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56、百曳·公众号

　　章燕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听说班里两个冤家打起来了，急匆匆赶去教室。
　　“战场”一片狼藉，课桌都被踹翻了，书和笔撒一地，两人还小牛犊子般抱着对方脑袋互顶。

　　“松手！”
　　她拎起三角尺，腕上分敲，终于把两人喝住了。

　　其中一个小朋友涕泗糊一脸，裤子被扯得半掉，拳头仍攥得圆圆的。
　　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下巴破了相，喘着粗气怒视对方。

　　章燕抱着胸，手指一挑。
　　两人顿时偃旗息鼓，乖乖去墙边罚站。

　　小孩子天性易兴奋，被这么一闹，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办公室是坐不成了，她得在讲台上坐镇。

　　去抱作业本时，手机响了下，回教室掏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个人的消息。

　　程见舟：【她这几天睡得好吗？】
　　这个她章燕自然知道指谁，巡一眼全班，顿时鸦雀无声，方坐下来回复：【不太好。】

　　程见舟：【药茶效果不好？过两天我找人换个方。】
　　章燕：【别浪费钱了，她不爱喝。我是好说歹说，勉强喝小半碗，又全吐了。】

　　程见舟一时没回消息。

　　章燕切到记账本，看了眼花销，给他转去一笔钱：【宿舍空调装好了，制氧机也买了，这是剩下的钱。】
　　程见舟：【你留着吧。她想要什么，你给她送个开心。】

　　章燕摇摇头，推开手机，拿过作业堆最顶上一本开始批改。

　　她带的班集结了全校最淘气的小孩，自制力和服从性非常差，作业也做得一塌糊涂。
　　写多少，怎么写，写哪里全凭心情，有的干脆空白页交上来。

　　章燕改得心头冒火，挨个儿叫到身边训话，看见那一张张天真的稚脸，气又撒不下去。
　　想起今年体检报告上的多发乳腺结节，强行压了火气，好言好语给他们讲道理。

　　小孩子一个比一个头点得用力，抱着本子坐回座位。

　　章燕叹气。
　　也就表面上听话。
　　下次交上来的作业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家长也不管，甚至还嫌家庭作业挤占了孩子帮衬农活的时间，藏了本子垫桌脚。

　　章燕改完作业，口干舌燥，拿起保温杯去办公室续水，看到操场上一抹黄色。
　　方萧西带着一群学生玩“狮子捕猎”游戏，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她对待学生的方式像朋友和平辈，没有老师的架子，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她。
　　章燕很久没看她那样开心笑过，想了想，给程见舟发去一条微信。

　　章燕：【西西陪学生在操场上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要来看看吗？】
　　程见舟回很快：【不了，暂时走不开。】

　　两年来，程见舟来过姜苗小学很多次。

　　他工作忙，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方萧西上课时，就站窗外看一会儿，然后来找她聊聊。
　　也不多待，抽完一根烟就走。

　　甚至很多时候他来过，章燕都不知道。
　　但事后总能收到他的消息，以及一笔钱。

　　比如方萧西咳嗽了，让她提醒注意保暖，帮忙买药和外套。
　　又或者看见方萧西哪里伤到了，哪怕只是手指贴了个创可贴，也要她带去看医生。

　　宿舍空调是市场淘汰的旧型号，制热效果不好，她只偶然提了句“西西有次半夜冷醒了”，程见舟二话不说，直接安排人上门换新。

　　安装那天方萧西进宿舍，看到师傅还懵了下，疑惑为什么突然换空调。
　　章燕急中生智，把还在考察期的相亲对象拉出来顶包，当那个豪气的出资人。

　　至于制氧机……
　　她目前还没想好理由，大不了等货到了再现编一个。

　　这样的无条件付出，除了父母，没人能做到这份上。
　　更何况只是曾经名义上的“继兄”。

　　章燕曾好奇明明是关心人的举措，西西知道了也该感动，为什么要做得这般遮遮掩掩。
　　程见舟只说“她记恨我，不愿意承我的情”，便不再解释。

　　她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没有深究，安心当牵线人。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程见舟是个很大方的雇主，这就够了。

　　章燕正打算走，看到方萧西遥遥朝自己挥手，转瞬手机便进来一条消息。
　　方萧西：【章老师，晚上请你吃饭，意明园。】

　　章燕：【哟，有喜事？】
　　方萧西：【嘻嘻，没喜事就不能请你吃饭吗。叫你朋友也来啊。】

　　章燕：【什么朋友？】
　　方萧西：【买空调那个。还是说，已经是男朋友了？】

　　看着那个紧随其后的星星眼表情包，章燕哭笑不得，方萧西是不愿意占人便宜的性格，哪怕只是连带受惠，也会在其他地方找补。
　　这顿饭，不吃还不行了。

　　她正在踌躇该怎么回，程见舟消息弹出。
　　程见舟：【能拍张照片吗，看看她。】

　　章燕直接录了段视频，顺手把和方萧西的聊天截图也发过去了：【怎么回？愁死我了。】
　　程见舟：【不回，你一个人去。】

　　章燕：【那西西会烦死我的，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还人情而已，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个借口了，唉。】

