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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乍重逢,孰伴同行 ...


  •   在皇孙满月这夜,忽然有人闯进宫中将其夺走。寒露爱子心切,已然病倒。她在高烧中醒来,含泪望着丈夫,颤声问道:“楚大哥,找到子尘了吗?”
      其时所有侍卫都已回报,爱子已不知所踪,楚云深心中一痛,勉强一笑,柔声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就会找到子尘。”
      紫璇知道兄长是在宽慰嫂子,便上前道:“是啊!寒露,你好好休息,静静地等着子尘回到你的身边吧。”
      寒露怔怔地望着他们,曾经清亮的眸子显得无神迷惘。初为人母就失去了亲生骨肉,她已是寸断肝肠,欲哭无泪了。
      楚云深喂她喝了药,好说歹说劝她躺下休息。几人才走出寝宫,到了外殿。
      叶尘枫叹道:“孩子一丢,寒露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们如果再不找到子尘,我担心寒露的病情会加重。”
      楚云茗深深内疚,低头道:“大哥,是我没有保护好皇孙。我……”
      “云茗!”楚云深一拍他肩,温言道,“这不能怪你。那白衣人武功高强,突然闯宫,攻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听他提到那白衣人,紫璇忽地想到自己拾起的那块锁片,便道:“大哥,这是那白衣人身上掉下来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说着,便从怀中取出金锁。
      楚云深接过一看,心头一震。“‘冷’?难道那人姓冷?这条柳枝又是什么意思?”
      叶尘枫沉吟道:“还有,那黑衣女子既然是红衣,另一个就一定是丁原了。他们俩这一年来销声匿迹,怎么突然回京了,还闯进宫来?他们和那白衣人显然是一伙,白衣人抢夺子尘,他俩就拦着我和云茗。显而易见,是他们开始就策划好的。”
      紫璇的心突地一跳,失声道:“他和红衣他们是一伙的?”她一见那白衣人的目光,就觉得他甚是亲切熟悉,直觉认为他并非坏人。方才交出金锁也只想找到他要回孩子。否则,凭她之聪颖,怎会联想不到他和红衣二人的关系?这时听师兄如此说,一颗心跟着一凉,涌出一股莫名的失望之情。
      楚云茗听了叶尘枫的话,心头一动,陷入沉思。他并未和白衣人交手,但也知他轻功高强至极,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时一提到白衣人和红衣的关系,他忽地忆起一年多前的往事,失声道:“大哥,紫璇,你们还记不记得?”
      当年,寒霜、寒露姐妹破了丁原、红衣所布置的“寒梅双心阵”,他们正要诛杀这两大恶人,而红衣正要撒出“酥醉消魂散”逃遁,一个石块飞快地砸在她右手之上,打落了她的药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手中一把石子掷向己方五人。趁他们挥剑挡开的空当,上前夹住丁原红衣二人,飞身离去。当时,他大喝一声,就提剑追去。谁知那黑衣人轻功堪称绝妙,虽带着两人,却身轻如飞,和自己距离越来越远,他最终还是跟丢了。
      他一提这事,三人都回想起来。楚云深沉吟道:“你是说,那黑衣人就是昨晚的白衣人?我们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他既然不让红衣撒烟,照理说就是友非敌,可为什么又出手救了他们?现在想起来,原来他真是和红衣一伙。”
      “大哥,你还记得当时上官兄猜他是谁吗?”楚云茗抬头看着他。
      “‘无情剑客’?”楚云深心头一凛,忆起当时上官无痕的推测。他当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江湖传言,‘无情剑客’年纪还很轻,以独一无二的轻功闻名。可他性情古怪,好酒如命,常喝得烂醉如泥。为人极为冷漠,甚至冷血无情,从不与人结交。别说是和他说句话,就是见到他真面目的人,也很少。连他的‘绝情剑法’,也是冰冷的。可他又行侠仗义,铲奸除恶,可以说是个游侠,也可说是个浪子。我从没见过他。传言说他好像姓冷……”“冷?难道,真的是他?”不禁低头看着锁片上的“冷”字。
      “依我看,多半是他了。”叶尘枫沉吟道,“他实在神秘难测。其实,我们已经和他见了好几面了。除了那一次,还有……”
      原来,一年前他误以为紫璇毒死寒霜,将其赶走。后来真相大白,紫璇却怎么也不肯原谅他。当时,上官无痕就出了个主意,由他假扮蒙面人偷袭紫璇,叶尘枫再出手救她,让他们师兄妹二人患难见真情。谁知,上官无痕还未扮好,又是这“无情剑客”忽然出现突袭二人,也助他们冰释和好。
      他将这件往事道出,楚云深兄弟都是一震。楚云深深锁眉头,道:“既然他那次出手确是好意,又为什么要来抢走子尘?”
      “还不仅如此。”叶尘枫追忆前事,叹道,“我和师妹被丁天霸关在大牢里,沐兄弟想出掉包计救我们,却也被红衣看穿。当时,也是他出手救走师妹。师妹,你还记得吗?”
      紫璇却脸上微晕,神色恍惚,置若罔闻。叶尘枫连唤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原来,自楚云茗提起往事时,她就陷入回忆之中。那蒙面神秘的“无情剑客”,曾经出现过三次。虽然他时而相救丁原红衣,时而又相助己方,但每次他出现,都会深深地凝视自己一眼。那眼神,就和昨夜所见一样,深邃无底,又似乎隐含情意,仿佛看穿自己所有心事。她每每触到这样的眼光,都不自禁地脸红心跳。这次回京的路上,她也隐隐感觉到这样的目光关注着自己。是以前晚他虽换穿白衣,但她也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至于为什么有此感觉,她的心底也是一直迷惘,说不清道不明。
      楚云深皱眉道:“紫璇,你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
      紫璇脸上微微一红,垂下眼帘,低声道:“没有。”
      见她心神不宁,神情怪异,三人都是一阵疑惑。
      楚云深沉吟一阵,道:“他救过紫璇,帮助过我们,也救过丁原红衣,现在又联合他们抢走子尘,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友是敌?”他向来看人极准,却对这“无情剑客”所作所为无法参透。
      听了这话,紫璇的心一颤,脱口道:“他一定是朋友,决不会是敌人!上官大哥说过的,‘无情剑客’虽性格孤僻,但行为侠义,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她虽眼见着“无情剑客”夺走侄子,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他是要和自己为敌。
      楚云深瞧了她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她微微一颤,垂下眼帘,不敢与兄长对视。
      叶尘枫叹道:“不管怎么样,他抢走了子尘,我们一定要找到他,把子尘要回来。既然派出那么多人都找不到,我们也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这样吧,我出宫去找!”
