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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寄情于毒 ...

  •   众目睽睽下,季权弯腰,神态平静地捡起地上纸钱。

      侍卫们都看傻了,楼上范涛侯正等人冲下来要帮他,都被他好言婉拒了。

      捡完,他将纸钱整齐地叠着一起,恭敬地递到梅照林面前。

      梅照林接过塞进口袋,颇为赞赏地瞄他一眼,转身出城了。

      “这-他- ”范涛不甘心地抗议。

      季权却胸有成竹地说:“梅先生住在城外,回去收拾一下而已。”

      三日后,不但梅照林又出现在季府外,身后还有五人,衣冠齐整,相貌不凡,一看便知是久隐山林的才子异士。

      由此可见,梅照林这些年还是有朋友的,只是各地战乱纷纷,谁都不会去关注这些人。

      唐叔民,是他的诗友。
      齐滨,是他的棋友。
      伍广淳,是他的郎中。
      许康,是他的乐师。
      苏延安,是他的花匠。

      这五人中有家境富裕的唐叔民和齐滨,每日找人吟诗下棋,好不悠闲;也有穷困的许康和苏延安,不得不靠一技之长寻找有钱雇主赏识;至于伍广淳,天生一副热心肠,无论自己手头宽裕还是紧张,都热衷去为不相识的人治病。

      他们是多年挚友,虽性情不尽相同,但心中都有怀才不遇的遗憾。

      如今,季权求才若渴,不但给他们封了官,还常向他们讨教治国之道,他们自是十分积极地为他效命。

      梅照林被拜为军师,直接住进季府,以便季权随时能找他商讨行军之事。侯正等人自然不服,私下没少跟季权抱怨。

      季权有心让他们聆听梅照林说教,这夜便请他们和梅照林一同来府内后花园赏雪品酒。

      侯正等五人不解风月,更没什么品酒雅兴,仰头喝了五杯酒下肚毫无感觉,但碍着梅照林在场也不敢要求来大碗喝个痛快。

      梅照林倒是心情极佳,口若悬河地分析着五种酒的好劣,边说边喝,五杯酒下肚后一张脸已然通红,连握酒杯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贺其龙打了个哈欠:“军师对酒很了解我们都有目共睹,却不知对这战场上打败敌人有何良策?”

      “是啊,”童翔也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军师来此也有半月了吧?您为侯爷献了哪几条计谋,何不跟我们分享分享?”

      “打战打战……你们就知道轮着刀枪乱砍乱杀……”梅照林摇头晃脑,言语间又灌下自己两杯酒。

      季权忙含笑打圆场:“先生每晚都给我讲了很多,可惜我资质有限,迄今还只是一知半解,不然早就跟你们说了-”

      “好了好了,”梅照林袖子一甩打断他,“今晚我便说些你们都听得懂的!”

      他这时已经喝醉了,重重将酒杯砸到桌上,也不管杯中余酒洒了半身,一开口自然更比往常肆无忌惮。

      “你们天天闹着打战,不就是为了灭熙吗?我已为侯爷立下两年期限,必要完成此事。”

      “不错,”季权正容附和,“我们以前缺乏完善的筹备,如今有了军师和你们,实力自是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言-”

      “不过侯爷,”梅照林又打断他,“我说的筹备不仅是士卒、粮草、器械、和银子。您要我们为你准备这些不难,可您自己也不能闲着。有些事……你要看清,出征前若不给个交待,只怕后患无穷。”

      他言语间对季权如此无礼,连素来沉得住气的李兴都眉头紧蹙,贺其龙更是气得就要掀桌离席而去。

      季权倒是被勾起好奇心:“还请先生明言。”

      “这要从侯爷你自身说起。你有三长:一是肯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甚至战场上不惧身先士卒,以作表率,如此自然获得全军上下拥戴,不愁军心不稳。二是心胸宽广,乐观豁达,不拘小节,不计小过,平易近人。三是从不妄自尊大,刚愎自用,礼贤下士,纳谏如流。”

      于琛听他夸季权简直比夸自己还高兴,咧嘴一笑:“那是自然,不然当年窦将军怎会说他前途不可限量。”

      “我还没说完,”梅照林突然脸一沉,“但侯爷也有三短。一是不知在管辖之地建立法制,对百姓恩威并施,以此获得民心。二是太看重是非善恶,却不知乱世之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能妥善把握天时地利,何以成就大业?三是过于纵容亲友,对这些人管治不严,导致他们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不仅有损您的名誉,还迟早会加害于你。”

      贺其龙忍无可忍,拍桌跳起:“我们在虹城也曾跟侯爷称兄道弟,军师是指我们有反心?”

