒仰天大笑:“柳教主不想等,我更不想等,来来来,你我先过过招。”
话虽随意,却是以雄厚内力吐出,厅中内力稍差者无不感到心头剧震,随后暗道此人确有挑战燃灯教教主的资格。
项氏兄弟却另有想法,暗道你是塞外,我们是海外,此番岂能由你占了头功,当下各持刀剑走出:“尹兄,我们先到的,你杀了他,我们找谁打架去?”
荆正扬心想自己夫妇是代表白道来此,万万不能落后,于是也抱拳上前:“柳教主,六年前你大展神威时,荆某夫妇没能赶上,今日还请不吝赐教!”
风无雨冷哼一声:“这等卑鄙小人,荆兄弟何必跟他多言!”
少林方丈师弟明空也合十缓缓迈出:“善哉善哉!我等以多胜少,本是有违武林规矩,但自古正邪难以并存,大义当前,唯有不拘小节了。”
墨子玉虽不愿插手江湖恩怨,但身为半个主人自也不甘落后,正欲站出,忽听身旁季祀道:“墨兄勿急,且看清形势再动手不迟。”
墨子玉不解他此话何意,但季祀并没有说下去,他也只好作罢。
打头阵的人已经不少了,自己再加入战团反而碍手碍脚,还是静观其变,看看是否有人会有闪失,自己再去替上也不迟。
念头才起,厅中一连串“叮叮当当”已然响起,‘承曦’出鞘,化作漫天剑雨,不分先后的落到那几个挑战者的兵器之上,或强劈或快刺,或轻点或偏削,均是夹着一股凌厉无双的真气而至。
素来惯于空手对敌的尹寒和明空,竟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先天剑气逼得倒退数步。其余几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凡是被‘承曦’击中的无不感到剑气袭身,惊讶之余不敢以硬碰硬,都是选择了以后退消除敌人招数上的后劲。
柳闻第一招先发制人,心中早已算准每人的退路方向,陡然收剑不再追打,展开绝顶轻功,绕到风无雨面前,双手迅捷无伦连出八招,将他逼得后背靠到墙壁,再无退路。
“各位稍候,容我先跟望栖小城算算这笔血债。”
墨子玉霎闻此言,情知不妙,一跃而起,只盼能救风无雨一命。
他身在半空,双掌平平推出,对准对方后脑,正是围魏救赵之策。
柳闻左掌应付风无雨仍是回旋自如,这时身子微微侧过,右掌粘上墨子玉双掌,施一巧招,将对方双掌劲力方向转移到风无雨身上。
众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风无雨前胸连遭重击,狂喷鲜血跌倒。
墨子玉大惊,抢上前试图挽救,却听柳闻道:“风庄主五脏六腑俱碎,阁下还是省省力气吧。”
这时尹寒等人已调好气息,再次狂攻而上。
风无雨是萧宇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却这么快就惨败身亡……大厅上人人自危,那些一流高手们也立即收起轻敌之心,再也不敢空手对敌,更甭提单打独斗了。
尹寒本是猎户出身,这时从身后抽出一长一短猎叉,明空则从僧衣下取出一大串佛珠。
那边贾涵见风无雨血洒当场,自己武功平平不足以迎敌,当然也不想去拚命,当下向兄长递个眼色,两兄弟便悄然从大厅左边侧门离去。
“两位这是要去哪里?”林夕映从屋檐飘下,恰好挡住二人去路。
贾睿东张西望,心里只想知道季祀先前布下的那个‘铜墙铁壁’究竟在何处?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贾涵牙齿打战,肥胖的身躯微微发抖。
“当然是有人请来的。”
话未落,她铁剑已脱手飞出,如一道划过黑夜的闪电射向对方,顷刻间贯胸而入,将贾睿贾涵如羊肉般一连串钉到身后树上。
厅上大智岛主也觉得形势不妙,眼角间瞥到贾氏兄弟离开,略一迟疑后也决定抽身,与身旁最近的九个岛主一起从后门离去。
一群人还未走出百步,耳边忽然听到‘嗖嗖嗖’破空之声,接着四面八方千万暗器袭来,众人闪躲不及,不到片刻便倒地毙命。
大智岛主武功较强,又披着刀枪不入的宝甲,这时双掌飞舞护住头脸,且战且退,终于又从后门躲回大厅。
梁仲向正指挥教众发射暗器的火童点头:“让他去报个迅也好。”
厅中群雄见大智岛主带伤狼狈逃回,均推测到厅外有埋伏,再看厅中情形,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六大高手围着柳闻各自使出成名绝招,无奈他身法实在太快,配上燃灯十九式的变幻莫测,竟是谁都没有把握辩出他招数的虚虚实实,唯有见招拆招,先求自保。
甘雪翎内力最弱,久战下渐感不支,亏得每次荆正扬都替她挡了对方凌厉的剑气,这时她稍稍得以喘息,突然放下手中双刀,掀开怀中暗器机关,立即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向柳闻后背飞去。
柳闻听到耳后风声起,反过手去接,却抓了个空,原来那绿油油的小东西在靠近敌身时会突然转变方向,弯弯曲曲的竟然绕到他面前!
