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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晚节之结 ...
往事的千头万绪,即便讲三天三夜也叙说不尽。其中承载的惆怅,又岂是只言片语能表达的?
秋冉本身中气不足,说话声音极小极轻,时时虚弱到几不可闻。众人惟恐错过重要情节,无不全神贯注地凑近倾听,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砰!砰!砰!突如其来的三声震得众人双耳发痛,纷纷跳了起来。
“尔等贼人,竟敢在此埋伏伤我官兵,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阵阵大吼,从祠堂外陆续传来。
飞凤顺着最早撞击之音来源寻去,片刻后回报:“姑爷,大门已被巨石堵住。他们要我们从侧面狗洞爬出去。他们的人已尽数备好弓箭,聚集在那里。”
原来萧忠等人久去不归,终于惊动两名老将,后又听到后堂方向有殴斗之声,料定有敌人潜伏在此,当下不敢怠慢,如临大敌般指挥众兵士准备迎战。
外面人又喊:“我数到十,尔等再不出来,我们便放火了!一……二……”
叶青不以为然地撇嘴:“谁说那是唯一的出口?这祠堂四周又不是铜墙铁壁,我们只需在墙壁或屋顶撞个口子,出去后还怕打不过他们?”
“不可胡乱伤人,”秋冉十分坚决地说。
叶青想到萧忠的身份,不由向他一笑:“我的好师父,当着这许多人,你是否能少偏袒一些?再说柳教主跟萧宇可是多年的死对头,你不给我面子也总该给他留点面子吧?”
柳闻立即回笑:“岂敢!我若早知萧盟主和叶相是同门,又岂会不知好歹地去惹这个麻烦?”
众人见这二人在危难中还能谈笑自若,心下稍安,而外面仍然在数:“七-- 八– --九---”
陈慧若轻推秋冉:“前辈,我瞧这祠堂地下布置复杂,想必也有其它通道出口吧?若能从地道走,即可避免和外面人起冲突,又可保存力气。”
“是,”秋冉对此心中有数,“就不知你们几个谁还愿意下去陪蜘蛛们玩玩?”
一提到蜘蛛,叶青难免皱起眉头。相比之下,他自是宁可冲出去杀十几个人,也不想去陪那些‘黑美人’玩耍。虽说真要杀那些东西也不难,但自己一向爱吃,杀完后只怕几天内都要恶心的吃不下饭。
他的心情,也是众人的心情。大家都刚吃过‘黑美人’的苦头,若有其它选择,自是不愿再下去自讨苦吃。
陈慧若笑道:“我先去,不过你们要紧跟着我。飞鱼,你背秋前辈。”
话音未落,外面狗洞也被塞住,接着就是脚步声来回搬运树枝树干,随时准备起火。
她虽这么说,却一直没有动身。叶青看了看她,疑惑道:“陈姑娘,你再不下去,等烧起了火,难道想做焦炭美人?”
此言一出,连柳闻都不禁微笑,秋冉更是又好气又好笑,嘴里斥道:“这么多男人还要一个女孩子先下去,是何道理?”
陈慧若忍着笑说:“我正是要等火烧起来,而且烧一阵子才下去。你们想,有火就有烟,这些蜘蛛身体盘大,不可能从寻常缝隙出去,要走也只能从地道走。我们等着由它们带路,岂不是省了很多力气?届时它们急着出去,未必会想着来攻击我们,因此你们下去后若遇到它们,切记莫要下杀手。”
经过她一番解释,众人也明白过来,目中多少露出了然又佩服之色。陈慧若转头去看柳闻,却见他仿佛没有在听,当下便悄悄去拉他的手。
柳闻慢慢回过神,半响后笑道:“我背你,如此你既可专心辨路。”
秋冉瞄向叶青,后者躲不过只好叹气:“自然是我在最后。”嘴里说得干脆,心里却不是滋味,暗道我这宝贝师父对自家弟子未免要求太高,不但要处处强过别人,就连这舍己救人的精神,也要比别人高出一头。有些师父,对徒弟们包庇护短还来不及,哪像他,只会不断地挑刺,永远都不满足。
※
地道足足有十余里长,出口也在荒山野岭,前后不见人烟。
叶青前脚踏出道口,也顾不上恶心不恶心,手起一掌,直击面前一蜘蛛的屁股。那蜘蛛翻了个跟斗,还未及转身又被他连点数下,八条腿尽数折断,痛得在地上打滚嘶叫。
其余蜘蛛本已走远,听得叫声又迅速返回围住众人。众人适才走地道时憋了许久,此时也不甘落后,无不拳打脚踢,刀砍剑刺,将那些‘黑美人’杀得尸体残肢四处横飞,雪地里一片狼藉。
这下打了个痛快,但折腾了一天一夜,肚子都饿了,可当众人伸手入怀去掏粮时,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先前落入孙邈观所设陷阱,身上所带的干粮有些掉地,有些被蜘蛛抢了,还有些虽在身上,但沾了蜘蛛网和蜘蛛吐沫,实际上跟丢失也没区别了。
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眼看周围不是雪就是冰,掘地三尺连枯草都没有,的确是个不佳的处境。众人除秋冉陈慧若外虽都是武林高手,个个内力雄厚,自然比常人可多撑些时间,但自问若再过三五日不吃东西,只怕也要倒下。
陈慧若未曾掉入陷阱,身上所剩粮食最多,这时一一取出,想先给秋冉,又突然想到他满嘴牙齿在跟明哲打斗时脱落,如今只能靠旁人嚼碎了再喂他,不由得一叹,便先将半块干饼递给柳闻。
柳闻摇了摇头,温言道:“我不饿。”
陈慧若又给叶青,叶青也不接,嘴角朝秋冉一努:“劳烦姑娘先把他喂饱,免得在路上又唠叨没完。”
秋冉前夜先是跟明哲斗智斗勇,受伤不轻,后又说了一夜的往事,如今又累又乏,很快在飞鱼背上睡着了。陈慧若怕他吃不惯干粮,每隔三四个时辰将他叫醒一次,喂一些自己嚼碎了的面饼,看他似乎还能咽得下去,心中也稍感安慰。
