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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前生琰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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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朝嘉叶三年九月,本国收留一共十九秋国人。此十九人来时奄奄一息,乃秋朝要犯。本国皇上待以上宾之礼,未免身份暴露,特为来人准备静室疗伤。此乃本国上等机密,除皇外知者不超三人。其中一人乃先皇之御弟,当今陛下之皇叔,本使之父王。秋朝嘉叶八年年初,先帝驾崩。先帝有密诏:令护送这群人回国。
秋朝嘉叶八年一月,一行人明斯古城处潜入秋国,从此不闻音讯。
十五年后,本人奉皇上之命代表本国入秋朝为使。一年后,秋天子以本国犯境为因,逐吾回国。回国途中接到皇上密诏,令改道去沙家堡与苦义盟会合共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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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月,此篇无名文早已扬名天下。
道边无不时刻有人窃窃私语:以义为名的苦义盟先是下手杀害一向支持他们的贾无天。如今,以百姓解苦为本的苦义盟居然是敌国派来的卧底奸细。
此文无凭无据,很难分辨真假,但造成人心惶惶是在所难免的。原本对苦义盟充满信任甚至崇拜的人心已经渐渐动摇。
失人心是衰落的起点。
在这个忽明忽暗的几个月里,苦义盟势若破竹的攻势一直不减,他们方面也对满天飞雨的种种言语采取了不理不睬的回应。毕竟,武林中何时无谣言?最后人们只服从胜者强者,赢者也自然会被洗清所有冤枉,从新被冠与正义之名。
两天前延神郡被苦义盟攻破。
商宁城。徐辉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本来黑油油的头发中多了无数花白色。贾无天一事,使他在盟中颜面扫地。令他难解的是,他从未离开过商宁,更别提去杀贾无天。他一生从未见过贾无天,但对他的武功还是有所耳闻的-要单枪匹马的杀死贾无天,他自问还没这胆子也没这份武功修为。
最可怕的是,因为贾家咬定贾无天是死于‘孔雀展羽,’武林已经开始猜测他以前的身份。纸还能包火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功补过尽快攻到神封城下。这些日子他的沉静不乱使苦义盟的攻势没有因为渐渐失去武林支持而受累。
看着白发想起一座座城池,他总算还是有一点值得欣慰的。
就在他抬手去拔白发时,不良的消息已经来到门口。
“进来。”
看到来人脸色不对,他淡淡开口。
“贾家又闹什么了?”
报信人素知他料事如神,直追号称‘天眼’的军师。不过这次,他完全料错了。
“季龙城久攻不下-我方还失去五位堂主。。。”
“什么!”徐辉从沉思中刹然回过头来。
季龙不是大城,也没有重兵把守。像许多其他城池,季龙内也有他们安排好的内应。季龙是弘为郡的郡口,若不攻下,弘为郡是无法到手的。
“为何攻不下?”
“我们按照原先计划,几天前兄弟们发难杀死收城的。可守成太守才被杀,我方那几个兄弟也被人杀死。”
“那又如何!这么多天为何还攻不下一座小小季龙城?”
报信人低下头不敢看他。“徐大哥,你。。。你。。。你是知道的-武林中人已经不帮我们了。。。兄弟们起事,也没有当日你在商宁的威风。。。更没有当地百姓的拥护。。。”
徐辉差点咬碎牙齿-一个贾无天一张无名文就有这种力量。。。
可是,他们还不是攻下了那么多其他城池。
“是谁敢杀本盟兄弟?”
“我听前方百姓传言,他自称秦留。”
秦留?他实在想不起是哪一号人物。
“徐大哥,我听他们说,秦留是刚被朝廷所杀前李大将军李尚的部下。还有,季龙是李尚的老家-所以那里的百姓恐怕。。。恐怕。。。还是有几分怀念他的。。”
徐辉长身而起。
“准备快马,连夜赶往季龙!我倒要看看,秋朝还能苟且偷生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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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封。葛府。
当!严霜忍无可忍的把一双筷子连碗重重的放到桌上。抬头看母亲一脸惊讶的神态,心想母亲从小在乡下,自然不在乎这粗茶淡饭,可她却实在受不了了。本来以为来到京城官家,就算不是顿顿山珍海味,也该有一点锦衣玉食的滋味!
外面欧阳兰闻声走进来。严夫人蔡氏连忙起身赔礼道,“夫人见谅,我这女儿自由娇生惯养,不懂得什么规矩。”
严霜性子一上来,见欧阳兰进来也不理睬,只是嘟着小嘴。
欧阳兰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严伯母,霜妹妹来这儿吃不惯也属平常。你先回房歇着吧,我陪霜妹妹坐一会儿。”
蔡氏感激地道,“那我就不打扰夫人了。”心里不禁想起柳闻–欧阳兰跟他都有那种可以不急不躁不大声不动气就让人人对他们的话服从的本事。
蔡氏走后,欧阳兰坐到严霜对面的椅子上,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严霜性子最是憋不住话,见她好整以暇的坐着,忍不住道,“兰姐姐,我以前也来过神封-从没见到哪位当官家里没点鱼肉的。。。你不让我出去,总该也让我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吧!”