      楚云深素知他镇静持重,他若去寻,定比一班锦衣卫要容易得多。正要点头,紫璇已抢着道:“就这么定了!我和师兄一起去!找到子尘就立刻送回来!”
      楚云深心知妹妹深爱叶尘枫,怎肯与他分离,再说寒露病得不轻,必须早日找到孩子解开她心结,便道:“好吧。你们去找找也好。”
      楚云茗一震,忙道:“我也一起去!子尘是我弄丢的,我有责任找他回来!”
      “云茗,你就别去了。”楚云深叹了一口气。“现在寒露病得这么重,我要照顾他,还要去稳住父皇,实在有些忙不过来。国事方面,还要靠你帮忙处理。”
      楚云茗一急,道:“大哥!我不去,怎么对得起皇上和你的信任?我……”
      “云茗,你别这么自责。其实,子尘是从我怀里被抢的。”紫璇神色黯然,低声道,“要赎罪的是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子尘平安带回来的。你就留下帮大哥吧!”
      楚云茗见他俩都这么说,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事不宜迟,当日,叶尘枫与紫璇就离宫找寻。他们出宫前已商量妥当,既然八路锦衣卫已将京城附近搜了个遍,又过了一夜半日,那“无情剑客”已多半不在京城。江湖传言“无情剑客”常在中原、江南一带游历,于是,两人径直南下。京城南边百里,便是保定府。两人在黄昏时分入城,见天色将晚,便在城里投宿。
      自两年前下山后,他俩已多次往返与京城与开封,对这一带已相当熟悉。一路走来,见民风淳朴,百姓安居,集市热闹,较之一年前繁华了许多。可见楚云深代父治国有方,清政爱民,是未来的贤明仁君。
      紫璇见此情状,心中暗喜,道:“大哥为老百姓劳心劳力,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他,也一定会保佑他的儿子。我们一定能找到子尘!”
      叶尘枫点头道:“一定会。”心中却暗暗思忖那“无情剑客”可能藏身何处。
      紫璇抬头见前面不远有一间客栈,颇为华贵精美,便道:“师兄,一年前我们在这保定府里住的客栈,可是又旧又破。今天,我们就住那里吧!”
      叶尘枫也知她向来并不贪图享乐,宁愿放弃宫中美食华服与自己在深山粗茶淡饭,此时却如此在意客栈舒适与否,不由微微一怔。
      见他脸色有异,紫璇猜到了几分,在他耳边轻声道:“相信那‘无情剑客’不敢亏待了子尘,多半会选最好的。”
      叶尘枫一震,道:“不错。”心道:没想到师妹现在还多了个心眼。见她面色忧郁,秀眉微蹙,显为侄子担心,已非从前的天真少女,不禁暗叹。
      两人便在这家“福来客栈”投宿。小二殷勤地带他们去最好的两间厢房。谁知,刚走上长廊,就听见婴儿的哭声。
      他俩心头一凛,对视一眼。叶尘枫问道:“小二哥,贵店有婴孩吗?”
      小二笑道:“客官不知道,今天早上,一个怪人抱着一个婴儿来投栈,还蒙着面,带着一把很长的剑,在房里待了一天,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想办法找奶喂那孩子。你们想,我上哪儿去找啊?这人可真奇怪,大清早的来投宿,一个大男人,还抱个孩子……”
      他在那里唠叨个没完,叶尘枫与紫璇却又惊又喜,喜的是这婴孩多半便是皇孙,惊的这事太过蹊跷,有太多不合情理之处。
      若是从前,紫璇一定二话不说,就冲进去抢回侄儿,质问“无情剑客”为何如此。但两年来她多历磨难,已成熟了许多,当下不动声色,跟着小二进了房间。打发走小二之后,才问道:“师兄,这事真怪。为什么他会抱着子尘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叶尘枫沉吟半晌,道:“他如果真要抢走子尘,定然不会在这里逗留一天。依我看,他是在这里等什么人。”
      “等人?”紫璇一怔,想到前晚那黑衣女子,蹙眉道,“是等红衣吗?不对啊,既然他们是联合来抢夺子尘,又都顺利离开皇宫,应该早就会合了才对啊。”
      听她说的有理,叶尘枫也点头沉思。“那……他到底是在等谁呢?”
      紫璇蓦地想起“无情剑客”数次凝视自己时那深沉含情的目光,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是在等我……等我们?”说这话时,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叶尘枫深锁眉头,摇头道:“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师妹,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紫璇的心突地一跳,低头道:“我想,既然我们猜不透,不如……直接去问他,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叶尘枫心道:既然已找到子尘,说什么都会和他正面交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便道:“好。我们这就去吧。”
      紫璇先前提出要去见“无情剑客”,此时真要去时,一颗心却砰砰直跳,脸颊微晕,跟着他走出房去。

      叶尘枫大步走到传出哭声的房间,扣响了门。只听婴儿哇哇哭声中,一个清冷深沉的男音道:“请进。”哭声甚响,但这声音却如此清晰,显见他内功深厚。
      叶尘枫回头瞥了紫璇一眼,推门进去。紫璇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只听那男音淡淡道:“‘临亲王’,‘常宁公主’,你们终于来了。”
      她心中一颤,不禁抬起眸子。只见眼前圆桌前站着一人,一身白衣如雪,却隐隐透出淡淡的玉光,身材瘦长,却挺拔健硕,玉树临风,怀里抱着宝蓝缎子襁褓,正是前晚子尘之襁褓。
      而这人,面色冷峻,脸色微微苍白,略显憔悴,神情冷淡,浑身上下显得冷酷无情,让人一见之下顿感寒气渗骨,却又气宇轩昂,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五官生得棱角分明。比起上官无痕一身逼人的英气,丝毫不差,却多了三分病容,较之上官无痕的随和洒脱,更是多了十分冷意。他正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光和前几次一般无异。
      一触到这深邃无底的目光,紫璇的心又是一颤,垂下头来。
      叶尘枫见这人用如此怪异的眼神盯着师妹,也是微微一愕,抱拳道:“原来阁下真的在此等候我们。敢问如何称呼。”
      那白衣人这才将目光转到叶尘枫身上,道:“不敢相瞒。在下冷如云,江湖人士赠了个外号:‘无情剑客’。”言语客气,却无一丝笑容。
      见他直言不讳,叶尘枫反倒一怔。他早知“无情剑客”姓冷,原来名叫冷如云。忙又一拱手,道:“原来真是‘无情剑客’,久仰大名,幸会。”
      冷如云淡淡道:“叶兄不用客气,我们已见过几次,今日只能算是重逢。”
      叶尘枫又是一怔,没料到他坦言如此,心道:既然他这样直来直去,我也索性直说了吧。道:“敢问冷兄,阁下怀中婴孩,是否昨晚宫中皇孙?”