晚间,众人围着火堆取暖,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无心说话。
秋冉却是日间吃饱睡足,如今来了精神,先踢了一下火堆引得众人注意,随后道:“昨夜老夫跟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叙说了自身往事。今夜,该轮到你们了。此时大家同舟共济,也不必时刻相互提防,不如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岂不痛快。”
陈慧若素来心事不多,只是眼看身边诸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你-你们-”秋冉指向跟随叶青前来的追风骑,“都坐近些。谁都不许耍赖不说,也不许借故离开。”
说着又指向柳闻身后的影子:“还有你们,冥客的故事肯定也不少。在老夫面前,不许躲躲藏藏。”
冥客们沉默一会,终于从柳闻身后走出。柳闻见状笑了笑,自己往左移了几步,算是给他们让出了位子。
飞凤还在迟疑着,飞鱼已然举手投降:“老前辈,我可没你那么多离奇的故事,你不嫌无聊,我自然愿意讲。”
陈慧若将头靠上飞凤肩膀,眨眼道:“这次让他们先说,你我最后,没准轮到咱们时,他们都睡着了。”
飞凤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宠溺地将她搂在怀里,运内力为她保暖。
秋冉清了下嗓子:“云起,你先来。”
叶青无奈之极:“我的事你还不知道吗?要我说什么?昨天早点吃了什么?最近看中哪家姑娘了?袜子上面破了几个洞?”
秋冉自是知道他的脾气,淡淡道:“好。看来你们都不想主动说,那我就一人问你们一个问题。云起,你一生中最后悔的是什么?”
看似随口的一句话,他却是在很多年前便想好了。
叶青低下头,不与任何人目光交接,过了一阵说:“我后悔自己贪吃贪睡,回去晚了,没有救出我妹妹。”
秋冉收起以往对他的严厉口气,温和地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叶青还是没有抬头,低低道:“叶芸。”
叶芸。叶芸。世上知道他有妹妹的人不止一个,可知道她名字的人却没有。这么多年了,他不忍心也没有勇气叫出这个名字,因为那已经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是真正意外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温柔地念了出来,好像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好。好。”秋冉能感觉到气氛的沉重,但这也是他想得到的效果。
叶青的伤心往事,旁人听到也并未感到意外。乱世之中,谁没有丢失过亲情、爱情、友情?只是秋冉那问题太过犀利,人人都暗自揣测:等轮到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秋冉却是没有一个问题重复,待轮到飞凤,直接说:“你能在元华身边四十载,自是有过人之处,但我更想知道她当年为何收留你。说说你的身世吧。”
飞凤略带感慨地看着他,心想若非昨夜听到你们的往事,我还一直不明白当年夫人为何会坚持将我一位奄奄一息的弱女子带到建始山庄。
“我是琉村女子,家里上面有六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妹妹,小时候好像从来没吃饱过一顿饭。十五岁那年,附近缺水,我只能夜里偷偷去较远的村子外捞他们的井水。有一晚被发现,随后那人……强/奸了我。我回家后父母不但没替我出头,还骂我给家里丢脸。后来我父母听说那人是他们村子村长的堂弟,家境还算富裕,就将我卖给他为妾。我到了他家天天被当奴仆使唤,稍有不对便遭毒打,但也从没想过反抗。一年后,我妹妹来探望我,被我丈夫和他兄弟看见,当场就要对她非礼。那时她才十三岁,我终于忍无可忍,趁他们将她按倒时轮起斧头就将他脑袋劈开。这下闯了大祸,不但没救下我妹妹,还被他们家人押到村长那里用各种酷刑折磨。我没指望能活着出来,可这时候夫人来了。她美得犹如仙女下凡,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一尘不染,只是……只是……若非我昨夜听到那些……我……我又怎能想到……原来她的经历……也跟我的……唉……”
“这就是了,”秋冉又一次点头,“你岁数也不小了,我不希望你心中一直留着这个疑问。”
飞凤一拜到地:“多谢前辈。”
“不必多礼。”秋冉嘴唇才一动,陈慧若忙将飞凤扶起。
秋冉闭目沉默了一会: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元华……元华,无论别人怎么想,我都不会将你看作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子,自然也不希望你的部下这么看你。
稍稍平静情绪后,他又毫无顺序地问过叶青部下三人和飞鱼,忽然转向柳闻,微微一笑后道:“你有话要问我吗?”
