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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商宁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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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多事之秋,可对武林人来说,这月底还有更值得期望的。
那是每年《武林名人榜》出现的时候!
《武林名人榜》上的人物都很特殊–他们未必出名,未必武功高强,未必是俊男美女,未必富可敌国,未必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
百年来,没人能完全理解或猜测谁会上榜。
说榜上的人是名人还不如说凡是上过榜的人都会‘变’成名人。
就在同月,柳闻却无暇理会满天飞雨的传言–他只有比平时更忙。如今不但要继续在夜里当杀手,还要在白天聚集旧部。他自己也感叹,要不是练了极先功,只怕不到三天就要倒下。
黄松自那天后就不见踪影。可柳闻心里清楚,许多来投奔他们的旧人都是他的功劳。这些人昔日都曾和他不睦,如今肯来倾力相助,看来黄送一年来结交的不全是严霜口中的‘猪狗朋友。’他以前目空一切,如今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含义了。
只是他们缺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他们是秘密的组织-不能比丐帮那群随遇而安的叫化子。他自己现在是有不少钱,可那都是还不能见天日的钱。还有,要买地会引起注意。
所以今天他不得不去找一个人。
前晚他在破庙里向五长老提起找地的问题。罗禅问道,“公子,我们是否准备和苦义盟长耗?”
柳闻靠在佛像上闭目道,“耗?怎么耗?我们对他们的底细知道多少?你们不要一味想着报仇!我可不准备和他们拼到同归于尽。。。”
梁仲眼珠一转道,“我看公子应该去找一个人。”
这时沈幽也想起来了,点头道,“是的。公子是否听老府主提过一个叫‘墨弃先生’的人?”
庙外凉风吹进,是属于夜里悄然的那种。比起建始山庄的风似乎更暖一点,但在那里的时候,他很少会考虑到风。
众人知他每晚必外出,而白天又未曾合眼片刻,本不愿打扰他。可问题还没解决。
“公子。。。”
他怎么没听过‘墨弃先生。’从小外公每逢有钱的困难都会去找这个人。这个人有钱有地手下也有人,可偏偏不为许多外人所知。他几次想去见见,都会被他外公严厉的训一顿。
“你才多大懂什么?像他那种人你最好离远点,不然哪天梦中被卖了也不知道!”
柳闻思潮起伏,“听过。”
夏典想起某次随万森去访‘墨弃’的时候不禁咽了口气,“他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山脚下。”
柳闻仍然悠悠的道,“嗯。明天我去找他。”
这个公子就是这样–一个月下来他们也习惯了。他总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作风,别人是很难岔进去的。而他决定了的事情,也很少容得别人去怀疑–至少,他还没有失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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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墨弃馆。
眼前的人比他想像要年轻的多,头发虽然花白,可精神依然极佳。他和他外公同事多年,可光凭外表看起来比梁仲大部了多少,比沈幽可要小多了。
侍女奉上香茶。柳闻谢过浅尝,突然目光落到他对面案上的一纸文。
《武林名人榜》出来了!但令他暗暗吃惊的不是别的,正是榜上第五行上写的明显的字。
五:专以白凌吊死人要价极高的无名杀手。
他才瞧了一眼后连忙收起目光保持沉默。
墨弃先生摆摆手叫侍女把那纸文递给他。
“柳贤侄了不起的很啊!才出道不到半年就上了榜。。。万兄天上有灵,一定会感到骄傲的。”
柳闻当杀手的事,连五长老都不知,此人却如此清楚,可见决不简单。
但他此刻并不惊慌,因为他突然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墨弃先生什么大小事情都叫下人做,显然自己行动不便。再仔细看他短小软绵绵的双腿,就不难猜到为什么了。
一个残废的人有时心态扭曲的可怕之极,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正是利用他的最好机会。
他移位再一次给墨弃先生行了个礼。
“前辈洞察之能实在令闻汗颜。。。不知闻先前提出的请求,先生有否考虑?”
