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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不知恨谁 ...
孔英带着梦华公主的车已然走远,可柳闻并没有走。
不远处宁翼城里的火还未全灭,两国的兵士已经开始毁去城墙,分驱百姓。
这些哭天喊地的无辜人如果知道他们今日的下场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欲望,他们会不会哭得更惨,又或是,连哭都哭不出来?这个女人虽然出身尊贵,但从小就被身旁人忽视-从父母到兄弟,都只把她当成一件迟早要送给敌人的东西。她的个人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是慧是愚,都从未能改变她生下来的目的。
可她不甘心,所以她从小就开始反叛。她一生中背叛了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爱她的,信任她的,崇拜她的。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幸福托付给任何人。她要让他们都知道,她能做到他们都做不到的事,因为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可当她最后一个儿子死在眼前时,她忽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还谈什么不惜任何代价?
柳闻没有在看宁翼城–他已经低下头陷入沉思。
刚杀了个孩子让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夜里。
那时他也是个孩子。。。
自己和黄松奉命去中都。对方是外公昔日的一个老敌人,本来以为早死了,可最近发现他不过在南边中都城里隐性埋名了三年。派他们二人同行,因为这个叫丘磊的老头子和家人住在一起。。。他们不止要杀他,还要把他家人也同时灭口,以免走漏风声。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们还算是孩子,不易引起人的注意。
两人事先早把丘磊的底细摸得很清楚。他住在城西一条小巷底的房子里。他一家人都靠卖豆腐为生–豆腐自然也是自家做的。他有老妻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媳。同住的还有他瘸了腿的表弟,也在家里帮着做豆腐。他今年五十三岁。他妻子五十二岁。长子二十九。儿媳二十七。次子二十六。女儿二十三。表弟四十七。
到了夜里,两人分别潜入丘磊家里,从楼上屋子一间间的下手,不到一盏茶时光就把丘磊一家人全部杀死。他们虽然还是十三岁的孩子,可下手利落,先是两人同时出手点了丘磊要穴,以免他出声。丘家其他人不会武功,全是被两人或伸手掐断脖子或一剑割喉麻利的解决。
两人杀人时分成左右两路,杀完后又在丘家楼下外厅会合。
习惯了同行,两人只需一瞧对方眼神就知事成。
可就要动身离开时突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后院接近。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事先早把丘家的人数数清楚,此时刚过三更,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两人不约而同的跃上屋顶隐身在暗处,只等来人一跨进门攻其不备。黄松虽最擅长空手对敌,但此时双拳难以及远,也不得不抽出背上长剑。他自己早握紧长剑 –这下突然出其不意,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外公常说–杀手会杀人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能杀人时不引起别人注意,然后全身而退。
后门一开,跑进来的竟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手里还各自捧着一碗豆浆。原来丘磊年纪越大越喜欢小孩子,从来都不锁后院的门,任由孩子们自己进来舀豆浆喝。这两个孩子是叫花子,平时不敢和其他孩子一起来,所以才会半夜偷偷来。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和黄松不禁互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迟疑。
可那瞬间过后两人还是同时出手–两把剑刺入两个孩子的喉中。
出手又快又准又狠–死没有声。
两个陶瓷碗从孩子手中落下–自己和黄松眼明手快的用另一支手接住 –同样没有发出半点声。
可是避免不了溅出来的鲜血掉进碗里和豆浆混在一起。。。
即使不去看,血的腥和豆浆的清混在一起的那种味道是他们两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虽然两人谁都没提,也谁都不会承认,但过后几年里两人谁都没沾豆腐豆浆。
回京途中某夜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烧了火。明明是夏天,即使在夜里也不冷,但两人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在火堆旁取暖。
黄松终于受不了坐着,站起来来回走动,似乎一坐下全身又要开始发抖。
他自己则把外公过年给的狐裘取出来紧紧地裹在身上,缩成一团。
“其实。。。其实。。。那只不过。。。不过是两个孩子。。。我们似乎。。。没有。。。必须。。。必须。。。对他们。。。何况他们也没有。。。没有看到我们。。。” 黄松结结巴巴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有什么用?你再后悔他们也不会活过来的。”
柳闻微微苦笑–自己当时何尝不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当时那一眼里的迟疑,表示两人并非是麻木的。。。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选择了下手?