相比他问前面众人严肃或关怀的口气,此话的口吻却是随意得让人措不及防,便连柳闻如此机敏的人,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正是他要问我的问题!
可就是这问题,仿佛已看穿他的心思,让他有种无处可躲的脆弱感。
柳闻自昨晚起心中已想过这问题千百遍,可是无论怎么琢磨,怎么斟酌,就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要自己当众问他。
事到如今,当然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了。
“前辈,卓玛的故事,您似乎还没讲完。”
秋冉不是明哲,他当然不能质问,所以最后出口的只是十分含蓄的提醒。
秋冉目光如炬,在他身上停留不动,方道:“不是似乎没完,而是肯定没完。可是庆航,你这什么都不放过,什么都要理个水落石出的性子也太像你外公了吧?他的晚年如何,结局如何,你当比我清楚。我不妨告诉你,还有你们这群动不动就爱耍心眼的人:卓玛虽是明哲的女儿,但也是元华的女儿。我能保护她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永远莫要接触你们这些人。你们当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没准何时在大街上见到她还会笑一笑,但你们若是知道她是谁……哼,这后果可就很难说了。明哲是她亲爹,他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听她的事,可我说了吗?所以,你们也不用想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叶青不以为然地耸肩:“无聊!好像人人都闲得头疼,只会关心这些陈年旧事。”
柳闻却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心里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你这位前辈将我当成什么了?我自己早已服过‘无心九魂丹,’还不至于天天还念着再吃一颗吧?你可曾想过,或许我也是为了别人才会有此一问吗?何况这人也不别人,她跟卓玛同样是元华的女儿……
秋冉虽在振振有词地数落众人,但不忘望向陈慧若,好声道:“我这话是重了,但谁让他们这些人素来自以为是,无法无天,缺乏约束,往往做事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好丫头,你跟他们不同,自然不必在乎我的话。其实说到这里,我还盼能得到你的谅解……”
“我?”陈慧若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卓玛和你虽都是元华之女,但我显然对她多有偏袒,希望你能谅解。”
“前辈此言差矣,”陈慧若想都不想,坦然道:“姐姐比我不幸百倍,前辈纵是对她偏袒再多,也是应该的。”
秋冉欣慰地笑了,忽又正色道:“我刚才那番话是对他们说的,现下我想问你的是:若有一日你知晓她身份,而她又不幸误入岐道,你是否能不计前嫌,助她改邪归正?”
“我……”陈慧若张口欲言,却被他打断,“你不必急着回答,因为此时此刻,谁都无法预料未来。她或许早已死了,又或许一直活得很好,无需旁人费心。但她也有可能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到处受人欺负。还有,你即便有心帮她,她也有可能不理解,不领情,不感激,甚至还做出对不住你的事,你又当如何?”
陈慧若微垂眼眸,思索了片刻,不徐不急道:“我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我可以向前辈承诺,无论她怎样,我绝不会伤害她,更不会计较她从前的过错,并且会尽我所能,助她改邪归正。”
“小姐……!”此时连飞鱼都听不下去了,先一步叫出声来。
叶青亦是难掩惊讶,旋即又喃喃道:“可惜!可惜!”眸光转向秋冉时,不觉间多了几分寒意。
秋冉却还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仿佛适才不过在随口闲聊。
你们天天想得是谋天下,怎知这一切完毕后剩下的是无数的伤痕。我希望有人来平复这些伤痕,修复这些关系,难道这也错了?
柳闻刚才被数落一顿,虽然失望但还算在意料之中。八年前,是秋冉发现了重伤的自己,也是他写信给师母让她收留自己,这份恩情不可谓不厚。然而接下来听他让陈慧若许诺照顾明哲的女儿,心中又不禁生出厌恶感。
明哲做的都是刻意的,而你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好意,所以最后无论结果如何,你后悔也罢,痛苦也罢,别人都不会把账算到你头上。
好心就不能做坏事?就不能害人?舍己救人的理念就一定是正确的?
