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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八月的帝都,桂香弥散。

      晨日初升时,城门口便已是车马辐辏、人流如织。护城河外的小贩们早早摆开摊位,扯着嗓子卖力吆喝。

      “桂花糕、桂花糕,吃了我家桂花糕,蟾宫折桂仕途高!看过来,瞧过来,登科及第手到擒来……”

      卖桂花糕的小伙子声音最洪亮,盖过其他小贩。

      他喊一遍便敲几声梆子,像唱戏似的,吸引不少过客。

      本月适逢乡试之期,明年乃春闱之年,华阳府各处的生员、大周各省的举子全都涌向帝都,听到如此吉利的叫卖,为了图个好兆头都会想买一点。

      小小摊位前围了好几圈人,有背着书箱行囊风尘仆仆的书生,也有收拾干净利索的大户人家书童小厮,你拥我挤。

      一旁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不疾不徐地驶过来。蓝布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拨开,露出一张如玉如雪、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的脸庞。

      杨澈闻声朝路边小摊瞥了眼,身旁小厮便瞧出他心思,“小人下车去买点,公子也沾沾‘桂气’。”

      杨澈有好些年没吃过华阳的桂花糕,让小厮多买些。

      马车在道旁缓缓停下,杨澈的目光也顺着道路、穿过熙攘的人群望向前方:高阔深长的城门、巍峨矗立的城楼,庄重严肃,如山如铁,似帝王的威严不容侵犯。

      城门上方“华阳”二字雅正端方,宛若持重高洁的君子。

      让他觉得讽刺。

      往事不忍回顾,却又盘桓心上,历历在目。

      离开京城时,他是个身戴枷锁的少年,一身伤一身痛,他以为自己活不到那年冬天,却不想命不该绝。如今伪造身份改头换面回来,有了自由身,心中的枷锁却未除,时时禁锢。

      这枷锁是在京城戴上,如今回来,也该让它脱下。

      正出神之际,道旁一个年轻人凑近马车,噔噔噔——敲了几下车框。

      杨澈的思绪被拉回来,瞥了眼车窗外陌生的年轻人,二十啷当岁,满脸麻子,个头不高,套着一件不算干净的粗布衣,袖子卷起,露出筋骨有力的手腕,一双灵活的眼珠子四周瞄一圈才转向杨澈。

      杨澈还没开口询问对方身份,麻子先笑呵着张口,露出一排整齐大牙。“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吧?瞧公子这通体贵气,将来必是为官做宰的大人。我这儿有个宝贝可助公子明年金榜高中。”

      杨澈见多了这种坑蒙拐骗的把戏,每当秋闱春闱前,这些人便冒出头来,总有书生想投机取巧而上当受骗。

      他不信这些,然被打断思绪心中略有几分空落,揶揄道:“你既说本公子有为官做宰的命相,本公子又何须你的宝贝助力?”

      麻子啧了一声,靠在车窗边笑着说:“这俗话说得好,手上无法宝,不敢当神仙。公子命中大贵,那也怕修行路长不是?我这宝贝绝对能让公子明年高中。”

      杨澈见麻子说得这么自信,也不拆他的台,问下去:“是何法宝?”

      麻子见有戏,警惕地朝旁边扫了一圈,将头凑近车窗压着声道:“鼠须。我这儿有鼠须一根,可助公子登科及第。”

      鼠须是一句黑话,行内的人都知道指的是巾箱本,也就是袖珍书、掌中宝。自壬辰年春闱舞弊案后,朝廷下令禁止售卖,这几个词都成了禁词,因这种书多用老鼠的胡须蘸墨书写而成,黑市就有了这个代称。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令行禁不止,秋闱、春闱之际还是会有人为谋私利违背朝廷禁令暗中交易。

      这年轻人倒是真大胆,光天化日,城门口官兵眼皮底下就敢行此事,真是欲从心中起,贪向胆边生。

      杨澈歪头靠近车窗,下巴点了下城门口的官兵,提醒:“若是被抓,要吃一年牢饭。”

      麻子见杨澈懂行,也不多介绍,瞥一眼官兵,不屑地笑了声打消杨澈顾虑:“我敢在这儿卖,自是有成算,公子不必担心,没凭没据,官兵不能随便抓人。”敞开双臂,拍了拍自己,暗示东西根本就没带在身上。

