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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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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贤楼是帝都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因这段时间赴京赶考的书生增加,聚贤楼进出的文人士子比往昔多上数倍。楼上楼下文士们谈笑风生,热闹非常。
杨澈进门后沿着回廊绕着一楼大厅闲走。厅中台上有文人正在论道,四周坐满儒生在听。
此时发言的是位年近而立的书生,激扬陈词,简短几句便可知此人饱读诗书。但围观的听众对其言论却有的颔首称赞,有的摇头质疑,有的相互窃窃低语评价。
杨澈看了几眼台上之人,青灰色布衣长衫,昂首挺胸洋溢自信,让本来不高的身段看上去挺拔不少。在一众锦衣华服中反而显眼。
他没伫足,顺着楼梯朝二楼去。
聚贤楼的二楼虽不及一楼热闹,四周却也坐满了人,或吟诗作赋、谈古论今,或诗酒游戏,嬉笑掌声混成一片。
杨徹朝右边回廊去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头并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顿了几息也没再听到呼唤声。
他回身沿着回廊走到尽头,此处是一间茶厅,厅内正在对一幅古画进行鉴赏,更准确的说是古画交易。
聚贤楼因八方才子汇聚,文人雅士云集,常有字画爱好者借着鉴赏交流之名,行买卖交易之实。这书墨中也就掺杂了几分铜臭味。久而久之成为常态,也就无人在意。
茶厅外无围观之人,相对安静。
杨澈贮足门前听了须臾才抬步走进茶厅,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听中间座椅上的几位士子鉴赏阔谈。
这幅古画送来这里不是为了鉴赏,也不是来鉴定真假,是为了鉴定有多假,估它的市价。
因为这幅本就是假画。
假画也分三六九等,特别是名家临摹的古画仿品,亦是重金难求。
厅内侍候的伙计端着茶水点心过来,杨澈慢悠悠地喝茶打量厅内众人。
卖家是个年过四旬的字画店老板,面相和善,像个老实巴交的小商人。
买主是个样貌不俗的年轻人,一身锦衣,目光沉稳,谈吐有度,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让人琢磨不透。
众士子对此画的看法不一,有的说就值三五十两,有的认为三五百两,还有的认为三五千两。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耗时许久,买卖双方一直达不成共识。
年轻买主此时起身走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杨澈,拱手请教:“这位公子一直盯着此画打量,想来也是行家,不知公子觉得此画价值几何?”
杨澈看了眼买主示意的目光,放下茶盏,起身回礼,笑问:“公子要听实话吗?”
“那是自然。”买主温润一笑。
杨澈点点头,走到展开字画的长桌边,近距离将画从右到左打量一遍,转身回道:“公子恐买不起。”
“此话何意?”年轻人有些不屑。
字画店老板心头生疑,买主一瞧就是不差钱的主,身上最不起眼的一样配饰也上百两。就算这画真的价值三五千两,对买主来说也是小钱。
杨澈敲了下桌子感慨道:“在下今日有幸能与诸位同览《壬戌天狩图》真迹。韩大师的这幅真迹价值何止千金万金?”
“真迹?”众人一震,相觑一阵。
买主闻言哂笑:“公子开玩笑吧?这幅画怎可能是真迹?”
不仅年轻买家不信,字画店老板自己也不信,这幅画怎么得来的他最清楚,真迹到不了他的手上。
虽这么想,他没有开口,还是抱有一点幻想,一点侥幸。
茶厅内鉴画的文士们此时又盯着画仔细鉴别。
他们在鉴画这一行好歹有两把刷子,就算看走眼,也不过是临摹的参差,绝不可能真迹、伪画不分。
“这位公子,话不能乱说,此画必是伪画!”一位年轻文士指着画严肃地道。
“是啊!”另外一位中年人附和,起身走向画作,指着画坚定地道,“此画无论从颜料、纸张、笔法,还是题跋、印章,都看得出并非韩勰大师之作,绝对伪画无疑。”
又一位高个子文士起身走到杨澈身侧,压着声音半提醒半威胁:“这里可都是有身份的人,你说话前先三思。”
杨澈目光扫过场内所有人,虽不相识,却也知道能够来聚贤楼没几个是白身。即便白身,也是附庸风雅之流,在这个圈子有点头脸。自己这句话是在打他们的脸。
他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地道:“诸位先生面前,在下岂敢乱言,此画的确是真迹。”
高个子见他不识抬举,有点压不住火气,“年轻人,你可知看走眼的后果?”
“在下可以用功名担保。”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了神,自是未想到面前年轻人这么大胆。不由得细细打量起年轻人:文人装扮,举止有礼有节,略带外地口音,应该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
举子一生读书就为功名仕途,敢拿这个作保,若非狂妄无度的莽夫就是有真本事在身,面前之人显然不像个没脑子的莽夫。
众人心中泛起嘀咕,对杨澈的话重视起来。
字画店老板暗暗窃喜,忙上前一步相问:“公子既用功名作保,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杨澈,江东省安江人氏。”
一位长须老者当即拍着大腿站起来,激动地问:“可是庚子科江东省杨解元?”
杨澈虚心一笑,“正是区区在下。”
“哎呀!”老者拊掌大笑,面颊堆满褶子,乐不可支地抓起身边人手臂,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孟长垣孟公的高徒,不仅是江东省解元,还是江南出了名的鉴画才子。”
杨澈这个名字众人不熟悉,但是江南有位年轻的鉴画才子倒是听说的。孟长垣大名,读书人更是无不知晓。
孟长垣不仅是当世鸿儒大师,还是字画大家,鉴画魁首,十年前因病致仕,回乡安养,人虽不露面,却仍饱受天下读书人敬仰。
这样的身份亮出来,杨澈刚刚的言论也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字画店老板这时不淡定了,几百两买进的字画,眨眼间成了天价的真迹。
真迹啊!
