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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百曳·大小姐 ...

  •   意明园有一家东南亚餐厅,开在犄角旮旯,装修得很有异域风情,平时店内总是空荡荡。
      章燕听说食谱猎奇,点名要去试试。

      套餐内第一道上的风味烤串是炸昆虫,蜘蛛蜈蚣都有,裹了面衣,虫壳和须足轮廓清晰可见。

      章燕拿起一串嗅了嗅味道,递到方萧面前:“还挺香的,你吃。”
      方萧西白天没吃什么东西,胃本就烧得慌,闻到这股油味,几乎是立刻冲到洗手间干呕。

      章燕从小长在山野,蚕蛹和蜂蛹经常出现在家庭菜单上,所以对这些虫子接受度还可以,但看她反应这么大,还是让服务员打包了放一边。

      方萧西漱了口出来,眼泪汪汪,绒发濡湿地伏贴在额前,整个人几乎像从水里捞出来。
      该是大吐过一场。

      章燕打趣:“忌口那么多,还挑食,以后谁养你,得把你当祖宗供着哄着才行。”
      方萧西低头拆纸巾盒:“我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养。”

      得,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章燕给她倒了杯热茶:“行行行,方老师可太独立了,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把一众五大三粗的男老师都比下去了。我向您学习,敬您一杯!”

      方萧西被逗笑,伸手去够啤酒:“今天不喝茶,我们喝酒,不醉不归。”
      “论拼酒你在我面前是这个,知道不?”章燕竖起小拇指朝她挑衅一笑,豪气万千地把酒罐排齐,一罐罐拉环开过去,动作倏然一滞。

      程见舟怎么交代来着?
      ——她从小胃不好,尽量少让她碰酒。

      方萧西已经拿起一罐酒,仰头要喝。

      “等等等等!”
      章燕夺过她的酒,“你酒量这么差,要是喝得烂醉我可拖不动你,你啊,就老老实实看着我喝吧。”

      方萧西问:“你喝酒了谁开车?”
      章燕窘迫地和她对视半晌:“也对。”

      最后两人谁都没碰酒。
      方萧西照例吃得不多,章燕扶墙而出,撑得嗓子眼儿都胀得不行,拉着她在园内散步消食。

      章燕平时来意明园基本出于聚餐需要,去的也是固定那几家,吃完就走,没怎么探索过这座庞大的堡寨,真逛起来还挺废腿。

      经过桌球室时碰见一位熟人。
      “韩老师。”方萧西率先打招呼。

      韩度瞧了她一眼,略微颔首,冷淡地转过头去和接待员说话。
      章燕说:“韩度不总在你面前献殷勤,怎么今天这么反常,是觉得难追放弃了?”

      方萧西无奈:“你别乱说啊,韩老师对谁都那样。”
      “他都把心思写脸上了,也就你这种木头看不出来。”

      章燕把车开出停车场,扫码过杠。
      羊鸿图瞌睡中听到“滴”一声,睁开眼,发现昏暗视野中一簇火星明灭不定。

      程见舟打开车顶灯,降车窗抖烟灰。
      手肘顺势搭在窗沿,食指在烟头轻磕,偏头望着后视镜,白雾袅袅升起。

      “组长,你这饭后烟抽得可真够久的。”
      羊鸿图看眼时间,搓搓发僵的手臂,“冷死我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谭哥也真皮糙肉厚耐得住寒,热交换器坏一年了都能忍住不修。这车得有十来年车龄了吧,一身的毛病,偏偏你还爱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当特务,弄个低调的车搞伪装呢……”

      程见舟瞥他一眼:“话这么多你,那电视台访谈你上?”
      羊鸿图刹住话,紧抿双唇摇头。

      回到宿舍,章燕洗了个澡。
      包好头巾出来,拎着小水壶挨个儿给盆栽浇水,突然想起包新满交代的事还没办。

      看眼趴桌上写教案的方萧西,放下水壶凑过去:“教学策略不写吗?”
      “难的最后写。”

      “你都滚瓜烂熟了还备什么,没必要这么认真。空着吧,期末再补,大不了花钱找人代写。韩度就是这么干的。”
      方萧西拧亮一格台灯,继续笔耕不辍,轻声叹气:“我没钱。”

      “你平时那么节俭,钱都存哪儿去了?”
      “秘密。”方萧西说,“为了我的梦想。”

      “我这儿有个赚外快的渠道,争取下?”
      “什么渠道?”

      “其实是包新满想举荐一位老师去电视台录节目,冲着普及青少年儿童的普通话去的,就在支教老师当中挑。他嫌我东北口音重,让你录段语音发给他试试。”

      再没比方萧西更配合学校工作的人了,她立刻放下笔,不假思索应下。

      章燕大学搞过配音社,借不到专业录音棚时就躲衣柜录,堆叠的衣服是天然吸声材料。
      于是把衣柜整理了下,推方萧西进去,网上随便搜了篇寓言故事,手机塞她手里:“来吧,六十秒。”

      方萧西一开始总嘴瓢,念得磕磕绊绊,倒不是紧张,而是怕音发得不够准,结果越在意越出错。
      重录几次后渐入佳境,终于出了条满意的,发给包新满。

      章燕点开重听了遍,发音清晰,声息柔和,听着很舒服,忍不住说:“你要是不当老师,去做个电台主播也很合适。”

      “丁隐也这么说。”
      方萧西坐下来,支颐望着台灯的荧白灯管,“他希望我去沿海城市找个班上,离他近一点,或者陪他周游世界去。”

      “周游世界?”

