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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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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来乎,悲来乎。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
早读课上,同学们没精打采、毫无感情地念着本应激昂的古诗。他们的声音,比人工智能还要生硬。全班五十二人,就有二三十号人打着瞌睡。
往年的十月中旬,庚信中学所在的安秀市早已变得清凉。“秋老虎”的杀回,让天气再次燥热起来。整个教室漂浮着令人不悦的汗臭味。
林星念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她没有感觉到热,还披上了一件薄秋季校服。虽说每次生理期她都会难受那么一阵子,但这次似乎更难受些。肚子疼得像撕裂一样,而腰像个被人时不时猛踢几脚的沙袋。
素日,林星念是读得最大声的那个,可今天她连课本也拿不起来。
“锑姐”,林星念身旁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这个男生叫赵晟。他身形壮硕,着衣有些邋遢,发型蓬乱。他是一名体育生,平常为人较为强悍,班上男生赠名“铌哥”。(作者注:铌的元素简称是Nb)
“锑姐”是林星念的外号。林星念在文科课堂上十分乐意于表现自己。老师问的每个问题,林星念都要高高地举起手来抢答。有几次,她还和老师“辩论”了起来。
因此,大家觉得林星念太过幼稚,就给林星念取了“锑姐”(作者注:锑的元素简称是Sb)的外号。林星念背不到二十个化学元素,她对自己的外号云里雾里。
“锑姐,没水啦,去下面搬水好不好?” 赵晟不耐烦地说着。
“今天…今天不太行”,林星念瘫在桌子上,“你这么壮你下去搬一次不可以吗?”
“你看我出了一大身汗”,赵晟擞着汗涔涔的衣服透气,汗臭味如泄洪般涌了出来,“你还要披一件校服,唉,女生就是矫情,体育课一个个坐在边上步也不跑。”
林星念怒火中烧,她紧咬牙关,把桌上的一张试卷都揉了纸团。不过一阵阵的恶心让她说不出话来,也没劲去扔出它。
“快点好啵?”赵晟更加不耐烦。
赵晟身旁的是他从小的玩伴,程煜。程煜是个高鼻梁,棱角锐利,瞳孔有些发蓝,有那么点混血气质的男生。
他胳膊捅了下赵晟的腰,对赵晟说道:“铌哥,你这样不太好吧?”
而班级好像又有一些细碎的议论声——林星念也不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她撑起身子,点点头,颤颤巍巍地向教室外走去。
林星念冒着冷汗,扶着栏杆慢慢一步一步挪着。售水处位于守仁楼一楼的车库附近,她递给售水员一张票据时,恰巧碰见了刚去完教务处交资料的沈云思。
“云思好”,林星念倚在墙角,有气无力地说着。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沈云思看林星念不对劲,于是心领神会:“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医务室吗?”
“不用了”,林星念摆摆手,“我得先搬水,我是负责这个的。”
“搬水?!”,沈云思倒吸一口冷气,拉住林星念的手腕:“你…谁让你去搬水的,你不知道拒绝他们吗?…你这样子很危险的!”
“他们…”
“别‘他们他们’了,你要多想想‘你’”,沈云思搀扶着林星念:“我先陪你去医务室拿点药。”
有一个男人正从三轮车上扛水下来,把桶装水送进售水处。他与沈云思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随而又错开视线。
“我送你上去,搬水就让他们自己搬去”,沈云思转头叮嘱林星念:“你不能什么事都惯着那群人,晓得吗?去医务室看看吧!”
运水的男人边运水,边往她们那儿看。一不小心,桶装水砸落地面,水流了一地。
”神经啊!“售水处的人怒骂着。
校医为林星念开了些止疼片后,沈云思将林星念送到教室门口。这一节课,是高一七班的自习课。
“水呢?”赵晟吼道。
林星念:“水…我今天真搬不动…”
“人家女生那个...那个、你知道吗?铌哥!你这确实有些过分?”程煜语气急切,他看不下去了。
沈云思本想转身回班上课,但还是没有忍住,咬着牙冲进了高一七班。她根据声源找到赵晟,双手怒拍桌子,俯视着赵晟,以一种冷静而威压的声音对赵晟说:
“你别欺人太甚!你不知道女生这个时候很难受吗?”
全班鸦雀无声,都看向赵晟和沈云思。林星念亦转身看着后排,与沈云思相互注视,眼中漾着笑意。
“得救了!”林星念心中窃喜并感激着。
沈云思离开后,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教室又开始逐渐吵闹起来。
“这,这是…“,赵晟手捂胸口,”这是…”
程煜傻在那里,他根本整不明白赵晟心态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赵晟滑稽地笑着,眉毛弯得都像骨折了样的:“这是suki(作者注:好き,表示“喜欢”)的感觉!”