他激动过头,以致于指着画的手开始颤抖,说话舌头开始打结,磕磕巴巴。
“真……真是真迹?”
“是。若不能十分确定,我岂敢用功名作保?又岂敢丢恩师的脸面。”
字画店老板被突入起来的泼天富贵冲得头脑发昏,手足无措地原地转圈。
聚贤楼中各处的文人士子们不知怎得就知道这边茶厅内的事情,全涌过来,想一睹韩大师真迹,也想一睹这位鉴画才子杨解元真容。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人多了,见识就多了,当场便有人提出质疑。
“当今世上《壬戌天狩图》的伪画泛滥成灾。传闻前朝吴宪公为了戏耍当时世人临摹过不少幅。《壬戌天狩图》真迹丢失多年,下落不明,即便真迹现世,也不可能在一个靠卖伪画赝品营生的小字画店老板手中。”
其中质疑声最大的是年轻买主。
“绝不可能!”买主态度很坚决。
“公子怀疑杨某的鉴画之能?”
买主睨他一眼讥嘲道:“杨公子的鉴画之才在下略有耳闻,但是这幅《壬戌天狩图》绝不可能是真迹,即便仿得比真迹还真,也只能是伪画!”
“公子这又是何意?”
“因为真迹昨日已经被计侍郎献给陛下!”买主朝上拱了拱手,“哪里还来真迹?”
此话如炸雷在茶厅内轰响。
买主继续冷嘲小商人:“万老板莫不是还真信了杨解元的话?昨日计侍郎献画,朝中官员多数知晓,万老板有心出去打听不难知晓。”
“这……”万老板不知真假,心中忐忑,求助般望向杨澈。
茶厅外围观的士子中忽然有人拔高声音附和:“这个我可以作证,昨日计侍郎的确将此画献给陛下。”
又一士子也大胆地开口质疑:“若这画是真迹,那计侍郎献给陛下的画难不成是假的?”
茶厅内的文士们见有人作证,站在他们的角度反驳杨澈,保住自己的颜面,渐渐露出轻松表情。
高个子文士稍稍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丝得意:“杨解元,以后说话要慎重,莫要张口闭口功名仕途,丢了可就真没了。”
刚刚老者捋了把胡须笑着打圆场:“杨解元一句玩笑话而已,哪里能当真。”
“怎么能是玩笑?”高个子提高嗓音,让茶厅内外的人都听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呢!”
另有几名文士跟着附和,想杀一杀杨澈张狂锐气,出一出被对方驳斥的怒气,顺便看一场笑话。
也有个别士子帮着杨澈说话,毕竟一省解元,难得的鉴画才子,因为一时口快闹成笑话失了功名仕途,实在太可惜。
杨澈镇定地看着众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高个子文士。
他转过目光望向年轻的买家。
四目相对后,买家目光转向茶厅外围观的文人们。
人群中立即有人高声力挺杨澈:“杨解元乃江南有名的鉴画才子,又得孟公真传,不会看错。”
又一书生反驳:“如果杨公子说的是真的,计侍郎献给陛下的岂不是伪画?”
“这……也不是不可能。论鉴画,朝野上下还没有能及孟公者,杨解元是孟公高徒,自然不会看走眼。”
围观之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杨澈走向神经紧绷、不知所措的字画店老板,询问:“万老板这画是从何处得来?”
众人这时也意识到忽略了最重要的事,这幅画的来源,这也是断定此画真假的一个佐证。
万老板的心情随着真迹伪画的讨论大起大落,此刻人是全懵的状态。在周围人群一双双质疑的眼神下,支吾地回道:“这画是我侄儿从他一个朋友那里……”
话说一半万老板忽然僵住,好似想到什么可怕事情,脸色顿时煞白,额头汗珠直冒,瞪大眼睛愣愣望着那幅画,像见了鬼。
“不卖了,不卖了。”慌张地扑过去急急匆匆将画收起,颤抖着手塞进帙袋,抱起帙袋撞开门前士子朝楼梯跑,好似逃命一般。
众人不知什么情况,喊好几声,万老板头也不回。因为脚下太急,在楼梯口摔倒,滑了几个阶梯,磕破鼻子流出血,他顾不得擦血,爬起来不管不顾朝楼下奔。
众人傻眼了。
“万老板这是作何?难不成那画来历不正?”
一人提出质疑,其他人也跟着猜测起来。
“杨解元,万老板的画真是韩勰大师真迹?”一位文士再次求证。
杨澈微微蹙眉,面露几分忧愁和惶恐,朝众人施了一礼,“杨某还有他事,先告辞。”转身走出茶厅离去。
当即便有人跟着追上去想问个究竟,也有的人回过神来立即去追万老板,更有的开始悄悄地去通风报信。
留下的人心里更加疑惑。
“万老板那慌张神色,古怪得很。他那侄儿又不务正业,好像和计侍郎小儿子还认识,那幅画来历真不好说。”
“难不成杨解元说的是真的?计侍郎进献的那幅真的是……”
众人一阵唏嘘,进献假画,欺君之罪。
众人不再向下说,识趣地三三两两散去,鉴画的文士们也相继告辞。
茶厅内外一下子空了,只留年轻买主和几名怀疑计侍郎献假画的书生。
买主默默走向茶厅一侧,推开半扇窗户,正见到街道上的杨澈钻进马车离去。
“若无当年变故,他会成为大周耀眼的才子。”买主轻声感慨。
身侧书生地望向他,满眼惋惜:“公子又何尝不是呢!”
买主默了几息,低眸自嘲一笑,吩咐:“去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