想到此,忽然抬头,“黄兄弟,一路跟踪我为何?”
黄松自从苦义盟被灭后便未再与他走在一起,虽然他仍然允许他随便出入灯宫。这时候黄松从废墙后缓缓出来,不以为然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我刚才看到了一家人精彩的戏,也看到了你越发高明的手段,只怕你外公在世也不过如此。”
高明?每当杀了人,自己虽然说不上难受,但也从无快感。
“我不是来跟踪你的,我是来找严霜的。”
“她怎会在此?”
“她是来找你的。”
柳闻一听脸色顿时微微沉下,“是谁把我的行踪告诉她?” 话一出口已经猜到–肯定是梁仲告诉蔡氏,又由母亲传给女儿的。
黄松脸色比他的更难看,“你为什么不问她怎样了?你可想到她是担心你才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鬼地方的。。。”
柳闻淡然道,“有你在,我就不为这些事超心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起步向宁翼城走去。
“你要干什么?”
“去城里看看。她如果来到那里,遇到北狼国人会有麻烦。”
宁翼为豫国都城过百年,城池极大,这时又是兵慌马乱–两人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天色已到黄昏。
黄松急得满头大汗,回头却见柳闻神色从容,忍不住道,“会不会被北狼国军士抓去了?”
柳闻却在想着另一件事-他自从进城后便发现有个人在跟着自己。自己几次放慢脚步,他却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欲接近。
忽听黄松一声大喝,整个人风一般的抢入人群,一阵拳打脚踢将北狼国的几名士兵击退。原来他们见到严霜单独一个美貌姑娘在城里乱走,便起了歹意上前将她围攻打倒后又绑起准备带回营。
黄松也顾不上解救跟严霜一群受害的少女们,只是连忙为她松绑。只见她身上松绑后依然未动,才想到她肯定是被绑久了手脚发麻。。。本来只需运内力在手脚上揉一揉便可活血,但男女有别,一时间不禁手足无措。
严霜看到柳闻站在不远处,心下欢喜,也不理会什么礼法面子,提高声道,“柳哥哥,我手脚不能动。。。你背我一程好吗?”
黄松正要说自己也可以背她,严霜却早已抢着道,“对了。。。史公子也。。。跟着我来。。。你能不能去找他。。。告诉他我没事了?”
柳闻眼见北狼国被黄松击退的人已经带了一队骑士重来,当下不愿多逗留,俯身下去将严霜背起,向黄松道,“青台县见。” 轻功一展开,身子如一朵云飘起跃过众人头顶。
他虽未用上最快身法,但旁人根本无法跟上。两人从屋顶上飘过,眼看就要到宁翼城西门。
背上严霜忽然道,“柳哥哥,怎么那个女人一直跟着你?”
柳闻虽早知有人跟踪,却未看到那人面貌,这时听严霜这么说,淡淡接口道,“是吗?她长得什么莫样?” 心想轻功上能一直跟着自己的肯定不是寻常江湖人物。
严霜有些不服气的道,“岁数挺大的,还打扮像是宫里的。” 其实来人岁数虽已入中年,但风姿不逊于少女,美貌之处远胜自己,身穿繁华宫装还未阻碍其曼妙的轻功步法。
她这么一说柳闻立刻知道是何人,心想她一定有要事才会来。。。只是不愿在他人之前上来相见。他忽然在空中转了半个圈,落下时已在宁翼城头。
背上严霜“啊!” 了一声。“她不在了。。。你认识她吗?”