仿佛是喝了几杯二锅头,赵晟脸红得不能再红了。这让他程煜震撼到无以复加。他难以置信地快速眨着眼睛。
“我说铌哥,你今天没吃错菌子吧?我怎么就...”
赵晟摇摇手指头,勾肩搭背地和程煜说道:
“不、不,我精神正常得很,听着,我……”
沈云思这一声同样让在上化学课的高一六班陷入沉默。六班的化学老师是六班的班主任,以严厉著称。如果有学生迟到,至少是要到教室后面罚站的。不过这次,六班班主任只是点了点头,就让沈云思回到了坐位。
沈云思那几个同寝的,特别是徐蒹柔,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下课后,她们议论着:
“原来她这么暴躁啊…”
“所以你看她在我们班,你看看,上次班上组织去看话剧,她不去;再上次班会课,组织‘破冰游戏’,她也不去;我们周末去玩,她拒绝——怪不得她没有朋友吧,还得去别的班”,徐蒹柔唏嘘着:
“某种意义上,真的挺可怜的…”
“柔姐,我们以后要不要离沈云思远一点?我好像看过一个案子,也是说一个不咋参加宿舍活动的,沉默寡言的人把他的室友给杀了。”
“哼”,徐蒹柔被说得有些不寒而栗,但马上恢复了冷静,“那,就这样吧…”
好不容易这一天终于过去了,下午的放学铃叮铃铃地响起。秋天的安秀市温差很大。午后男生们都还在热得擞衣服,到了傍晚,寒凉的秋季晚风钻进教室,体育生也得披上校服外套。
林星念伏在课桌上休息——布洛芬的作用似乎只维持了三节课,现在她又开始疼得蜷成一团。沈云思默默关上窗户,悄然地坐在林星念旁边轻轻地拍着林星念的肩膀:
“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不回”,林星念伏在桌子上,耸耸肩,“上完这个晚自习再说吧。我回去他们又要说我了。”
“他们…”,沈云思迟疑着,叹了叹气,照着黑板上的作业栏,帮林星念收拾作业,“不是说别‘他们他们’了吗,你才是自己的主人啊。我送你回去,情况我向你父母解释,然后回来我再和你班主任说下,可否?”
“嗯嗯”,林星念点点头。
西边的夕阳已快落下,而天空之上徘徊着南去的大雁。飞机划过长长的航迹。走在室外,寒凉的秋风吹散林星念额头上的虚汗。林星念把手缩进校服的袖子里,缩着脖子慢吞吞地走着。
沈云思纠结着伸出手去,又缩回来;然后再伸出手去,缩回来…
“那个,你手冷是嘛”,沈云思问林星念。
“我全身都冷。可以靠靠你吗?”
“当然可以。”
“你好暖和啊”,林星念握起沈云思的手,贴着沈云思:“我看你好像特别喜欢穿这件百褶裙,你竟然还不冷……”
“你觉得暖和就好”,沈云思哑然而苦涩地笑笑。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走在路上。
沈云思发觉,自己似乎不那么抗拒这个女生的肢体接触。也许是因为此情此景,让她想到了什么。想着想着,她拉紧了一些林星念,重复着那句话:“暖和就好…暖和就好…"
林星念的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他们本住在遥远的原青区。而这里是顾沁瑶为了女儿上初高中租的房子。
又是吵架的声音。林星念已经听累了。
“妈,我回来了。”林星念推开家门。
“不上晚自习?”,顾沁瑶和林秉安停止了争吵,“这是哪位?”
“叔叔阿姨好,我叫沈云思,是林星念的朋友”,沈云思向林星念父母微微鞠躬,“今天林星念一整天都很不舒服,我送她回来。希望叔叔阿姨可以让她先好好休息。”
“同班同学?”顾沁瑶问。
“嗯…这个,我是高一六班的。”
“六班啊…”,顾沁瑶脸色写满了惊讶,要拉着沈云思进来,“还没吃饭吧?”
沈云思婉言谢道:“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下得早,我已经吃完了。谢谢叔叔阿姨。我先回学校了,星念同学好好休息。”
顾沁瑶和林秉安送沈云思出门。“你挺厉害的啊,可以交到一个‘卓越班’的朋友”,顾沁瑶问女儿。
林星念已近虚脱,她只想倒在床上。
“昨晚你就是去问她问题的吧”,顾沁瑶走进林星念的卧室。
客厅里传来林秉安的声音:“林星念就应该多和这种人交朋友。你没和那个黎宁继续联系吧。跟他玩只会越来越变死。”
饭后,林星念稍微舒服了些。她拿出一本数学的《步步高练习册》,开始做了起来。
有了沈云思的辅导,林星念对一些概念和定义的把握清晰一点了。不算特别久,林星念做完了今天的小节练习。她翻到练习册最后的解析准备对答案,一张夹在里面的、没有署名的信纸掉落在地上。
林星念捡起那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九六九;
四四八;
二六六;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