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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无觅处,深宫失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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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祥云客栈”里,雨烟正与凌子规谈话,这时上官无痕从外面进来,一脸欢然笑意。“雨烟!”
雨烟浅笑道:“上官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刚才出去,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上官无痕拉住她,笑道,“寒露她,生了个皇孙!”他乃是建文帝心腹之子,本不承认永乐帝的身份。但自从与太子共除奸臣后,前嫌尽释,见永乐帝清政爱民,他也甚是钦佩。
“真的?”雨烟登时大喜,欣然道,“真没想到,才一年功夫,楚大哥和寒露就有了儿子,这真是件大喜事!”
凌子规在一旁听着,微笑道:“看来,两位要准备进京道贺了。”他既知一年前群侠锄奸之事,自然也明白上官无痕二人与太子夫妇的至友关系。
上官无痕笑着与他招呼后,又向雨烟道:“是啊,可能真要准备进京一趟才行。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启程吧。这个时候,叶兄和紫璇也一定在回京的路上了。”
雨烟这一年与意中人畅游江南,日子过得有如神仙,本不舍离去。但想到寒露生子这件喜事,又甚是想念紫璇等朋友,便点头答应。
上官无痕所料没错。身在开封城南“炆萱山”隐居的叶尘枫和紫璇收到消息,欢喜万分,立刻动身下山,日夜兼程地赶往京城。开封距京城近千里之远,平常需六七日方可到达。现今他们急着要去看望楚云深与寒露,打算快马加鞭,应该在三日内赶到。
师兄妹二人下山进了开封府,准备去集市买马。走在人潮涌动的市集,他俩颇为引人注目。这一年里,两人在山上朝夕相对,守着恩师紫虚道人的坟墓,感情更是日进。能陪着师兄练武聊天,紫璇已心满意足。叶尘枫也开朗了许多,她更是欣慰。
她一身空黛色飘逸的轻衫,衬出窈窕的身形。这一年虽居深山,但永乐帝和楚云深常派人送来衣物补品,再加上心情舒畅,比起从前更是多了几分水灵明艳,粲然笑道:“师兄!大哥和寒露成亲才刚过一年,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可以做姑姑了!”
叶尘枫一身浅云白衫,这两年来经历大喜大悲的数次劫难,又隐居数月,性子更是稳重深沉。但见她这般欢喜,宛然几年前的顽皮少女模样,不禁微笑道:“你看你,哪有做姑姑的模样?”
其实这两年来,紫璇多历磨难,活泼淘气与任性也随年岁增长而收敛了不少。但此刻她心中欣喜,不改当年模样,一撅嘴,道:“怎么?难道寒露的孩子不该叫我‘姑姑’吗?”
“应该。还应该叫我‘姨父’呢!”叶尘枫随口说出这话,忽地想到了亡妻寒霜,脸色微微一黯。紫璇的大嫂白寒露与寒霜乃是孪生姐妹,他既已与寒霜成亲,自然是寒露之子的姨父。
紫璇见他神情,便明白他心中所想,低下头来,暗想:你不是“姨父”,是“姑父”该多好啊!叶尘枫虽早已向她说明他心系寒霜,已立誓终生不娶,她也早知自己这一片痴心不能得到回报。但这一年来,他们日夜相守,他的每一句温暖言语,每一个关怀眼神,都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仍盼师兄能真正忘了寒霜之死带给他的痛苦,也期冀他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时间,两人各有心事,均沉默不语。
紫璇正伤感于叶尘枫之言,心中忽地涌出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感到背后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猛地回过头去,却并未发现异样。
叶尘枫一震,问道:“怎么了?”
紫璇只觉那种感觉越来越浓,心中一片迷惘,失声道:“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我……”
叶尘枫却并未感到有异。这一年来,他勤练童鹤仙所传的“拨云断雪掌法”,内功已达颇高境界,照常理有人跟踪他一定可以察觉。他轻拍她肩,道:“没事,是你这两天太高兴了,没有睡好。走吧。”
紫璇只得跟他继续前行,但那种异样的感觉却并未消失,她满心疑惑,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而两人渐渐走远之后,一个角落里走出一人,长身玉立,一身烟墨劲装,黑巾蒙面,一双眼睛深邃无底,凝望着紫璇的背影,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关爱之情……
他二人买马后一路奔驰,一日之后,就已到了大名府。见已到正午,腹中饥饿,见前面酒旗高展,是一家颇大的酒楼,便勒马停下,走进门去。
紫璇心中蓦地又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不自禁地向一个角落一望,却见一人起身转入后堂。只这么一瞥,她已看清这人一身黑衣侠客打扮,身形瘦削却又挺拔,手持一柄长剑,起身时腰间金光一闪,似乎是块金锁片,她眼睛也随之一亮,心头升起似曾相识之感,又一片奇异的茫然,暗想: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这一路上,她都感到有人悄悄跟踪,已几次向叶尘枫说起,而他却不以为然。转头见他招呼小二点菜,微一迟疑,决定不将这事告之。他俩自小一起生活,她天性率真,对他爱恋极深,从未有丝毫瞒过他。而这时,却不相告,到底为何,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想到即日就要启程回京,忆起这一年逍遥缱绻的生活,上官无痕思绪涌动,清晨起得特别早,收拾好包袱,去敲雨烟房门。“雨烟!你起来了吗?我们要起程了!”敲了一阵,里面却不应。
他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连忙暗运内力,猛地一推门,门闩乃木制,哪经得起他这一推,顿时断裂落地。他进房一看,失声唤道:“雨烟!”
雨烟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并无异样。但他行走江湖多年,很是警惕,知道她向来早睡早起,睡觉也不沉,怎会叫了这么久都不醒,更何况他方才推门还弄出那么大声响?一进屋来,就感到整个房间逸满淡淡的檀香味道。他两步上前,唤道:“雨烟!雨烟!”
她两颊晕红,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还在甜梦中。
上官无痕更是暗暗心惊,轻拍她脸,连声唤道:“雨烟!雨烟!醒醒!”但不管他如何呼唤,她都沉醉在迷梦之中。
他心头大震,忙一把将她搂起,一手扣住她腕脉,却感到她脉搏甚缓,身子绵软烫热。嗅到她身上也有微淡的檀香味,心道:雨烟素来不用香料,难道是中了迷香?还是中了毒?若是寒霜复生,或是寒露在此,定可瞧出她为何不醒。但他向来不喜医术,只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实难辨出她到底是中毒还是中了迷香。他处变不惊,心中回忆前日经历,思索她何时中毒。
“上官兄!”这时,凌子规出现在门口,见雨烟昏迷不醒,问道:“丁姑娘怎么了?”
