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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碎玉散沙 ...

  •   骑马从京外三天往南方走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镇上的人都知道院子里住着个寡妇和她调皮的女儿。多半这院子也是她丈夫死前留下的。院子的门除了那个活泼的小姑娘进进出出时是开的,其他时候都是永闭。

      近年来院子里多了几个仆人。他们平时扫地挑水,别人也不理会他们。

      今天院子里的一间小屋里比平时热闹。

      屋子里有几个少年做着喝酒。屋子又脏又乱,和院子里其他地方小家碧玉的风格浑然不同。

      五六个年轻人都有七八分酒意,说话也越来越大声。

      “呸!你这他妈的是什么酒?简直比白水还淡!”一个人把刚入口的酒吐到地上,颤颤的站起指着屋角的另一人。

      “是啊!太不够意思了吧!”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抱怨道。

      屋角的少年披头散发,一身破烂无比的衣衫,却有一双发亮的眼睛。此刻听到伙伴的怨声也不以为然,反而咧嘴笑道,“这年头。。。本就没啥好东西剩下。。。”说着说着酒意上来,身子歪倒在地上。

      众人笑骂声中,窗外响起一个少女的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又把你这些猪狗朋友请到我家来啦!”

      坐在窗旁的人一转头见是个俏丽的姑娘,满脸堆笑道,“这年头不但没好酒,连漂亮的女人也越来越少了。。。姑娘进来陪陪我吧。。。”

      那少女还没来得及开口,本已歪倒在地上的少年早已一拳击出,把刚说话的人几颗牙齿打落连口水吞下。

      “你们给我滚!”他昏昏沉沉却还不忘逐客。众人知道他酒意一上脾气就变得喜怒无常,不过平时却和他们一般颠倒,当下也就互相扶持逃出院子。

      少女一直皱着眉头看着一切,此时才笑道,“看不出你也有动作快的时候。好啦,今天你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还不把你这地方打理打理!”

      披发少年一呆道,“我在这儿住了一年,你们。。。你们也没叫我。。。打理。。。”

      “哪有你这么啰嗦的!叫你打扫就快点。。。”她转过头望着窗旁,“就像你刚才那一拳的速度。。。嗯。。。就像那样!我回来时你若还是这副样子,我三天不和你说话。”

      她的头发扎成两个辫子,甚是可爱,说话时一摆一摆的摇动。他揉揉眼睛,扶着墙慢慢向她站着的地方走去。

      “这几天你跑到哪儿玩了?”

      “你听我的话我才告诉你。”她把弄着辫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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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正值中午,院子里厨房处那几个仆人正在一起忙碌。

      五人都是四十岁以上,平时除了扫大门时从不出门。此时一人喂鸡喂狗,一人端碗拿筷,一人舀汤,一人摆桌摆椅,一人从外抬进烧炉的木头。五人干事麻利,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一切完毕,五人一起做到矮矮旧旧的小方桌旁。各人桌前只有那一碗米汤。五人每个都坐得笔直,也没一人先抬手动碗-他们习惯了同时喝汤。

      五人早已关紧厨房门,可突然从门缝里听到细细的风动之声。五人不须开口抬头,几乎同时翻身落到各个屋角。

      他们很熟悉这银针破空之声!

      可当他们落地时却发现不对劲 –银针并不是向他们射来的。反而,他们每人的碗汤里都有一颗针,而且汤已变成黑色!

      “五位伯伯!”外面响起那少女严霜的呼唤。五人只见她把门推开,跟一个年轻公子走进。年轻公子白衣胜雪,风神俊朗,星眉凤目,唯一遗憾的是神色之间有种不可磨灭的冷淡之态,使人感到难以接近。五人此时虽忽遇巨变,仍难免为这年轻人风采所倾。

      “霜儿,发生什么事了?”五人中最年轻的人问道。若换成从前,严霜早奔到他怀里诉苦撒娇,可此时她却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公子,等他解释。