想着想着,忽又暗忖:难怪师母没有嫁给他!抛开仇恨不说,天天要接受他这种奇怪的理念灌输,烦也烦死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他开口说出卓玛的下落。
恰好这时叶青伸了个懒腰:“师父,这里可是师兄地盘,我们这些人除了你,都不能逗留太久的。万一遇到大军路过,我们又都饿得半死,很有可能被杀被擒。如今你倒是拿个主意,今后要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死前爬也要爬到建始山庄,见元华最后一面。”
“哦,”叶青被噎了一下,同时眼角瞥到柳闻略略露出意外之色。
陈慧若接口:“前辈要去建始山庄,我代娘欢迎您!”随后又诚恳对叶青道:“叶世兄乃前辈高足,自然不是外人,何不同行?前番我等在神封多有打扰,如今请世兄去我家,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不知兄台可否赏光?”
叶青向她展开一个迷人的笑容,眼光却仍然停留在柳闻身上。
柳闻笑道:“庄内书阁有许多奇妙武功记载,我还正盼能与叶兄一同研讨数日呢……”
“好!”叶青来了兴致,也顾不上自己离职多日,回去又该挨皇帝数落一番了。
这下定了目标,有了去处,人人都精神一振,暂时连肚子饿都忘了。
※ ※
冬季即有下不完的大雪,道路阻塞,章腾燕虎交战亦不得不暂告一段落。双方大军在附近城中落脚,无事绝不轻易出走,故而叶青柳闻等人从山中绕出,倒也没有遇到大队人马。
这日一行人来到隋城城外,虽然饿得有些发昏,但想到城内有三万兵马驻扎,也不敢贸然进城,只是挑了城外一家小破客栈落脚。
陈慧若日夜陪着秋冉,每隔几个时辰便嚼碎面饼喂他,此时见客栈竟有玉米粥南瓜汤,心下欢喜不已,吩咐完店小二下锅做饭便匆匆来告诉秋冉。
秋冉见她双眼下黑眼圈十分明显,眼中亦有血丝,拍拍她手说:“丫头啊,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我可苦了你了,害得你没睡一回安稳觉。再如此下去我都不敢去见你娘了!”
“前辈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陈慧若忙理了理乱成一堆的头发,“有我照顾你,你舒服,我放心,大家都开心啊!”
秋冉呵呵一笑,口气却很坚决:“听话,今晚你好好去歇息,陪你夫君说说话,让云起他们几个照顾我一回。等明日你恢复精神,再过来如何?”
陈慧若还未及回答,他已将叶青叫了过来。
叶青看她确实面容憔悴,自然不好推辞,搬了个板凳坐到秋冉跟前:“你不嫌我没陈姑娘细心体贴,我也只能免为其难了。”
陈慧若微笑:“前辈吃东西并不挑剔,不会为难的。”
叶青眼睁睁看着她跟柳闻互搂着上楼,又回头看了眼已经躺到床上的秋冉,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端起一碗已经嚼过了的玉米粥,先尝了口确定不冷不热,才捧到秋冉床前。
“你先别睡啊,她吩咐了要最少分三次喂你,你喝完再睡。”
秋冉转过身子,后脑从枕头上稍微抬起,吸了一口粥,皱了下眉,又吸了一口。
叶青正奇怪他为何皱眉,他已扭过头,“哇”的一声将口中连带喉咙里的粥全吐到地上。
他吐时刻意避开叶青,但叶青还是跳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太淡了。不喝了。”
叶青不悦道:“这些天她一直喂你又冷又硬的饼,可没听你说淡,怎么轮到我喂你香热粥,你就喝不下了?难道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是香热粥吗?”秋冉只是一脸苦笑,“那你告诉我,你一共喝了几碗?”
饶是叶青一向脸皮厚,此时也略略红了红:“嗯……似乎是……清淡了些……不太合我口味。”
实际上,他确实才喝了一碗。本来已经很饿,至少该喝七八碗的,可这时客栈里来了一群走镖的镖师,围在桌子边大声聊天,开口闭口都是讲隋城里有名的菜,一会儿是糖醋鱼,一会儿是羊肉炒香菇,说得他叶青都恨不得立即进城大吃一顿。
他们这边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进城,那边叶青却是怎么都咽不下那碗水比玉米粒子多出四五倍的粥了。
如今秋冉不但没生气,还同情道:“云起,你误会我了。我看在那丫头一片好心,不便拒绝她喂我,可这并不代表我喜欢吃她喂的东西。今晚难得她不在,我就是想爽快地吃一顿,趁酒楼还没关门,你快带我进城吧。”
“不可,”叶青想都没想就说,“城中有数万精兵驻扎,戒备必然森严,绝非你我此刻该去的地方。”
“但你也想去吃,不是吗?”
叶青露出无奈之色:“是又如何?”