      “靠谱!不过——我就算是买了你的宝贝也带不进贡院,有何用?”杨澈继续深问。

      要知道当年的舞弊案后,无论春闱还是秋闱,龙门外的搜查都极其严格,别说掌心大小的袖珍书了,就是指甲大小的纸片都别想带进贡院。

      麻子却爽朗地笑了两声,满脸得意,靠回车窗边自豪地介绍宝贝:“我的鼠须与别家大不同,做了巧思,保准公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贡院。带不进去,公子来找我,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蹴鞠踢!”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

      这话勾起了杨澈的兴趣。

      “你倒是说说你的鼠须做了什么巧思,还能在那么多士兵鹰隼一样的眼珠子底下蒙混过去?莫不是诓我?”

      麻子再次警惕地朝旁边扫视一圈,探头用手半遮半掩小声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进城后我给公子看宝贝公子就明白了,保准你满意,不满意我不收银子,白送。”

      杨澈以往对这些夹带不屑,左右是带不进贡院去,往年童生试和秋闱被搜查出来的考生数不胜数,如今倒是被麻子说得心生好奇,想瞧上一瞧这袖珍书的巧思在哪。

      思量几瞬,他又试探地问:“你不怕我拿到东西转头就揭发你领赏去?”

      麻子撇嘴,好似听了个冷笑话,冷呵一声:“公子出身富贵人家,岂会贪图那几两赏银?何况,我保公子前程,公子保我一口饭吃,于人于己两好的事,何乐而不为?退一步说,我反咬你一口,你又怎么自证?京城的衙门你熟还是我熟?”

      把话说到这份上,也是常混这一道的,杨澈不再拿话唬他,语气诚恳几分:“我这会儿不方便,你给我个联系的地儿,我晚上让人找你。”

      麻子犹豫着眨了几下眼,笑呵呵地道:“公子想要,方便的时候来城门口寻我。”

      杨澈看出对方谨慎,对他已生防备之心,也不再多言,爽快回道:“成。”

      麻子客气地道了句:“预祝公子杏榜高中,官运亨通。”拱了拱手,便转身朝后方停在路边的马车溜达去。

      此时去买桂花糕的小厮抱着几个纸包回来,弯腰钻进马车,献宝一样将东西捧到杨澈面前,惊喜地道:“这桂花糕和咱们安江府的大不同,软软嫩嫩。公子快尝尝,沾沾吉利,明年会试、殿试定能夺得榜首,成为三元及第状元郎。届时老夫人和大公子可不敢再小瞧公子。”

      杨澈笑了笑,捏起一块桂花糕。桂花糕似淡黄色的嫩豆腐,里面掺着桂花瓣,外面裹了层桂花粉和糖粉。

      “这叫乳酪桂花糕,华阳特产。”杨澈道,咬上一口,温热爽滑,丝丝乳香混合着淡淡桂花香,甜而不腻。

      少时的味道最能勾起回忆。

      -

      马车重新动起来时,麻子上了后面一辆马车,穿过城门驶进华阳城后,后面马车左拐而去。

      杨澈放下车帘,马车颠了下,车门被拉开,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俯身钻进来,吸了吸鼻子,顿时两眼放光,紧实的脸颊笑弯两个弧度。

      “桂花糕?”

      从杨澈手中将东西夺过去,抓起一整块直接丢进嘴里,嗦了下手上的桂花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拍在杨澈手中,便不顾杨澈嫌弃的白眼,大口朵颐,边吃边夸赞:“还是华阳的桂花糕好吃。”

      信封无字,只有左下角一株绿竹。

      杨澈小心地拆开。信很短,简单两行字,未有称呼未有署名。杨澈看了两遍,将信息咀嚼一阵将信塞回去。

      “什么消息?”护卫探头朝信睇一眼。

      “事情安排妥当,明天我要去一趟聚贤楼。”

      护卫咽下桂花糕,神色有些担忧:“你真要这么做?”

