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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灯式十九 ...

  •   (1)无式

      “无生有,有生光,光照世,世万发。”
      -叶伴尘《沉浮虚秋记》- 《开世篇》

      “他死前所言并非无理。”

      “我相信。”

      “你并不急。”

      “嗯。”

      千灯死前曾说,“千芝阁在外有人,你杀不尽的。。。总有一天。。。”

      柳闻接过孔英刚泡好的热茶,等他出门后方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那柄铁剑。

      “你以为,我毁千芝阁是为了他们欲对我不利?”

      余三可没他那么含蓄,举起筷子把孔英做的四盘菜刮得干干净净。听他这么说,不禁失笑,“难道不是?哎。。。还是这家伙做得菜更合我口味,比你做得有意思。我若再吃一顿,恐怕连家都不想回了。”

      “想找我报仇得人不少,那也没什么。不过,千芝阁不同–至少三百年下来他们有掌管世事的权利。杀不完他们的人不重要,只要除去一个有这种权利的象征。。。”

      “除去后呢?”

      “老的残根除去,新芽方可成长。”

      余三冷冷得看着他,“你想看这天下变成《沉浮虚秋记》里的那个‘无?’就连叶伴尘,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而你。。。”

      柳闻把茶壶递给他,“别呛着了。。。不然这些美味后的苦心就浪费了。”

      无式,就是殷蔷死在他手上的那一招。无中忽然生有,静中忽然化动,的确防不胜防。施此招时必是空手,因为任何兵器在手都会加重量,耗时光。

      (2)及式

      正值多事之秋,恭帝忽宣布御驾南巡。

      四月初,帝留太子监国。太尉兼国丈叶恒,太傅裴隆,大将军汪昆荣在朝辅之。

      帝领左影法葛承仪,明惠宫兰贵妃,左右都尉,上将军,中大夫,御史官,及十八名朝官,三千御林军,四月初三出神封。

      路上有供廉殊神像或神秤处,帝皆令取下。群臣力谏,帝不准。并下旨在各州各府推行同样举动。

      四月中旬,帝达中都。

      同日,雍州飞翼马场夜遭邻近铁湖帮夜袭,死十三人,丢马近百匹。次日,铁湖帮帮主收信一封,要求三日内帮中十三人偿命,所抢马匹尽还。信下无注名,唯有一盏灯。铁胡龙大笑,扔信于火中。

      三日后铁湖帮灭。望栖小城春庄庄主花近春到时,唯见铁湖湖面飘着无数尸体。花近春捞起铁胡龙尸身细查,仍无法断定他身上何处先中招。他的伤势就像同时受数人击中。

      及式–江湖人最早发现的。全身而出,功敌全身。招式间无先后轻重之别,唯一击,中敌各处。

      (3)论式

      灯宫花园。石桌上摆着一块长布,布上列满名字。新年《武林名人榜》早出,燃灯教未登榜。长布上所列,乃梁仲所举武林中有名人物,共三十三人。

      另四位长老皆被召回,纷纷站在石桌四周。

      柳闻依然全身雪白,身后跟着孔英 -他坐下后便站在他左侧。

      他让他们坐下,却一直未关注布上所写。

      “可议过?”

      孔英一直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身为教主,对属下说话并无什么架势,甚至连语调都平淡无波,不露威严之色。听不到内容的人,还会以为是菩萨在讲法呢,唯有用水过无痕可勉强形容。

      “回教主,我等议过–布上所列前十人皆可。”

      “从头一名开始。”

      五长老一惊 –他们行走江湖半生,并不惧怕任何势力,但也并无从武林盟主先下手的例子。

      “除一向少动的秋庄月诉秋,望栖小城所有重要人物都已出动,可见本教近日在外的举动,已经受到萧宇关注,甚至可说是重视。”

      柳闻云淡风轻一笑-史氏清笔虽可评出名人,但未必可断定武林中谁的武功配称一流。而在这些一流高手中,究竟谁比谁稍胜半筹,更难分辨。

      他望着园里的花瓶,“看似无暇,然若欲裂之,终须择处开口。” 瞄了一下桌上笔墨,“你们有何见解,写在手掌。”