　　程见舟：【说人不在百曳就行了。】
　　章燕：【大哥，他是百曳人，当地开汽修厂的，西西也知道。】

　　程见舟转来一笔钱：【那去雇个人。】
　　章燕：【……】

　　章燕回到办公室，刚喝一口水，校长包新满背着手踱进来了。
　　“包校长。”

　　包新满年近五十，原本是某知名教培机构的老师，教学手法有一套，当地很有名望，但由于出格言论频出被辞退。

　　失业后做过几个短视频账号，用犀利言语专门揭露教育界阴暗面，只可惜流年不利，短则三天，长则半年，账号通通以被封禁告终。

　　心灰意懒打算退隐时，被姜汤通过中间人找上门，委以重任。
　　他收敛性子，安心在姜苗小学当校长，倒也经营得有滋有味。

　　包新满人直爽，不摆谱。
　　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规矩和假客套，所以老师们对他印象都挺好。

　　章燕笑道：“来视察工作呢？”
　　包新满把一本童话书搁桌上，翻开，冲她招手：“章老师，来念念这段。”

　　章燕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照本宣科念了。

　　包新满拧着眉：“能不能声情并茂点，把那大碴子音藏一藏，再试试？”
　　章燕合上书：“快三十年养成的口音真改不了，您打算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包新满拉把椅子坐下来，打着手势慷慨激昂：“你知道这边的小孩儿最缺的是什么吗？不是衣服，不是课本，也不是文具，而是正规、全面的通用语言教育！现在的困境是什么，家长讲方言，本地老师讲方言，学生也只会讲方言，拼、写、读那叫一个寒碜，这还怎么继续深造？语言是沟通学习的基础，是教育的重中之重，语言学不会，教学效果也会大打折扣，这是一个亟需我们重视和改善的问题。”

　　章燕说：“咱们学校公众号不是每晚有音频推送吗，专门为锻炼孩子听说能力设的。”

　　“不够，远远不够。”
　　包新满摇头，“关注公众号的有几个？会点开的就更少了，辐射范围太狭窄。”

　　“那您是什么想法？”
　　“我们缺渠道，县电视台缺档面向少年儿童的语言类栏目，这不巧了吗！所以现在有个机会，需要咱们学校挑个老师去试录，当主持人，聘上后施展的空间可大多了。”

　　“挺好。”
　　章燕点头，旋紧杯盖，“反正这活我是干不了，形象不行，您得另请高明。”

　　“露不露面还没定。”包新满四处瞅，“方老师人呢？”
　　“在上体育课。”

　　“她一语文老师怎么教起体育了？”
　　“体育老师生病，她代班。”

　　“体育老师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怎么三天两头生病，这体质不行啊。”
　　“这不是刚来没多久，还不适应，本来就因为缺氧头晕，今天又在食堂吃坏肚子，雪上加霜。”

　　包新满“哎哟”一声起身：“那我得去看看。”
　　走两步回头叮嘱，“方老师回来了，你让她发一段语音给我，随便念点小故事，记得啊。”

　　方萧西临下班被一位家长找上门，是陆飞南父亲，常年在长宁务工，请了探亲假回来，想了解儿子情况。
　　听说儿子目无纪律，还喜欢捉弄女同学，直接揪住耳朵一顿胖揍，把人领回家去了。

　　她正打算走，宿管又来报告有学生不小心吞了虫子，肚子闹不舒服，还吓得直哭。
　　方萧西带小朋友去看校医，又是哄着吃药又是讲故事，终于成功让她入睡了。

　　掖好被子，叮嘱其他小朋友轻声说话，掩上门出去，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百曳秋冬之交落日晚，从宿舍出来天色薄明，依稀能看清远处延绵起伏的沙丘，滚滚沙雾在风中流荡。

　　章燕按响喇叭。
　　方萧西伏在车窗上，扫一眼空荡荡的车厢，兴师问罪：“男朋友呢？”

　　章燕咳嗽一声：“分了。
　　“啊？”

　　“他找到更情投意合的，把我甩了。”
　　方萧西蹙眉：“他怎么能这样，渣男！”

　　“我也不亏，白拿一匹空调，他说当是补偿了。”
　　章燕轻松道，“反正我对他也没多深感情，好聚好散呗。上车！”

　　方萧西坐进副驾，拉开安全带。
　　章燕手搭上方向盘，漫不经心：“你怎么不去学车啊西西，四处蹭车多不方便，明明大学前的暑假有大把时间，光顾着谈恋爱了？”

　　方萧西身子微僵，连搭扣都错开好几次才入锁。
　　章燕扑哧笑了，替她把头发从安全带下捋出来，别至耳后，捏捏她耳垂：“紧张什么？丁隐又不在。”

　　方萧西头别向窗外，不说话。
　　章燕无奈地叹气，好像又说错话惹她生气了，正要发动车。

　　“我害怕。”
　　方萧西转过头来，眼眸深处幽黑，“害怕车，所以害怕开车。”

　　章燕不解：“为什么害怕车？”
　　方萧西没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