墨弃先生平静无波的一笑。
“对老夫来说不过举指之劳,何乐而不为?只是我一向与外不接触,对帮助的人也难免有挑剔。贤侄年少英姿风爽,武艺超群,我自然看好。只不过。。。”
柳闻情知他要开始开条件。
“先生能出手相助,闻感激不已。先生有何吩咐,就请尽管直说吧。”
墨弃先生抚须微笑道,“贤侄行事在前,老夫也不愿干涉过早-等有些头目时,我们在细谈吧。”
这的确是在玩火,但凡做大事者谁不行险赌命?至于最后的代价,他算了算:多数还是会落到他个人身上。。。但此举换来的,却绝非他个人的小小利益。
他走近墨弃先生伸出手掌。
墨弃先生从黑袍下伸手揭下人皮面具,同时迅速的与他击掌三下。
他走出墨弃林时,脑海里布满了那只老狐狸丑陋无比的‘尊容。’
手里捏着那份《武林名人榜》,只见下面写着‘史氏清笔。’清笔?难道是清廉之笔?再仔细一看,其他八个人都是有名有姓而且有一番简历。排行第一的是‘南郡苦义盟’-同样没有任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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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后园。
春天清秀的花朵儿陪伴着一个二十二三岁左右的年轻人在舞剑。旁边站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一脸严肃地看着飞舞正急的宝剑。
九十二路清廉剑使完,年纪较长的人连连点头赞道,“妙!”
舞剑的青年擦擦汗道,“大哥,这是我家传绝技之一,可惜我的火候还不够。”
另一人笑道,“史家剑不轻易面世,我今天还是大开眼界了。三弟,你说是么?”
没人回答–他转头一看背后无人,气道,“二弟,三弟哪儿去了?”
“大哥,二哥,我在这儿。”头顶树上传来一个人懒懒的声音。接着树叶花瓣落下来一堆,那个‘三弟’手里捧着一个鸟窝跟着跳下来。
‘大哥’见他头上身上插满树枝树叶,摇头叹道,“你这小子!二弟刚刚给咱们演练了一遍清廉剑法,你倒好。。。居然闹到树上去了。”
‘三弟’笑道,“大哥怎知我不是居高临下看到剑法的另一面。。。再说,史家清廉剑享名数代,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名不虚传的。” 嘴里虽如此说,精神还是放在鸟窝上,生怕惊动熟睡的小鸟。
‘大哥’眼看着他把鸟窝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支宽大的树枝上,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你二哥和我这些日子为了那把人吊在屋梁上的杀手天天辛苦,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目。。。倒是你,天天不是喂鸟就是睡觉。。。唉!”
那‘三弟’侧目指着他们笑笑道,“谁叫你们一个叫‘济生’一个叫‘言世?’我没那么了不起的名字,自然可以偷懒了。”
原来这三人是结拜兄弟。大哥白济生是武林神医白千药的儿子,近年来父亲年迈,他渐渐开始代父行医。二哥史言世是史家的继承人,也是把柳闻写到《武林名人榜》上的。两人几月前下决心要解开无数吊死人的迷案。
白济生狠狠地敲了那三弟的后脑,“我看你叶青才是负了你家的贵名!”
“天下姓叶的多的是,没人会知道的,”叶青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顺手把头上的树叶扫掉,“大哥你瞧人家二哥一直没说话,你就别只一味的怪我了。”
果然平时有说有笑的史言世今天意外的沉默。叶青绕到他前面摇了摇手,史言世一惊,伸手把他的手格开,却不料叶青早已缩手。
“怎么样大哥?已二哥的武功居然反应这么迟钝,你还叫他舞剑。”
白济生横了他一眼–这小子有时候观察能力还真厉害。
“二弟,怎么了?”白济生关心的问。他从小随父习医,看得出史言世并无什么病或伤。
史言世脸色微红道,“我没事。”
叶青笑道,“都是自己兄弟,二哥不用不好意思。”
白济生怒道,“你瞎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二哥害的是心病,对么二哥?”