      梅照林下巴一扬:“贺将军还算不上吧?如柳闻胡一桂之辈,才是当下之患!还有范涛和季潇这两位不该参政的人,应趁早管束。”

      季权本来也紧张了一阵,待听到他点名道姓,反而立即释怀,笑了几下。

      范涛是急性子,自己刚到西萨时心腹不多,不得不让他处理了几个棘手的案子。他虽是好心,但能力有限,跟人结了梁子又不肯认错,结果闹得灰头土脸,也不算意外。而如今自己手下文官能吏日益增加,以后怎么也轮不到他再去管那些琐碎的事了。

      季潇还是个孩子,双腿已废无法行走,虽然话多了些爱管府内闲事,脾气上来还会骂人,但自己也不会给他任何实权,其他地方纵容一些应该也是无伤大局。

      还有胡一桂是胡妙佳大哥,连同她全家男子都是不折不扣的商人,贪点小利是在所难免,但对自己一直忠心无二,每次跟他们借钱都是眼睛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梅照林以前是武林剑客,如今既是谋士也是文人,心里肯定最看不惯也瞧不起那些爱数钱的‘奸诈’商人,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他便道:“胡氏兄弟都没读过什么书,只知道经营他们那些生意,让先生见笑了。想是他们近来赚了些小钱,难免沾沾自喜,姿态傲了点,还请先生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梅照林听他十分诚恳地替亲人辩解,唯有幽幽一叹,抓起酒壶,直接对着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底朝天。

      “至于庆航,”季权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笑笑,“他就是他。”

      言毕,他上前挽住梅照林的手,笑道:“先生今晚尽兴了吧?我送你回房歇息。”

      他们虽然走了,侯正五人却一直忿忿不平,凭着一口气直奔隔壁柳府。

      柳府景园内,柳闻陈慧若余三坐在一起,静静凝视白昕风离练剑,旁边无灯则带着诚诚一边扫雪一边用来堆雪人。

      于琛平日常找白风二人切磋武艺,又最喜欢听他们唤他‘大哥,’因此对景园熟门熟路,此时当头带路,领着结拜兄长们一阵风闯了进来。

      冥客早已报讯,没听到柳闻反对,这便放他们进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于琛冲到白昕风离中间,从腰间取出双鞭分别架住他们两柄剑。

      侯正毕竟老练些,先向柳闻一家问了好,这才将季府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贺其龙又听一遍仍是气难消,不停跺脚,童翔则是气呼呼道:“岂有此理!当日大家都在场亲眼目睹,是柳公子极力向侯爷举荐姓梅的,侯爷才下楼。如今刚过半月,这老家伙就在侯爷面前挑拨是非,说你是什么隐患什么祸害,简直是忘恩负义到了恶心的地步!”

      “竟有此事!?”白昕俊眉高高抬起,和风离对望一眼,同时道:“改日遇到这老家伙,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

      “小孩子家不懂事,瞎叫嚷什么?”余三一声喝斥,吓得两人连忙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诚诚从门后先探出个头,看到陈慧若神色如常,当下扑到她怀里:“表姑,大家都是怎么了?是有坏人要害表叔吗?”

      陈慧若和蔼地摇头:“不是。”

      “嗯,”诚诚一听不是就放心了,随手拉过陈慧若一缕头发把玩。

      陈慧若任由她玩,稍后抬眸一扫周围,静静道:“各位将军,我有一言,还望各位莫要见怪。”

      “夫人客气了。”众人不敢直视她绝色容貌,喃喃应道。

      “梅先生住在侯爷府上是因为他无妻无子,这些年即便有几个朋友,内心想必还是孤独的。他活到这岁数,又没什么牵挂,既然决定跟随侯爷,自然是一心一意的辅佐侯爷。他没有后顾之忧,才敢说出心中的实话。他对侯爷期望极高,才会有爱之深责之切之举。比起那些阿谀奉承,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人,他即便得不到各位的敬重,也该得到一点体谅吧?”

      经她一番解释,众人的气立刻消了一半,纷纷点头说:“那也是。”

      侯正清了清嗓子:“他说了那么多,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他说柳公子那段……实在是……夫人听了难道不生气?”

      陈慧若笑靥如花:“我从来不替他生气。”

      柳闻也笑了:“各位下次来告状可不要找她替我出头。”

      “夫人不管,公子倒是给句话啊!”童翔十分不甘心地催促。

      “给话?”柳闻沉吟片刻,仔细将梅照林的话又想了一遍,忽然冷笑:“胡一桂何许人也,梅照林竟将他与我归于一类,是想抬举他还是贬低我?若是前者,看来我以后要多留心这人了。”

      ※

      四月初三,季权率众新将在外征战一月,再次回到风沙城。此番出征时间虽短,但终于将熙军全部逐出西萨州,从此由南宪一统全州。

      此事既定,季权便想到去宣平前交待给范涛的事,问他进展如何。

      范涛面带愧色:“不瞒侯爷,当日勺城之会七族族长都去了,可无论我怎么说,甚至许下重金,他们都不愿出人相助我方。”