      梁仲第一个拿起笔在手中写下一字,接着递给罗禅,又递给夏典,古赫,沈幽。

      五掌齐张–分别都是同字:凌。

      凌凤尾。

      萧宇拿了自己的暮晨剑,自己拿了他的女人,虽说皆非有意为之,但已成现实。对方早已习惯携带使用暮晨剑,自己现在若用凌凤尾,也不算早了。

      他微微一笑,“何必。”

      也就是不准的意思。

      他并未接下解释,只从袖中取出图案,细细交待他们当如何如何。

      三个时辰眨眼即过。柳闻临走时看了一眼《武林名人榜》,“三月后,我们从此地发一张《武论》。”

      说出,就能做到。

      论式–最不符合其他灯式的一招。它志不在杀敌,也不在伤敌,更不在自保。它是一种对武学陶醉的结果,只为试人。招看似凌厉,然实为虚招–一招下便可断定某人修为深浅。

      (4)内式

      “树敌内,可分类,当慎之。”
      -叶伴尘《沉浮虚秋记》- 《分世篇》

      后世对各种敌人分类各有见解,几乎无二人意见一致。有人说最可怕的敌人是不择手段的人,有人说最不可得罪的敌人是小人。

      他当日并没有对他们说-他以为最麻烦的敌人是情敌。

      秋宜思死后,严霜不辞而别。他曾经问过奶娘蔡氏,“霜妹妹可有提到我?” 他得到回应是,“她说爱上你的人太累了。”

      爱上一个从不接受也从不拒绝,更从未表白甚至挽留的人,地确太累。

      就让它继续这样吧。。。比轻易树立情敌强得多。

      孔英下一个目标是街上卖艺的一个年轻人。

      流年不利,人人只思自保,卖艺已很难混得温饱–何况是个从未干过此行的。更何况他还不敢过于张扬,唯恐被人认出。

      两日前他在街头卖艺一整天,回到茅屋只见六个无赖拿着刀子威胁母亲。他大怒下打死三人,打伤其余三人。后来他才发现–那些并非无赖,而是城北荣膺老爷的弟子,应母亲太饿吃了他们一碗面却付不起钱才找上门来的。

      他多次登门苦求萧宇,但萧宇虽表示同情,却不改立场:“这是风伯家事,我不能对任何一方偏坦,也无权过问。”

      现在他杀了有头有脸的武林人,更不敢去找萧宇了。

      孔英找到了正带着母亲准备逃亡的刘公子,并按照柳闻吩咐将他们母子安置,待以上宾之礼。柳闻来时,刘公子哭着拜倒,说出自己母亲原是穷人家女儿,早年丧夫,后被望栖小城夏庄庄主风无雨看中收为妾。多年下来,风无雨早对母亲失去兴趣,而其元配的三个儿子便趁此机会把他们母子赶出来流落街头。

      柳闻静静听他说完,最后却只问一句,“你敢离开他吗?”

      刘素不禁想起自幼被哥哥们欺负,然而每次有纠纷都是那个雍容华贵的少城主出面,往往一个眼神就替他解围。少城主不像哥哥们那么凶,也没有锋芒毕露,可他却打从心底的对他又敬又怕。

      现在眼前的人在问他敢不敢背叛萧宇。

      不知为何,这个神秘人宁静的眼神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他便多一份胆量。

      因为这个人就有种魅力。

      让别人愿意为他去死的那种。

      三日后望栖小城冬庄庄主冷飘寒受重伤,而造成伤势的乃他用于成名也从未传人的‘四季唯冬寒’飞剑绝技。

      萧宇及时赶到,救冷飘寒一命,然其以成废人,终身无法下床。据其描述,当时夜深未能看清敌人面貌,而他为免夜长梦多便抢在敌人出招前使出‘四季唯冬寒。’敌人似乎从未出招,而他自己却被‘四季唯冬寒’反弹回来击倒。