      那公子微笑道,“我也是刚刚进来。。。”表面虽依然笑着,脚下却运气掀起那盛汤的锅,众人登时感到万点汤雨袭身。

      五位老者这次学乖了,各个端立在原地不动。严霜眼见四面八方的汤水飞来,只瞧得眼花缭乱,“啊!”的叫出,闭眼抱住那公子的腰。

      扑通!屋梁几乎上同时掉下十个人!五人不需细看,早知这些人被那公子用汤水击中穴道落地。用脚拨动水点做暗器,这功夫的确高明之级。。。更了不起的是,用脚虽比用手难得多,可也不易为人察觉。他能同时判断对方十人的藏身处而又不让汤水触到自己人,皆令五个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惊佩叹服!

      “阁下何人?”五人齐声问道。

      严霜刚挣开双眼听到此问,大奇道,“他就是你们常说起的公子啊!”

      柳闻!五人脑海同时闪过一个名字,可怎么也对不上容貌武功。昔日的柳闻是死是活不说,可容貌平平,武功也是走的阴邪的路子–而他刚才露的那‘踏莲式’却是已纯正的内力带动的平凡之招。。。

      柳闻淡淡笑道,“才一年过去,五位长老好悠闲。”

      五人皆是老脸一红。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老江湖,可饭一向是自己做,究竟是如何被敌人下的毒至今不知。躺在地上的敌人是被汤水击中的,可都无丝毫中毒的现象,可见汤本无毒。

      柳闻拿起桌上一双筷子运力一震,筷子裂开,一些白粉飘出。

      这一来五人脸更红了。严霜佩服得道,“柳哥哥,你怎么知道是筷子的问题?”

      柳闻丢下筷子道,“凡是练过暗器的人都该知道木的重量。刚才古赫给每人舀汤时都用这双筷子搅了一下。筷子碰碗的声音不纯,可见里面含量绝非只是木。”

      筷子被人掉了包,的确不易察觉!五人想起差点死得不明不白,冷汗不禁流下。他们待要看地上的敌人,柳闻早冷冷道,“不必了。”

      果然那十人早已气绝。严霜从未见过死人,吓得全身发软紧紧捏住柳闻得手。

      柳闻面不改色,目光从每人尸体上扫过,缓缓得道,“你们奇怪我不留下活口是吗?这十人虽武功来历皆不同,可身上都带着同样的东西。”

      五人都有几分迟疑,还是那最年轻的人先走过去在每个死人怀里一摸,果然每人都佩戴着一个小小瓶子。

      这下五人脸色终于大变。他们最不愿去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湖厮杀平凡常见,可这五人比任何人都知道佩戴花色瓶子是谁。换成一般人来找麻烦他们都不怕,可这年头苦义盟无孔不入,尤其对他们这群老敌人绝对是采取赶尽杀绝的手段。苦义盟的人虽以清廉自居,可互相之间全靠这华丽花瓶相认。还有,这小花瓶至今一直守着苦义盟的许多内幕秘密。

      五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儒生样子的正是柳闻昔日的老师梁仲。众人中他和柳闻最熟,此时也是第一个承认柳闻身份的。

      矮矮胖胖的长老古赫长叹一声,“看来这里留不下了。” 虽如此说,可没人愿意先动-他们能去的地方不多。自古成者王败者寇是不变的规律。

      满头白发的长老沈幽瞧了柳闻一眼又转过身对着其他人。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镶在铁中的美玉森然道,“这是老府主令牌!一年前老府主对各位的交代各位可不要忘!”

      接着把令牌高高举起向柳闻道,“老府主要我们从此隐退不出-他看破世情才要我等不可再卷入血腥的乱世。公子救命之恩我们谢过,可老府主- ”

      还没说完手中一轻,那块‘万死不辞玉尊令’已到柳闻手上。

      “亏你们昔日也是叱咤风云的人,”柳闻冷笑道,“居然让一个死人摆布控制!”

      说毕逆运极先功,那块坚硬无比的玉令登时碎成数片!

      似乎早就料到众人要失色,他毫无忌讳的道,“你们要怎样不关我事,可我外公在你们身上留下的枷锁却无须再带上路!”