      紫璇一直垂首不语,听师兄问得如此直接,不禁一震,抬起头来。
      冷如云道:“不错。正要还予两位。”伸长胳臂,将襁褓托出。
      紫璇上前两步,接了过来,却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红,退开一步,回到叶尘枫身边。低头拉开婴儿的衣裳,见左肩上确实有一红斑,正如前夜所见,又见其颈上挂着白玉丝绦,上面系了半枚淡紫玉佩,正是自己母亲遗物,昨夜已送予侄子。她这才相信确实是侄儿子尘,将其抱紧,激动地道:“子尘!姑姑终于找到你了!”
      婴儿先前还在呱呱而泣,这时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摸她脸,还露出笑意。可见血脉亲情,割之不断。
      叶尘枫也未料到会如此轻易要回孩子,抱拳道:“多谢冷兄。”
      冷如云又瞧了紫璇一眼,道:“两位请坐。”
      叶尘枫心中有太多疑问,便一拉紫璇,在桌前坐下。紫璇逗弄了一会侄儿,见他小脸蛋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饿了大半日,忍不住抬头问道:“冷……冷大哥,这一天,你给他吃的什么啊?”
      见她与自己说话,称呼亲切,冷如云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找不到人喂他奶,就只好找了些羊奶蜂蜜。如果再不还给你,我还真不知道再喂他些什么了。”
      他先前一直冷冰冰的,这一淡淡微笑,就让她生出亲近之感,笑道:“原来子尘还喜欢喝羊奶蜂蜜啊!乖子尘,姑姑住的地方,蜂蜜很多,以后带给你吃!”原来,这一年来,她在“炆萱山”隐居闲时,便养了一些蜜蜂,山上野花繁多,蜂蜜盛产。
      冷如云见她笑容粲然如昔,甚是熟悉亲切,不禁心中一动。
      叶尘枫见师妹毕竟难脱少女心性,头一个问题就问得如此无关紧要,便问道:“冷兄,请恕在下冒昧。昨晚,冷兄为何要入宫带走皇孙?”
      冷如云轻叹一声,道:“如果我说,我只想和两位结交,才借皇孙引两位出宫寻我,两位信吗?”
      叶尘枫愕然,随即正色道:“冷兄真要结交我师兄妹二人,何必用此办法?令太子妃伤心成疾。”虽未明言,却已道出丝毫不信,更有责怪之意。
      紫璇诓着孩子入睡,恳然道:“冷大哥,你曾经救过我,我一直都很想亲口谢你。我也相信,你决没有恶意。请你告诉我们,这事的前因后果吧。”
      她早与冷如云见过几次,但这次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他冷酷的外表并没有让她感到敬畏,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一想到他注视自己的眼光,就隐隐觉得,在他看似冷漠无情的外表下,掩藏着深深的真情。
      见她真挚的目光,冷如云心头一震,大生知遇之感,轻叹一声。“公主,谢谢你这样信任在下……”
      “我们都是江湖儿女,何必拘于身份礼节呢?”紫璇嫣然一笑。“我都叫你冷大哥了,你也应该直接叫我紫璇啊。”她先前见到他的目光就不禁脸红,这时谈了两句后,羞涩尽去,恢复了率真直爽的性子。
      “好。紫璇,叶兄,既然二位如此坦然,在下也不应该有什么隐瞒了。”冷如云长叹一声。“其实,带走皇孙,并不是在下本意,我是受人之托。而那人,就是丁天霸的徒弟红衣。”
      这本不希奇,他曾经出手救过红衣,昨晚夺子时,红衣也出现相助。但二人听他亲口道出,仍是心头一凛。叶尘枫问道:“难道,冷兄和红衣有故?”
      “不错。她有恩于我。”冷如云淡淡道,“三年前,我得罪了丁天霸,中了‘青衣帮’的毒药‘七日断肠散’……”
      “‘七日断肠散’?”紫璇插口道,“我和上官大哥也中过,还差点死了呢。那毒,真的很厉害。”
      冷如云点点头,道:“是红衣给了我解药,救了我一命。我许下诺言,为她做三件事,但前提是不违道义。”
      紫璇忍不住问道:“三件事?那现在做完了吗?”
      “没有。”冷如云叹了一口气。“所以,那次你们破了他们的阵法要杀他们时,我出手救了他们。那算是为她做的第一件事。”
      紫璇想起当日的情景,红衣见几大高手环伺在侧,正准备撒烟逃遁,却被冷如云一个石块打落药瓶。忆起这些,她不由笑道:“难怪你要打落她那个药瓶,原来是为了报她的恩啦!”
      冷如云点头道:“这一年来,你们派人到处追捕他们,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谁知,昨天,他们忽然找到了我,要我帮他们抢皇孙出来。”
      “可是抢夺别人的孩儿,这已经违背道义了啊!”紫璇脱口而出。
      冷如云又一声长叹。“不错。我当时也不答应,但她说,只是带出一天,很快还给你们,决不伤害孩子。我想孩子在我手上,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才答应了下来。”
      “所以,你才带子尘在这里等我们?”紫璇这才明白过来,撅嘴道,“这可怪了!红衣到底想做什么?”
      “苦在她于我有恩,我又有言在先,只得为她办了这事。”冷如云抱拳道,“叶兄,紫璇,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叶尘枫微微一笑。“冷兄也是身不由己,在下又怎敢怪罪?昨晚,太子派出锦衣卫到处搜查,当时你们身在何处?”
      “是啊!他们搜得那么细,你们躲在哪里的?”说起这事,紫璇很是好奇。
      冷如云道:“我们藏身在丁府。”
      “丁府?”两人都是一愕。
      丁天霸的太师府早由永乐帝赐予雨烟,但雨烟陪同上官无痕畅游江南,并未回府居住,府里只留下几个花匠杂役看守。丁原、红衣在府里居住了十余年,自然知道何处最为安全,带着冷如云腾空进去,点了仆役的穴道,便能在府内居住。
      锦衣卫搜查到此时,想到是御封“忠义孝女”的府邸,本不敢进去,但想到太子严令挨家搜查,也敲门查看。红衣见势不妙,便解开其中两人的穴道,这二人在丁府做工已十多年,正巧受过她的恩惠,又贪生怕死,在她的威逼利诱下,答应替他们隐瞒。待他三人抱着孩子藏好后,开门迎接锦衣卫。锦衣卫对丁府不熟,又不愿耽误时间,竟没有查到他们藏身之处。
      他们在府里住了一夜,次日他就带着皇孙离京来到保定,在此等待叶尘枫二人。
      叶尘枫叹道:“红衣的确狡猾,亏她想得出来。那他们现在哪里?”