      萧宇微微皱眉,“冬庄长眠洞如此隐秘,敌人如何能轻易寻来?” 随即下令改变望栖小城所有人在外行踪,并另行派人保护各人家眷。

      内式–知晓对手内力所指方向,半途驳回,反伤出手人。因只驳回内力而非招式,纵然在场观战之人也难察觉是否有交招。内式掀起武林中不小风波,人人惊惧不已–动手时招式到达对方身上而所发内力却返回己身,的确匪夷所思。

      (5)机式

      暮晨令出–警告武林中‘一盏灯’发行人,也同时通告同道侠义人士须同心揪出为祸者。

      六道回报:萧宇亲自赴望栖小城周围武林门派安抚后径自带领少数亲信入中都地界。

      诚诚天生愚钝加上不以为然的脾气,已经气走了第三个师父。柳闻得知,令孔英代己亲送师父出古梅庄。

      “叫你来古梅庄拜新师父,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家气走了?”

      诚诚傻乎乎的笑着,回不上话也不想动这个脑筋。

      孔英在旁瞧在眼里,主动上前躬身,“属下武艺平平不足以辅佐教主,愿自荐为诚小姐师父。”

      柳闻坐在案前头也没抬起,“大材小用,亏你想得出来。刚来的快报,你先看看。” 把六道的报条交给他,顺便对另一旁站着的刘素道,“你暂时替我看着她。” 刘素心里感激,情知他信任自己,并有意不让自己刚入教做太苦的差事。

      字条上写–四月底萧宇五人入中都地界。

      孔英略一思索道,“萧宇成武林盟主前并未常与江湖人来往。其家族也很少与中都一带武林人氏交往,更无什么深厚交情。而中都自持曾为前朝古都,各大家族历史悠久,也未免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如依属下之见,萧宇虽入中都属界,志不在中都而在中都城西外五十里的怀远侯府。”

      真是不谋而定。。。

      “去何故?”

      “属下不知,但从他不久前从那里来去匆匆便可断定他一定有未了之事。”

      望栖小城除己方盘大势力外,还与另五个武林白道结生死之交,分别为:少林寺,潮雪普舒寺,丐帮,墨家,谢员外。少林丐帮人多势众,自不在话下。潮雪寺乃武林圣地,无人不敬。墨家近年来低调神秘,飘忽不定。谢员外谢修宝庄园离望栖小城不远,传说萧家三百年前起家时就是靠谢家经济上的支援。

      现在若要动望栖小城,谁都会选择谢修宝。

      柳闻眼见自己手下的火童空手而回,“没请动谢员外?”

      “禀教主:属下到谢家庄时,庄院已成废墟一片,遍地尸体焦臭。。。不过属下还是把谢修宝尸身带回。。。只不知教主是否- ” 说到这儿忽然住口,略带不安的看了看在一旁玩弄着绣花球的诚诚。

      刘素知趣的把诚诚抱起退下。

      无一活者,满门皆灭。若真如此,这应是武林近年来最大的血案。自己虽灭了铁湖帮,但人人皆知那只是一群土匪而已。而谢家八十余口,却是黑白二道都不敢随便碰的人。自己也不过派火童去悄悄把谢修宝‘请’来,并无加害之意。

      他起身,“去看看死人吧。”

      换成旁人,早吐了出来,哪还有心情‘验尸?’可柳闻面不改色,从容自若,仔细看了几遍,忽然伸手进尸身掏出一物。孔英火童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双手,只见他伸开左手,里面似乎有一块变形的铁。

      “像什么?”

      火童定了定神道,“应是箭尖。” 烈火虽可烧烂箭身,但箭尖乃铁制,究竟无法全部烧掉。

      他皱眉道,“我国并无与羽箭为贴身武器者。。。除非他们来自。。。”

      孔英接下道,“无论是谁,这笔帐必已算到本教头上。纵然望栖小城尚未正式记下,武林同道也必早下结论。”