“是就对了!”秋冉激动地坐了起来,“以你的武功,只要不带着我,出入隋城易如反掌。如今你速速去一趟,点几道好菜打包带回来,往返不到一个时辰即可解决。”
叶青先瞪了他一眼,随后一笑:“嗯,还是你最了解我。”
果然如秋冉所料,他神不知鬼不觉入城,不到一个时辰便满载而归,五盘菜取出来都还是热的。
师徒俩望着五颜六色地丰盛晚餐,不由相视一笑。
叶青心情大好,难得不抢着自己先吃,耐心地按照秋冉的要求一一为他嚼碎,又一口一口地将他喂饱。
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喂得起劲,仿佛世界只剩下两人,而这顿美餐是两人的共爱,也是只属于两人的享受。
转念又想,自己这位师父自从相识以来便从未真正开心过,这辈子最不会享受,难得如今要与心上人久别重逢,心情逐渐变好,吃饭也开始吃出味来了。
他想得入神,手上动作自然加快,碗筷之间丁丁当当的难免撞击出声。
“小心!”秋冉低喝,“此事不许你在那丫头面前透露。她辛苦照顾我这许多日,若是知道我不喜欢她喂的东西,还不知会多伤心……唉,如今咱们吃过就算,明早她必然过来看我,以后还是随着她的意思吧。”
“知道了,”叶青抹干嘴边油水,“师父最心疼老情人的女儿,以前的那个和现在的这个都不例外。”
※ ※ ※
这晚陈慧若虽极累,但仍然担心叶青照顾不周,于是让飞鱼去看看秋冉那边的状况,还不忘添加一句:“前辈若是睡了,你就不必进去了。”
飞鱼回来说:“睡是没有,不过他师徒俩聊得正高兴,说什么神封街头小吃哪个最出名,我当然不便打扰他们,远远听了会儿就回来了。”
陈慧若点头轻笑:“原来旁人不在的时候,他们师徒还蛮说得来。”
看着她睡熟,飞鱼轻手轻脚地闭门,来到走廊不见有人,于是跃上屋顶。
柳闻负手望向他,却又似乎不在看他。
飞鱼轻咳两声:“姑爷,依你看……未曾先告知夫人就请秋冉师徒入庄,是否有些欠妥?”
“是他要去的。我们顺着他,师母不会怪的。”
飞鱼想了想,忽然换了个话题:“小姐身子时好时不好,虽暂无大碍,但我想……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那晚听秋冉讲往事,我还想着卓玛那里是否还有半颗‘无心九魂丹,’但瞧他对此态度强硬,怕是很难松口了,唉!”
“你叹什么气?”柳闻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几分忐忑,“他跟师母是故交,任何难事只要有师母出面,他自然会配合的。”
他一番话看似说得含糊,既没提‘无心九魂丹,’也没提卓玛,更没提陈慧若的身子,但其中含义,凡是有心人都能体会到。
果然飞鱼连连点头:“姑爷真是心细,凡事都比我们想得远,只是小姐她……”
“我们什么都没做,闲聊几句也不过一厢情愿,何必让她无端牵心?”柳闻明明心事重重,口气却依然不冷不热。
飞鱼不再作声,心底却叹息不已。
一个人的光明磊落,难道非要有旁人的无限奉献做铺垫?她的无私,又造就了多少人的自私?她若能看透这点,是否也会偶尔选择自私一下?
飞鱼想着想着,忽然发现衣服上已积起一层薄雪,正欲抖落,抬眸瞥到柳闻全身被雪裹住,静静站在那里仿佛成了个雪人。
人人都迫不及待烤火取暖的时候,他却宁可更冷些。
※ ※ ※ ※
叶青多年也有睡不踏实的习惯,但这夜却是例外。梦中又回到十年前,秋冉提着腰带到处追打自己,可最后被他捉到了,他居然没有下手,而是抱起自己,慈祥地说我来教你弹琴。
梦中他的琴声,再也没有悲哀忧愁,而是充满期待与希望。
于是自己不敢置信地问他,如此弹琴还是你吗?
