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踽踽行者无心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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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时喻一宿没有睡着。他不需要入睡。
一旁的少年呼吸声轻浅，苍白的手掌拢住枕头的一角，衬得四周格外静谧。
雨还没有停。
他闭上眼，从模糊的思绪中抽出那缕如梦的过去。
母亲病逝后，素喜沾花惹草的父亲沉寂了几个月，竟以为他补习为由让云时喻与一位他未曾谋面的女人接触。
那时他确切地意识到，父亲这几个月从未沉寂，只是看上的美人太过警惕，花了大把时间才让她退一步，由他一个正值高中的学生牵线搭桥。
出于玩心，云时喻没有拒绝这荒谬的要求，被推进了那位女子的家门。
她的确美丽非常，对灵脉法术的理解也深刻透彻，换作平常人定然视为珍宝。
更引他留意的是，她那双盈满悲切的鲜红眼眸。
但云时喻的兴趣留不到她身上，因为她在刚刚接他进门的下一刻，最先叮嘱的是不要接近她儿子的房间。
真是奇特。他见了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还没见过管得比旧时未出阁女子还严的男性。
于是在每天得闲的时间里，他都故作无意地闲逛到后院，眺望那扇虚掩的窗。
经一次次或长或短的凝望后，紧闭的窗帘终于打开，少年露出自己的面容，俯视他这位不速之客。
只这么寻常的两相对望，少年精致而清丽的形貌便深深烙入云时喻的内心。
而那样的人眼中，没有同母亲一样世俗的悲哀，只有野兽般热切的纯粹渴望。
在如此冲击下，他避开少年母亲的注意，悄悄溜进少年的房间，成为少年的第一位同龄来客。
然后，顺其自然，二人击碎了那位悲哀女子为数不多的期盼，轻而易举达到了她最恐惧的结局。
云时喻睁眼。他不清楚方才自己是否入梦。
雨依旧未停。
“想说话就说吧，我在听。”云时喻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分钟，不留情面地戳破笛喧笙的伪装。
笛喧笙自知他不安分的小动作瞒不过他明察的学长，遂翻过身，小心翼翼地抓住云时喻的手腕。
“学长，成夏很危险了。”他的手指似乎正微微颤抖，“有可怖的事情要发生了……或者已经发生也说不定。”
“啊，说来听听？”云时喻很有些漫不经心。
“我听见了……成夏的脉搏，很微弱，而且心脏，跳得太快——像钟声，铜钟。”笛喧笙没头没尾地慌乱起来，措辞愈发仓促。
云时喻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然而笛喧笙兀自中断了讲述，只是目光灼灼地注视眼前人。
缄默僵持了一阵，笛喧笙松开紧紧贴附于对方腕部的双手。
“学长，你听到了吗？”他询问。
闻言，云时喻当真将注意转到耳畔，试图捕捉风吹来的异常声响。
风声，雨声。从这些纷繁响动的缝隙里，云时喻察觉到几不可闻的异响。经由他的再三确认，异响愈发清晰可辨。
血肉的撕裂声，灵力的破空声，还有人们四散奔逃中的脚步声，求救声，哀嚎声。
云时喻颇为惊愕地迅速起身，不管不顾地着好衣物，伸手拉开遮挡视线的窗帘。
窗外风雨交加，水雾氤氲。他将一掌拊于窗上，灵力轰流，霎时开出一片清晰的视野。
而在视野的末端，沥青铺成的路面上，熟悉的影子此起彼伏地攒动，树根般盘曲的足肢勾连纵横，似腐肉堆出的海——名为「洛氏异种」的第五大洋。
荒唐如戏剧的一幕，仅仅昭示了一件必然的事实。
洛氏病毒爆发的第九个月，成夏隔离区基本沦陷。
“一起回去吧，学长。离开这里。”笛喧笙语气坚定而恳切。
云时喻默不作声，拉紧面前的窗帘。
“逃往栾宁，对谁来说是「回去」？”他满是指向性地质问。
二人整理好随身的物品，一同行至楼下大堂。
笛喧笙看出云时喻毫无离去之意，只得隐去自己的失望。
酒店前台已然不见踪影，不知是否遭遇不测。
他们共撑一柄黑伞，六架浮游炮围出一堵更为坚固的隔离墙。
充盈的灵力冲刷过浪潮般的低阶异种，辟开一条宽阔的通路。
“学长，我们现在是去？”笛喧笙不禁疑问。