      “为何?”季权问。

      “他们自称独立惯了,从不过问族外的事,也不希望别人管他们的事。”

      梅照林坐在季权右侧,闻言道:“他们素来不信任外人,我们自然也不例外。要获得他们的信任,绝非易事。”

      “我们需要他们,”季权负手来回走了一圈,口气依然坚定,“父王不会派更多兵给我,而我方若无骁勇善战的骑兵,即便能拿下雍州也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因为灭了熙王后我们还有更多的战要打,更强大的敌人在等我们。”

      梅照林看着他,了然地点头。

      如今谁不知道,从炎州回来后的季权,心中念念不忘那次败仗的狼狈,更忘不了叶青追风骑的神勇。

      “侯爷,”陈慧若站在范涛身旁,“当日我曾随范将军去了勺城。依我之见,要获得信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对此我写下几条提议,还请侯爷和军师过目,然而当下另有一事,我不能不禀。”

      “夫人请说。”季权对她的敬重,不亚于对柳闻。

      陈慧若先对范涛说:“勺城之会结束后将军即刻返都,而我没有随你走,只是带了五人乔装潜入七族之境,并在境内逗留了半月……”

      此言一出,在场人人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长话短说,以前我们只知那里民风彪悍但也纯朴,却不知如今这已在迅速改变,并且不是往好处改变。他们的男子变得贪婪,懒惰,自私,而他们的女子也慢慢失去对自己家人和族人的信心,变得很绝望。”

      “竞有此事?”梅照林也感到意外,连连追问。

      人人都不免在想,若真如她所言,那即便能招揽到七族男儿,又有何用?

      范涛懊恼地猛拍自己脑袋:“天啊,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陈夫人,你说这又是为何?”

      “红-晶-散。”她一字字地清晰道出。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唯有伍广淳凭着记忆道:“我在丹果时,听当地土民说有种极难培植的草,开出的花呈锥形,偏生还是透明的,人称‘红晶花,’价钱不菲,莫非便是此物?”

      “正是,”陈慧若神色愈发凝重,“将此花瓣磨碎成粉,可与它物混合,研制成药,治那抑郁之症。然而若是独用此粉,则极易成瘾,用者先是感到极度愉悦,随后数个时辰内又感极度疲劳,视力听力急速下降,处于半昏迷状态,甚是危险。”

      她又描述所见之事:一家三代同居,家产本来颇为丰盛,只因爷爷吸上此物,一年内家产卖光还欠钱,全家八口挤到一间小屋内,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己去看他们时,不到一岁孙儿因饥饿嚎哭,爷爷居然将手中吸烟管塞到婴儿口中数秒,让他也尝了尝那‘红晶散,’还笑说无论男女老少都能感受到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若非亲眼目睹,又有谁能料到?

      陈慧若又说:“当下‘红晶散’虽在七族境内流传,但丹果离西萨甚远,此物又产量有限,不能在我国培植,因此我们仍有机会制止它入境,还望侯爷批准。”

      “卿等意下如何?”季权先问众人。

      伍广淳进言:“陈夫人所言极是!‘红晶散’是潜在的隐患,试想它今日即能在七族境内流传,安知明日不会传到风沙城?若不当机立断,恐怕后患无穷,悔之晚矣!”

      梅照林也极力赞同:“侯爷当即刻在我西萨州境内严禁此物,并派边关守兵严查。可同时下令:缉获禁物者有重赏,包庇运输者杀无赦。”

      季权心中有数:“便依众卿所言。”又转向范涛:“此事还是交给你和陈夫人去办。”

      范涛情知他有心给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感激道:“末将领命。”

      季权又留下梅照林伍广淳在府内与范涛陈慧若商议细节,自己则准备出城回军营,继续练兵。

      走廊一名丫鬟匆匆跑到:“侯爷,夫人请你用过饭再出门。”

      季权认得她是胡妙佳的贴身婢女,心想自己在她产后确实忙得不可开交,本也该多陪陪她和孩子们,于是便欣然答允。

      胡妙佳虽做了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注重打扮,全身上下无可挑剔,一双大眼睛半喜半嗔地投向季权。

      季权看得呆了一下,随即略带不悦说:“佳佳,不是让你产后多歇息,调养身子,不要乱跑乱走吗?”

      “我闷得慌,”胡妙佳上前搂住他脖子,“再说侯爷总是不来瞧我们母子,我还以为您另寻新欢了……”

      “尽是胡思乱想,”季权宠溺地刮刮她鼻子,“我日日与梅先生在一起,哪有什么新欢?”

      胡妙佳不依不饶,偏偏还不忘向他抛媚眼:“不是新欢那便是旧欢……”

      季权微感诧异,想了一会才悟到她在说崔嫦,不禁摇头失笑。自己跟崔嫦成亲本就是交易,两人从来不曾同房,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如今,怎么就说到她身上了?