他笑了笑,“我没见到她,霜妹妹又不肯仔细形容,如何断定认不认识?”
严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本来就没什么好形容的。”
他忽又淡然道,“霜妹妹手足是否好些?”
严霜脸一红,忙道,“不。。。不好!就算好了一点点,也没法像你飞得那么快。。。”不知不觉间抱着他脖子的双手又更紧了不少。
他心里虽然颇有不耐,但也未再多问,只是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让她亲自走一趟来找自己。
青苔县百姓闻到宁翼已陷,早已逃得干干净净。柳闻找了间空房,眼见黄松还未到,当下只有自己在厨房寻找粮食。
严霜在一旁草堆上坐着看他,正要说自己可以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霜妹妹不该来豫国,更不该来找我。”
“我。。。”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换话题,“。。。柳哥哥,你不会因为我。。。罚梁伯伯吧?”
“燃灯教的长老,何需旁人惩罚?” 心想梁仲一旦发现严霜去了豫国恐怕早就把自己下到牢里了。。。现在还等着他回去定罪呢。
她虽然爱惹事,可现在既然在此,也不是没有用。
“柳哥哥。。。我是偷听梁伯伯和我娘说话的。。。你千万不要误会是他告诉我的。。。”
他微微一笑,“霜妹妹一人在外行走,姨娘很担心的。现在兵慌马乱的年代,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到处乱窜- ”
严霜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你。。。你是跟娘一样。。。就是希望我嫁给那个史公子。。。”
“他的聘礼都下到姨娘那里了,霜妹妹也不能永远往外逃吧?”
她摇头,“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
柳闻失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这种话?”
“我说错了吗?你岁数比我大,不也没有夫人吗?”
他从锅里找到几个冷包子,顺手全都递给严霜。她微微一怔,“你不吃?”
“我不饿。你要留,就留给黄兄弟和史公子吧。”
“柳哥哥,我们俩现在好好的,我可不希望他们那么快跟上来。”
也不知为何,他却道,“他们不跟来,那个美丽的女子还是要跟来的。”
听他夸那女人美丽,严霜又急起来,“你不是说没见到她吗?怎么知道她美丽?你。。。你认识她是吗?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问到最后一句已经泫然欲涕。
柳闻似乎并未注意到,依然不温不火道,“霜妹妹扯得太远了。。。不过就算我真的看上了她,那也没什么。”
她有些心惊,“我。。。听他们说。。。你以前身边有很多女人。。。是真的吗?”
他知道自己和秋宜思的事众人皆知后必定掀起以前的往事。。。那些让自己永远不能摆脱的一些往事。
可是他的语调仍然平淡无波,“既然是男人,有几个女人何足为奇?”
“不!你骗我!天下的男人不可能都是这样的。。。”
他笑了笑,“当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这么想。。。至少,史言世就不会。。。”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挣开时已经充满泪水。
“要是哪个男人有梁伯伯对我娘情义的十分之一,我就当他是好人了!柳哥哥。。。你不要怪我多嘴,我还是想求你对梁伯伯网开一面。” 边说边想,为什么这么多年过来母亲从来没有再嫁。。。毕竟,她还算年轻,还可以享受白头到老的滋味的。。。
柳闻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但他并没有接口。他清楚-严霜似乎永远都在看到旁人美好善良的一面,而自己则似乎永远都在看到旁人阴暗丑恶的一面。蔡氏没有改嫁的原因,他太清楚了。
严霜见他沉默不答,心底有股寒气渐渐升起,“我知道。。。你宠着我只是看在我娘和梁伯伯的面子上。。。其实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还及不上王诚凡那个傻瓜。”
他却只有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情,“你太高抬我了。我心里的分量孰重孰轻,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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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严霜嫁入史家的婚礼办得十分热闹。史家毕竟是武林世家,虽然正值乱世,但排场总还是少不了。请帖送到白道上各门各派,人人都冲着‘史氏清笔’的名声而来捧场。