上官无痕自与他相识以来就对他颇有好感,但不愿让他介入,便道:“没事,凌兄不用担心。”
凌子规早见他神色有异,收拢折扇,道:“在下粗通医理,不如让在下替丁姑娘看看。”
上官无痕知道一般大夫决看不出雨烟之症,凌子规既是江湖中人,又通医道,或许能瞧出病症。便点头道:“有劳了。”
凌子规微微一笑,这才进来。他虽风流不羁,但此时颇守礼数,这是雨烟房间,他不得主人许可并不踏进。也不见他如何跨步,身形一晃,已到床前。
上官无痕暗赞:好轻功!
凌子规将折扇往腰间一插,伸出两指按住雨烟腕上“太渊穴”,看他出手,上官无痕便知是行家,却见他眉头深锁,沉吟不语。半晌,才放手叹道:“丁姑娘所中的,是一种人称‘梦魂三日醉’的迷香。”
“‘梦魂三日醉’?”上官无痕微微一怔。他早料到雨烟乃中迷香,但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并未听说过此种迷香。
“在下有一个小妹,平日只爱玩闹,得罪了人也不自知。有一次,她忽然昏迷了三天,不管我怎么运功怎么用凉水泼脸,她都不醒,脸上还带着笑,就和丁姑娘现在一样。身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了她所中这种迷香,还说这只是小小惩戒。”见上官无痕脸色愈见凝重,凌子规又微微一笑。“不过,上官兄,你不用担心。三日之后,丁姑娘自然会醒,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内伤。”
上官无痕心道:除了前日惩戒了雨烟的表哥,这段日子并未出手,怎会得罪旁人?那人又怎会单单对付雨烟?问道:“那凌兄可知道这‘梦魂三日醉’是何人所有?”
凌子规无奈一叹,笑道:“不瞒上官兄,在下当时查了许久,都没查出来。不过丁姑娘温柔贤淑,怎会如舍妹般得罪别人,实在让人费解。”
上官无痕冷哼一声。“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付弱质女子,也决不是正人君子。”
凌子规淡淡一笑,道:“上官兄,丁姑娘醒了之后,会感到乏力,如大病一场。我想,你们这近半月,最好不要走动,让她好好休息。”
听他这话,上官无痕心头忽地一凛:我们决计不会得罪旁人而不知,那这人到底为何施迷香将雨烟迷倒?难道,是想将我们留在杭州,不让我们回京?
上官无痕因雨烟昏迷,不得不滞留杭州。而叶尘枫与紫璇二人却一路马不停蹄,已至京城,直奔皇宫。紫璇在一年前已得确认公主的身份,叶尘枫也被封为“临亲王”,宫中侍卫纵然不识,但见二人腰牌,忙行礼请安。
两人先进“乾清宫”拜见病中的永乐帝。永乐帝几年前称病向丁天霸示弱,其实那病是七分真,三分假。除掉丁天霸后也一直卧病不起,全由太子楚云深处理朝政。他这病势也时好时坏,与紫璇父女相认、与叶尘枫冰释仇怨,都让他病情一度好转,还可下床走动。但多年前与爱人邱惜梦被迫生离、对亲侄建文帝的内疚这两大心结依然难解,更得知邱惜梦早在十多年前为寻找自己丧生火场,更是心痛断肠,缠绵病榻。而此时得知自己抱得长孙,爱女紫璇又回到身边,心中欢喜,病又好了一半,起身与二人交谈。
见过永乐帝后,叶尘枫师兄妹立刻进了“储秀宫”。寒露自被封为太子妃后,就住进“储秀宫”,新婚时楚云深也在这里与她同住,便由此再也未搬回太子东宫所在“承乾宫”。
寒露依在玉床上,身上盖着雍容华贵的锦被。她秀发披散在枕边,脸色微有苍白,面含浅笑。她十岁时,便知道自己相貌远不及孪生姐姐寒霜,一直蒙着面纱,脸颊雪白而无血色。但入宫特别是有孕以来,珍贵补品自然服用了不少,较之从前在江湖飘荡时的粗餐素食时更为圆润,容色也更见端丽动人。
床头,坐着一身穿明黄锦袍的青年,二十五六岁年纪,怀中抱着刚出生不足半月的婴儿,正是化名楚云深的太子。脸上微有倦容,这一年来他代父上朝,很是疲累。但依然掩饰不住初为人父的喜悦,笑道:“寒露!你看,我们的儿子多可爱!”
寒露嫣然一笑。“这话,你都说了十多遍了。”
两人正弄子为乐,宫女送来了燕窝莲子羹。他将儿子交给奶娘,正要扶寒露起身来喝。侍从来报,御前侍卫兼锦衣卫统领楚云茗求见。
楚云深吩咐让他进来,笑道:“这两天,云茗每天来好几次。你说,他真是来看我们和孩子的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寒露微笑道,“他想见的,不是我们,而是紫璇。”
这时,一身群青色短装的楚云茗大步进来,先向太子夫妇行礼,又慰问寒露身体是否安好。这一年来他帮着楚云深处理国事,颇得重用,从过去那个热血冲动的青年成长为精明能干年轻有为的肱骨之臣,已成为太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楚云深笑道:“你这个叔叔可真是不错,今天都已经是第三次来看你侄子了。”他与楚云茗有金兰之义,便让儿子认他为叔。他俩这一年里商量政事,一直都不苟言笑。但此时他得子心欢,又看穿了楚云茗心事,便忍不住言语说笑。
这话若是两年前的楚云茗听到,定会面红过耳,手足无措。但如今的他已二十有三,行事稳重了许多,并不像从前般喜怒形于色。只微笑道:“大哥取笑了。来探望太子妃与皇孙,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见他丝毫不露口风,楚云深又是一笑。“云茗,你现在也学会言不由衷了。你明明是……”
“启禀太子!”这时,又有侍从跪禀。“‘常宁公主’和‘临亲王’已到‘储秀宫’外!”