      此言非虚–两日后燃灯教在各地公然所开茶馆,赌场,酒楼,几乎同时受到武林白道各派封杀,许多处也受到挑战,攻击,毁坏。少林主持明寂大师不惜重出向燃灯教公然宣战。

      “解释?解释自有解释的时候。” 柳闻只懒懒的说了这句话。

      第一个向燃灯教动武的是素来独来独往的‘刀神’骆汉。一天后骆汉失踪,而他成名的‘天汉神刀’也神秘的出现在少林寺大殿门口。

      机式–一直被人误认为其他灯式中杀招之一,其实却恰恰相反。此式志在擒敌,发挥时又长又慢,只为消耗敌人精力,锐气,等待破绽一现便见机擒敌。

      (6)流式

      孔英外归,报:谢家血案牵涉到雍州方字帮帮主,血云洞洞主,玉扇公子,纪穷县男女双鬼,慈风师太,龙塘道人。这群人有正邪两道,男女老少,各方人士,似乎之间毫无关系。。。

      柳闻虽彻夜未睡在想这些人,还是不忘带诚诚进中都看热闹,身旁仅有刘素火童二人跟随。

      中都虽早非帝都,但仍有昔日几分繁华之气,加上城里多有贵族,此时纷纷往凤始楼挤去,只望能瞧一眼午时要路过的皇帝。

      柳闻从小屡次见过恭帝,自然不已为奇,但拗不过诚诚要去看皇帝和后宫第一美人兰贵妃,只好和百姓们一起往凤始楼慢慢挤去。

      火童当先开路,展开双臂轻轻把人推开让柳闻三人轻松走近凤始楼。他只需微微使力,两边便空出数尺。

      眼看再过一个半街便可直到楼下,左臂推动之间忽然碰到一股强烈的内力。火童自负臂力过人,内力在柳闻调教数月下也不弱,当下往左臂上加力,却不料对方似乎比他还快,一瞬间左臂被震得发麻,几乎抬不起来。他正欲举右臂迎上去,却被刘素从后赶上托住。

      两人顺势望去,原来不过是个轿夫打扮貌不惊人的下人。他把火童震退后根本未向他们多看一眼,另一只手仍然稳稳的抬着软轿的一角。此时四周皆有贵人富人的轿子马车,自然也无人特别留意此轿。

      柳闻紧紧拉着诚诚,只听前面刘素笑着拍了拍火童肩膀道,“人道山外有山,果然不错。我遇到公子前也不大相信此言。。。火兄不必太过介意。”

      软轿察身而过,他正欲赶上刘素二人,眼角边看到轿旁帘子微掀,一双眼正好向他脸上扫来,似乎对他俊雅相貌颇为欣赏。

      诚诚火童没看到,但刘素却在帘子落下时瞧见轿中人,惊讶的差点叫出声,幸亏火童伸手捂住他嘴。

      “才说山外有山,怎么就沉不住气了?也不怕公子见笑- ”

      刘素喃喃道,“我见过她。。。那是在选武林盟主大会上。。。人人皆道兰贵妃高贵无双,可比起她。。。唉根本就没法比。。。公子不会笑我– ”

      说到这儿两人同时向柳闻望去,才发现他一直站在那儿未动,眼光中却全无刘素恰才露出的惊艳和倾倒。

      刘素刚才那句‘选武林盟主大会’一入耳,忽然心下雪亮。

      杀入谢家庄的武林人,都是曾经在那场大会上输给萧宇的人。

      凤始楼上的秋见波在想:神秤已倒,可自己从凤始楼看下,依然一切如常,甚至毫无乱世现象。。。难道是幻觉?

      半个时辰后子乙回来传音透过人群,将轿子落脚处相告。

      他并未改装,也未等到天黑,把诚诚交给刘素后便独自一人悠然向那座城北豪宅走去,倒似闲步偶尔路过。

      守门的当场喝住,“干什么的?”

      他和气一笑,“在下恰才在街上捡到一物,特来归还主人。” 言毕从袖中取出一朵珠花,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绝非寻常百姓之物。

      守门的待要拿过,那朵珠花早被他收回袖中。

      “请恕在下只能亲手交给主人,还烦通报一声。”

      一盏茶功夫后他由个老管家领到宅里莲花水池之旁。他还未及开口,四周已围上二十余人,个个披甲带弓。

      远处传来低哑的声音,“这里并无人佩戴珠花,更无人丢失宝物!阁下存心不轨,休怪我等无情。”

      柳闻默默地看着对着自己的箭尖,暗道无论形状颜色都与谢修宝尸体上所发现的一样。再仔细听那声音,应是自己曾经在怀远侯府上听过的–只是当时此人是怀远侯的男宠,刻意把嗓门拉得又高又尖。

      才念及此,数十支箭已从四面八方飞来,个个夹着不凡的内力!