史清秋上了年纪,气喘病也渐渐加重。虽然有神医白家人一直照料着没出什么大事,但也自知在武林中的影响地位已经日益向下。他本不求名利,只是希望退出江湖之前能再做一件大事。近日儿子在外追着严霜,他却也没闲着。谢家被灭门一事后,他不断联合江湖同道,试图建立联盟彻底铲除燃灯教。
自从燃灯教在临峤台一会上让白道丢尽了颜面,他更加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还要尽快的去办。儿子带回来的姑娘虽然不算上上之选,但他也并无不快,反而要趁这个机会让各路人到史家聚会,共议大计。
史言世自从回来后在父亲面前越发显得唯唯诺诺。他实在不敢告诉父亲,自己送给严霜家的聘礼他们并没有收–他们只要他答允一件事:将来他做了史家主人便要放弃写《武林名人榜》。为了严霜,他立刻便答应了,还签了字。
他不断安慰自己-父亲还不算太老,总还是能再写二十多年的。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另外愿意写的人。。。
柳闻回去后并没有为难梁仲,反而许他将功补过,派他去办严霜的嫁妆。
古梅庄里蔡氏反而有些心神不安,拉住柳闻道,“霜儿这次回来总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再嫁,是不是。。。”
柳闻淡淡道,“姨娘担心我吗?我并没有告诉她什么。”
蔡氏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这些年来,我心里的内疚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强。霜儿从小视梁长老为父。。。我看着他们那么亲,实在不忍心。。。”
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柳闻眼神间似乎有几分讽刺之意,颤声道,“我太可恨了,是吗?” 原来当年在万府里梁仲看上了自己,而自己也情不自禁的为他的才华所动。当时自己在万府只是伺候柳闻母亲的下人,也从来没想到会因为自己和长老多说了几句话便能怎样。丈夫也是农民出生,在府里是负责种草养花的,天天只在后花园里老老实实的干活。那天晚上有刺客夜袭国师府,是从东墙翻进去的。梁仲明明知道刺客要从东墙进来,当天下午却专门找借口让严九去修理东院墙边的杂草。后来严九和其他几名下人被刺客杀了,也正是那段日子柳闻母亲去世,万森几乎把和女儿接触过的下人全都灭口。自己和幼女眼看难逃一死。。。还是全靠梁仲将她们偷偷安置在外面秘宅,才躲过当时的一劫。
柳闻听她声音发颤,微笑道,“每家都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姨娘不希望霜妹妹知道自家的事,可我跟她不同。。。姨娘不会对我也有所隐瞒吧?”
蔡氏更是心惊肉跳,“教主言重了。。。”
柳闻冷冷一笑,“不怕姨娘知道–这次我去豫国没有什么收获,却遇到了我外婆。她张口闭口叫我外公‘老匹夫。’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她心虚,可后来她却说起一件事,是有关我母亲的。。。让我起了疑心。”
“她。。。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母亲是外公杀的。”
蔡氏腿一软,身子向后跌下,却早被他伸手扶住。
“霜妹妹明早出嫁,姨娘应该多保重。” 顿了顿,有些自嘲道,“外公,外婆,父亲,母亲。。。最终也只是几个陌生人。。。我尚且不忌讳,姨娘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亲手关上房门,倒了杯热茶,然后悠悠闲闲的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好奇的孩子等着母亲讲故事。
他越是冷静,蔡氏越是心惊。当年她在万府伺候万启柔,几乎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情况。她外表虽然依旧年轻美貌,但心里受打击太大,神智偏向疯癫,时常记不起自己是谁。清醒时候哭得多,导致年纪轻轻便双目几乎完全失明,每日打扮梳洗都是由别人代劳。明明情况不好,可争强好胜的脾气并没有改。万森不准她外出,她便越想出府。