“噢?”楚云深顿时一喜,与寒露相视而笑。
楚云茗也心头一震,眼中一亮,不禁向前跨出一步。
“大哥!寒露!”一个欢快清脆的声音传入,紧接着,一抹绿影一晃,紫璇便已出现在面前,眸子明亮如星,粲然嫣笑。
楚云深过去拉住她,笑道:“紫璇,你已经是公主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哪有做姑姑的样子?”
紫璇灿然一笑,挽住他胳臂。“大哥,一年不见了,我真的好想你。你怎么一见面就挑我的不是呢?我怎么没有做姑姑的规矩了?快让我看看小侄子!”也不及与寒露、楚云茗招呼,就从奶娘手上抱过孩子。
叶尘枫跟进来,与楚云深夫妇、楚云茗见礼,微笑道:“这一路上,师妹一直嚷着希望早点见到她的侄子。”
紫璇见婴儿肤白柔嫩,睁着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瞧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摸他红润的脸蛋。“真是可爱!叫‘姑姑’!‘姑姑’!”向寒露笑道:“寒露!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只有你能生得出来。起了名儿了吗?”
寒露浅笑道:“父皇已给他取了名字,叫‘瞻基’。不过,我和楚大哥商量了,想唤他小名‘子尘’。”
“子尘?”叶尘枫微微一怔。
“是啊。我们早就说好了,若是儿子,小名就叫子尘;若是女儿,就叫若璇。”寒露心中感慨,抬眸柔声道,“姐夫,楚大哥和我的孩子,不仅是紫璇的侄子,也是你的外甥啊。”
“不错。”楚云深一拍他肩,微笑道,“尘枫,你我是连襟兄弟,我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儿子,你也不用客气了。”
楚云深夫妇知道叶尘枫立誓终生不娶,也不会有后,便想让儿子认他作义父,将来以孝子身份为他送终。他又怎会不知二人苦心,但想到早逝的寒霜,心中便隐隐作痛。
他面色这么微微一黯,紫璇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微微一酸,将孩子递到他手上,笑道:“乖侄子!也让你姨父抱抱!”
叶尘枫双手接过,看到婴儿清秀的面容,想到这孩子与寒霜血缘甚近,不禁黯然暗叹。
紫璇也是心中一黯,退开一步,见楚云茗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便展颜一笑。“云茗!一年不见,你还好吗?”
这一年来,楚云茗忙于国事,极少顾及其他。只有在夜阑人静之时,临窗思念于她,追忆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原以为随着时光流逝,那份曾经刻骨铭心的深爱应该渐渐变淡了。但一听说她要回宫,她从前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清晰地浮现脑海。这一与她重逢,见她笑靥依旧,风致嫣然,那尘封的深情又蓦地涌上心头。这才明白,那份感情并未消失,而是被自己深藏于心。勉强一笑,道:“还好。紫璇,你呢?”
“我?”紫璇手抚肩下的柔发,嫣然笑道,“很好啊!这些日子以来,我陪着师兄在山上读书弹琴,偶尔也练练‘凝霜剑法’,养些蜜蜂,过得悠闲自在。”
寒露见状,心中暗叹:看来,姐夫还是没有忘了姐姐,紫璇对他也没死心,云茗又……唉!他们三个,真是……
楚云深笑道:“尘枫,紫璇,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一段日子,别急着走。”
紫璇粲然一笑。“放心吧,大哥。至少,也要喝了我侄子的满月酒啊!”
叶尘枫问道:“对了。上官兄和雨烟怎么没有回来?”一年前册封大典上,永乐帝将丁天霸的太师府赐给他的女儿雨烟,二人虽在外游览,但家却定在了京城,因此他用了“回来”二字。
楚云深笑道:“他们现在畅游江南,快活似神仙,怎么记得起回来看我们?不过,消息应该已经传过去了,相信几天之内他们就有回音。”
远在京城的他们哪里知道,上官无痕与雨烟二人被迫留在杭州。雨烟中了名为“梦魂三日醉”的迷香,已整整昏迷了两日三夜。这几个昼夜里,上官无痕固然细心照顾,凌子规也颇为关怀,时常过来把脉问诊。两人自然愈见相熟,谈天说地。
上官无痕诧异地发现,凌子规虽比自己年轻两三岁,但见识口才、江湖经验,决不逊于自己。他这几年所交朋友也甚多,叶尘枫稳重自持,楚云深睿智英明,楚云茗忠直率真,都是守礼之人,与他天性中的玩世不恭显得格格不入,因此几人虽肝胆相照,但谈话不甚投契。凌子规则不同,飞扬洒脱,我行我素,与他的落拓不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二人意气相投,竟有相见恨晚之感。是以两人虽客气地以“兄台”相称,实已成为朋友兄弟。
凌子规又为雨烟探脉,微笑道:“上官兄,不用担心。依我看,不出一个时辰,丁姑娘就会醒了。”
他其实也无甚医术,不过几日相处下来,上官无痕已对他深信不疑,微微一笑。“凌兄,这几天,辛苦你了。”
凌子规一笑,提笔写了一张药方,道:“待丁姑娘醒后,服下这药,可以助她恢复力气。我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上官无痕微微一愕,这三日凌子规几乎都是与他谈天说地,畅论古今,闲话江湖,极少离开客栈,为何这时忽然要离去。但他随即微笑道:“凌兄请便。多谢了。”
凌子规离开后不到一炷香功夫,雨烟就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睛。
上官无痕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登时一喜,微笑唤道:“雨烟,你终于醒了。”
雨烟直感到隐隐头痛,想撑起身来,又一阵晕眩,他连忙一把扶住。她也感诧异,道:“上官大哥,我怎么觉得睡了很久?是怎么回事啊?”
上官无痕扶着她靠在自己肩头,仍觉她身子炽热发软,微笑道:“你睡了整整三天,凌兄说,你中了迷香。”
“迷香?”雨烟一怔,恍惚忆起那夜入睡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他将凌子规与自己的推断讲述出来,她也甚感惊诧,茫然道:“我们没有得罪什么人啊?是谁?是谁想让我们留在杭州,不让我们回京呢?”