      远处人见柳闻身形一动,迅速从腰间拔出剑穿过箭雨直击他各处要害!他眼光锐利无比,故意在对方招式已用老也是旧力开始下衰时下手。。。

      领柳闻入庄的老管家在一旁看着,只见池中之水忽然形成一条水柱,顷刻围成一道墙挡开箭雨。。。剑光临空下击,也被水力逼得反退,倒似流星落地。。。

      流式–用内力催动一浪接一浪,一波胜一波的凌厉攻势。对手往往判断旧力已衰时出手,却正迎上后面借力打力的后叠之劲。此招乃柳闻与苦义盟创始者一战后所领悟到对方武功之精髓,后经过苦思所成。

      (7)煌式

      二十余名弓箭手不得不跳入池中闪开朝他们卷来的水柱。

      偷袭人在空中调气勉强双脚摇摇晃晃着地,脖子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一声喝彩入耳。

      柳闻才一眨眼,只见刚才偷袭自己的英俊青年身旁站着一个清秀无比的男孩子,不过七八岁。虽年龄与诚诚相仿,可眼光里透出的精明睿智胜诚诚何止千万倍。

      男孩对他毫不畏惧,微微抱拳从容道,“阁下好俊功夫!合深厚内力卷水并与四两拨千斤催动无数波浪攻击,堪称绝招!”

      武林中那些‘名宿’都未能看透的招数,居然被一个孩子匆匆数句识破。英俊青年眼中闪过恨意,却并未再开口。

      柳闻报以微笑,“区区雕虫小技,难得还有人夸赞。”

      “雪赐,过来。” 一只美丽的手搂过男孩。那双眼睛也正是不久前他在轿中所见–雍容,高贵,骄傲。

      雪赐。配上男孩儿粉琢玉雕的容貌可谓当之无愧。

      周围众人纷纷向美妇行礼,“夫人。”

      柳闻却直直盯着美妇。不错,他从未遇过她。。。可他是见过她的。

      “大胆狂徒,竟敢对夫人无礼!”

      他抖抖衣衫,“各位何不直接说,是我对大长公主失礼了?”

      恭帝秋见波没有姐姐没有姑姑,只有一个算不上绝色的御妹长乐公主。若有外人在此,一定会以为柳闻猜错了-秋朝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大长公主。

      可豫国却有。

      当今豫国徽帝的皇姑,封号梦华大长公主的便是。

      梦华公主一双美目也在打量他,随即点头道,“这位公子既然猜到了,本宫也不再隐瞒。他是本宫幼子雪赐。。。既然他对公子武艺如此钦佩,不知公子可否愿意留下收他为徒?一切报酬都由本宫包下。”

      “即蒙两位青睬,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在下江湖无名小卒,不敢做小公子师父,留下传授几招即可。”

      他从进来时便暗暗打量着身旁诸人。那些弓箭手不但有江湖阅历,还能同进退,可见必有战场经验。他们似乎不满那英俊青年的跋扈嚣张,自作主张,但也似乎不能把他怎样。青年目中透出对自己的仇恨并不像是因为自己用‘流式’破了他绝技而起。。。倒像是十分担心着什么。那孩子雪赐清雅超然,虽聪明但对周围诸事并未过于留心。

      只有那梦华公主,举重若轻,深藏不露,眼见自己武艺过人,便以进为退,一开口便大方坦然承认身份,并好言挽留自己给她儿子教武。

      留下最好,反正自己正想多了解一下这群豫国人的目的和动机。

      雪赐欣然上前道,“以后每日传授一招如何?”