      杨澈点了下信封,笑道:“都安排好了,我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

      “他消失十余年忽然出现,且知晓你的真实身份,我有些不放心。”

      杨徹将信放下,夺回自己的桂花糕,笑道:“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不一样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护卫沉默思忖,杨澈直接转开话题和他说麻子卖袖珍书的事,让他明天到城门口找麻子买下一份。

      过几日便是乡试,应该有考生用此方法夹带,他倒是要看看麻子的宝贝是否真的能够带进贡院。

      -

      华阳城热闹繁华,茶聊酒肆林立,街上行人锦衣华服者比比皆是,豪华车轿络绎不绝。

      马车穿过大半个华阳城,转了两个弯拐进五魁街。

      五魁街又被称为状元街,因风水好,进京赶考的举子都喜欢往这儿凑,院舍千金难求。杨父为了两个儿子安心备考春闱,提前一年就托京中好友帮忙,花重金在此处置办个小院子。

      五魁街不算宽阔却很热闹,街上往来儒冠书生居多,有独行者,也有三五结伴。街边货郎和推车小贩叫卖的吃食也多是及第糕、状元酒、解元饼、杏干之类与科举有关的东西,还有几个小地摊主在卖文人书生喜欢的旧书、话本、字画、手工物件。

      马车在杨宅门前停下,老管事邱叔领着几名家仆立即迎上来问安,搬东西。

      “二公子怎得今日才入京,大公子担心您安危,给家里和府学那边都去了信,两边皆说您早几个月就北上了。可京中又不见二公子人来,可把大公子担心坏了,多次向进京的同窗打听消息……”邱叔一边喋喋不休一边陪着杨澈进门。

      杨澈应付地笑了下,朝院内望一眼,揶揄道:“他既这么担心我也没见出门相迎,看来也没多么希望我来。”

      邱叔尴尬一笑,解释道:“大公子正在书房中忙着,二公子过去报个平安吧。”

      -

      小院不大,一道墙从一侧劈开,隔成主院和东院,两院只有一道小门相通。

      杨澈走进主院便瞧见杨信的书房。

      进门后见到杨信在写信,面前的桌案上堆放几摞书卷,显得拥挤。旁边地上还杂乱地堆放许多,靠墙是一排新书架,像木匠刚送过来还未来得及收拾。

      杨信闻脚步声抬眸瞧一眼,平和的面容当即如下了一层寒霜,一言未发又继续蘸墨写信,对进来的人视而不见。

      杨澈早已习惯杨信对他的冷淡。少时他颇为在乎杨信的态度,处处相让,想同他兄友弟恭和平相处,奈何对方根本不给机会,后来他也不再自讨没趣。中举后他外出求学,这几年彼此鲜少见面,更是未有单独相处,未想到对方还是一点没变。

      他笑着走上前施礼相问:“一别一载有余,大哥近来可好?”

      杨信沉着一张脸能够滴出水来,依旧没有回应。

      杨澈无奈地心中冷笑,无意瞥到旁边地上有一套自己老师的书,走过去拿起,理平翘起的书角,简单翻了几页,然后将一套书整理出来。

      杨信写完信搁笔,斜他一眼责问:“从安江府到京城需要走小半年?”语气和那张脸一样冰冷。

      杨澈将书放进书架,头也未回随口答道:“途中去拜访老师和几位朋友,耽搁一段时日。”

      杨信面无表情,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沉默两息后冷声教训:“既如此,为何不提前给父亲和我书信一封说明缘由?徒令父兄担忧,什么规矩!”

      还是这么喜欢教训人。

      他没给父亲去信,因为父亲知道他去做什么。没给杨信来信,纯属没必要。

      他不想刚见面就和杨信因为这等微末小事闹得不愉快,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春闱在即,兄弟不和不是什么好事。父亲给他的信中也交代,让他莫与杨信起冲突。

      他索性认了句错:“是我疏忽,我回房便给父亲去信报平安。”

      杨信见他这等态度没再教训,转而吩咐:“明日随我去拜访阮大人。”

      阮大人是杨父同年亦是同僚好友,对他也有点拨之恩,进京无论如何是要登门拜访的,但他明日有其他的安排。

      “我今日刚入京,什么都没准备,明日过去太失礼。容我晚几日,也顺便养养精神。”他寻个借口推托。

      杨信瞧一眼他的气色,的确不佳,嗯了声。

      而次日,杨信却一声招呼没打独自一人去阮家拜访。

      这也符合杨信的性子,从不会在乎他这个弟弟的面子和感受。

      这样也好,互不干扰,也能少妨碍他。他也出门乘车去聚贤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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