      方萧西点头,目光投向墙上挂的世界地图:“他有一个企划,是关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一家国外地理杂志社主动寻求合作,投资了一大笔钱,委托他拍摄世界各地濒危物种,所有照片用于公益性展览,旨在唤醒人们对自然保护的责任感。是个很酷,很有意义的项目。”

      “挺有意思的,还可以跟着男朋友公费旅游。”章燕问,“你想去吗?”
      “想去,可是我还有学生,我走不了。”

      “这学期结束你还打算续约?”
      方萧西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过了很久才慢慢说:“或许……会吧。”

      章燕忍不住说:“这一续又是两年,西西,你难道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大家都是拿支教当跳板,当履历,当一腔热血的释放,从来不会认定是归宿。你倒好,准备在这破地方干到退休了?学校没了你照样能运转,你放不下的学生,有的是老师接手。鹤玉市教育局有对口的援唐计划,开展无比顺利,名额年年超限,甚至社招过来的志愿者都数不胜数。你还这么年轻,学历又高,又有个远在异地的男友,不去和他相亲相爱,在这里蹉跎岁月干吗呢。”

      “那你呢,不也是留在这里好多年。”
      “我是为了逃避吸血的父母,还有那几个白眼狼弟弟,我没得选,但是你不一样。”

      方萧西还是那个撑腮的姿势,睡衣宽松套在身上,肩膀瘦圆小巧,挂不住衣服,领口往下坠,人更伶仃。
      睫毛薄长一层,在眶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显得皮肤更白。

      大多数人来戈壁滩不出半年就能晒黑几个度,她比初来时气色要差不少,可和普通人比,仍然干净漂亮得如同朗朗皎月。
      与这片粗犷的土地格格不入。

      章燕替她赶走耳畔飞旋的虫子,继续说:“虽然你从来不说自己的家庭出身,可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富养长大的,从小没吃过苦也没缺过爱,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是不是?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好好的桐沙不待,非要躲这儿来,就算是和家人吵架赌气,两年下来气也该消了,回去当你的大小姐不好吗。”

      手上传来一阵闷痛。
      方萧西垂下眼帘,才发现肌肤被自己掐得发青,拂过衣袖遮住,没有说话。

      章燕叹了口气。
      “我这个人活得粗糙,很适应西北生活,喜欢西北风光。你呢,一来就因为高反肺水肿住进医院,烧了好几天,出院还没两天呢,又被虫子咬到全身过敏晕倒在食堂,包新满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你俩病房还在同一层呢,记得吧。

      去年你跟车队下乡送物资那次,车子抛锚,油箱耗空,手机没信号,那可是杳无人烟的无人区,地表温度能到七八十摄氏度,断水断粮俩小时就能直接把人蒸熟,要不是程……”

      她突然断声。
      “要不是什么?”方萧西抬头。

      “算了,没什么,你该庆幸那时应急管理局的人正好路过。西西,来年开春就回家吧。”
      章燕站起来,看眼空调温显,调高两度,扯下毛巾胡乱揉搓下已经半干的头发,拿过漱口杯朝卫生间走去,“回你该回的地方。”

      水龙头咯吱拧开,水花哗啦啦溅在底槽上,毛巾挂上金属垂架,发出一声脆响,章燕含了一口水,仰头咕噜咕噜漱口。
      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中,方萧西轻声自语:“我回不去了。”

      方萧西第二天上午没课,但作为班主任,还是得早起组织学生晨读。
      她站在窗外,看到陆飞南又把纸条贴丰息背上,伏在桌上憋笑。

      丰息察觉异样转头,陆飞南做了个鬼脸,又明目张胆给她额头贴了张新的上去,看口型说了“不许掉”。
      丰息嘴撇了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竟真的没有去撕。

      方萧西推门进去,把丰息脑门上的纸揭下,上面画了只猪,旁边歪歪斜斜写着——我是ben猪。
      背后那张则画了个丑化版的卡通小人,扎着丰息标志性的小辫儿,龇着被涂黑的牙齿,笑得很滑稽。

      陆飞南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方萧西板起脸:“陆飞南,跟我出来。”

      门一关,把琅琅书声隔绝了。
      方萧西抬手,陆飞南霎时抱住脑袋:“老师我下次不敢了,你别告诉我爸爸好不好?”

      方萧西点头:“当然好。”
      陆飞南半信半疑地抬头,方萧西啪啪两下,给他左右脸各贴上他搞的“杰作”,抬起下巴,“你也给我不许掉,留一天!”

      对付刺儿头男生,疾言厉色和恩威并施都不管用。
      偏偏他们自尊心又强得很,只能以毒攻毒。

      陆飞南呆了瞬,果然耻辱地别过头。
      恰好有位迟到的女生跑过,他马上背过身,脸涨成赭红色,头埋得比鸵鸟还低。

      方萧西看他恨不得钻进地里的模样,笑眯眯地叉腰:“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要不要?”
      陆飞南忙不迭点头:“要!”

      “老师问你,丰息这几天开心吗?”
      “开心。”

      “老师不喜欢撒谎的小孩子,你在这里罚站一上午,下课了让别班同学也欣赏下你的画作。”
      方萧西说着要走,陆飞南急了,一把扯住她袖子:“方老师!”

      方萧西转身,无声地看着他。

      “不是很开心,有时候会趴桌上小小声哭。”
      陆飞南随即澄清,“但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指头还没碰到她呢,就哭。”

      “为什么哭?”
      “不知道。”陆飞南满不在乎,“反正不是因为我欺负她,蒋兰兰可以替我作证,你不信去问她。”

      方萧西透窗望一眼室内,丰息穿着洗到发白的蓝棉服,背脊挺得笔直,正在认真念课文。
      脑袋随着抑扬顿挫的声音一点一点,头发一看就是自己绑的,两边马尾高低不一,头绳系得又歪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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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百曳·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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