自己当年害怕万森不敢帮她出府,被她打过多少次,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有一次万森不在,她竟然偷偷混了出去,当时府上发现她失踪,人人都快急疯了,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人到处在神封城里找她。后来还是梁仲在城外不远处一家小面馆里发现了她-原来她只想出外透透气,可走在街上疯病发作,无法找路回家,遇到面馆老板,被他骗到城外,和一群当地无赖对她□□后便把她关在面馆后黑屋里。
自己当时自然不知道这些,只看到她回来后许多人都似乎在对她隐瞒些什么。每当她问起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无人敢和她直视。梁仲为人精明,将万启柔送回府后便将凡是与面馆有关的人一概灭口。可惜当时尚且无外人知道她曾生过一子,有疯病等等事,京城里不少有权势人家还不断上门提亲。本来万森连连找借口推辞,可此事终于牵连到当时的皇后。原来皇帝有意选她为妃,此事本甚合万森本意,可如今却有苦难言。当时叶后知道后甚是嫉妒,便欲抢先做主将她嫁给自己娘家一边尚未娶妻的叶瑞。其他求亲家见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皇后和叶家,纷纷退出。
叶瑞年过三旬尚未娶妻,因为他无才无貌,品行恶劣,且性格暴躁,动不动就打人-他的五个小妾都常被他打得断腿肿眼的。稍微有身份的人家自然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而没有身份的人叶家又看不上。
万森万分为难–如果把女儿送进宫,无非是让皇帝认为自己在戏弄他,一旦万启柔的旧事被暴露就面临满门抄斩。可是如果把她嫁给叶瑞,她势必受更多的罪,生不如死。如果推说女儿有病,一来未必有人肯相信,二来即使相信,万启柔仍然躲不过被皇后逼迫嫁给不良人家。
蔡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起某一晚万启柔不知如何发现被人□□的事,闹得天翻地覆。梁仲奉命把已经睡下的柳闻抱出府,自己则跪在万启柔跟前苦苦哀求她冷静。平时她一发疯,万森会让人点了她穴道后喂她吃迷药,当晚自己也被裴总管叫去交待让她服用平时的药。
当晚自己捧药回去时她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少,只是仍然哭得不停。本来她情况既然渐渐好转,便无需服药,可自己记得裴总管交待一定要按时服药,便耐心‘小姐小姐’的温言相劝,终于说动万启柔喝下那碗药。
她双手掩面,颤声道,“小姐。。。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不要怪我。。。”
柳闻不以为然道,“姨娘无需解释什么,请继续说下去。”
蔡氏不禁又想到伺候万启柔‘睡下’后一出门便看到万森独自一人站在女儿房外,见她出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永远忘不了–他虽然面无表情,可却像一夜间老了十多岁。自己当时真是糊涂,次日小姐死讯传开后仍然十分惊慌,竟然没联想到那碗药。伤心之余在小姐房里回想往事,被匆匆忙忙闯进来的梁仲猛推回过神来。梁仲告诉自己,现在万森尚在心痛,无暇顾及下人。他一旦走出痛苦,她们这群伺候过万启柔的人都会被灭口,还会把万启柔的死推到她们身上。。。给外界一个交待。
柳闻见她已经无话再说,当刻起身,路过她身旁还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温言道,“我也给霜妹妹备了一份嫁妆,姨娘莫要忘记去看看是否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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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日史家庄果然热闹非凡。少林明寂大师来了,武林盟主萧宇来了,潮雪寺风传月来了,大侠虞牧来了,神医白千药来了。。。
史清秋心情甚好,当晚客人们都喝喜酒到五六分酒意时他便出去庄外散步。计划吗,明早便开始谈。
走出几步忽然止步,“何方人士,既然前来探望老夫,何不现身相见?”
黑暗里走出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史清秋眼睛尖,立刻认出是江湖中号称‘爱管闲事有悲无喜’的胖子禾鉴。此人名声不好,加上有幸灾乐祸的毛病,白道上人少有和他结交者。
“史庄主家里办喜事,怎么这么小气,连帖子都不送我禾某一份?”