      他心下暗暗好笑,“小公子若能接受,在下自然乐意。”

      “刚才你那招是用内力催动而成,招式却并未过于复杂。而我限于年龄无法做到,所以还请你择另一招相传。”

      他轻轻跃过柳树旁顺手拆下一根树枝,众目睽睽下前后挥舞,身法变化莫测,迅速加快,漫天支影,冠冕堂皇,犹如万星捧月般的声势,人人皆瞧得眼花缭乱。

      煌式–十九灯式中变化最繁复的一招,也最为‘光明正大。’此招被誉显足皇者之风,最善于与寡敌众,颇有君临天下之味。当日出炉之时,也正合在场梦华公主的心思。

      (8)隐式

      梦华公主传奇的一生,当真也不负了她‘梦华’的封号。她一共嫁过四次-第一任丈夫是北狼国前太子,也是被她父皇为了取得北狼国信任而嫁过去的。她当年义无反顾的离国,赢得了豫国上下的敬佩。后北狼国太子死,她又改嫁秋朝派到豫国的使臣。当时豫国皇帝突然暴死眼见难免一场内乱,她顾不得丈夫在京都,亲自接回在外的二皇兄,也就是当今豫国徽帝的父皇并把他扶上帝位。她第二任丈夫在混乱中受伤,最后不治而亡。守丧一年后她奉皇弟之命嫁给豫国丞相,这也是她最长的一段婚姻。当这位老丞相归天时她的侄儿徽帝早已登基多年,这时她也已告老为名,交出所有政权,嫁了个文武双全素有侠名的闲人。可惜外界还是对她好奇不断,发现近两年她第四任丈夫早已过世。

      想到这儿柳闻坐在床上心里不禁冷笑。交出政权?可最终都‘落’给了谁?不全都是她的几个儿子,现在连她稍微年长的孙子都开始掌权了。

      可她这次秘密进入秋国,还不惜找来曾经败给萧宇的一群人对支持萧宇的谢修宝一族痛下杀手。。。究竟为何?孔英办事一向精明过人,可如果杀人灭口做得干净些,决不会在短短数日就查出真凶的。

      她似乎并不太在意被人知道这件事。可若真如此,她为何又要大费周折,还做出杀人灭口的‘神秘’样子?

      他忽然发觉自己双手竟不觉间握紧了–她在轿中看自己的那一眼。。。别人或许不明白。。。可他很清楚。。。只能用暧昧二字形容。

      而自己很久以前见过她时,就从此对任何女人都不信任了。

      当然,除了一个。

      他不用睁眼也察觉到门外派来‘守’他的人在打哈欠 –这些人突然露出困意,自然是子乙到了。果然子乙传音透过墙,“主人。”

      “刘素他们可否离开中都?”

      “刘公子依照公子之令带王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还没动身就被一个穿红衣服的燕蕾姑娘突然找上门。刘公子为了应付她,只好暂时抽身离开,让火童照顾王姑娘,不过现在有昆阴一直暗中盯着,不会有事。”

      柳闻心下警惕–不用说这个女人一定是梦华公主一派的。现在究竟是自己在牵扯着他们还是被他们牵扯,还真难说。他隐隐感到时间的紧迫,似乎将要有什么事要发生–虽然未必在针对自己,但事态严重的直觉还是错不了。

      因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个梦华公主不是省油的灯。

      对于冥客他从未厚此薄彼,但向来留在身边的都是子乙。论年龄长相身材,子乙与他最为相似。这时深夜里两人忽然换了位置,当真是神鬼不觉。

      他一路将宅院里里外外走了几遍,却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人人都睡得安稳,而那梦华公主也不知到了何处。

      正微微失望,耳边响起细微的脚步。练武之人走动不应有如此浮躁,但此人显然满心不耐。

      他暗中跟随,原来正是日前对他恨意极深的青年。眼看他在花园里挪动假山,扭开花盆里机关,用指尖敲了几下石像,地面才显出一条通往地下之道。柳闻眼明手快,一闪身也跟了下去。

      里面虽只有一盏微弱的灯,但已足可看清那张根画里一样美丽的脸蛋。她身旁左右站着两位长的一莫一样的四十余岁的精明汉子。柳闻略一思索,已猜出这两人必是豫国出名的双胞胎,现任左右上将军之职。

      “思成大人,深夜匆匆来打扰夫人休息,莫非- ”

      “滚!你们都滚出去!” 论官职这两人比他高出好几倍,也是豫国朝廷中有头有脸的厉害人物,可他却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梦华向两人缓缓点头,两人恭敬行礼退下。

      “怎么了思成?这么沉不住气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话虽淡漠,却还是带着一丝掩饰不了的讽刺。

      那个叫思成的青年双拳紧握,手臂上,脖子上,额头上青筋一根根树起。

      “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下来难道就像你一贯的作风?”