史言世的脸更红了,喃喃得道,“三弟,你还是去玩你的鸟窝吧。”
叶青哈哈一笑,翻了个跟斗瞬息间不见了。
白济生见他走远,拍拍史言世的肩膀温和道,“二弟你别听那小子乱说。他天天跟那些青楼女子胡闹惯了,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们史家人文武双全,又是武林人崇拜的《武林名人榜》的创始人,如果喜欢哪个姑娘,应该没什么难为情的。”
史言世感激地看着他,“大哥,她脾气古怪的很,恐怕不能以常理评论。”
白济生望天叹道,“生在这黑暗的乱世,君非君,国非国,还有什么比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更快活的?二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史言世也深深吸了口气道,“大哥说的是。我明天就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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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多余的注意,柳闻很少骑马,尤其在天黑之后。
今晚他却不是孤身,他身边还有三个黑衣人。这三人都是墨弃先生培养出的高手,不但武功可算一流,最厉害的还是轻功。看到他们来去如烟,柳闻悟道为什么墨弃先生能对他当杀手一事了解得那么清楚。
他们此时在野外,柳闻拿出一张地图放在地上接着点亮火把。
“这是商宁城,这是李府。记住。”
自从自己上了《武林名人榜》,他做事更是加倍小心。
“邢大邢二在城外准备马匹守候接应,邢三同我进城。”
三人答应,他们早受墨弃先生命令要听从柳闻的一切吩咐。
两人在城门关上前进了商宁城。
商宁是南方大城,朝廷粮草存库之要地。城墙又高又厚,甚是牢固。城里除太守外还有许多参将官员和三万甲兵。
柳闻邢三来到穿过商宁的一条小河边。两人先后跳进水里往河底游去,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小小洞口。顺着洞口往里游去不长时间就到李府后花园小湖底下。
柳闻在建始山庄时不但练了一身好水性还练了一双能看及远的眼睛。凭着眼,耳,和那可以察觉人体散发出热力的本事,他判断了湖边无人。
他本要令邢三在此等候,可突然改变主意,向他传音道,“你往李泉西苑卧室去,如果他真在那儿,你知道该怎样。”
邢三身影一闪即逝。
他自己潜在水面下静候。
过了两杯茶时间邢三仍未回来,李府依然除了巡视的脚步声安静如常。
就在他要出去时他似乎听到一声极低的闷哼,接着李府无数的灯亮起,现场乱成一片!
此时换成任何人都是选择乘乱走为上策。
可柳闻并不是常人。邢三不但是墨弃先生培养出来的人,还是他柳闻为了今晚行动花了不少心血亲自调教的人。就这样走了?以后还有谁肯再出钱雇他杀人?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李泉,你的命真这么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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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商宁城中尼姑庵外松树上。
这尼姑庵前是他们先前约好若走散来会合的地点。
柳闻才纵到树上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关从脚落地不均匀的声音他就知道来人受了致命但不会立刻毙命的伤。
那是被九玄真气侵入各大筋脉的现象!
他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本来看在老狐狸面子上可以放你一马的,可惜你太蠢了,竟然把对方引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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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在后遥遥跟着刺客,突见对方向前翻身倒地。
好凌厉的劈空掌!
他还没决定是否该继续追赶,身后几个人慌张无比的跑上来。
“叶公子!老爷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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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李家老少哭哭啼啼的围着李泉挂在屋梁上的尸体。
叶青站在后面离众人远远的,脸上一无往常的玩世不恭。
他自幼被誉为神童,从未把任何人真正放在眼里过。现在,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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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外。
柳闻望着邢三地上的尸体。
他从来没想到有人能逼他杀死自己的手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手。他们没见到彼此,没亲自过招,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来历。可这一战却深深地印在他们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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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连夜赶出商宁城的,但柳闻并没有走。
或许他应该睡,可他今晚被勾起许多压在心头上的事,又怎能合眼?
既然来了,他还是决定在城里走走,毕竟,夜里有夜里的活动,顺便瞧瞧城里的动静也好。
还没转几圈就发现城里苦义盟的势力甚强。城里的武林人物似乎每个都至少和苦义盟有关系。这也是苦义盟的高明之处,在这人杂的地方,谁都分不清谁是盟中的什么人。任何人都可能是朋友,刚入盟的,或是盟里接待的新客人。
他曾经多次提醒手下众人:要对付苦义盟就要等–等到他们从暗转到明的那一天。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从黑转灰。家家户户的油灯被熄,公鸡也高声唱起早安。
路边卖艺的盲姑娘铮铮铮弹起琵琶。
“雨点落到姑娘的油伞上,红颜娇嗔连连。
雨点落到公子的玉扇上,书生摇首失笑。
笑啊笑啊,嗔啊嗔啊,笑啊笑啊,嗔啊嗔啊。。。“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唱这种调情的小曲儿,也只有盲人才做得到。
往时早晨正是最忙的时候,人来车往,出出进进连绵不断。
可今早唯一听到的只是那盲女的歌声和城里的甲兵。
守城方太守还没起床就被两名家将吵醒。
“大人,昨晚不知为何城外来了许多难民,属下估计是南边苍阳,陵归,空霞,壁川等地方移来的。”
“有多少人?”