“成夏大学。”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作为仙家聚首之地，成夏大学可说是最后的防线。一旦此处崩溃，成夏就会彻底宣告瓦解。
云时喻仰望朦胧的天空，修士们大规模构筑的隔离墙抬眼便能看见。
天边的隔离墙失去灵力的维持，只能靠最初且最终的灵体支架苟存，微弱的光如呼吸般闪动。
他默然注视隔离墙，毫无征兆地停住脚步。
“……学长？”笛喧笙跟着他向上看去。
“隔离墙没破……原来如此。”云时喻兀自伫立，口中喃喃低语。
笛喧笙正欲再问，云时喻却不由分说地变换方向，自顾自往异种气息愈发浓烈的位置去。
若隔离墙并未被攻破，这场浩劫的源头便框定在隔离区内部，情况或许比外部入侵更为棘手。
而他不能坐视不管，不能失去成夏的栖身之处——至少现在，他不能返回栾宁。
二人一前一后加快步伐，逆着低阶异种的浓度梯度追本溯源。
浮游炮的扫射令所到之处的异种尽数湮灭，留下灰黑色的渗人齑粉。不多时，云时喻已然寻到动乱的中心及源头。
成夏大学。这是他设想中的最坏可能。
云时喻清理掉门口的狰狞怪物，毅然踏入大门。
“保护好自己。”他将叮嘱抛向身后人。
校内的异种莫名稀少，空旷的广场毫无生气，昔日清冽的灵流同样趋向稀薄。
二人穿过教学楼区域，接近宿舍楼旁的学生活动中心。
“就在附近。小心。”云时喻视线梭巡过未经清理的场地。
“什么……”笛喧笙不明就里地询问，却被訇然破裂声打断。
灵气顷刻间拟作坚实的墙垣，抵挡住迅猛的袭击。云时喻取下空中滞住的长钉，其上沾有新鲜的血液。
透过血液中残余的灵力，他立即清楚了对方的身份。
而这份带有洛氏病毒的鲜血，是置他于死地的手段。
“小心那边那个还有人形的高阶异种。他想和我同归于尽。”云时喻抛去长钉，接下笛喧笙的疑问。
他口中的高阶异种伫立于远处的环形车道，愕然的神情染上一丝几近癫狂的决绝。
左眼污浊的虹膜随着他的呼吸肆意鼓动，如同寄生于此的活物。那是洛氏病毒引发的「异状」，是那人用骨血饲养的底牌。
云时喻望向归澊生，神色漠然。他摘下略显碍事的金色镜框，放到笛喧笙手中。
“待着别动。”他留下笛喧笙一人，自己唤出全部六架浮游炮，跃过破碎的玻璃与残存的窗棂。
“你不该在这里，你该去见你的父亲。”归澊生尽力压抑自身的怒火，手中钉枪上膛。
“你应当最清楚，他有那些美人作伴，不需要任何其他人。”云时喻作出一副怜惜的模样，眼中杀意反而更盛。
此言完全激起对方持续苦战中积累的杀意。归澊生立即发难，子弹般出射的长钉穿透其手掌，直朝向云时喻面门。
云时喻毫无躲闪之意，附有灵力的浮游炮从容抵御了他的攻击。炽热的气流裹挟绸状的血液，燃起氤氲的红雾。
苍蓝的光焰于他掌间蕴集，而后割开殷红的血雾。
他顺势一点足尖，箭矢般贴近归澊生。迅猛的攻势掀起涡旋，将蔽目的雾霾尽数遣散，仅余路面上一个踏印。
归澊生尽可能快速撤开身，浓烈的灵气依旧掠过他，在其右臂上烙下可怖灼痕。
“希望你走到这一步之前，确实设想过以后。”云时喻移过身形，而攻向随之调转，灼目的灵光于半空划出一道星河。
“闭嘴，你哪里有资格——”归澊生抬手，臂上的纹路如青筋跳动，五指霎时化作腐肉般的卷曲触须，抵挡住汹涌的灵流。
云时喻报以无言，苍青的流焰如棘刺般穿透肉质壁障。他附有灵力的手经冷色衬得惨白，轻易扳住仍在硬撑的异种的长须。
归澊生呼吸一窒。不可估量的重压赫然加诸其身，令他畏缩的思绪陡然上涌。
但他无法退缩。事已至此。
“你用来杀死他的招数害得全城沦陷，现在你怎么不用？”云时喻撕开面前血肉的枝蔓，连带对方的手臂一齐焚毁。
“哦，差点忘记，它们已经铺满外头的公路，来不了了。”他微笑。
骨肉烧灼的苦痛将归澊生的愤恨逼至顶点，经病毒污染的左眼几乎彻底溶于漆黑。浑浊的脓血在眼下的皮肤划出与其手臂相同的狰狞纹路，好似沦于腐烂的尸体。
他用为数不多的气力向后一跃，混杂了高浓度灵气的流风将他临近崩溃的理智稍微拉回。
即便他必定会死在这里，也不能——
归澊生迅速抬手，覆于病变的左眼之上，仅存的灵力汇集指尖。
他聚灵的指尖移动，纯粹的灵气烧灼他的肌肤，竟生生在脸上划出两道交错的血痕，似一座鲜红的十字架。
他绝不能以扭曲的姿态去见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踽踽行者无心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