      冷如云道:“叶兄,不是我有心瞒你。其实我对红衣和丁原的所作所为,甚是不喜,也没有问过他们的行踪。也许,他们还留在丁府吧。”
      在紫璇心中,另有多个疑问,见师兄问毕,便道:“冷大哥,你救红衣那事我知道原因了。可那一次,我不肯原谅师兄,上官大哥想出法子来帮我们,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冷如云一怔,忆起往事。原来,那次救了红衣后,他就一直在暗中跟着紫璇几人。眼见着寒霜惨死,叶尘枫赶走紫璇,楚云深将紫璇带回“炆萱山”,但一直都未再露面。他轻功绝世无双,几人都未察觉有人跟踪。后来楚云深带紫璇下山,与叶尘枫重逢,上官无痕想出妙计助他们和好,他都看在眼里。便替上官无痕扮演了黑衣蒙面人,让他师兄妹二人合剑对付自己,冰释前嫌。只道:“我无意中遇到了你们,听到了叶兄和上官兄的谈话,便顺便出手帮你们。”
      紫璇粲然道:“那真是要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和师兄不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那这么说来,后来我和师兄被丁天霸抓回太师府,真的是你救了我。”
      冷如云点点头,道:“好生惭愧。迫于形势,我当时只能救一人。叶兄,还望见谅。”
      叶尘枫微笑道:“冷兄说哪里话。冷兄仗义相救师妹,在下感激不尽。”
      其实,冷如云所做的,远不止这些。一年前,楚云深为保护楚云茗和紫璇,被胡氏兄弟捉住。楚云茗只身去找他,将紫璇一人留在荒野。其时,冷如云就已在黑暗中注视她,保护她。后来,颜丹凤欲去对紫璇施以毒手,也是冷如云从中将她拦截。他对紫璇,实有多番相救之恩。但这些,他都绝口不提。
      “那冷大哥,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见面,还把我打晕了,送到大哥那里去?”紫璇笑道,“如果我当时醒着,我们早认识了,早成朋友了。”
      冷如云淡淡一笑。“现在认识,也应该不算晚。只要你们能原谅我这次冒昧带走皇孙,在下就安心了。”
      “我们当然不会怪你了!”紫璇嫣然一笑。“对了!冷大哥,既然你也和丁天霸有仇,我们后来杀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帮忙呢?”
      冷如云脸色微微一黯,叹道:“我当时也打算帮忙。但我尚欠着红衣两件事,如果贸然过去,她一定会让我放过她师父,也是无用。还有,当时我听到了家父的噩耗。”
      “原来是这样……” 紫璇一震,心怀歉意。“冷大哥,对不起……”
      冷如云淡淡笑道:“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紫璇又问起他欲往何处,冷如云只道自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打算去江南游览一番。她想到上官无痕与雨烟也正在江南,极盼随他一起南下。但寒露病重,他们必须尽快送皇孙回去让她安心,只得不提去江南之事。心中却道:待送子尘回宫后,我就和师兄一起去江南,和冷大哥、上官大哥他们一道去游西湖。
      她天性贪玩好动,冷如云于己有救命之恩,虽然为人冷漠,对自己却亲和微笑,让她陡生亲近之感。这次虽是初次交谈,却很是投契,就如两年前与上官无痕初会时一般不舍分离。
      三人一番谈话,不知不觉已入三更。叶尘枫想到次日一早就要回京,便道:“夜已深了,不打扰冷兄休息。师妹,我们回房吧。”
      紫璇正聊得有劲,见师兄如此扫兴,一撅嘴,抱起孩子站起身来。“好吧!冷大哥,子尘我抱走了,你不介意吧?”
      冷如云淡然笑道:“他本来是你的侄儿,我怎么会介意呢?”
      叶尘枫与紫璇告辞出房。冷如云却要了几坛酒,一个人自斟自饮,忆起了往事。
      原来,他与紫璇初见,根本不是救红衣那次。早在两年前,紫璇在“忆仙谷”被五大恶人捉走,又在中途被楚云深兄弟救下,与二人告别后,孤身去寻叶尘枫,夜间在苏州城郊的荒野露宿,当时他正巧也在那丛林里。那一幕清晰地在脑海浮现——
      暮色四合,他走入森森树丛,正准备生火。忽听到一阵脚步声,探头一看,一名身穿水绿衫子的年轻女子走近。一见之下,他登时生出一股熟悉的亲切感,心中失声叫道:商儿!
      却见她面色沮丧,在丛林这边坐下,却怎么也打不出火来。他一见便知她是初入江湖,忍不住出去帮她。这时,她终于生起一堆柴火。
      他的心也跟着一松,正欲站起的身子重新坐下,碰到了身边的树枝。就是这么微微一响,就令她心惊胆颤,颤抖的手握紧剑柄。见她如此害怕,他心中不忍,顺手用剑抬起身边一只刺猬扔了出去。
      紫璇见原来只是小刺猬,这才放下心来,取出干粮来吃,却食不下咽。忽然抱膝低声抽泣起来。“师兄!我好害怕!好冷……我不要一个人!”
      见她如此凄苦,他当时心中涌出一股怜惜之情,心道:商儿,别怕!正要出去,却见一人骑马而至,正是楚云茗。他上前细心照料紫璇,令她有清水可饮,美味可食。听楚云茗叫她“紫璇”,他的心一震,暗想:难道,商儿改名了?