“近三万。”
南方近来闹水灾,百姓庄稼被毁就一群群的离开田地要到城里来。朝廷还在三天前下了严令:难民一概不准进城,以免生非。
方太守皱眉道,“紧闭城门。加城头守卫。另派三千兵巡城,以防城内不安。”
家将领命去后,方层善披上外衣,心想这群难民讨厌之极,被南边几个城里的守将用武力赶走后又跑到他商宁处来闹事。好在他这里兵士更多,不到两天就该把他们清理干净。
此刻城里百姓个个出家门站在道旁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巡视兵士。柳闻恰好也在街上,当刻闪到盲女身后的人群中。虽在城中,众人仍可清楚地听到城外难民的呼苦哭叫声布满天地。
“开门分粮!开门分粮!”一阵阵惨音透过城墙。
柳闻听到城门被砰砰击撞,接着传来无数尖叫声,显然城头兵士开始对下面射箭。
突然街道旁一人大喝道,“俺兄弟一家就在外面,你们朝廷也太过分了吧!”
他一开口马上就有许多人接着道,“就是!我家里也可能有人在外头。。。”
街上一员巡视的将军怒道,“是谁敢在此胡言乱语?”
他手下几名兵从人群中推出数人,那将军挥剑一扫,登时五六颗人头落地,浓浓鲜血洒满街头。
惊叫声一片中,那将军厉声道,“谁若再敢妄言,这就是下场!”
忽然半空中飞来一把飞刀。那将军横剑去挡刀,却被刀硬生生的把他佩剑砍成两截,直刺进他咽喉中!
百姓们顺着刀的方向看去,只见屋顶站着两个黄衣人–他们都知道,黄色是苦义盟的颜色,不禁齐声欢呼。
刚刚出刀的黄衣人悲愤道,“朝廷何其腐败何其无情,视我等性命如草芥!各位乡亲父老们不知:商宁城中有存粮无数,足够解救苦难,可方层善老贼奉昏庸朝廷之命刻意不发。。。”
才说到这里百姓们已经被煽动,纷纷骂声震天。
“各位若还有对秋氏朝廷不满的这就拿起你们的刀枪随我们杀上城头开门开粮库解救你们的同僚!”
“杀上城头!开粮库救人!”百姓们见到心中敬仰无比的苦义盟英雄们动手,也疯狂的扑向那些逊街的士兵。士兵们忙抽刀迎战,可无奈他们每杀一人只更激起他人的痛恨,不到片刻兵士已渐渐后退。
苦义盟中人夹在人群中专攻马上的将军官员,为众人开道。
城里城外皆陷入混乱。
方层善站在城头亲自监视城外动静,突见身旁多了个陌生少年,不禁退后几步。
“方太守,商宁百姓已造反!他们马上就要里应外合,你快随我走去天桥城!”
方层善一愣道,“你是谁?”
“叶青。”
“你是朝廷什么人?”
“在下只是寻常百姓,太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本官只跟朝廷来往!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人拿下!”
叶青心头一凉,他素来不爱题自己的家世,如今忠心却换来他人的猜疑。他不再言语,转身展开轻功从城墙上滑下去。
方层善扑到城墙边大怒道,“居然连个人都拿不下,朝廷养你们何用?”
还没回头就感到脖子处寒冷无比,接着眼前黄色一晃,已被人扣住。眼角处他同时看到无数黄衣人出现制住他手下的将领。
“开城们!”
方层善闭上双眼-后悔已经晚了。
柳闻默默地看着苦义盟带领城里城外人会合到商宁各个粮库处。
从暗到明的这一刻也是战争拉开的第一天。
后人史书上称此为‘商宁之变,’也是怀定元年众多农民起义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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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盲女被冲出的人撞倒在地。她挣扎着爬在地上欲找她靠着活命的琵琶。
忽然摸到一只冰凉的手掌。
她惊吓-凭她耳力只道众人早已走光。。。莫非是死人?
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姑娘,你的琵琶。”接着那只手把她扶起来后又把她的琵琶递给她。
她抱紧琵琶在胸口仔细摸了一遍居然没有任何损坏-心里先是欣慰,可又凄然叹道,“唉!无损也不能再弹了。。。当今还有谁肯听?”
“姑娘应该好好保存它–总有一天,我相信天下人会听的。”那温和声音很自然的道,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可她的心居然被他那自然无比的语气打动了。
她似乎能从她那双无光的眼睛里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