      他不爱辩白太多,只笑笑作罢。

      胡妙佳请他来自有盘算,见他不接口,话锋一转,娇声道:“瑾尧,你总是太忙,让人家牵肠挂肚的……你瞧,大哥找了你一下午,都不见你影子。”

      季权谦然:“大哥找我有何事?”

      “你们男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那我去-”季权才站起又被她拉下。

      “不用找了。你若不介意,我已请他跟我们一同用饭,”胡妙佳似笑非笑地说。

      半月不见,胡一桂没有以往的神采飞扬,倒是多了几分愁眉苦脸。季权随口问了他几句生意,他也答得有气无力。

      季权见他心事重重,连下筷子都慢吞吞的,不禁关切道:“都是一家人,大哥何必吞吞吐吐,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说?”

      胡一桂放下筷子:“瑾尧,我的难处事小,你的难处事大啊……”

      “怎么说?”

      “我听说你下了新令,要严查入关诸物,若发现了不对还要砍人脑袋,是吗?”胡一桂一脸愁容。

      季权微微一笑:“新令是针对‘红晶散’的,与它物无关。”

      不料胡一桂仍然叫苦不迭:“瑾尧,你来西萨未久,人心未稳,此举实在不妥啊!现在新令一下,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尤其那些商人更是人人自危……唉!西萨州本就贫困,行商不易,而朝廷又要靠收商税维持,岂能一上任就做出让商人心寒之事?何况此事传到元都,不但没好处,若被说成剥夺民权还会出事……”

      季权思忖,他这话虽说得激动了些,但毕竟有理。朝廷靠收税运转,这其中商税在西萨占了近三成,商人们负担极重,本不应对他们再加束缚,不然……当今天下诸侯不止一家,不去这家去那家,也是常情。

      何况父王也是个利益大于一切的人,自己在西萨怎么管他不管,但税收若是一年比一年少,他必然大怒,后果难测。

      胡一桂还在说:“这摆明是损人不利己,百害无一利……如今收回命令还来得及……来得及……”

      胡妙佳一直在静静听着,此时插嘴道:“我就说嘛,你手下谋士虽多,谁不是为自己着想?平时一个个都能纸上谈兵,装清高,可真出事了,还不是你这侯爷顶着扛着?但我们不同,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荣辱与共,你不信我们还能信谁?大哥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

      季权陷入沉思,终究理清了繁乱的思绪,低头一看,饭桌上菜已凉,酒已干。

      胡氏兄妹都在等他,只是胡一桂双眸中不经意露出几分探究,而胡妙佳一脸不耐,仿佛这不过轻微小事,何值多虑。

      “侯爷的虚名不也是我顶着?可这件事,我还就是顶得心甘情愿。”季权朗朗而言,把话搁下,头也不回地离席而去。

      ※ ※

      凡是政策,即便来得雷厉风行,实行见效也需要时日。转眼一年过去,缉获入库的‘红晶散’先是一包包地来,随后成了一袋袋,再过得数月成了一车车,而到了年后又慢了下来,十余日方见一袋。

      边境士兵们交货完来领赏,撞到范涛陈慧若从仓库出来,忙拜见。范涛看了看,满意点头:“总算学了乖,不敢大摇大摆运货入我关口了。”

      陈慧若却另有看法:“‘红晶散’配制过程复杂,常人无法模仿。花身虽是红的,但一旦摘下,不到一日便枯萎成灰色,要经过与十余种奇料配合方可再见红色。如今他们已知我们对红色粉末关注,必会设法将原料分开运入我境内,再作调配。”

      士兵们佩服她见解,叹:“夫人见识过人,可我等寻常人怎能辨出什么奇料?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境内不找‘红晶散,’找配制厂,”陈慧若胸有成竹说。

      果不出她所料,一查之下,临时建起的配制厂已有三处,范涛亲自领兵扫平,又带回许多形形色色的胜利品。

      这边虽有进展,那边七族女子却还是源源不断进入各大城池。陈慧若观察许久,发现虽有自愿来的,但更多是走投无路或被拐骗来的,最后在异乡仍无依靠,沦为娼妓者数不胜数。

      某晚闲谈,水典琪说近来城中风气败坏,我已无心逛街,更不想带诚诚出门。

      陈慧若回答,有因必有果,我扫毒把受害者全都扫到自家门口了,但人毕竟是人,活着就不该闲着,纵然青楼是一种选择,也不应是唯一的出路。

      她说到做到,先找了座破旧尼姑庵,稍作重修,力邀所有无家可归的女子前来居住。同时考虑到军中耗资需求极大,她便让那些女子学做棉袄,草鞋,披风,甚至皮鞭,马鞍等有用之物,做成后直接卖给官府,价虽不高,但也能自力更生,从此不愁吃穿。