史清秋情知此人只爱看悲剧收场的热闹而从来对喜事没有兴趣,不禁皱眉,“禾兄从来无心喜事,今日何以忽然改性?”
“哪里哪里。禾某名声虽臭,脾气还算硬朗。今日在此等候史庄主,就是想凑个天大笑话的场面。”
史清秋已经暗暗运内力到袖里拳头上,表面却从容道,“老夫愿闻其详。”
禾鉴双手摆在腰上,“请问史庄主新儿媳是何许人?”
“小儿夫人自幼丧父,母亲是乡下女子出生,但我史家重人品轻生世,此乃天下皆知,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禾鉴皮笑肉不笑道,“可我却听说史庄主此次大办喜事主要还是为了对付江湖中新出的什么燃灯教。”
史清秋傲然扬眉,“正是!”
“不满史庄主,我禾某认识一个在燃灯教里的人。他告诉我-您这位新儿媳是燃灯教里一位有身份人的小情人。如今被人家玩腻里吐出来,正好让你宝贝儿子当宝一般的带回家。。。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趣事?”
史清秋猛烈的咳嗽打断了禾鉴的大笑声,“你闭嘴!”
“是啊,也许我说错了。也许人家本来就是前来卧底的,等把你家尊严财产一扫空,又要回到情人那里享福了。。。哈哈。。。你老人家一边安排对付燃灯教,一边把燃灯教里人的情人娶进家,不是天大的笑话还是什么?”
史清秋一张老脸早已发青发红,身子微微发抖,更不知是否该出手。
一阵冷风刮来,夹着禾鉴得意地狂笑声,史清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双手捧心,翻身倒下。
次日望栖小城春庄庄主花近春发现他时,早已断气多时。白千药亲自验尸,并无伤痕或是打斗迹象–纯属旧疾突然发作而亡。
一场对抗燃灯教的计划就此随着史清秋的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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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史家庄外一家小酒摊子。
黄松借着酒意,摇摇晃晃来到桌前坐着全身白衣的柳闻。
柳闻桌前只有茶壶茶杯,被他猛然举掌一拍,陶瓷碎裂,飞到天上后又纷纷落下。
黄松根本不理割破了的手掌,喃喃道,“我一直。。。一直。。。一直和她保持距离。。。全是看在她将来迟早是你的人份上。。。” 说到这里突然大吼,“可是你居然把她嫁给姓史的王八蛋。。。你对不起她!。。。更对不起我!你既然不要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劝她嫁给我?我爱她!爱她!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
“因为他更适合她。” 柳闻居然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便回答。
黄松一把抓住他,双眼圆睁怒道,“你说什么?”
柳闻看了一眼他抓住自己的手,淡淡道,“黄兄弟,你难道看不见,我们手上的血?我们或许可以比任何人有钱,有势,有名。。。可我们所拥有的永远都是用人血换来的。。。我们的成功永远都是踏在旁人尸体上得到的。关凭这点,我们就无法和史言世比–一个世家的公子:家族名声好,不缺钱,朋友多,并且为人温和,用情专一,没有什么‘过去’的事。。。不可能比此更好了。你我能给的,他能给。。。你我不能给的,他也能给。”
“不可能比此更好?你安排霜儿新岳父在洞房花烛夜里‘病死’,不就是更好吗?”
柳闻面不改色,从容道,“既然做了教主,我便要分明公私。黄兄弟,我想你也不愿看到史清秋发现霜儿认识我们而对她为难吧?”
“你是在利用她!” 有时候他真不明白-如此明显的意图,柳闻为何偏要装作是在为她好?