见她蹙眉思索,脸色已由昏迷中的晕红转为苍白,上官无痕顿生怜惜之情,柔声道:“雨烟,你刚醒,就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熬药。”
雨烟也觉得全身酥软无力,便在他的搀扶下躺下。
上官无痕让小二照方买药,亲自去客栈灶屋熬煮,用瓷盘端着盛药的陶碗送去雨烟房里。他刚走上长廊,腰间随身所佩的“白玉寒光剑”就一阵微微颤动。同时,他也感到身后一侧隐隐有微弱的气息,一股凉风从脑后袭来,心中一动,端着瓷盘一个翻身,只见一道寒光从身侧掠过。
剑风忽转,剑尖又一上挑,刺向他面颊。他低头避过,右足已飞出,踢向来人左肋。来人的长剑本已指向他肩头,被他这一反击,不得不回剑护身,向他右足斩去。他右足在身前转了半圈,又撞向来人右腰侧的“天枢穴”。来人大骇,匆忙间向后一退。
这三招如兔起鹘落,只是眨眼间即过。这人突来偷袭,上官无痕以攻为守,大占上风,却直到这时,才看清这人容貌。
只见这少年一身碧落蓝色束身劲装,系一条金驼色腰带,衣着光鲜,十七八岁年纪,头发高束,一袭青丝整齐地披及肩下,双眼清亮,骨碌碌直转,透着灵气,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嘴角现出两个小巧的梨涡,露出玲珑雪白的贝齿。手中持剑,神采飞扬,一身透着英爽之气,但也难脱灿烂的稚气。
他不由微微一怔,直感这面目神色颇为熟识,登时想到了雨烟的弟弟沐涧陵。但这少年年纪比沐涧陵更轻,灵动跳脱之外,还多了几分清秀英姿。
就在这时,只听雨烟呼道:“上官大哥!小心!”原来,她在房里听到打斗声音,便撑起身子打开房门,正好看到又一道剑光从背后刺向上官无痕。
与此同时,上官无痕又感到宝剑颤动警示,也觉背后的剑风凌厉逼人,比这少年更甚,便将手中瓷盘向空中一抛,同时抽出佩剑,也不回身,向那人一刺。这一招正是他家传的“鹤唳风声”,剑尖直指对方胸口“中庭穴”。
那人不得不一个翻身,先前偷袭的那一剑自然也未得手。这时药盘落了下来,上官无痕伸出左手一抄,稳稳接住,晃眼间,已看清这背后突袭之人也是一名身着翠微青色短装的少年,心中微惊:这两人年纪都这样轻,武功却颇不俗,不知师承何派。有此念头,便剑光一转,一招“枯木逢春”,剑尖飞旋着刺向他。
那青衣少年未料到他会主动出手,但临危不乱,剑尖从斜上划下,拆开了他这一招。上官无痕微微一震,这一招他曾见叶尘枫与紫璇使过,分明是“凝霜剑法”的“春风化雨”。
紧接着,先前那蓝衣少年也加入战团,剑光闪动,化成一个圆圈,忽地刺向他小腹“大横穴”,正是“凝霜剑法”的下一招“秋露凝霜”,两招连用。剑光果真犹若点点雨露,笼住他全身。这些招式虽极为精妙,但上官无痕早与紫璇拆解研究过,一手托盘,一手用宝剑轻易化开。
俩少年对视一眼,两人联手合攻,一人使一招“沧海月明”,另一人跟着“遗珠有泪”;一人刚旋出“杳如黄鹤”,另一人立即与他肩背相靠,使出下一招“如影随形”。但二人显得剑法生疏,配合不佳,看来未练到灵犀相通,尚不及从前叶尘枫师兄妹合使的威力。
上官无痕看得清楚,手中拆解,心中暗忖:他们怎么会使紫虚道长的“凝霜剑法”?叶兄和紫璇隐居深山,应该不是他们所授。紫虚道长又只收过他们两个徒弟,那到底是谁传给这两个少年的呢?
上官无痕此时的武艺较之两年前已大为精进,要打败这二人本不在话下。但他见二人并无杀意,便不以“白玉寒光剑”之锋锐而折损他俩兵刃,一面应付还要一面思索,这两人合击威力也颇为不弱,“凝霜剑法”又确实精微,一时间他竟占不到上风,三人已过了十多招。
雨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她这一年来陪伴上官无痕,心中柔情一片,早已荒废了原本不精的武艺,这时更是中迷香后初醒,浑身乏力,根本不能上前帮忙,但也依稀记得曾见过这两名少年的剑法。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人急呼:“住手!”一个黄影闪身入内,伸出合拢的折扇在俩少年剑前一卷,将二人逼退两步,喝道:“你们干什么?怎么能如此无礼?”正是凌子规。仅这一招,便可看出他武功在二少年之上,至于这竹骨纸扇为何能卷开铁铸长剑,更是奇异异常。
那蓝衣少年笑嘻嘻地上前拉住他胳臂。“你这么凶干什么?我们只想试试这位上官大哥有什么样的本事,让你这样赞不绝口。”
上官无痕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本事?只保得住这碗药而已。”回身来到雨烟身前,柔声道:“正好,冷热适度,快喝了吧。”
雨烟这才放下心来,向他一笑,将药服下。
蓝衣少年笑道:“上官大哥,你的本事不会只是如此吧。这样吧,你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我就服了你。”
上官无痕微笑道:“你是凌兄的妹妹。”他初见这少年时便察觉她太过清秀,乃是女儿身。见她与凌子规神态亲密,眉目又依稀相似,又忆起凌子规曾说过他有个妹妹,贪玩爱闹。这多般情状联系起来,自不难猜。
这话一出,蓝衣少年登时脸上一红,低下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上官无痕笑道:“你长得这样灵秀乖巧,谁都看得出来。”
“哈哈!这下好了。我早说过你不能穿男装,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你还不信!”这时,那青衣少年嘻嘻一笑,大出揶揄之言。
上官无痕与雨烟都微微一怔。他俩方才联合攻击,显然是一路,谁知他又会突然讥笑同伴。
蓝衣少女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啐道:“谁要你多嘴了?”
青衣少年却也不恼,只向她伸伸舌头,做个鬼脸。他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额间系了条缙云色绳带,眼睛不大,却灵动明亮,相貌五分俊俏中带着三分稚气与两分英气。上官无痕看清他面容,又想到了沐涧陵。他没有沐涧陵棱角分明的面庞,却显得比其更加年少气盛。
凌子规上前抱拳道:“上官兄,实在抱歉,舍妹从小就爱玩闹。她听说你就是一年前首刃奸臣的‘无痕剑侠’,就说要来试你的武功……”
“哥!”她打断兄长的话,上前灿然笑道:“上官大哥,你真是好本事。我叫凌若夕,你就叫我若夕吧。这是我师弟,他叫雲剑飞。”说着,向那青衣少年一指。
雲剑飞顿时叫道:“什么‘师弟’?你可别胡说!我是你师兄!”