柳闻情急生智,张口生生咬住那东西,舌尖所触处滑滑腻腻的甚是恶心,这才意识到原来是条小蛇……
甘雪翎站在他身后看不到前面,发出暗器后正暗庆得手,忽然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剑气压迫而来,连忙举刀迎战。
“当当当!”柳闻招式平淡无奇,连出三招全由先天真气催动,迫得她只能硬接。
甘雪翎双臂被震得发麻,双刀脱手飞向半空,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承曦’挑起,带着一蓬血雨向余下五人迎面扫去。
当先的明空和尹寒连忙侧身低头躲过,待后面的荆正扬接住她时,人早已气绝。
荆正扬伤痛欲绝,长剑疾风暴雨般攻上,全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招数,两人以快打快,旁人一时皆无法插手。
面对他拼命的阵势,柳闻暂时改攻为守,很快便发现他招数狠辣有余,沉稳不足,不到片刻间便破绽百出,全身要害皆毫无保留地袒露给对方。
柳闻淡然漠视他:“我与你们素无冤仇,可你们为了成名来此与我为难,真是何苦来着!”嘴上说话,忽然双手探出将他长剑夹于双掌之间,趁他运力外抽时猛地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冷冷的望着他断线风筝般飞出大厅。
不用看,此人落地前必已粉身碎骨。
只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六大高手已有两人身首异处。
墨子玉忙着察看大智岛主伤势,又见一波波逃出大厅的人都被迫回,心下也暗自焦虑,混乱中又找不到季祀,唯恐他被挤倒或是掳走,更是急得快疯了。
他在人群中冲过来冲过去,忽然撞上女婿季轩,一把抓住他就问:“轩儿,你爹呢?”
季轩倒不怎么惊慌:“走了。”
“走……了?”墨子玉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跟谁走的?外面全是燃灯教的人,他又不会武功,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唉!”连连跺脚,仿佛大势已去。
季轩将他拉到墙角,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便从怀中取出一块闪闪发光的紫色丝绸巾。
“岳父,爹爹有事先行一步,临行前让我将这个交给您。你只需用它蒙住脸,外面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墨子玉抽了口凉气:“轩儿,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季轩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样子:“我也不大清楚……嗯,估计那边也打不了多久了,我们快走吧,有什么事岳父出去后再问爹爹吧。”
墨子玉双眼直直盯着他看了许久,眸色突转冰寒,抛开他手,一脸凄然:“轩儿,你去吧……见到你爹替我恭喜他日后前途无量……哈哈!”
“岳父说的哪里话?”季轩被他的反应唬了一跳,接着笑道:“你跟爹是亲家,也是多年至交,他前途无量,自然也少不了你一份。”
“是吗?”墨子玉笑得有几分狂态,“我虽只是武林中一介闲人,但好歹也是一分子,如今同道有难,我袖手旁观已是深感羞愧,岂可再落井下石?你爹日后发达了,不愁没人为他效命……只是我年岁已高,做不来那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事了。”
季轩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他还在踌躇,墨子玉已拢起衣袖,凝聚丹田混元真气,手指朝柳闻周身要穴点点戳戳,使出墨家家传绝技天罡指,招数正大,步伐玄奥,即状观又耐看。
群雄素来只知墨家人性情温和,此刻见他身手竟也这般了得,无不怔住,接着大厅上传开一片喝彩声。
柳闻解决荆正扬甘雪翎虽没消耗多少力气,但此刻尹寒四人已学了乖,招招务求稳当,绝不贪功猛进,加上四人联手渐有默契,进退攻守犹如一体,互相弥补同伴招数中破绽,竟让他一时半刻间也奈何不得他们。
如今墨子玉忽然加入战团,形势登时扭转,柳闻东躲西闪,十招中倒有□□招在防守。
墨子玉一套三十六路天罡指使完,虽然逼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但竟然也没能碰到他一块衣角,心下也甚感骇异:外面有天罗地网,燃灯教的人迟早会杀进来助阵,而己方五人虽侥幸占了上风,却对他武功路子仍然一无所知,光凭他展开轻功便拿他没法……不,这绝非长远之计!