      五人却万万料不到大难不死得他改变了这么多。他们这年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夜夜难宿,对昔日权贵的生活虽早已不奢望,可毕竟心底不甘是难免的。

      沈幽想起在苦义盟手下失去的一切,突然跪下。

      “老夫一生除了老府主从未服人!可今日公子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愿在剩下的年月重新做人!罗兄弟,古兄弟,夏兄弟,梁兄弟:你们带严夫人母女走吧-我今后要跟随公子!”

      身形干枯脸色蜡黄的长老罗禅大声道,“同患难了半辈子-我不会离开大哥的!”

      古赫,夏典,梁仲齐声道,“我等愿随大哥辅助公子重建霸业!” 说完在沈幽身后一起跪下。严霜一直在傻傻的旁观,突见五位伯伯跪下,当下也赶忙跟着跪下。

      这几个昔日傲慢无比的老家伙会对自己下跪倒可见他们一年来也变了,柳闻心想。只是他当初来此只是想看看故人,并无把他们收为己用的计划。看到严霜也慌慌张张的跪下他又好笑:这姑娘小时候就淘气,如今也是那么毫无机心。

      “你们起来,”他语气中没有任何喜悦之气。

      “各位都是柳闻的前辈,柳闻先声明:外公是外公,我是我。我要干自己的事,不是重建他的霸业。你们要跟我,必须绝对服从我的意念!你们以前在我外公手下是怎么样我不管-以后我有我的规矩,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出格!”

      看到五人神色一紧,他又微笑道,“当然,前辈们若有什么想法建议,随时可同我说,我不会在意的。” 他刚柔齐施,不怕这些老家伙不服。

      五人除梁仲外以前都和他在万森前有过冲突,可他们一向只服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人,如今柳闻虽在威胁他们,他们反而感到欣慰–那是找到新主人的欣慰。

      “听从公子一切吩咐,”五人再次拜倒。

      他心念一动,“当初十大长老,怎么只剩下五个?”

      沈幽感慨道,“施尔屏战死西郡宁远候府,布齐战死秋思滩,姚锦旧伤复发身亡,刘扬不知怎样中毒后被他们把尸首吊到南郡康瑚城上,薛丽影在家里被她丈夫半夜刺杀。还有五童子,八使者,九阴魂。。。都或死亡或下落不明。”

      他也暗叹–要重聚散沙,还需不少精力。这是不是他此时愿意付出的精力还很难说。

      一旁的严霜一时岔不上话,唯有在一边咬着嘴唇。柳闻见她憋得难受,和气地道,“霜妹妹,有事吗?”

      “你们议论大事,我怎么好打扰,”严霜有点不好意思道,却不忘把‘大’字拖的长长的。

      柳闻心里暗笑,表面仍然面不改色,上前把她拖起道,“你娘还好吗?是否能带我去向她问候?”

      “唉!柳哥哥你什么都知道!我回来还没去见娘呢。。。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还来看她。。。她不知道要多高兴。。。”

      向五人微微点头,他跟着严霜走出厨房。毕竟,他随她来此原先最想见的人还是幼时唯一给过他一点温暖的奶娘严夫人蔡氏。

      一边走一边问她,“你们这几年一直住在这里?”

      “是的。当年我爹死了,你娘也死了,梁伯伯担心万府会对我们母女不利,就安排我们到这里隐居。后来万府主也去了,梁伯伯就和其他四位伯伯来跟我们一起住。”

      他笑了笑,“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严霜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只是连连点头道,“梁伯伯他对我们太好太好了。他自己的夫人和三个儿子还住在他老家–他也不常去看望他们。”

      两人转到后院,柳闻突然停步。

      “那时谁?”