凌若夕胀红脸嗔道:“你真不要脸!分明是我先拜师的!我是师姐!”
“你怎么能这样呢?”雲剑飞愠道,“当时,分明是我先求师父收我为徒,你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我才是师兄!”
凌若夕叫道:“我是师姐!”
“我是师兄!”雲剑飞不甘示弱。
“师姐!”“师兄!”“师姐!”“师兄!”两人顿时互不相让,吵了起来。
见两人像小孩一般吵闹,上官无痕与雨烟相视一笑,饶有兴致地瞧着。
凌子规却看着二人苦笑。“唉!其实,剑飞是我以前结识的一个小兄弟。谁知,舍妹和他认识后就经常斗嘴吵架。一年多前,他俩机缘巧合,遇到一位高人,学到了一套精妙的剑法。”
“师姐!”“师兄!”两人又斗了一阵。
当雲剑飞再叫“师兄”时,凌若夕忽地正色道:“好!反正我现在也是男装打扮,你硬要叫我‘师兄’,我也没有办法。”说完,忍不住扑哧一笑。
雲剑飞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叫道:“好哇!你敢诓我?这样没大没小的!”话音未落,就伸手去呵她。
他俩经常这样追逐嬉戏。这游戏玩惯了,凌若夕也练得见机甚快,身形一晃,躲到了凌子规背后,还探出头来做个鬼脸,笑道:“好师弟!别这样没大没小!”
“你……”雲剑飞一啐,就欲绕过凌子规去捉她。
“剑飞!”凌子规伸扇一挡,微笑道,“你们不小了,上官兄和丁姑娘还看着呢!”
雲剑飞转头见上官无痕二人一脸笑意,脸上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真是对不起,让两位看笑话了。”说着,仍忍不住向凌若夕瞪了一眼。
凌若夕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笑话啊!”她料定雲剑飞不便再捉她,便从凌子规身后出来,与他并肩而立。
他二人一浅黄一碧蓝,肤色一黑一白,兄长是文人打扮,妹妹反倒是侠客装束,偏偏二人腰带都金光闪闪,容貌神情颇为相似,兄长丰神俊朗,妹妹娇俏可人,微风拂过,两人衣袂飘飘,均自含笑,确实一对兄妹模样。
雨烟瞧在眼里,不禁抿嘴浅笑。
凌若夕灵活的眸子望向上官无痕,笑道:“上官大哥,你这么有本事,再猜猜,我们师姐弟的师父是谁?”
雨烟含笑看着她,心道:这姑娘,还真把上官大哥看成神仙了。
谁知上官无痕只微微一笑。“你们的师父,是不是一个乞丐打扮的老者?”
凌若夕一怔,诧异地与雲剑飞对视一眼,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雨烟也怔住了:童伯父?他们的师父是童伯父?
“这有什么难猜的。”上官无痕笑道,“你们刚才使的,是‘凝霜剑法’,我早看过无数次了。这个世上,只有童伯父才会这套‘凝霜剑法’。”
凌若夕粲然一笑。“上官大哥,你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
她笑靥如花,明眸璀璨,虽着男装,却不掩少女的活泼淘气。上官无痕看着,忽然想到了紫璇。记得两年前邂逅时,紫璇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天真无邪,也是这般初识便唤他“上官大哥”。凌若夕不如她明艳娇柔,却比她更为任性刁钻,骨子里透着桀骜不驯的气质。这一点,倒和她兄长凌子规的放荡不羁颇为相似。她只这么一啐一笑,就让他生出好感。
雨烟浅笑道:“原来你们是童伯父的弟子。那我们真算是自己人了。”
凌若夕格格一笑,上前亲热地挽住她。“雨烟姐姐,我早就听说你的故事了。你比传言说的还要美!”
“若夕,你过奖了。上官大哥一见你,就夸你‘灵秀乖巧’呢。”雨烟也打心眼喜欢这个率直大方的少女。若换了别人说这话,就显出酸意,但她却是发自真心称赞。
雲剑飞向她一撇嘴,道:“凌大哥,你看若夕那个样子,这才见第一面,就跟人家很熟似的。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把她当朋友。”
上官无痕微微一笑,道:“剑飞,你们既然是凌兄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了。”
“真的?”雲剑飞眼中放出光亮,欣喜不已。
“当然了。”上官无痕笑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拜童伯父为师的?”
雲剑飞想到方才凌若夕在争作同门尊长上胜了自己,脸上一红,笑道:“这个,还是你下次见到师父,由他老人家告诉你吧。我们作徒儿的,未经师父许可,可不能乱说。我可不像有的人那样,拜了个名师,就到处炫耀。”
听他话里带刺讥嘲自己,凌若夕也不生气,向他扮了个鬼脸。“师弟,上官大哥是师父的世侄,和我们当然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雨烟问道:“那童伯父他现在何处?”
雲剑飞笑道:“师父他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我们又怎么知道呢?师妹,你说是不是?”他丝毫不肯吃亏。凌若夕叫了好几声“师弟”,他找到机会就立刻报复回来。
凌若夕啐了一口:“好啊!你敢说师父的坏话,我见到师父,一定告诉他。”又转头朝雨烟笑道:“雨烟姐姐,师父浪荡江湖,行踪不定。不过,你要想见他,也很容易啊!”
雨烟微微一愕。
凌若夕灵动的眼珠骨碌一转,露出狡黠之色,笑道:“只要你和上官大哥成亲,他就是在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赶来喝你们的喜酒!”
雨烟顿时脸颊晕红,向上官无痕望了一眼。
“夕儿!“凌子规见她尴尬,忙喝止这口无遮拦的小妹。
“凌兄,你不要怪若夕。她没有说错。”上官无痕轻揽雨烟肩头,微笑道:“雨烟要为她爹守孝一年。现在一年已过,我想,我们会很快成亲。”他向来不拘礼教,又与凌子规兄妹甚是投缘,便毫无掩饰地将早已在心的计划道了出来。
雨烟却没料到他会当着旁人待自己如此亲密,难改大家闺秀的矜持娇羞,满面绯红,轻轻挣开他手,低声道:“上官大哥,你别胡说,让人家笑话。”
凌若夕甜甜一笑。“雨烟姐姐,不要害羞啊!你们这么般配,这杯喜酒我喝定了!”