可是柳闻还是能看穿旁人的心思。。。相反的,他自己的心思就像海底:看不到,摸不透。
“难道史清秋不是?如果可能,‘白道’的人不会利用她?我想什么不重要 -我只在乎结果,最好还是对己方最少损失的结果。”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压低的声音中透出威严。
黄松忽然发现,眼前的人也许会惹人恨,却很难让人不服。可他为了严霜痛苦已非一日,岂是这样便可摆平?
“你说得都对!都对!可你知道当你看到最爱的人嫁给别人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吗?”
柳闻心里大震,也恨不得像他那么冲动的告诉他–
最终凤目微抬,“不说这些了。难得今晚只有你我,我请客。” 向小摊子的掌柜一招手,掌柜连忙入内去端已经准备好的食物。
黄松从散在脸前的乱发缝中看到桌上的两个碗。
豆浆。
他想大笑,又想痛哭。
谁能猜到-一碗清的不能再清的豆浆里含着这么强烈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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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伴尘说过,“能者善变,强者择变,王者变之。”
说的就是不断改变自己,可以使能者让对方跟不上自己。可是他并不认为万变是上策,所以才有强者选择什么是最佳变化之言。至于想成为王者,那就必须驾驭在众人之上,事事未动先制。“有制方有治” -也是他出名的语录之一。
当日有书生醉后问他,“今皇为何列?” 伴尘先生毫不思索回答,“唯可入强列。” “今皇已得天下,何以未能列为王者?” “‘天下’只是几块死地。王者驾驭在一切之上。。。而秋崇日的皇朝从开始就建立在错误之上–那是错误在改变它,而非它征服错误,岂可入王列?”
消息传入帝耳中,帝正与后对弈,闻讯投下手中棋子笑道,“御妻兄弟狂傲之论一出,倒真让朕进退两难。。。”
燃灯教的崛起并非一日一夜,甚至很少有人能说出有关它崛起的先兆。
它没有苦义盟流星似的速度,更没有白道上萧宇和风传月光明的背景。
柳闻虽然对黄松说过‘用血换来’和‘踏着尸体走过来’的话,可他管理燃灯教却似乎完全是另一回事。虽然一开始便与白道上冲突不断,但真正并无超过十人的决斗。他没有像梦华公主屠杀谢家的兴趣,虽然同样他并不大在乎死者。
他的善变,是用在人心的那种。史家出事后,武林再无《武林名人传》,而燃灯教的《武论》取而代之,成为武林人不想但又不敢不服的真正评论个人修为高低的标准。
虽然对教主崇拜远远超过了解,但燃灯教的人却能肯定一点:对财物柳闻是绝对在乎。他自己省吃俭用,过得简朴直追出家人,但散发给手下的钱财永远不断。他似乎永远都在寻找新的财源–似重用孔英这般武功平平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乱世间人人自危,就连武林里都少有人手中会有多余的钱财。柳闻就是看中这点,渐渐避免和武林人冲突,却把燃灯教在众人心中树立成一个借钱组织。人心永远是贪婪的-也许那些大派的掌门会保持清白,但他们门下那些小弟子难免会有出轨的时候。借钱后还钱,会使燃灯教更富;不还钱,便有把柄落在燃灯教手里–很多人便是这样做了燃灯教的耳目,内探。燃灯教的人如果现身,似乎总是在讨债。
因为燃灯教的手伸得很长,却又很隐秘,武林中人对教中人武功所知甚少。就连杀人,它也通常会雇江湖中的杀手组织为它处理。‘天撤,’‘地离,’‘一梅青’里的杀手几乎人人都接过燃灯教的生意。
帝国北方受北狼国抢掠骚扰,东面朝廷仍有直接掌握。
短短两年,西和南一带的武林人无不知:‘一盏灯,红追金。’见到执金灯的人,无人敢挡其路,其气势毫不逊于武林盟主亲临。就连望栖小城的人也习惯了和执金灯者井水河水各不相犯,虽然他们并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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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霜嫁后一月,柳闻带五长老写《武论》,派刘素在武林公布;派孔英南下买通昔日甚有势力但已无实力的贾家,让他们把管通往塞夷诸国的商路交给燃灯教。
夜间他回想在乡下时初悟到的灯式。从种种迹象看来,灯式共有一十九招,若能一贯连通便可在剑术上有巨大突破。经过种种经历,他已悟出后面‘明亮默思源缘’六式,如今只欠最后一招。
因为我总有心事,在最关键时刻分神,才不能领悟最后一招。
他轻轻一叹,“王总管,辛苦了。如今可否现身一见?”