他开朗地笑说,为何不是?我刚认识她时,我们都是快乐的。是‘九魂丹’束缚了我们一生,如今我们就要解脱了,又可以找回当初那份快乐了。
门外有细碎脚步声,叶青揉揉眼睛,伸出头一看,原来已经天亮,陈慧若也到了门口。
雪花飘飘的院子里,她披着紫色斗篷,长发不时迎风散开,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前辈醒了吗?”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叶青笑笑,微微摇头。
这时一名客栈伙计匆匆提着篮子来到她身后:“您要的面饼和米粥都做好了。”
飞凤替陈慧若接过:“小姐,这里太冷,您等着还不如先回去。”
陈慧若还没回答,叶青已然闪身到外,笑眯眯地说:“没醒也该醒了,姑娘请进。”
陈慧若哪里知道昨夜这师徒俩背着她大吃大喝,心想还是不该让秋冉错过喂饭的时间,于是招呼飞凤随着他入屋。
叶青掀起床帘,只见秋冉侧着身子,背朝外,几层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连头都缩在里面。
“师父-”他叫了声,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陈慧若也发现不对,丢下篮子,用力扯开被子,看到眼前一幕,惊得面色比外面的雪花还苍白。
她慌忙抓住飞凤的手,才勉强站稳。
旁边叶青像是变成了冰雕,一动不动,只有汗水从额头缓缓流下。
毋庸置疑,秋冉已经死去多时。
死人尸体他们都见过不少,但像他死得这般诡异的还是首次遇到。他全身缩成一团,连拳头都捏得紧紧的,显然是经历了极大的痛楚,可即便面部肌肉已然抽搐扭曲,嘴角边还拼命在笑,眼神也是幸福多痛苦少。
三人中倒是飞凤先喃喃出声:“原来,这就是服过‘无心九魂丹’的人死前样子……”
“不。”陈慧若渐渐回过身,肯定地说,“我曾听爹说,娘的师父死前不是这样。秋……前辈说庆航外公死前也不是这样。‘无心九魂丹’一旦药力失效,人会迅速变老:须发掉光,肌肤松弛,腰弯背驼……可前辈相貌并无甚变化。他虽说大限已到,但我算他最少还能再活一个月,至少还能再……再见我娘一面。”
飞凤扫了叶青一眼:“肯定是他暗中做了手脚。”
叶青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他这么一吼,柳闻飞鱼和追风骑都先后闻声而至,看到秋冉死相,无不暗暗震惊。
陈慧若挡在飞凤叶青中间,又看看秋冉,终问叶青:“昨晚他一切都正常?”
“哼,”叶青甚感无趣,“岂止正常,兴致还好得很呢!”
“可他以往从无兴致好的时候,如此说来昨夜便是反常,”柳闻接口,语气中倒有几分自责之意。
叶青冷笑:“你想说什么?不错,昨夜我瞧他兴致好,就多喂他吃了些城里买的酒菜,还跟他聊了半夜,那便如何?”
“啊!”陈慧若尖叫,双手捧心,“他为了延寿两年练那‘息魂心法,’躺在棺材里不吃不喝,如今被明哲识破打断,不得不放弃……可我想他肠胃已然虚弱之极,哪里还能大鱼大肉的吃?”
叶青转向她:“我若告诉你这主意是他自己的,酒菜也是他命我进城买的,你信吗?”
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信不信。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若是真的一心想死,那是绝不会先征求他叶青意见的。
而以他叶青的内功修为,即便睡得再香,身旁若有半点异常的风吹草动他还是会立即察觉的。
这人要城府多深,内心纠结到什么程度,才会采取这种方式活活撑死自己,临终前受尽折磨还搞得无声无息?
陈慧若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放到他肩上,低声道:“叶世兄请节哀。前辈的心思,原本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他既然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必想太多。”
说完,她跪下向秋冉遗体叩首三次,随后转身便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众人一一效仿她上前行礼,然后静静退出,最后只剩叶青柳闻。
叶青哈哈笑出声来:“他这一生做过很多事,可我还是首次发现他骗人的本事如此出神入化,丝毫不比明哲逊色!他根本不想去见谈元华,可又怕我们先提,于是就先说了,如此又怎会有人怀疑他?哈哈!”
“你可知道他为何不想见她?”柳闻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因为她是有夫之妇。你让我师父自尊心这么强的人如何去面对陈丰?”
“这的确有难堪之处,但我想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何况我师父此刻未必就在庄内,他为此自杀,实在难以自圆其说。他绝非草率行事之人,若非经过深思熟虑,断不至于此。”
叶青冷眼斜视:“那你说是为何?”
“‘无心九魂丹。’”
他一点破,叶青何等聪明,果然很快就明白过来:秋冉是为了保护卓玛和她那半颗丹。谈元华多年对这女儿不闻不问,心里一定对她没有半点爱或关怀。而陈慧若也是她女儿,想必她还是有些疼爱这女儿的,万一开口直接向秋冉索要那半颗丹的下落,他是无法拒绝的。
丹本来就是她炼的,明哲抢是抢,他秋冉未经她同意就带走,又何尝不是抢?女儿也是她生的,还是他秋冉有意抢走的,跟他又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如今她若想要回那半颗丹给另一个女儿,他又凭什么不答应?是他理亏在前,欠债在前,如今怎能继续赖账?
想见又不能见,又怕心思被柳闻飞鱼等人识破,从此加强防范,强行押到元华面前,想来想去,只能假装迫不及待想去见元华,再趁无人留意时突然死去,才能保住这最后的秘密。
叶青伸手为秋冉合上双眼,心中百感交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口中冷冷道:“你主动告诉我这些,是怕我自己想通后告诉你夫人?”