      严霜只道他不愿闲人看到他,当下撇撇嘴道,“他只不过我家住的一个酒鬼无赖,咱们犯不上理会他。”

      这姑娘有时候舌头还真不留情。柳闻摇头道,“不是他。”

      “哦?”她再看一遍,果然有人在帮那酒鬼收拾清理。

      “那是梁伯伯从乡下收留的义女秋宜思。哼!也只有她会好心去帮那酒鬼。。。不过娘也是乡下人出生,平时我不在家就是她陪着娘–她们投缘得很。”

      秋宜思。梁仲读过几本书就爱给女孩子起好听的名字。不过这女子一副简单老实的乡下人莫样,实在不符合‘秋宜思’这个含有诗情画意的美名。

      她虽绝不丑,却也绝不美,一举一动和一个习惯了干活的乡下女子没什么区别–他忍不住奇怪: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到她会如触电?

      “霜妹妹,你在我面前贬人,是当我不知道他是谁对吧。”虽然口气严肃,眼中仍尽含笑意。

      严霜学着武林豪杰的样子抱了抱拳,嘴上却求饶道,“柳哥哥,你什么都知道–放过我吧!我带你去见娘,你可别跟她说我的事。”

      “什么事?”

      “就是。。。就是我去了你。。。你外公。。。”

      “不会的。” 他要见严夫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关于自己父母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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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

      他才跨出奶娘房门就有一对锐利发亮的眼睛瞪着他。

      “果然是你!”那人低声道,声音里含满复杂的感情,使人难猜他是失望,激动,还是无奈。又或许,每个都有一点。

      柳闻见周围都没人,显然五长老已经开始收拾准备离开。

      “黄兄弟,别来安好。”

      “安好?柳闻,我没被你外公手下的奴才整治的尸骨无存,你很失望吧?”

      这落魄的少年正是当年和柳闻共事的黄松。他本来一直懵懵懂懂的天天借酒消遣,可此时在柳闻面前竟然一改颠倒糊涂的样子。当初万府被烧五长老奉万森命令出逃,他也在万府。五长老一来怀疑他有异心,二来怕没人管他会去投降敌方,三来怕他泄漏他们的行踪,最后决定逼迫他和他们同行。到达严家母女院子后他被锁在那间小屋。后来严夫人严霜可怜他替他求情,五长老见他也没什么异动就解锁让他出来走动。可他平时也不出屋,只是结识了镇上的一些痞子无赖一起饮酒为乐。

      柳闻一年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早不把旧时的恩怨放在心上。黄松虽对他言语无礼,他也只是心平气和的道,“黄兄弟既然在这里住得习惯,为何还有不满?”

      “你倒推得干净。我真恨不得一拳把你脸上打出麻花。。。” 他本来从小在万府长大言语得体,可近来和那群无赖天天混在一起也学的粗言粗语。

      柳闻从怀里摸出一颗东西伸手道,“服下这个,你以后就自由了。”

      当初黄送被迫服下压制内力的药,所以后来五长老虽给他解锁,但也不怕他逃走。

      黄松冷冷得看着解药却并不接。

      “我做了你外公一辈子的奴才,可不想再受他孙子的恩惠。”

      柳闻淡淡的道,“这不是恩惠,是我们家欠你的。从前你做过奴隶,可服下这以后你就可以选择你将来的命运。奴才两字,不应该再挂在嘴边。”

      “你们家做的好事那么多,这样就算完了?”

      柳闻一笑,“我知道–所以我带来两坛酒。”

      黄松扳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也喝酒?”

      柳闻携他纵上院顶,两人坐在上面,星星月亮高照。

      “我没有你福气,要喝酒可得自己掏钱。再说,我也没你逍遥,平时也醉不起。不过,我还记得第一次醉酒是跟你在一起,所以以后你我可能各走天涯海角,就再喝一次吧。”

      黄松推了他一把,从他手中抢过酒坛。

      “像你这么文雅也算喝酒?!”说着咕噜咕噜的抱着酒坛一下就喝下半坛,酒淋得满身都是。

      “看来我们都变了。”柳闻喃喃道。热辣辣的酒到肚里,突然眼前又浮起秋宜思的影子。抬头看到那一轮素月,忽然明白了。

      在一种奇异的气质上,她还真像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碎玉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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