王歌高高的身影跃进他房里,“三公子如今是贵人了。。。连睡觉都总有三四个人守着。”
柳闻知道她是在指他身边的冥客。不过她从豫群跟他到现在一直不肯现身,应是不想被人看到。。。一看到她就不禁想到王休,又想到诚诚。自己不久前才好不容易请到忘圣谷一名老书生给诚诚做师父,还多亏了谷主水典琪的帮忙。
眼前这个女人当初在建始山庄对他谈不上好坏,如今他也不冷不热道,“好说。不知王总管来找我何事?”
“妾身是奉夫人之命而来。”
柳闻微微一笑,“那是我失礼了。师母有事相告,我岂敢有疏忽怠慢。”
王歌收起笑容,神色凝重道,“夫人告诉三公子,建始山庄神秤已倒!”
啪!柳闻手中笔落下,一道黑黑的浓墨洒在纯白新纸上。
合天殿上神秤已倒的事情被恭帝隐瞒,天下不知。而王歌当日亲眼目睹建始山庄神秤自毁,也确实惊讶非凡。天下之乱,已成指日可待的定局。
“这个意味着什么,我想三公子很明白,无需妾身多言。”
“师母就说了这些?”
王歌一呆,淡淡道,“这难道还是小事?莫非三公子心里还希望夫人会说什么?” 她见柳闻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书笔,忍不住道,“三公子想干什么?”
柳闻继续收拾着东西,随口道,“去建始山庄。”
王歌脸色登时沉下,“夫人并没有召你!按门里规矩-” 说到这儿突然发现柳闻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一句话生生的咽到肚里。
他轻叹道,“王总管,你跟随我师母多年。。。做人够狠,可惜头脑不够灵。”
王歌心里一阵警惕,可惜已经晚了,门外四只手掌已经制在她几处要穴,令她发不出半点声。
柳闻拿起刚才墨笔落下所染到纸的一角,心想神秤倒下自然是惊人之闻,可自己在毁灭千芝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她现在才来找自己,半途中都去了哪里?存心不轨,再明显不过。
他也不想知道她的事,反正她是师母身边的叛徒,理应交还给师母。
燃灯教里的事已经成形,他指了指桌下的麻袋,示意冥客把王歌塞进去。她本以为他会马上审问她,此刻突然明白他准备把自己押回建始山庄,脸色顿时苍白–孙礼云对付叛徒的手段,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因为这些年都是她在代劳。
“师母没有召我,可是几月前已经有人请我。。。”说到后来一向冰冷的眼里居然也闪过一丝由衷的幸福和欣慰。。。
神秤已倒-帝国何日彻底分裂?分裂后又会如何?乱世何时结束?。。。我都不知道。不过昔日与师母说过的一席之地,我已经做到了。
自己又要回到那个神仙似的地方了。
灯起 == 创业艰辛史。
最近外婆去世,家里乱乱的,常常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终于安静下来。第三部比原先期待的时间晚了许多才完成,实在感谢大家耐心。请继续支持故事。。。
‘不知恨谁’这个章名是读李白的一首诗里看到的,不过在这个故事里和原诗里的意思不一样。在年底写这章,也许是感慨一年的恩恩怨怨,在自己生活里也在世界上。最后到章结束时 [也是第三部终点] 想写一种新感觉。。。新年有新年的期待。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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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知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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