      一月后,一名赫连族寡妇来拜谢陈慧若收留之恩,言谈中提到自己弟弟同样无家可归,只是庵内不收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陈慧若让她携弟来见,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过了七八日,姐弟俩终于来到庵外,那弟弟浑身是鞭伤,全靠姐姐扶着才没当面跌倒。

      陈慧若请范涛帮忙,他便让那弟弟住在自己府上养伤,后者感激,说出自己被迫做‘红晶散’配制厂的奴工,此番侥幸逃出,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指出两处最大配制厂的地点。

      最大的两处配制厂都在七族境内,隐蔽异常,如今被范涛带了少数武功高强的手下,一口气五日五夜之内踏平,只可惜在场有身份之人纷纷自尽,竟未留下一个活口。

      如此一来,陈慧若终于舒了口气:“此番他们元气大伤,今年所种花草所剩无几,即便想东山再起,也要等到来年花开。而我若是中间商人,必会权衡利弊,或从此放弃西萨而改攻它地也未可知。”

      那揭发人勤嗒养好了伤,没留在范涛府上,却来到柳府门外,再三求见柳闻。

      柳闻略感好奇:“你想谋个一官半职,跟着范涛有何不好?”

      勤嗒正色道:“范将军为人磊落,待我不薄,但他无甚远见,不懂我们七族内部的一些事。我虽向往功名,但更想帮侯爷获得我族人信任,双方从此交好,共图大事……”顿了顿,又说:“是由范将军还是由公子举荐给侯爷,差别何止一点?公子若不见怪-”

      “我不举荐你,”柳闻冷冷一句抛下,见他眸光瞬间黯淡,又道,“不过我去侯府时你可偶尔随行,届时如何应对,看你自己。”

      勤嗒应了,于是每月总有二三次能出入侯府。他倒也沉得住气,见到季权总是恭敬行礼,话却不说,似在等待时机。

      转眼又过三月,夏日酷热,季府后院西南角落某房内却显得格外冷清。

      范珂仍在病中,一走路就头晕,但还是由丫鬟扶着尽快来了。崔嫦也来了,门口只见一哭肿了双眼的老妇来迎接,定睛一看,居然是马娟的姑姑马氏。

      屋内,马娟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成了。

      范珂一阵心酸,叫了声“姐姐……!”

      马娟似被唤醒,骷髅似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却不是向着范珂,而是去摸索床后的墙。

      崔嫦眼尖,透过床帘依稀看到她转过背去吸了两口什么东西,立即精神大振,直直地坐了起来。

      “都……来了?”马娟沙着嗓子问马氏。

      马氏抹了把眼泪:“就那贱……胡妙佳说带孩子去舅舅家,不来了。”

      马氏摇摇头:“姑姑,说话留点口德。”

      马氏上前挽起帘子,露出马娟一张病得不成人样的脸。她本来就姿色平平,如今更是满脸布满细纹,犹如一块刚被拧干的湿布。

      崔嫦不由得想,她……还不到三十岁。

      “我快死了,”马娟口气坦然,“这才叫你们来说几句话。”

      “姐姐,瑾尧他知不知-”范珂心疼之余,不忘劝她省着力气。
      “是啊,”马氏也劝,“是不是去叫侯爷—”

      “静一静,”马娟不徐不疾说,突然笑了笑,“叫他做甚?想来的人来,不想来的人不来,何必勉强?我厚着脸打扰他这么多年,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临死前你们就看在我这张薄得快破的脸,放过他一回吧。”

      范珂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她一哭,马氏更是哭得难以抑制。

      “怎么哭了?”马娟笑容不改,递给她自己手帕,“你该替我高兴,我要去的地方是怎样我不知道,但肯定比这里好。”

      她说累了,又转过背去吸了两口那东西。

      “你们肯定以为我要说,嫁到帝王家何其不幸是吗?非也。其实男女成亲,也无非是那回事,好就多聚聚,不好么……互不相犯,相安无事,又何尝不好?整日抱着不平衡的心,积一肚子怨气,到头来害得还是自己,何苦来着?”

      可是,崔嫦又想,一年前陈夫人来看过你,说你还年轻,至少还能再活十年,如今这是怎么了?他不理你,就像他不理我们,已不止一两日,你怎么就要死了?

      马娟让马氏从床底取出两口箱子,分别推到范崔二人面前。

      “整日争来争去,还不如学陈夫人多做善事,帮帮别人。我懒了这么多年,也没想过出门去瞧外面是什么样子;把积蓄交给你们,你们去替我行行善吧,以后也好有个善终。”

      她没等她们开口,又迫不及待地转身去摸那东西,这次却怎吸也吸不上来什么。

      崔嫦看不下去了,正欲询问,却见她瞳孔陡然放大,四肢直挺挺地撑开,乱抓乱踢了几下就不动了。

      范珂望着身前的箱子,默默道,姐姐放心去吧,我会行善的。
      崔嫦望着给自己的那口箱子,心想这世上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有谁会去做恶人?若是钱能买到善终,我爹又何必提心吊胆一辈子?