几人相谈甚欢,十分投机。雨烟昏厥初醒,浑身乏力,确实不便长途跋涉,凌若夕整日陪着她闲谈。
上官无痕见势必不能回京喝皇孙的满月酒,便向楚云深写信告知。信中也未明言不归原因,只道西湖风景如画,令人流连不忍离去,正如白居易所诗:“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信中深致歉意,再三言道待皇孙周岁时定以厚礼相赠。
四月十五这天,是皇孙朱瞻基的满月之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永乐帝命在太子东宫“承乾宫”举办皇孙满月筵,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尽皆到场,向皇上、太子、太子妃道喜。永乐帝带病出席,君臣尽欢。
喜宴之后,永乐帝病体难支,先回“乾清宫”休息,群臣也告辞离宫。楚云深命人在“撷芳殿”摆上果品清茶,邀上叶尘枫师兄妹、楚云茗赏月聊天。
一年余前,他们为躲避丁天霸的搜捕,曾在“撷芳殿”隐居半月,对这个景致幽雅的冷宫感情甚是特殊。紫璇更是一到这里便打心眼喜欢,还在此得到“来凤”宝琴。此时故地重游,众人都恍若隔世。
五人遣散宫女侍从,在石桌前坐下。月华如水,梅园依旧,夜风微拂,送来淡淡清香。
紫璇感慨万千,道:“真是世事难料。一年多前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在和丁天霸周旋。没想到现在却坐在这儿喝我侄儿的满月酒了。”
楚云茗转头注视着她,想到一年前她也是在这里婉拒自己的一片深情,心中隐隐疼痛。
楚云深将他这神情瞧在眼里,便想岔开话题。抬头看看空中明月,含笑道:“今天十五月圆,月色真好。只可惜,上官兄弟和雨烟没有回来。否则,我们又可以像那年中秋一样,联诗赏月了。”想到那夜寒露突然出现续诗,自己追之不得,此时却已成亲生子,不由转头向她温然一笑。
叶尘枫却想到前年中秋联句时寒霜曾大展才华,要不是寒露出声扰乱心神,定会夺魁。可如今,香魂早逝,伊人不再。
见他郁郁寡欢,寒露也知他想起了寒霜,便微笑道:“姐夫,你外甥的满月酒,可不能白喝。你准备送什么给子尘啊?”
叶尘枫淡然一笑,还未回答。紫璇已抢着道:“寒露,你明知师兄身无长物,还要为难他。真是的!你放心,我已经把满月礼准备好了。”
这时,奶娘抱着婴儿走进月洞圆门。寒露忙起身过去。她生子时饱受痛苦,对儿子却十分疼爱,片刻不见,便心中想念,是以虽与朋友聊天,也吩咐奶娘将孩子抱来。紫璇想到自己礼物未送,便跟着过去。
楚云深三人望着二女如此怜爱此子,不禁微笑,也不管她俩,自行品茗谈天。
寒露抱过孩子,见他粉嫩的小脸带着笑意,一双大眼灵动清澈,心中母爱涌动,柔声笑道:“子尘!半天没见到娘了,想娘了吗?”
“想!当然想了!子尘是娘的心肝宝贝呢!”紫璇见她此言傻气十足,忍不住扑哧一笑。“那想不想姑姑呢?子尘,这个是姑姑送的,喜欢吗?”
寒露一怔,见她将一件泛着紫光的物事在儿子眼前晃动,失声道:“紫璇,你把你娘的玉佩给子尘了?”原来,这半枚玉佩是紫璇之母邱惜梦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与楚云深兄妹相认的重要信物,对她意义非常,没料到她竟会将其送出。
紫璇笑道:“我侄儿贵为皇孙,什么珍宝没有啊。对于我来说,这半枚玉珏,就是最宝贵的。我把最珍贵的玉佩送给子尘,这才体现我作姑姑的心意啊!”说着解开婴儿衣扣,为他贴身藏着。
寒露心中甚是感动,也知她是真心喜爱此子。
“咦?”紫璇微微一怔,发现孩子的左肩头有一块铜钱大的红斑,问道:“寒露,子尘身上,这是什么啊?”
寒露一看,微笑道:“楚大哥和你的肩上,不都有个‘玉’字吗?我也没想到,这到了孩子身上,就成了天然的胎记。”
“是啊!真是太巧了!让我抱抱!”紫璇粲然一笑,伸手来接孩子。
谁知,就在这时,眼前白影一晃。寒露直感一股奇异的力量向自己袭来,怀中的婴儿竟脱手飞出。
紫璇伸手来接也接了个空,蓦地抬头,登时大骇变色。只见一人夺手抢过了婴孩,只是一闪,已在好几丈开外。只见他身材高瘦,一身如雪的白衣隐隐透出玉光,在夜幕中特别显眼。
寒露见儿子被夺,犹如万箭穿心,失声叫道:“还我孩子!”飞身一跃,直追过去。若是从前,她一挥软索,定可拖住那人。但如今她身着宫装,以往随身的白缎并未携带,无法施展“凌波神功”,只得提气直追。
“站住!”几乎是同时,紫璇也追了过去。她内力不深,轻功远不如寒露。寒露却刚坐足月,身体虚弱,这一运功动武,就感全身气血翻涌,轻功尚不足平日三成。而这白衣人却形若飞燕,轻功十分了得,已两人距离越来越远。
“子尘!”寒露隐隐听到儿子的哭声,心急如焚,泫然欲泪,更感全身无力,这真气一泄,就从半空中跌落。
“寒露!”楚云深一把揽住她腰,轻轻落下。原来,突然有人抢走婴儿,他们三人也看在眼里,大惊之下,立即追了过来。
寒露脸色惨白,急道:“楚大哥,子尘他……”身子一软,又要摔倒。
楚云深伸手搂住她,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尘枫和云茗都去追了,外面又有那么多侍卫,子尘不会有事的。”
紫璇虽知自己轻功不济,却仍奋力追去,心中暗暗道:是谁这么大胆?我一定要把子尘抢回来!却感身后耳边一阵疾风,定眼一看,楚云茗与叶尘枫已抢在了自己的前面。
五人为安静谈心,已将所有侍卫遣散,整个“撷芳殿”无人把守。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潜入守卫森严的皇宫,起意抢夺皇孙。那白衣人一路奔出“撷芳殿”,立即就遭到了外面众锦衣卫的拦阻。见突起变故,众人纷纷叫道:“有刺客!”“抓住他!”“皇孙在他手上!”顿时,二十余枝刀枪剑戢从各个方向刺来。