      那一夜,他看着紫璇靠在楚云茗膝上入睡,见二人神态亲密,心中不自禁地一酸。
      次日,他一直悄悄尾随紫璇身后,眼见楚云茗策马追到,与她同骑远行,他才从树丛里走出,静静远望。
      后来,他跟踪他们一阵,才知道紫璇并不是他要找之人,本欲离去,却情不自禁地跟了她两个多月,还出手助他们师兄妹和好。后来收到师弟的信,耽搁了几日,未能跟他们进京。当他进京时,却发现紫璇已被捉进太师府,便去救她出来。点了她背心“心俞穴”将她抱起,飞离太师府。
      在城郊一隐秘处,他将她放下,凝视着她娇柔的面容,心中柔情涌动,不禁伸出手去,缓缓抚摸她的脸颊。忽然,她喃喃叫道:“师兄,师兄……”伸手拉住他手。他的心一阵悸动,便任由她这样握着。许久之后,才送她去楚云深暂居的“凤仪客栈”。
      当时,他就隐隐感到自己已对这个特别的女子动了真情。追忆往昔,他不由感慨万千,一杯杯烈酒下肚,喉咙一阵痛痒,咳嗽几声,和衣躺下,昏昏沉沉入睡。
      睡梦中,尽是紫璇灿烂的笑容,与她那美丽熟悉的面颊,她口中呼唤的也不再是“师兄”,而是“冷大哥,冷大哥……”
      “冷大哥!冷大哥!快开门啊!”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他惊醒,真是紫璇在连声呼唤自己。
      他上前开门,只见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一把拉住自己,一脸惶急,叫道:“冷大哥!不好了!师兄不见了!”
      冷如云一惊,前夜的酒登时醒了。
      “我刚才起来想叫师兄一起上路回京,谁知,他不在房里。我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说到这里,紫璇大急,嘴一扁,就要哭出声来。
      见她泫然欲泣,冷如云心中又涌出一股怜惜之情,安慰道:“别急。也许他出去了。我陪你去找吧。”
      紫璇自小被人照顾惯了,即使两年前与丁天霸周旋时,也有兄长师兄及朋友的诸多关怀。这一年来更是与叶尘枫形影不离,本已找到皇孙可回宫了,他却忽然失踪,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突遭如此变故,她登时急得六神无主,仓皇之中只想到身边尚有冷如云这个朋友,惟恐他已动身去江南,急冲冲地来敲他房门。见他愿意陪同自己去寻师兄,顿时安心不少,点点头,含泪道:“冷大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微露感激之意,冷如云心头又升起一阵柔情,淡淡一笑,道:“他应该在城里,别担心。走吧。”
      紫璇手抱婴儿,跟着他进了集市。这日正好碰上赶集,市集里人潮涌动,接踵比肩,各种店铺小摊也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竟不逊于京城。
      冷如云也不再蒙面,一路走一路询问路人是否见到一持剑白衣青年,众人都摇头不知。他本是冷酷侠士,平素寡言少语,更不会理会旁人,此时为了帮助紫璇,竟放下颜面,请教不相识的村人,可见她在心中的重要地位。
      紫璇也逢人便问,一脸惶然。先前她根本未想到会与师兄失散,两人没有约好标记,否则就可查看路边墙角是否有他作的记号了。
      路人见她容色美丽,手里抱着婴儿,却作姑娘打扮,都很不解。良善之人还好,只是微笑摇头,而一些无知村妇则用鄙夷的眼光瞧着她,还在背后悄悄议论:“这明明是个姑娘,却生了孩子,还跟了个男人,到处找另一个男人。”
      “是啊!长得倒是挺美的,怎么不学好啊?真是可惜。”
      “也不知道她生的这孩子,是这个男人的,还是她要找的那个男人的。真是什么水什么花!”
      冷如云听了这话,顿时大怒,脸色铁青,心道:这两个毒妇竟敢如此侮辱紫璇。右手握紧剑柄。
      “冷大哥!”紫璇也将那两个妇人的话听在耳里,本心中一黯,见他发怒欲出手,忙轻声唤道,“算了,村妇无知,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呢?”
      见她柔声相劝,冷如云怒火稍减,道:“她们这样背后嚼舌,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紫璇淡淡一笑。“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师兄,何必和她们计较呢?”她心本善良,虽被误解,也只一心要找到叶尘枫。
      他俩本以为叶尘枫只是有事暂时出去,决不会不告而别。紫璇有冷如云陪着,也不甚急。谁知两人找了大半日,都没发现叶尘枫的踪迹。怀中侄子饿得直哭,她只得寻了些米汤喂他。
      两人将整个保定府找了个遍,直到黄昏,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福来客栈”。

      紫璇本抱希望,盼叶尘枫已回到客栈等候自己,一问小二,他根本未归。她登时大急,颤声道:“师兄……师兄他到底上哪儿去了?他决不会这样的!难道……难道他有了什么危险?”
      冷如云也早在心中思忖,叶尘枫突然失踪,整日不归,又决不会没有交代就舍弃师妹离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见她道了出来,心下暗叹,仍温言安慰道:“叶兄武艺高强,当今世上已少有对手。放心,他不会应该有危险的。可能是发现什么变故,来不及通知你,暂时离开而已。”
      “真的吗?”紫璇抬眸望着他,泪光点点。她本仓皇无主,担心师兄安危,这时听他说得有理,心里稍慰,又升起了希望。
      冷如云柔声道:“你放心。明天,我再陪你出城,在附近找找。他决不会抛下你不管。”
      见他还愿意陪伴自己,紫璇稍稍安心,轻声道:“冷大哥,为了我,耽误了你去江南的行程。我……”
      “别傻了,江南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叶兄。”冷如云想到白天那俩村妇的恶毒诋毁言语,心念一动,道:“只是,你要抱着孩子,又这样抛头露面,我担心你……”
      他只说了一句,紫璇便明白了他的语意,低下头来,轻声道:“这也没办法。我们又不能把子尘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有个办法,只是,要委屈你了。”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他却一直不敢道出,话未出口,就已吞吐。“如果你换了打扮,那些人就不会……不会胡言乱语了。”
      “换打扮?”紫璇一怔,抬眸看他,忽地明白了,低声道:“你是说,要我换装,我们……我们假扮……假扮……”一脸红晕,却再说不出口。
      见她脸色绯红,更增娇艳,冷如云心中一动,忙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比如,让我抱着孩子……”
      “不用了。就这么办吧。”紫璇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我们都是江湖儿女,还拘什么小节啊!只是梳个发髻而已,就能避免那些人乱嚼舌根,有什么不好的?”
      他提出两人假扮夫妻,这样抱着孩子就不显突兀。她乍一听到,自然而然会觉难为情,但她生性喜好新鲜事物,这假装夫妇从未做过,甚是有趣,想道若是能与叶尘枫假扮就太好了,但转念又想冷如云与自己也是一见如故,便爽快应允下来。
      冷如云也没料到她这么快就答应,而且娇羞尽去,率真自然,心中更是涌出一股难言之感。
      紫璇低头摸摸侄儿的小脸,笑道:“子尘,在找到你姨父之前,姑姑就暂且先作你娘吧!找到姨父之后,姑姑就立刻带你回去见你爹娘!”