欧阳兰笑容不改,“霜妹妹,你看我们全府上下从我公公婆婆起,哪一位不是跟你吃同样的东西?我既然掌管此家,自会尽量让众人心服。”
“你丈夫也吃这些?他就不抱怨?”
欧阳兰柔声道,“外人平时在宫里当差,自然是随着宫里人一起吃。不过他若在此,也会和众人一样的。抱怨么-只要是我做的决定,他是不会抱怨的。”
明知不该说,可还是脱口道,“兰姐姐,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心生不满才躲在外面不回家的。。。”
只见欧阳兰温和一笑道,“霜妹妹来得真不是时候。其实他平时也在的,只是近来皇上有要务落到他身上,所以才见不到。”
“要务?那是什么呀?”
她心想这小妹妹也未免太天真了点,不过在京师里门派里见多了勾心斗角,忽然来了个心直口快的人,实在让人不能不疼爱。
“他的事情我从不过问,就像我的事情他从不过问一样。”
严霜也就不再问,心里暗道这哪像是什么夫妻,简直根两个陌生人也没啥分别。简直跟两个陌生人也没啥分别。要自己过她这种日子,就算当皇后当公主她也不干。
欧阳兰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心又飞到近二十年前。那一年神封城的雪下的好幽美- 把一座城几乎变成冰宫似的。六岁的她坐在车里来到葛府前。从小她早不记得有过父母,只有师母。师母对她宠爱有加,可她每当站在师母梳妆镜前总会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也许是师母的光芒太强了,把周围一切都变得黯然无色。六岁后师母就把自己送到葛府,每年几月又回到师母身边学习武功。葛大人夫妻膝下无女,待自己如亲生。与其他少女不同的是,她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的婚事。她没有过被长辈赐婚给陌生人,也没有过江湖中儿女多番悲欢离合的经历。她跟比她大半年的葛承仪是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彼此对另一人的习惯心思都像对自己一般清楚。两人因为背景不同,更多了几分尊重彼此的选择。她每年去师母处习武的事他从不过问,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干什么。而他自幼被选进宫中接受训练,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每年她从外面回府时他都是那么欣喜的骑马到神封城外迎接她,她也是那么开心的从新回到他的怀抱里。她们的婚礼也没有京城其他当官家的张扬,可她觉得那本来都没什么必要 –真正她心中早在六岁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他是她一辈子要守的人。这也是至今她受同们羡慕的原因。
仔细想来同门中哪个没受过生世之谜,感情之困,江湖之苦。。。只有她欧阳兰没受过这一切。也因此,她对孙礼云只有感激。
想到柳闻,她不禁又想起蔡氏说起他的家史。可惜蔡氏所知也是有限,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兰姐姐,你又出神了。。。在想你夫君是吗?”
“不。我现在想的人和霜妹妹想的是同一人。”
严霜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不依道,“兰姐姐就爱笑霜儿!”
莞尔一笑,欧阳兰道,“我有吗?你小时候跟柳闻在一起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的。我们虽然住在柳哥哥家里,可我从就没和他一起玩过。他外公管得他好严,他娘又阴阳古怪的,我娘可不敢让我去找他玩。”
“他娘怎么会阴阳古怪的?”
“你不知道啊?当年他还在娘肚里,他父亲就曾试图杀了他娘。他把她推到河里,幸亏被我娘在河边洗衣服看到,要不然啊。。。后来的你都知道了。他娘在我们村子里生下他,就请我娘当他奶娘。更后来他娘回府,把我们一家都带上了。我听我娘说,他娘平时虽然阴阳古怪的,可在别人不在时天天躲着一个人哭。”
“哦,”欧阳兰心里也暗暗难过。
“柳哥哥小时候肯定以为他娘从未正眼看过他。可那是因为她早就看不见了。他还几个月时她一双眼就哭瞎了。她从未抱过他甚至碰过他,也是因为她的手上筋脉早就不灵了。娘说她有时候哭着哭着就拿头上的金钗刺自己的手。。。”
“霜妹妹,不要说了。”欧阳兰沉声道-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事。
“柳闻知道这些吗?”