白衣人一手抱婴,一手挥舞一柄雪白的长剑,如一泓秋水,让人一看之下,不禁直打寒颤。要论剑上寒气,上官无痕的“白玉寒光剑”与叶尘枫的“凝霜剑”都堪称绝世,“凝霜剑”上更如笼了一层薄霜,但这剑却似铺了层白雪,冷意逼人。剑身比一般铁剑要长,剑刃却较普通长剑要薄细得多。但就是这柄又细又长的兵刃,各种利刃一触碰到,纷纷折断落地。而他的剑法也是怪异奇特,随手挥洒之间,将十几人逼退。其实即使他无此利刃,只需将孩子放在身前当挡箭牌,众侍卫的利器均不敢碰他分毫。
皇宫的锦衣卫乃楚云茗一手调教,虽见此人武功兵刃厉害,却不气沮,将他围在其中,纵是徒手也要夺下皇孙。
叶尘枫与楚云茗在后面不远处见到这人被拦,心中稍安,暗想己方两人联手定可将其打败,脚不沾尘,直追过去。谁知两人刚到圆门口,忽地从角落里闪过一道寒光,直刺向叶尘枫面门。
叶尘枫一惊,侧头翻身避过。但就这么一阻,他已被一黑衣人拦住。自一年前锄奸时“凝霜剑”与“冷月刀”互撞而毁之后,他便弃剑不用,专攻掌法。此时心急救人,二话不说,双掌翻飞,直逼向来人。
这人身穿夜行衣,面蒙黑巾,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的剑法却甚是张狂,如暴风骤雨一般,将叶尘枫上盘各处大穴团团围住。这看似剑法,实则比刀法更为猛烈。叶尘枫的“拨云断雪掌法”乃“江南神丐”童鹤仙得意之作,精微奥妙,他习练此掌已久,颇为精湛。两人飞快地过了五招,竟不分上下。
楚云茗与叶尘枫本并肩追来,这时若是停下相助,这黑衣人以一敌二,决不是对手。但这时眼见皇孙被夺,众侍卫竭尽全力才勉强拦住那白衣人,他哪有闲暇暂停?眼见叶尘枫受阻,他更是暗提一口气,向十几丈外的白衣人追去。
就在这时,一条长蛇从半空中向他卷来,其速如电。楚云茗大惊,幸好他见机也快,原地一个翻身,手中“青釭剑”一晃,一招“不蔓不枝”,直刺向那蛇。那蛇吐着鲜红的舌头,向他头颈缠去。他心中厌恶,使出一招“峰回路转”,剑锋回转,剁向蛇头。“青釭剑”锋利无匹,只听“叭”地一声,蛇头落在地上。但奇怪的是,竟无点滴鲜血。
楚云茗一震,抬头一看,只见又一濡雨色夜行衣蒙面人站在眼前,身材高挑婀娜,似是一女子,手中正是这条长蛇。他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条长鞭,其形如蛇,这人还故意将鞭鞘做成蛇头模样,更仿真蛇,甚是诡异。他一见这女子,心中一动,似乎曾经见过。
这女子也不发话,右手一挥,蛇鞭又向他卷来。楚云茗眼见着手下纷纷倒地,就快拦不住那白衣人,自己二人却被俩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心中大急,只得剑出如风,期尽快打败这女子,以救皇孙。无奈这女子鞭法甚妙,虽似曾见过,一时却斗她不下。
叶尘枫与黑衣男子交手,也是越斗越觉得这人这剑法甚是熟悉,两人武功也在伯仲之间,好几个回合后,仍难分胜负。
就在这时,紫璇也已追到。她见二人与黑衣人相斗,也知迫在眉睫的是拦住那白衣人,夺回孩子,便从四人身边越过,奔到了众侍卫的战团里。
众锦衣卫早难以支持,已有大半被白衣人以剑尖点倒在地,各人的兵刃都已折断。只有六七人还手持断剑,将白衣人围斗。此时见公主赶到,精神一振,让出一条路。
紫璇从侍卫的空隙中冲进,喝道:“放下孩子!”虽已疲累,仍一剑刺向他左肋,正是“凝霜剑法”中的一招“白驹过隙”。
白衣人本已将宝剑伸出,与她剑锋相抵。但忽然剑身一侧,剑面平平与她长剑轻轻一碰,“叮”地一声轻响。也正是他这么一侧剑锋,才保全了她这随身的佩剑。
饶是如此,紫璇也感一股强烈而冰凉的内力从剑上传来,她不禁一震,抬眸看他。这一瞧之下,她的心里登时涌出一阵古怪而奇异之感。原来,他虽然蒙面,但一双眼睛深邃如星,似乎包蕴无数真情话语,直窥到了自己心灵深处,而且,这眼睛这目光,是这么熟悉而亲切,若一个多年未见的知己老友,又似兄长楚云深那般充满关爱,又如曾在梦中见过一般。她不自禁地脸上晕红,垂下眼帘,不敢再瞧他。
“紫璇!拦住他!”楚云茗的一声叫喊将她从如梦幻感中拉回现实。他被黑衣女子缠住,根本抽不开身,眼见她已赶到,连忙大声呼喊。
紫璇心中大震:我是怎么了?救子尘要紧!持紧长剑,连挽五个剑花,白光幻化成形,有若五瓣寒梅,忽地攻向他右肋,正是“凝霜剑法”的另一招“暗香疏影”。这一招宛如梅花清韵,其实攻守兼备,妙有后着。一年前,与上官无痕切磋武艺时,她还靠此一招避开了其家传险招“枯木逢春”。
白衣人武功高她太多,本不难拆解。但自他一见紫璇,就颇有些心神不定,凝视着她怔怔不动。眼见着剑光袭来,也不横剑去挡,只微微侧身。他左手抱着婴孩,这么一来,她的剑就直直地对准孩子。
紫璇大惊,她剑法虽妙,功力却不强,不能收放自如。眼见着锋利的剑尖就要刺到侄子,不及回剑,仓皇之下将剑锋一侧,擦着襁褓而过,刺向白衣人腰间。她本知这人武功太高,一定要伤了他才能抢回孩子。这时一剑刺到他腰,心头竟蓦地生出悔恨之情,不忍伤害。
谁知,剑尖触到他腰,却刺不进去,似乎抵在了一件硬物之上。她急急回剑,骇然抬头看他,心道:难道他也像丁天霸一样,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一触到他深沉无底的目光,又是一震,不禁低下头来。
趁着这个空当,那人已轻飘飘升入半空,白衣胜雪,身法飘然,宛若仙人。“叭!”一件饰物从他腰间落在地上。
“站住!”紫璇又欲挺剑直追。但双足一点,登时全身真气飞速外泻,又跌落在地。原来,方才他们佩剑相抵时那人已通过兵刃传来内力,这股真气虽不致伤她,但她再一运气,就会浑身无力。她委顿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这白影一晃眼间,消失在深邃黑暗的夜空下。她心里暗自佩服:他的轻功好厉害!可能没一人能及得上!