      梦华公主脸色一沉,“大胆!本宫还没有追究你擅自离开要地,你倒先对本宫兴师问罪来了?”

      思成凄然一笑,神态有些疯狂,“难道我说错了?我伺候你这么多年换来的不过是给一只狗当男宠,天天要低声下气温言软语的哄着他开心。而他呢?才跨进门来就做了你最疼爱的儿子的师父!我不在的时候殿下要怎样我也无法,可现在居然当着众人之下- ”

      梦华微笑道,“原来只是为了这点小事。思成,你知道本宫夫君已亡数年,本宫偶尔养几个‘伺候’的人在身边那也很正常。可你也不用把自己贬低身份和他们攀比–本宫把你当心腹,才狠心将你派出办事。如今此时此刻本宫身旁没有第二个如你重要的人了。。。你难道还看不出?”

      “我知道!可殿下还没说,为什么要留下他?他无论武功,相貌,都远胜于我,难道殿下就没有一点点动心- ” 说到这里又激动起来。

      “本宫还未动心,你倒开始疑心了。罢了–既然令镕这孩子留在神封也没用处了,还不如好好看看雪赐这位新师父表现如何–倘若还算出色,就让他娶了令镕。这两人倒挺般配的。。。这下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吧?”

      思成自知她原本送令镕公主入神封做太子妃的事。可惜秋朝朝廷上下虽对令镕颇为赏识,但太子早已按祖例与叶家大小姐叶玉珍订婚。

      此刻的他仍然却将信将疑,突然一咬牙,“要属下安心,除非殿下肯嫁我。”

      梦华冷冷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随即又改了语调柔声道,“本宫嫁过四次了。。。风华之年早逝。你想娶,本宫还嫌自己提不起那精神了呢。。。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思成在为我辛苦到了什么地步。” 随即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极轻极轻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思成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呆看着她。

      “快回去吧。此事一过,你想怎样都不会再有人敢瞧不起你,违抗你。。。你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思成还在依依不舍的离开她怀抱时,柳闻早已离开地室。

      两日后恭帝御驾将要离开中都,临行前特往怀远侯府与公主驸马小聚半日。

      当日帝入中都境时长乐公主夫妇本要前往迎接。帝体恤之,道近年南方多事,不必动身接驾,并指明临走前御驾必会驾临怀远侯府。

      圣驾到怀远侯府上,众人出迎。恭帝心情甚好,薛融谈笑自若,唯有长乐公主表情似乎十分勉强,笑得也十分言不由衷。晚膳过后恭帝瞄了一眼公主,和气道,“御妹是否身体不适?你从小娇贵,今晚朕由驸马一人陪着即可。”

      长乐公主本应推说无恙,但此刻的她实在忍受不了身旁的薛融喝的半醉后还想摆出正经君子莫样,当下起身向恭帝行了个礼,道,“多谢陛下体恤,臣妹先行告退。”

      薛融眼见妻子毫不给自己留情面,心中却直发毛。恭帝生性多疑他并非今日方知,若引起他怀疑他们夫妇貌合神离,继而追查,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自己多年来在皇帝眼里是个书呆子,也是个没什么心计的草包,这才受到‘皇恩’特别的眷顾。自己野心没有那是没错,可一旦自己对不住公主的秘密公开,那无疑是扫尽了皇家颜面,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也不知是否因为心情极佳,恭帝却并未露出对他们夫妇神态的反应,反而一杯接一杯的在言笑间喝下美酒。

      薛融只盼他能多喝点,最好由自己服饰早些安息。反正最晚明日他是必走的,熬过今晚一切都好说。想到这里不禁高呼道,“难得陛下有兴,怎么还不上地窖里藏的‘花仙露’?”