“你可以告诉她,”柳闻也有失望之极后想大哭的欲望,但口气丝毫不软,“但除了让她伤心外,不会改变什么的。”
叶青袖子一挥,不耐烦道:“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我折磨的人虽然多,但全都是有目标的,他们的痛苦从来没给我带来任何痛快。”
※ ※ ※ ※ ※
秋冉的尸体火化后骨灰分成三份,分别留给他晚年还记挂的三人。陈慧若带走属于她母亲的一份,叶青也带走了属于他的一份。最后一份本应属于卓玛,可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只得作罢。
叶青不客气地拎起那一份:“我倒希望她永远不要出现,不然又不知要添多少是非。如今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份我先带走了。”
陈慧若没有拦阻他,只是在回西萨州途中问柳闻:“庆航,我们是否都忘了个人?”
柳闻淡淡一笑:“他借此去跟萧宇培养师兄弟感情,未尝不是个良策。”
对于叶青跟萧宇联手,他还谈不上怕,因为他清楚这两人的性格,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然而,若是秋封跟章腾联手,局势就会对其它诸侯大大的不利,届时南宪再强大,也敌不过那两边的夹击。
多想无益,当下之计,就是尽早吞并熙王黎子元。
可是尽管季权近来跟黎子元交手时打得胜仗越来越多,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是不能彻底灭掉他。
这其中的原因,他希望季权能看清,但即便暂时看不清,他也只能耐心地等待。若想一人成熟,是不能像对待孩子般永远牵着他手,不让他跌倒。他有他需要犯的错,也有许多他会错过的机会,最终成功与否,还要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柳闻陈慧若进风沙城的那日,得悉季权即不在城外练兵,也不在城中府内料理政务,而是在西乡芸楼大摆酒宴。
街头百姓好奇地在楼下走来走去,颇想一睹这位常年在外征战的候爷风采。据说半月前候爷最宠的夫人生下一对儿女,他都没有请客设宴,也不知今日是为了什么,让他一改往日低调作风。
柳闻没带随从,挤过楼下人群,还没跟季府侍卫打招呼,就被季权看到。
季权显然兴致极高,一手还握着酒杯,一手就拉住他手,迫不及待地将他领上楼。
柳闻定睛一看:诺大的圆桌边坐着九人,除了范涛等四位季权最信任的将军外,其它都是陌生面孔。
季权笑着为他一一介绍:“庆航,你来得正好!他们是我在虹城结识的好兄弟,一年前我们还都在窦将军麾下跟北狼人打战,并肩作战很多年呢!”
说完,他又一拍柳闻肩膀:“兄弟们,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的大恩人吗?”
新来的五人同时站起抱拳:“久仰柳教主大名。”
柳闻从容还礼:“各位请坐,在下已非教主,如今只是候府客人。”
“大家都是兄弟,不用客气了,”季权先指着年近四旬的那人道:“他叫候正,是虹城人,我们都叫他老侯,当年我的枪法是他替窦将军传授的。”
接着指向他对面满脸胡须的人:“他叫贺其龙,参军前做过寨主,酒量是我见过最好的,连北狼人都喝不过他!”
贺其龙呵呵一笑:“候爷怎不说我铁锤功夫好?哦,难不成怕人家笑话?不瞒柳公子,当日我若在宣平,看到季恒那混蛋对候爷那般态度,第一个给他当头一锤,再出城去找叶青算帐!”
候正白了他一眼:“每次都是你先动手,害得大伙儿唯有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你去拼杀到底!”
众人回想当年趣事,无不捧腹大笑,季权趁机正色道:“贺兄以后就是我军先锋大将,冲锋陷阵绝对少不了你的!”
“贺二哥是先锋,那我就是副先锋!”贺其龙旁边的青年朗声宣布,不等季权开口,开朗地向柳闻笑到:“我叫童翔,使飞轮的,久仰柳公子在贾府一战大显神威,改日还要向您多多请教武功。”
“好小子!”季权佯怒:“庆航贵人多事,连我都没机会跟他讨教,啥时候轮到你了?”