她拾起他落下的物事,原来是一块金锁片,方才她刺他腰不进,也一定是刺到了这锁片上面。只见它金光闪闪,一面刻了一条袅娜生姿的柳枝,另一面则是一个“冷”字。她心头一震,登时忆起一月前她在进京途中所见——
那日在山东大名府,她走进一间酒楼,忽见一烟墨黑衣人侧影,手持一柄长剑,起身时腰间金光一闪,似乎就是这样一块金锁片。她当时就甚觉熟识,似乎就是那人一路跟踪自己。
想到这里,她一阵迷茫,记得当时那人不似这白衣人这般瘦削。那人,到底是不是这白衣人呢?
叶、楚二人也见白衣人离去,心头大急如焚。黑衣男子一剑从斜后回收,又忽地刺出,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叶尘枫掌风犀利,在剑光中翻转。
黑衣女子却猛地一挥蛇鞭,笑道:“楚云茗!不认得我了吗?”
这声音甜腻熟悉,楚云茗一震,失声叫道:“红衣!果然是你!”他先前见这鞭法甚熟,已隐隐猜到了几分。
红衣格格娇笑,道:“太子妃晕倒了,你们还不回去?”长鞭一转,攻向叶尘枫。
叶尘枫本离她三四丈远,谁知这鞭子被她这么一舞,径自长了一大截,鞭鞘上又伸出蛇头,已到了他眼前。他一见这吐着红舌的怪蛇,不禁骇然。他先前分明看见楚云茗已斩断蛇头,何以会又突然再生一头,又惊又奇。
而就在两人惊愕之际,红衣已与那黑衣男子同时飞身而起,腾空远去。
两人见白衣人已不知所踪,就是勉力捉住了红衣二人也无济于事,见紫璇跌坐地上怔怔发呆,忙上前去扶。
楚云茗心中关切,先一步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肩,急问道:“紫璇!你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紫璇这才回过神来,想到侄子终被抢去,惶急之下泫然欲泪,颤声道:“子尘……子尘他被人抢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师妹!”叶尘枫将她扶起,心中虽急,也安慰道,“放心。子尘是皇孙,有老天爷保佑着他呢!”
这时,楚云深扶着寒露过来,见侍卫倒了一地,三人面色沮丧,便知儿子已被夺去。饶是他平日镇定冷静,也不禁脸色大变,手足发冷。其实,方才若是他能追来帮忙,也许能夺回孩子。但当时寒露动了真气险些晕厥,他又知楚云茗、叶尘枫乃当世高手,殿外又有一班侍卫,满拟定可对付那一个白衣人,才未跟着追来。他毕竟不是神仙,没料到这人轻功高强至此,又突然来了两大高手相助,拦下了叶、楚二人,紫璇功力不够,导致未抢回孩儿。
楚云茗跪下道:“云茗无用,请太子降罪!”他乃皇宫侍卫兼锦衣卫统领,宫里来了刺客抢夺皇孙,他难辞其咎。想到自己如此不济,他的心就一阵愧疚自责。
他这一跪,那些侍卫也跟着跪了一地。
紫璇心中一酸,急得哭出声来,颤声叫道:“大哥!这都怪我!是我……是我没有把他拦下来!”
寒露先前为夺儿子强用武功,气血翻涌不止,全身经脉逆转,这时见爱子终被夺去,生死不知,直感到全身冰冷,一阵天旋地转,五内俱焚,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寒露!”楚云深大惊失色,一把搂住她。
“寒露!”见她晕厥,紫璇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次日清晨,阵阵凉风并没有让紧张焦虑了一夜的他们松弛半分。“储秀宫”里,寒露发着高烧,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楚云深守在床前,深深地注视着她苍白的脸。
他向来沉着睿智,见爱子被夺,一时间心急如焚,但总算能稳住心神,严令众人不许禀告永乐帝。他深知父亲病重,不能受此刺激。又命皇宫十路锦衣卫中只留下两路保卫宫廷,最为精明的八路连夜出宫,在京城周围百里范围搜查,各家客栈酒楼、寺庙庵堂,包括农家百姓,挨家挨户,每一处都要细细搜遍。纵是深夜扰民,也顾不得了,否则这一夜过去,那白衣人不知又会逃多远了。幸好孩子左肩有一块红斑胎记,就算给他换了襁褓,有此标记,也决不会认错。
一夜下来,众路侍卫也抱回了四五个孩子,都是肩上有红斑的足月男婴。但那些红斑或大或小,位置也有差别,经奶娘认证,都不是皇孙朱子尘。每带回一个孩子,楚云深四人心里都升起希望,可最后却是一次次的失望。折腾了一整夜,所有锦衣卫都徒劳而返。楚云深见此情状,也只得黯然长叹。
太医被连夜召来,为寒露请脉。道她是产后身子未恢复元气,又强行运功动武,导致经脉混乱,气血不顺,再加上急火攻心,更是病情严重。须得好好调理,不仅要服药进补,更要想办法消除她的焦虑忧心之火,方能痊愈。御药房立刻熬好了药,送了过来。楚云深扶她坐起,正要喂药。
“子尘!子尘……”寒露身子酥软滚烫,本在昏迷,这时却断断续续地叨念。“不要抢我的孩子……快!快还我孩子!”
“寒露!寒露!”楚云深连忙搂紧她,一手握紧她手。
寒露虽在高烧,但却冷汗直冒,被他这么一搂一握,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终于醒了过来,含泪望着他,颤声问道:“楚大哥,找到子尘了吗?”
第二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