      次日清晨,紫璇起身梳妆,将长长的柔发盘在脑后,梳成一个精致的发髻,换了一身秋海棠淡红衫子,再将婴儿一抱,宛然一名美貌少妇,更增从前没有的妩媚风姿。
      冷如云一见,心头一阵悸动,暗想:若她真是我妻子,那该有多好。此念一出,登时一阵自责:我怎么能对紫璇动非分之想,怎么能亵渎她,又怎么对得起商儿?忙稳住心神。
      紫璇嫣然一笑。“冷大哥,走吧。”

      两人走出客栈,先去北门外的农郊去寻,只道寻找前日失散的兄弟。众人见两人俊美异常,婴孩玉雪可爱,都大为羡慕,赞这一家三口和睦相亲,再也没有前日的无礼言语。但城北东西都已找过,根本没发现叶尘枫的踪迹。
      冷如云沉吟道:“既然这样,我想,他多半向南走了。”
      紫璇已由满怀希望到渐渐失望,听他这么说,忙向南寻去。她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师兄,又担心兄嫂为侄子忧虑,便在驿站写信给楚云深,言道子尘已平安寻到,自己一找到叶尘枫就立刻带子尘回京,望他们放心。她不愿暴露身份,只让驿站差人将信送到京城“镇远将军府”,交到楚云茗手上。
      这一耽搁,两人来到南郊时,已是黄昏时分。紫璇带的米汤喂光了,子尘在怀里哇哇啼哭,怎么哄都不止,显是饿了。冷如云见前面不远飘着酒旗,便道:“孩子饿不得,我们先过去找些吃的吧。”
      紫璇心急要寻叶尘枫,但见孩子饿得直哭,只得与他一同过去。
      这里是城郊,店铺甚多,但大半简陋,而这家酒楼却修得美轮美奂,十余步石梯直至楼前,酒楼分上下两层,雕栏画柱,高大精美,楼上窗前一张匾额,上书“杏花酒坊”四字,两侧酒旗随风飘展,楼下正门贴对联处挂了两句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是唐代诗人杜牧的《清明》。
      紫璇不禁莞尔。“难怪这里要叫‘杏花酒坊’,原来是借用这个典故。”她自幼就喜诗词,虽在焦急之中,见此引用,仍忍不住评论一番。
      冷如云点头道:“的确是好名字。”他平素好酒成命,见此酒楼,心中一喜,一步跨了进去。
      正对门的柜台前倚着一名少妇。只见她二十四五岁年纪,松散地挽了个斜堕的发髻,一袭桃红湘裙,衣着颇为鲜艳,一对杏目眼波如水流转,眉尖还生了一粒黑痣,双颊泛着嫣红微晕,生得娇艳如玉,妩媚似花,一脸慵懒之色,更增勾人魂魄的魅力。她与紫璇同作少妇装扮,样貌虽不及紫璇美丽娇柔,却多了她没有的妖冶摄人,万种风情。
      店里别无他客,冷清异常。两人一进来,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忙款款上前,嫣然笑道:“两位请进。要吃点什么?”声音甜腻动人。
      冷如云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回身柔声道:“娘子,小心。”伸手去扶。
      见他如此体贴,紫璇微微一笑,心道:冷大哥在人前还装得挺像。抱着孩子入内。
      老板娘笑道:“客官,最近世道乱得很,官府通缉了好些人。请恕小女子冒昧问一句,客官贵姓?”其时,一些要犯尚未入罪,丁原、红衣就属通缉之列,这老板娘问清他姓氏,明显是担心他乃逃犯。其实她这一问也毫无意义,客人均可胡乱编个名字。
      冷如云淡淡道:“小姓冷,这是内子木氏。”紫璇本不知自己姓氏,如今公主身份确认,也应还其“朱”姓。但楚云深当初告之父亲名木第,她在闯江湖时便用了“木”姓。
      姓氏一言明,老板娘顿时释怀,满面堆笑。“两位,楼上雅座请。”引二人上楼,到一雅座前。待他俩坐好,笑问道:“两位来点什么?小店的‘胭脂杏花酿’,可是保定一绝!”
      冷如云点头道:“那好,来两坛。另外要一些精致小菜。老板娘,你们这里可有蜂蜜或是羊奶?”
      老板娘笑道:“是喂孩子吧?二位的孩子真是可爱,羊奶没有,蜂蜜倒有一些,也是杏花蜜。”为二人斟茶。
      “也好。麻烦你拿一些来。”紫璇又低头向子尘一笑。“子尘,别哭,马上就有蜂蜜喝了。”子尘本是她亲侄,这两日抚养,更触动了她心底的母性,对孩子更加疼爱。
      老板娘叫道:“小红,快拿两坛酒和蜂蜜上来!”又向二人笑道:“两位稍等,马上就到。”
      紫璇见她并不离开,微感诧异。见这里陈设布置雅致,几幅淡绿的屏风将各雅座隔离,而她面前的屏风上,题了一首诗:“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来一味凉。”字迹飘逸中带着娟秀,似是女子手书,书法甚精。
      她不禁微笑道:“这是宋代黄庭坚的《鄂州南楼即事》,很是生僻,看来,老板娘真是高才。”
      老板娘笑道:“冷夫人才是才高八斗。其实,这里屏风上的书法,都是我一个小妹子题的。她和冷夫人一样,很喜欢诗词。”
      “是吗?令妹的书法很好啊!”紫璇微微一笑,没料到一家酒楼老板的妹妹,和自己乃是同道中人。
      老板娘为冷如云倒满一杯酒,笑道:“冷公子,请!”
      冷如云见酒香扑鼻,让人不饮自醉,便端起一饮而尽,赞道:“果然好酒!”
      见他如此喜酒,紫璇微微一笑,道:“相公,少喝点。”口里叫这一声“相公”,颇感有趣,暗自好笑。
      这时,脚步声响,一个年轻女子托着盘子过来,相貌平庸,远不及老板娘一分风韵,身材却婀娜多姿。她正好听到紫璇唤“相公”,脸色微微一黯,上前将酒坛放下,向冷如云瞟了一眼,将半碗蜂蜜在紫璇面前一放。
      紫璇微笑道:“麻烦你,拿个勺子过来,方便喂孩子。”
      小红向她白了一眼,转身下去。紫璇见她对自己颇有敌意,不禁一怔。
      老板娘笑着解释道:“夫人,别理她。她刚刚和我店里的小伙计吵了嘴,心情不好。”
      不一会儿,那女子将一羹勺带了上来,还端了几盘小菜,一碟黄灿灿的炒蛋花,一只油亮生灿的烧鸡,一碗竹笋清汤,上面飘着几片艳红的杏花瓣。
      紫璇接过勺子,喂子尘喝蜂蜜。这杏花蜂蜜很是香甜,子尘喝得津津有味。
      冷如云唤道:“娘子,你饿了这么久了,先吃点东西吧!”