      气氛虽不对,她还是追问马氏:“姐姐吸得什么东西?”

      “她病久了,还能有什么,大夫开的药。”

      “谁开的?陈夫人?”崔嫦明知不是,仍然问。

      马氏本非心细之人,如今哭得糊涂,哪里管得着这桩事:“我怎么记得?她见过的大夫还少吗?每人都给开了药,有些吃得惯,有些吃不惯。”

      崔嫦情知多问无益,俯身将马娟被子底下那袋东西捡起,塞进袖里,拜了拜,径自出府了。

      ※ ※ ※

      风沙城一带气候转换太快,三四月间忽冷忽热,亦冬亦夏,总之就是没有春季的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范珂每到转季便犯病不止,没一日舒服。陈慧若见来投奔的外族女子越来越多,尼姑庵眼看容不下,便找崔嫦商议,另在城中觅得一处院子,取名漱玉馆,将那些女子迁了过去。

      如此一来,陈慧若每日两处来回奔走,身子也渐渐吃不消,四月初三下午突然昏倒,虽片刻后便苏醒,但也将周围人吓得一身冷汗。柳闻得悉,限她两月内不许出门,于是漱玉馆许多事务又落到崔嫦身上。

      漱玉馆自成立后获得赞誉颇多,城中百姓渐渐不再视外来女子为败坏风气的象征,而许多官员自梅照林以下也常以此为范,督促身旁人多多行善。然而历来树大易招风,那些原本要用这些女子卖身赚钱者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因畏于陈慧若背后势力,不便明挑,暗中却时不时做些手脚。

      那日崔嫦在马娟处带走的东西,经陈慧若分析,鉴定虽非寻常‘红晶散,’却含有更高‘红晶花’成分,分明不是良药,而是诱人上瘾的慢性毒。

      马娟生前见过哪些大夫早已无从查起,崔嫦不愿捕风捉影,只好暂时作罢,日间在漱玉馆忙碌,夜里回府便去季潇处探望,陪他闲聊一阵解闷。

      四月底季府二更突然起火,直到中午方才彻底扑灭。

      夜里慌乱中崔嫦与崔怡等丫鬟失散,心中惦记季潇行走不便,好不容易寻到他房间,发现他已被浓烟熏晕在地,身边伺候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她毕竟是女子,几番去背季潇都被他重量压倒,寸步难行,硬拖也拖不远,不禁焦虑万分。

      正自束手无策,房门被踢倒,来人不到三十岁,身材魁梧,见状叫道:“夫人先出来!我来背小公子!”

      崔嫦认出他是柳闻随从勤嗒,立即让到一旁,待他将季潇负起后便紧跟在后,心下却暗自惊讶他对诺大的府邸如此了解,混乱中仍能清楚辨出方向。

      眼看再翻过一道墙便能脱险,崔嫦趁站定喘了几口气,问他:“是柳公子让你来的?”

      勤嗒已经攀到墙头,此时回过头,竟是在笑:“夫人说笑吧?他家在你家隔壁,岂能不被殃及?此时侯爷不在府内,你以为他还想得起你们?你自己跑得慢,原本也不关他事。”

      “是了,”崔嫦应了声,拉着他手攀上墙头,竟也未感意外。

      从季府西面逃出的人都聚在一处,有些抱着亲人低声哭泣,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大火。

      半个时辰后季权从南门赶到,先是在人群中瞥到范涛扶着范珂坐在地上,甚是可怜。还未及细想,胡妙佳已扑入他怀里,犹如受惊的小鸟哭个不停。

      季权安慰了她几句,忽然想到弟弟,急问:“潇弟呢?”

      “不知道。”

      “你……”季权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

      胡妙佳不顾他脸色难看,赌气道:“你不问孩子们怎样,我还没跟你生气呢……”

      “你能安然出来他们自然无恙,”季权慢慢推开她,焦虑地在人群中奔来跑去,只盼能寻到季潇。

      勤嗒突然走到他跟前:“侯爷请放心,小公子已送到漱玉馆,正由陈夫人照料。”

      季权心头一块巨石落下,感激道:“在下适才方寸大乱,竟未请教壮士姓名,惭愧!”