“这。。。”严霜迟疑着,“我。。。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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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龙抵抗苦义盟一事,带来了又好又坏的消息。
好的是,这是第一次起义受到了阻止。也代表着,苦义盟不是无所不能,不是无懈可击,也未必就是替天行道。沙家堡的屠杀,正式把苦义盟内外隔绝。在这一点,柳闻达到了他原先的计划目的。徐辉等人已经失去了靠山,失去了上面的领袖指挥。攻无不克的局面,已经变成耗时间耗实力的局面。
坏的是,虽然外部的情况十分的不利,但内部却对此似乎不闻不问。沙家堡一事过后,内部就像从来没存在一般的消失了。好不容易把他们从暗引到明处,如今有一半又回到了无人所知的暗处。
为此,原本要在古梅庄休息的他又是三天未能合眼。
“你当初若答允先取那半壁江山,也不会有今日的烦恼。”黄松来到他身后。所有人中恐怕只有他还敢这么随随便便的和柳闻说话。当日沙家堡的事,他一直深深不以为然,也不怕说出来。
柳闻听到黄松当面指责也不生气,反而微笑道,“黄兄弟似乎一直对此不能释怀。”
“哼!”黄松翘起腿陪他坐在屋梁上-没别人在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像你这么爱权利的人,居然会放弃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释怀的该是你。”
“跟明斯结盟?那我岂不变成第二个苦义盟?那还不如干脆跟苦义盟结盟。。。”
“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啊?”黄松侧眼瞪着他,随即叹道,“我一直以为了解你,看来我太高估自己了。”
“是吗?”他淡淡开口。“也许我对江山的理解跟你们不同而已。江山是什么?是可以随便给予的吗?”见黄松一脸迷茫的样子,他转个话题道,“如果你爱一个人而她不爱你,她可以把你的爱让给别人吗?江山其实也不过如此,那跟我爱不爱权力没什么关系。”
黄松霍然抬首望着他,“你真的变了。”
随即摇头笑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他们不想打扰你,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在休息。”
“哦?”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昨天来了个叫韩达的,一定要买下这古梅庄。”
“韩达。。。‘寒竹七星’的那个韩达?”
“正是。他韩家在这一带还蛮有势力的,最近总在扩张。。。现在大概是看上古梅庄幽静隐秘的地点吧。”
“他们怎么跟他说的?”
“姓韩的架子大得很,非要亲自见到你。要不是他们不想在此时打草惊蛇,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韩达。。。此人是‘寒竹七星’之末,今年该是三十九岁左右。韩氏一族本来也是享名颇久的江湖人,可那只是个外表。人人都不知道‘寒竹七星’的大哥韩弗清有个儿子叫韩愈,现任朝廷右大夫。韩弗清还有个女儿,现在是皇帝的韩贵人。这些就连皇家都不知道。。。他们只道韩氏兄妹是孤儿,自幼相依为命。
韩家既然在朝廷发展,应该不会和苦义盟有什么干系。但还有一点:当天贾无天肯不惜冒险北上去铁风亭,只是因为贾仓信中说起结交了几个姓韩的。信是真的,只是约会一事是他柳闻添上的。以贾无天在江湖中的地位,还有什么能令他如此动心?
更有趣的是。。。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块丝帕。黄松一看,那帕上写着:
‘奈何秋夜之老矣!唯吾琰之长念,肯度寒冰。乃化万物为雁,随风飞兮。’
“你知道我是看不懂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
柳闻收回丝帕。“韩家可有名琰的人?”
黄松一拍大腿道,“还真被你猜中了!自韩达三天前来后我就一直打听着韩家的事。‘寒竹七星’都有子女甚至孙辈。。。嗯。。。韩达就有个姐姐叫韩琰的!哎,你怎么有这丝帕的?”
“是姨娘给的。”他从小唤严霜的母亲为姨娘。
“那么她。。。”
“我母亲没留下什么;死前只把这丝帕交给她。”
随即正色道,“你告诉他们:明天下午我在此接见韩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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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达带着几个随从来到古梅庄,只见柳闻亲自领庄里众人在门外迎接。
韩达身材不高,神色却甚是傲慢。当下也不多说,瞄着柳闻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心想这些武林中无名之辈,凉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是。”
“想来他们已经告诉你了:我要买下这庄子。我出价八千两银子,五天内就要搬进来。”
柳闻也不置可否,抱拳道,“古梅庄是我等唯一能落脚的地方。不过,既然韩前辈想要,我可以分文不收。。。嗯。。。不过,前辈也须般我们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韩达双眉紧锁,冷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未说完对方身后几人已鬼魅般闪到身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制住。黄松暗暗摇头-习武人大忌之一就是轻敌。任何人都不例外。
柳闻走了过来向他缓缓道,“相烦借前辈首级一用。”
见他们把韩达等人的首级割下装到袋子里,黄松奇道,“你不是要保持低调吗?这。。。”
众长老等人也有同样的疑问。柳闻向他们道,“你们为苦义盟也躲了这么长时间,该是换换口味的时候了。”接着转身向邢大道,“把首级送去韩家-并告诉他们,有人向他们正式宣战-不死不休!”
众人中谁不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对将要展开的决斗并未觉有意外。
他们看不见这里面所藏的玄机,看不见这里面包含着几代人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