童翔傻乎乎地笑了,伸伸舌头,没再开口。
季权又转向剩下两个较为安静的人:“这位是李兴李兄弟。你别瞧他这么瘦,箭法可是一等一的!三年前他在一次战役中接连射倒五十九名敌人,其中还有三名北狼将军,从此我们都叫他‘飞翼将军。’”
内敛的李兴感激地望向季权,又向柳闻恭敬地点点头,。
“还有这位,”季权亲自绕到后面将一腼腆少年往前推了几步,“是我们的宝贝小弟,叫于琛,不但双鞭功夫了得,还对兵法颇有研究,深得窦将军赏识,视为传授衣钵之人。”
本来是夸他的,但于琛听到后来,眼眶不由得一红。
原来这些人都是窦旭收留的孤儿,跟他感情深厚自是不在话下,多年来都是誓死守护虹城的。可不知怎的,半年前叶青突然命窦旭独自带领一支军队到炎州接应他的追风骑,结果秋军虽然大获全胜,但季权侥幸逃脱,让叶青心中从此对窦旭有了芥蒂。窦旭才回到虹城不久,神封处又下了道圣旨将他调到东部新城去监视姜飞动静。窦旭一辈子在虹城,虽不愿离开但也不敢抗旨,憋着一肚子气上路,还没到新城就病故,甚是凄凉。
窦旭去后,神封派来的新守将虽也颇具盛名,但一上任就将自己心腹安排到重要职位上,同时又给窦旭旧部派了些无关紧要的活,偏袒之心再明显不过。侯正等人一来伤于窦旭的下场,二来怒于新将的轻蔑,终于决定来西萨投奔昔日兄弟季权。
季权闻讯喜出望外,立即放下一切,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摆下酒宴款待兄弟。
柳闻望着他们开怀畅饮,毫无忌惮地言笑自如,不禁想到数年前的情景:那时也是在这西乡芸楼,自己隐身楼顶,目睹那‘伏璇七友’兴高彩烈地聚饮。
满腔热血的英雄豪杰,情同手足的结拜兄弟,转眼间已成白骨黄土。
昔日的豪情壮志,亦是被那夹着沙子的风吹散。
而如今,又有几人还记得他们?
柳闻倚着栏杆,想着往事,也没怎么关注季权等人在说什么,直到眼角瞥到楼下一团火,这才不禁多看了两眼。
火是个白发老人烧的,很快就被侍卫们扑灭。
侍卫纷纷喝道:“侯爷在此设宴,岂容你在此起火,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人全身披麻戴孝,双手还不时从口袋中掏出纸钱,又是朝空中抛又是朝地上洒,口中喃喃道:“老夫为故人烧点钱纸,难道也犯了法?这年头讨饭要钱的越来越多,老夫是来送钱的,这又招谁惹谁了?”
“走开!走开!”侍卫们哪里理他,只顾把他往外推。
最后一次他一个站不稳,跌倒时口袋中的纸钱也全掉了出来,好不狼狈。
楼上,柳闻忽然站起,径自走到季权身前,在他耳边低言数句。
此时季权已喝得有五分醉,过了数秒才道:“你认识他?”
“若我没看错,他就是梅照林。”
众人一听‘梅照林’三字,都觉得有几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何许人物。
柳闻又问:“各位可记得三十年前的‘神州第一剑?’”
范涛第一个想起:“嗯,此人当年剑法确实自成一家,曾约战当时还是后起之秀陈丰三次,最后一次输了半招,一怒之下自废武功,从此消声匿迹,再也没人见过他。”
“不就是个古怪的老家伙,何必理他?”贺其龙不解道。
“梅照林是个自暴自弃的人吗?”柳闻不动声色地问,“他自废武功,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无法超越陈丰。既然做不了第一,他就不屑去做。那这二十多载他无论在做什么,必然已达极高造诣,不然他是不会公然现身招摇生事的。”
季权霍然站起:“庆航所言极是。”
他既然决定了,片刻也不耽误,快步下楼,喝退侍卫,直奔梅照林跌倒之处。
楼下本就人多,此时一见侯爷露面,更多人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梅前辈-”季权上前去扶老人,不料对方毫不领情,手一挥就把他推开。
梅照林看都不看他一眼,慢慢地爬起来,抖抖衣服就往外走。
季权赶上,又不敢直接挡他去路,只能在他身侧连连道:“前辈请留步!适才晚辈手下多有得罪,还请-”
“废话少说,”梅照林冷冷将他打断,“你是谁?找我做甚?”
“晚辈季权,找前辈是-”季权顺着他的话回答,忽然噎住,发现自己并没什么说得出口的好理由留下对方。
想到这里,他便诚恳道:“适才手下失礼,晚辈只想替他们向前辈赔个不是。”
梅照林鼻子里哼了声:“原来是季候爷啊?老夫可受不起你的礼,只是这年头祭奠死人的钱也是钱,不可浪费。”
季权一怔:“是。”
回过头,只见梅照林正满目惋惜地望着那满地纸钱。
围观的众人此时也渐渐反应过来,无不暗暗摇头,心想这老头子若不是疯了,就是胆大包天,竟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季权刚喝下不少酒,匆忙地下楼追人已感眩晕,再看那遍地的白纸,竟恍惚了片刻。
没有一百张,也有七八十张,有些还被踩成了碎片。
本章完结。
梅照林是个小插曲,不过接下来季权的世界又要被搅得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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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晚节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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