      勤嗒暗忖我跟你介绍自己何止一两次,只是你贵人多事,从未上心罢了。

      “不敢。在下勤嗒,赫连族人。”

      季权一听他是外族人,又看他眼神间有几分无家可归的落魄,想想后便道:“若不嫌弃军中简陋,以后跟着我吧。”

      相比柳闻让人看不透,勤嗒甚是欣赏他的磊落,想都不想就应了,又道:“此番侥幸救得小公子,其实还多亏了崔夫人……”

      不知为何,季权心情骤然变得复杂,手一举打断他:“随我去瞧瞧潇弟。”

      这场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府内损失并不严重,也无人丧命,算是有惊无险。

      季权倒是多了些想法,每每厌烦了千头万绪的事,总会独自一人在城中闲步,并且每次都会经过漱玉馆。让他不解的是,为何那里的崔嫦和府里的崔嫦就像两个不同的人?府里的她,说话总是不咸不淡,端着一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馆里的她,身着布衫,不施粉黛,但充满活力,不拘言笑,风风火火地跟众人干粗活,哪有什么架子?

      他每次也只看几眼,随即摇头,略带苦涩一笑走开。

      这日崔嫦恰好抱着一盆衣服出门,跨出门槛见他站在那里,不由一怔,随即淡淡说:“漱玉馆并非尼姑庵,侯爷既然路过,还请移驾入内用茶。”

      季权见她霎那间又带上面具,微微一叹:“今日你我均未带随从,何不卸下身份,一同去逛逛城?”

      此时天色已黑,两人都是闲装,崔嫦脸上仍有泥灰,走在大街上竟然无人认出。

      季权很自然地牵起她手,轻轻说:“知道么,上回你救了潇弟,我去找了你几次,你却让崔怡说什么‘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噎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明知你不待见我,可心里总是放不下……即便不是什么恩爱夫妻,难道连朋友都做不成?”

      崔嫦听他说得诚恳,心中一软,也坦然道:“你在外有重重难关,我在你府上亦有我的难处,是夫妻也罢朋友也罢,既然谁都帮不了谁,又何需多生牵挂与烦恼?”

      难得听她说句心里话,季权静静地笑:“牵挂与烦恼是与生俱来,该有便有,我平日也不去分辨那么多,只是看你在漱玉馆过得那般逍遥自在,就忍不住想问这究竟是你本性的向往,还是你暂时的逃避?”

      崔嫦缓缓抬头看他:“我既无陈夫人的慧根,向往亦是徒劳。至于逃避,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但我大仇一日未报,一日不能以身犯险,行事自当谨慎,若有逃避的机会,我必然不会错过。”

      “与我谈心,也是犯险吗?”季权沉默片刻,又问。

      “不知道,”崔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眸中不经意露出些许惆怅与无奈,让季权的心也多跳了几下,情不自禁捧起她脸,温柔道:“你心中有以前放不下的事,我能理解,但这两年我为了灭熙所做的一切,你也能看到……为何还将自己裹得如此严实?我不常在家,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

      崔嫦勉强一笑:“我只等你前线的好消息。”

      “然后呢?”

      “然后……?”

      不觉间,季权情绪又被搅起一阵阵波澜:“然后你会说,你我交易完毕,从此两不相欠,不再往来,是吗?”

      “男儿志在四方,几曾为他人说词左右?又何曾为他人决定停留?”崔嫦似问似答。

      季权带着几分欣赏看她,又不无疲惫地松手:“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但我希望届时你能放下仇恨,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但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若不偶尔做几件遂心的事,又何谈来世一遭?”

      对这话,崔嫦不知该如何答复。顺着他,只怕很快又给自己引火上身。拒绝他,又确实辜负了他一番心意,或许注定这辈子要与他擦肩而过,缘分到此为止。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季权神色一整,料是童翔带部下夜里巡视,想来城中仍有不安分之事,可惜自己一颗心留在战场,对抚民一道多有疏忽,如今想来还远不如她。

      稍一思虑,前方童翔已认出他,翻身下马。

      崔嫦尚在好奇童翔是否能认出自己,冷不防被季权拦腰抱起,下一瞬已稳稳落上马鞍,耳边听他吩咐童翔送自己回去。

      还未及回头,他已翻上另一匹马背,扬鞭朝城门而去,确实未有片刻停留。

      ※ ※ ※ ※

      陈慧若虽在家休养,终究闲不住,翻出从建始山庄带来的几本炼丹书籍,再对照母亲的经验手册,决定开始炼杏丹。一月后,飞鱼飞凤搜集材料齐全,连同各种道具搬进真园。

      炼丹不是一人能干的活儿,偏生陈慧若自幼受母亲熏陶,遵从秘方不可外传之说,炼丹时严禁外人在旁,门一关连飞鱼飞凤都不得入内相助。

      柳闻瞧她一人在炼丹室忙碌两天,终究不放心,这日就跟着进去端详。转眼过了几日,倒成了她随从,添柴煽火调药磨粉无所不能,就是不多说一句,凡事只照她吩咐去做。

      半月后炼出一颗,陈慧若对诸般过程细节有了把握,接下只需不断重复,虽添了经验却又难免失去先前的新鲜感。那杏丹也有它麻烦之处,炼制时间极长,非要耗个十天才能出炉一两颗。