      小红在一旁更是哼了一声。老板娘转头瞪了她一眼。
      紫璇喂饱了子尘,将他放在身边,笑道:“好。我也陪你喝两杯。”她本不喜喝酒,但嗅得酒香甚浓,他喝得起劲,也想尝尝,见他杯中已空,便起身为他斟酒。
      冷如云见她愿意陪自己饮酒,心中一喜。
      小红又哼了一声,道:“两位真是恩爱啊!”
      紫璇心中诧异,转头去看她,一不小心,酒水洒在了冷如云身上。她忙掏出手绢为他擦拭,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冷如云欲接过手绢,伸出手去,正好触到她微凉的手指,微微一怔,忙缩回手。
      与他肌肤相触,紫璇也是一颤,脸上微红,坐了下来。她虽因好玩与他假扮夫妇,却只是换个装束,口头上改个称呼而已,这样与他陡然肌肤相碰,仍难掩少女羞涩。
      老板娘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转头斥那女子道:“你自己和心上人吵架,就不许别人夫妻恩爱了!真是的!还不下去!”

      他俩假装夫妻在“杏花酒坊”品酒,却没料到此时的叶尘枫,已在南边百里外的河间府。
      原来,前晚他回房躺下之后,却辗转反侧。虽已寻到子尘,但心头却萦绕了无数个疑问,与冷如云一番长谈后,仍感这个“无情剑客”还是这样神秘难测,敌友难分。想到那夜宫里出现的身穿黑衣之丁原、红衣,更是难以入眠。
      其时已渐入四更,忽然,门外传来“嗒”的一声轻响,若不是他内力深湛,耳力过人,决不会感觉到。窗外,一个红影一闪而过,他心头登时一凛:红衣!不及多想,飞身追了出去。
      夜幕中,那红影犹如鬼魅,身形袅娜,飘然远去,可见轻功甚佳,正是红衣。
      叶尘枫紧追不舍。红衣乃太子楚云深下令通缉了一年的要犯,丁天霸余党,两日前竟敢进宫夺走皇孙,可谓是胆大妄为,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苦于她行踪诡异,无法将其伏诛,既然如今发现她踪迹,自然决不会放过。
      他这一年来研习童鹤仙所传的“拨云断雪掌法”,内功掌法皆尽大进,前晚红衣与楚云茗打斗时他也看在眼里,心知她较己逊了一筹,只要自己能将她追上,定能打败她。他素来稳重,明知丁原在侧,他师兄妹联手,自己可能落败。本应回去与紫璇、冷如云商议,但一想到寒露为爱子被夺之事伤心欲绝,大病不起,其根源也是红衣之诡计,心头怒火生起,下定决心这次竭尽全力,也要捉住她让寒露发落。
      谁知他追了半个时辰,已从保定南郊追出了二十里,红衣仍在前面十余丈处。他轻功虽不算高,但内力深厚,照常理应该早就赶上才是。蓦地心中一震:糟糕!红衣将我引了这么远,丁原又没出现,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师妹!想到紫璇还带着子尘留在“福来客栈”,一阵担忧,转念又想到冷如云虽难分敌我,但定会保护紫璇,顿时安下心来。
      看看前面红衣的背影,冷哼一声:我看你想耍什么诡计!一提气,直追过去,与她近了两三丈。
      又过了一个时辰,红衣渐渐飞得慢了。她毕竟是女子,内功并不高,仗着身法轻盈才奔逃了这么远。时间一长,内力不足,自然缓了下来。而叶尘枫这一年来,在“寒冰洞”修炼内功多日,内力绵绵不绝,与她越来越近。这一番比试轻功,不知不觉中,他俩已身在河间府北郊的丛林中。
      已到卯时,天色已蒙蒙发亮。红衣忽地停了下来,转身笑道:“好小子!这一年来,内功见长啊!”
      叶尘枫跟着落地,哼了一声。“你的轻功也不错啊!”
      红衣娇声笑道:“哟!头一句话就夸我,我可受之不起!”
      叶尘枫怒道:“废话少说!一年前让你逃脱了,今天我决不会放过你!”话音未落,已欺身过去,右掌向她肩头拍去,掌力凝重如雷,飘逸若风,此招正是“雷厉风行”。
      红衣侧头一避,退后两步,右手在腰上一扯,又向上一挥,“叭”的一声,一条长长的黑鞭便持在手上,鞭鞘处是一个的蛇头,正是那晚所用的怪异长鞭。方才未见她拿在手上,原来是当作腰带缠在腰间。
      那蛇吐着红舌向他缠来,在熹微晨光中更为诡异。叶尘枫已见识了她这套古怪鞭法,早在心中寻思破解之法,左足踏上,右手五指伸张,化掌为爪,向蛇头抓去。
      红衣微微冷笑,任他来抓,也不闪避。原来,她这鞭稍蛇头上早淬了剧毒,只要人肌肤碰到,就会全身溃烂。那夜她与楚云茗缠斗时,楚云茗使剑,她无机会下手。叶尘枫自“凝霜剑”毁后,改用掌法,她又加以诱骗,自然极易中毒。
      眼见着叶尘枫手指就要抓到蛇头,她正暗暗得意。谁知他右手突然转变方向,又化爪为掌,身子一个翻转,已在她持鞭的右臂边,一掌拍到了她臂弯“曲池穴”。此乃人手臂上的大穴,他这一掌又带有在“寒冰洞”所练的深厚内力,她登时右手乏力,“叭”地一声,长鞭落地。他指出如风,再一指点中她腰间的“巨骨穴”。她顿时全身酸麻,不自禁软倒,委顿在地。这一招掌爪互换两次,正是“拨云断雪掌法”中的妙招“雪泥鸿爪”。
      这几招如兔起鹘落,只眨眼间功夫,却胜负已分。原来,叶尘枫早知她这怪鞭上多半有毒。红衣之阴险狠毒,他早已领教过。两年前,她为了让他们中计,不惜在山间野泉中下毒,令上官无痕被捉、紫璇险些丧命。方才抓向她鞭鞘时,他已瞥到她脸上不怀好意的讪笑,便将计就计,让她误以为自己中计,不加警惕,自己猛然间使出妙招,出掌点穴,果然攻了个出其不意。
      红衣见不到五招,自己就落败,一张脸胀得通红,怒道:“你使诡计打败我,好不要脸!”