      房里进来一人,薛融一看差点没昏过去。‘花仙露’是送来了,可送来的人却是他最不愿让皇帝见到的男人思成!可这家伙平时机灵的很,懂得避开府里众人耳目,怎的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

      他惊怒之下却又不敢太过露骨的把思成打发下去。勉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可以下去了。”

      思成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他进门时一直低着头,这时却抬起脸来迅速的看了恭帝一眼。

      葛承仪一直站在恭帝身后,这时突然道,“你是驸马府上的吗?是管家,还是仆人?”

      薛融背上冷汗直流,“葛大人说笑了。。。来伺候陛下的自然是府上的仆- ” 暗想莫非是思成过于妖媚艳美的容貌让他起了疑心。

      “驸马大人,在下问的是他,可不是你。” 葛承仪冰冷的口气立刻把他打断。

      恭帝温言道,“你不必害怕,朕也好奇得很。你尽管直言,朕先恕你无罪。”

      思成有些不安的望了薛融一眼,“事关驸马及公主的名誉-”

      “慢!” 恭帝首先开口打断,“你们都退下。” 皇室若有丑闻,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连亲信也不例外。无论此人所言是真是假,也不可冒这种险。

      葛承仪当然也知道自己听不见是对自己好,但还是不能放心。禀明恭帝后先将他衣服裤子全都脱下换掉,连头发耳朵嘴巴都里里外外的搜了几遍。接着亲自下手将他全身上下除了脖子以上的穴道点了。。。他点穴手法来自夫人欧阳兰,非本人不可解穴。眼见薛融早被自己手下‘请’走,当下出门反手将门关紧。

      有些寒气的屋内只剩恭帝和思成。

      “说吧。”

      思成见薛融一走,立刻声泪俱下的诉说薛融如何如何逼迫自己背着长乐公主偷情。虽然事实上是他主动引诱薛融的,但多年来的偷情却丝毫不假,连开始秘密约会的地点都被他详细道出。

      恭帝虽极力自制,但越听越怒,终于拍案站起,“荒唐!太荒唐了!他难道不怕朕现在就将他千刀万- ”

      一个‘万’字才出口,思成忽然嘴巴微微张开,一颗半圆不尖的东西直取秋见波咽喉!

      那是他最擅长的秘密武器。他当日偷袭萧宇时是空手,后来围击柳闻又是用的长剑,都造诣非浅。。。可毕竟他最拿手的还是暗器。

      眼见秋见波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不知哪里闪过一道寒光将那‘假牙’拨开,还正好拨进一杯有酒的杯子里,居然没发出半点声。

      剑光一现思成心里已知剑是‘暮晨,’剑主人自然是当日他未能杀死的萧宇。

      他手脚不能动,在此情形下唯有一赌,眼见萧宇仍和恭帝有一段距离,不及细想连连射出五颗‘假牙,’将恭帝上中下左右五方全部封死。

      萧宇正欲催动剑气再次将暗器震开,忽感背后一双手正朝自己后脑‘摸’来。后脑乃每人软处,岂可让人接近,更何况对方内力不在他之下。

      他回剑抵挡之刻,思成五个暗器尽数打中秋见波要害。这皇帝一声未亨就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绕是萧宇见多识广,也不敢相信刚才攻向自己的‘暗招’还没到一眨眼时间就转向思成了。思成只关注萧宇,冷不防脖子被人从后五指‘摸’到,一股说不出舒服柔和之气散入全身,也是一声没亨就死在地上。

      萧宇才跑到秋见波身旁去探他鼻息,葛承仪当先领着手下闯入屋内。

      此刻天子被杀,思成似乎是被灭了口,屋里只剩萧宇一人还拿着剑。。。

      “还不束手就擒?”

      萧宇也没多说半字,丢下暮晨剑任由他们将他绑起。他往日从不轻易服输,但此刻在他心里并非向葛承仪或是朝廷示弱,而是不得不佩服那一招。

      半秒间内皇帝驾崩,人证灭口,自己也从武林盟主变成了阶下囚。

      隐式–可以用‘似是而非’来形容。虚实互用,难辨真假,最适合用于暗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灯式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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