      陈慧若不甘如此,寻了不同材料来不停试,最后竟发现能在炉鼎的盛水层里添些‘红晶散,’可减少一半炼制时间。旁人寻不到大量‘红晶散,’有也舍不得用于此,偏生她尽可从仓库里随意取,又不在乎用多少,竟是大袋大袋的让柳闻搬进真园。

      过程变快了还是不够快,又过了不知多少日,终于凑齐十颗,柳闻熄了炉火,陈慧若竟提不起精神收拾,坐在地上呆望着一根蜡烛慢慢融化,一截截短下去。

      不分昼夜在密室里坐着,也分不清此时外面是日是夜。

      “真佩服娘比我还小的时候就有耐心炼丹,听来似乎颇多起落,亲历方知枯燥乏味……”她幽幽地说,又略带歉意地看向柳闻。

      他当然也不是热衷此道,若不是为了她,早就撒手不管了。

      她从他手中硬拿过扫把:“放假了,快出去透透空气。”

      柳闻双手空了,没闲着,一手揽过她腰,一手就去解她衣衫。陈慧若匆匆丢下扫把,已经晚了,胸前一片雪白肌肤已展露无遗。柳闻从她眉心一路吻下,手上自然不停,不到片刻她已是气息缭绕,不能自已。

      室内药味犹浓。她喃喃道:“这里……?”

      “刚才谁说枯燥乏味的?”

      陈慧若不由得笑,收手从了。耳鬓厮磨一阵,混乱急迫间她背已靠上炼丹炉,双腿被分开后架在他臂弯里,柔软身子随着他每一动作微微发颤。

      他做的有些雷厉风行,层层叠叠攻势让她几近窒息,伸手抓住炉角,用力得指尖泛白。

      欢爱不受限制来得猛烈又长久,让陈慧若彻底忘了身在何处。

      背后那铁炉子突然咚咚两声,三脚朝天翻倒滚到一旁,激起一片灰尘,蒙住两人眼睛。

      柳闻本能反应,将她紧紧抱住靠到墙角,恰恰躲开被自己炉子撞到的情景。

      尘埃落定,蜡烛全被炉子扑灭,室内再无光线,唯有人眼明亮。两人索性相携躺到地上,难免又是一阵销魂缠绵,仿佛永远不会厌倦,旖旎无限。

      陈慧若稍得喘息机会,黑暗中四下扫望想看看炉子滚到哪里了:“幸亏没烧火,不然很快就要蔓延到瑾尧府上了。”

      “上回他家的火烧到这里我还没说呢,烧回去就算扯平,”柳闻懒懒道。

      虽瞧不见,可想而知,室内自是凌乱一片。柳闻终是怕她身子单薄,躺久地上着凉,摸过一根蜡烛,低低问:“冷吗?”

      陈慧若张口欲答,却是先打了个喷嚏。柳闻点亮蜡烛,两人借着微弱的光望向对方,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刚刚地上闹腾一番,如今发鬓,眉毛,鼻孔,嘴唇上皆有薄薄一层红粉,又诡异又滑稽。

      陈慧若披上外衣,细细一闻,果然不出所料是翻炉时洒落的‘红晶粉。’

      柳闻笑了笑,心想刚才在这红晶粉堆里蹭来滚去,居然没察觉到异样,想来这东西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那么多人是怎么上瘾的。

      飞鱼声音传来:“小姐,崔夫人带了个重伤人叩门。”

      “来了,”陈慧若提高嗓子应了,加快穿衣服。

      她显然还没从刚才恢复过来,站起来腿还软着。柳闻一言不发抱起她,走的方向却是卧室。两人路过飞鱼飞凤时,后者面露诧异之色,陈慧若不顾窘迫地推他。

      “她深夜来访必有急事,我们……改日再……好吗?”

      “真儿近日不是没开始就睡着,就是半途喊累求饶,还说改日再做什么?”柳闻边对她笑,边淡淡吩咐飞凤取水,又向飞鱼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招待客人。

      陈慧若被他说得脸颊发烧,咬了咬嘴唇不再出声。须臾,飞凤端来盆热水,看着他温柔地为陈慧若擦掉脸上身上的红粉,不禁暗暗称奇。

      陈慧若脸上‘红晶粉’全被抹去,双颊却犹自通红,明白过来便向他感激一笑。

      自己是最早提出严禁‘红晶粉’的人,崔嫦亦是对此物深痛恶绝,若是看到此刻自己夫妇满脸浑身都是这东西,岂能不会想歪?

      这场夹带讽刺的误会未免太大了,还是避开为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寄情于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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