      叶尘枫冷哼一声,正色道:“我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报了两年前你害师妹和上官兄中毒之怨,再报你害得寒露大病之仇。说!你为什么要让人去抢夺皇孙?刚才为什么又在客栈里出现?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红衣忽地冷笑一声,道:“恐怕,你想知道的,不只这些吧?”
      叶尘枫一楞,问道:“你什么意思?”
      “哼!”红衣哂笑道,“你最想问的,恐怕是丹凤现在哪里,好报你杀妻之仇吧!”
      这话如铁锤般重重地砸在叶尘枫的心上,剧痛不已。两年前寒霜的惨死又浮现脑海,那天正是自己与她拜堂之日,她初着红装盖方掀起,美得让他眩目,却毒性发作,凄凉而逝。她的死,也是他一生永远的痛。而害得她未过一日幸福时光就早逝,害得自己孤独痛苦一生的罪魁祸首,正是“唐门”的“俏罗刹”颜丹凤。
      一年前,颜丹凤本也曾落在楚云深手上,但当时为了用她向丁天霸换取身陷丁府的他,没能取她性命。丁天霸被诛之后,颜丹凤和丁原、红衣一起逃遁,楚云深虽通缉丁原红衣,却因“唐门”在江湖上势力太大,其毒药令人闻风丧胆,暂时不宜轻动,未将颜丹凤列入要犯之列。
      在叶尘枫心里,自然痛恨颜丹凤,曾经数次想入川去“唐门”寻她报仇。但每每想到即使将她千刀万剐,寒霜再也无法回到身边,就一阵黯然心碎。这时听红衣突然提到,他登时大痛,对寒霜的深爱相思、对颜丹凤的憎怒仇恨,蓦地涌上心头,缠绕不清。
      他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心乱如麻,陷入情思纠缠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忽地从身旁的树丛飞起,他只觉右臂一痛,低头一看,臂上已多了一道长长的剑痕。一抬头,只见一着漆色玄衣人手持长剑,立在红衣身侧,三十来岁年纪,大眼浓眉,微微冷笑,正是丁原。原来,他趁叶尘枫想起寒霜,心神不安时偷袭得手。
      见强援到来,红衣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你还想问什么吗?”
      叶尘枫见她已被点倒,只剩丁原一人,纵是自己臂上受点微伤,也应该能打败他。见丁原已蹲下要为红衣解穴,心头一凛,大喝一声,两步上前,一招“拨云见日”,左手掌出如风,向他肩头拍去。
      丁原只得横剑一挡,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叶尘枫左手画了一个半圈,避开他锋利的剑尖,又横掠向他右肋。此招名为“白露横江”,与“拨云见日”连用,极为绝妙。丁原大骇之下,一个翻身,长剑一抖,转刺向他右臂。
      见雪亮的剑锋就要触到自己伤臂,叶尘枫微一心慌,左掌忽地一挥,伸出两指,直点向他左胸“紫宫穴”。凡“紫宫穴”被点,轻者恶心欲呕,重者还会吐血。丁原心知叶尘枫内力颇深,这一指如真点中,自己必定受重伤,只得回剑来挡。谁知,叶尘枫这只是虚招,左手未收,右掌已跟着拍出,一掌击到他左肩“中府穴”上。这一招虚虚实实,也是“拨云断雪掌法”中的绝招,名为“物换星移”。
      丁原大惊,只觉胸口一闷,一股强劲的内力直逼而来,后退两步,这才站稳。
      叶尘枫虽靠这一险招得胜,但心知要将两人同时擒住实难,同时也感右臂伤处一阵难忍的疼痛,方才与丁原交手时还不觉得,这时却如刀割一般难忍。他低头一看,伤口已渗出黑血,心头大震:他剑上有毒!
      丁原被他一掌击中,也感头昏胸闷,强行运气按抑,为红衣推功过穴。她被点中“巨骨穴”,须得推拿一阵方能活动。
      叶尘枫渐感右臂里如一道寒冰之气涌过,流到哪里,哪里就酸软无力。他也知有的毒药毒性发作甚慢,但发作得越晚,毒性越强。他疾伸左指,连点了右臂内外侧的“天府”、“曲泽”、“孔最”、“三里”几处穴位,防止毒气继续扩散。
      见他脸色微白,红衣心中明了,笑道:“怎么样?你还是中毒了。你的诡计还是不管用吧!”
      叶尘枫心道:必须逼他们交出解药!刚踏出一步,正要与丁原再斗。
      谁知丁原左手一扬,撒下了一片白烟。
      他心头一凛,万没料到丁原会在解穴中途烟遁,一时闪避不及,只得原地一个翻身,背朝烟雾。但纵使这样,他身上仍沾了少许烟尘。
      白雾散后,丁原与红衣都已不见,地上一滩鲜血。
      原来,丁原心知红衣所中的穴道一时难解,而自己也为掌力所伤,叶尘枫虽已中毒,己方两人也不是对手,见他左足向前一跨,大急之下,便撒烟逃遁,但为了不让红衣受伤,他运功不及收回,真气在体内逆转,血气翻涌,吐了一口血。
      这一番恶斗下来,不觉中天已大亮。叶尘枫连斗两人,中毒之下,心里一松,坐倒在地。右臂渐渐酸麻,他便伸左手在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药尽数倒在衣上。这些药丸大小颜色不一,他取了其中一粒灰黑色小球服下。
      原来,在铲除丁天霸之后,沐涧陵将他们带到丁天霸的药房里,将“青衣帮”所有毒药的解药取了出来,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些,以便以后对付出逃的丁原、红衣之用。方才丁原洒出的烟雾正是他们的逃生必用“酥醉消魂散”,他虽中不多,但为防万一,也取出解药服下。
      这“酥醉消魂散”倒中的很轻,但方才丁原剑上涂的毒药就难解了。他虽点穴让毒性留在右臂不再延伸,但毒在体内滞留愈久就愈危险,也不知这是何毒、毒性有多强,更不提如何解了。伤处的痛楚越来越剧,如蚂蚁在身上撕咬一般。
      若是白长春父女三人有一人在此,必定能想法化解。可如今,他孤身一人,又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只得如王佐一般,挥刀断臂?他无奈苦笑,就算自己真舍得这右臂,但这荒郊野外,又到何处找刀?
      第三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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