季轩已然离去,墨子玉一咬牙豁了出去,趁柳闻前后左右被尹寒四人围住,再次凌空飞起,凭着眼光独到,竭尽全力,一指点向他左胸。
柳闻心下一凛-自己内力深厚,又服过‘无心九魂丹,’身上未必就挨不住对方一招半式,可这人适才观战良久,居然被他发现自己全身上这点弱点……
昔日与剑先生交手,曾被他用剑深深刺入左胸,重伤肺叶,去了明斯后又被毒尊刻意折腾过那里,长期下来总是难以痊愈。
墨子玉这一指力道极大,速度却不算快,柳闻右手刷刷刷刷连出四剑逼开尹寒等人,左手则五指张开成爪,对准他天灵盖来路侯着,正是以守为攻的高招。
群雄无不暗叫可惜-墨子玉这招毕竟慢了些,还没碰到对方自己天灵盖上就要多出五个窟窿。
岂料墨子玉出手前已然抱了必死之心,此刻只是将头稍稍往后扬,手上招数丝毫不变不停。
全场众人同时惊呼,耳边传来几下骨裂声,墨子玉脑门顶多了五个洞,夹着脑浆的鲜血泉涌喷出……
柳闻身形后移,连退一十八步,吸了口气努力顿住脚步,却又跌后两步,左手捧胸,咳嗽不止,哇的一声吐了口血,脸色惨白。
他瞥了墨子玉一眼,只见他虽已断气,身子犹自站得笔直。
不由叹息 - 本来看在季祀面上不想跟他动手,后来动了手也一直留有余地,只盼他能知难而退,岂料他倒是跟自己有血海深仇似的,为了让自己挨他一招竟连命都不惜陪上。
这样一个人,的确是可惜了。
“狗贼受伤了,大伙儿一起上!”厅中有人高喊。
尹寒本来无需别人提醒,可突然看了眼身前墨子玉,心想这燃灯教教主虽然伤了,但只怕会更危险,临死前大有可能效法姓墨的拉上自己陪葬,还是小心为好。
他动了这念头,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让明空抢到前头。
明空那串佛珠极大极重,这时看准柳闻伤后中气不足,下手便专走刚猛路子,狠砸狠劈,将他打得气血翻腾,身形摇摆不定。
柳闻临危不乱,左手从袖中翻出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针,上下左右舞动,右手仍是紧紧握着‘承曦’跟明空见招拆招。
明空步步进逼,眼看他已被逼到墙角,手臂也因为连续硬接自己佛珠攻势被震得酸麻无力,当下手上加力,招数愈发狠毒,一心要在他身上也砸出几个窟窿。
眼看佛珠就要落到他头上,柳闻居然笑了笑,接着一阵“哗啦啦”爆响,那串佛珠一颗颗四下散开,被他顺势用袖子一带一挥,以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扫向众人。
明空躲避自己佛珠躲得手忙脚乱,百忙中才想到原来他是用那根针挑断了串着自己佛珠的钢丝线……
尹寒见明空愣在当地,而柳闻已经开始向项氏兄弟展开激烈反攻,暗道自己趁着未受伤,还是先保住条老命要紧。此番死的都是田甫心腹,估计姓田的以后也神气不起来了,自己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犯不着再去傍姓田的。
这边尹寒前脚才溜走,明空无心再战,项氏兄弟便只剩下被宰割的份,不到片刻项荣双眼被针戳瞎,项斐一条左臂也被剑剁下,兄弟俩杀猪似的惨叫声在大厅中回荡。
柳闻不再理会他们,也有心放明空一马,当下也不理他,径自提剑冲入人群,凡是撞到曾参与巨蛟滩一役的人,无论在明在暗,均是毫不留情的给他们一剑。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厅中的岛主和贾家人已被他杀得一个不剩。
血债,终需用血来偿还。
从此,他可以平静地去面对沈宁和那些死去教众的亲人了,并告诉他们自己这教主虽然消失了两年,平日也不大管事,但并未忘记他们。
贾府一战后十年,再也无人敢向燃灯教挑战。
本章完结。
我好久不写武打场面,生疏得很,这次过过瘾,大家将就着读就好了。
这章最后一段是高/潮,但也比较惨烈,不太符合言情风格,先抱抱被虐到了的GN们,保证下章恢复言情。
新局刚开了个小口子,离尘埃落定还有一小段距离,下章会有全面交待。
秋国以前的人物在这部里都基本露了脸,现在就剩一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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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局从此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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