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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允婚 ...

  •   红烛摇曳,在仇风远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绯色,映得阴明不定。
      云,九天之上的纤云,丝丝缕缕的,如同神来之笔点划出的线条,显现出一张脸孔。是谁?是谁?雪白的面颊,那清澈剔透如同两泓碧水的明眸,正从高高的九天之上垂望着他,是谁?那么忧郁迷茫的眼神?到底是谁?
      嚓。室内昏晕的光线骤然明亮起来了,进来的是一袭青衫的大公子仇风逝,淡淡的微笑依旧,柔声道:“老四,好些了么?”
      仇风远将头扭转去,不看他,刚才微一用力,就发觉身上至少有十二出穴位被人用极其巧妙的手法制住了,依稀便是九重天一门的绝技天云十二指。是以只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大婚几时开始。”
      仇风逝道:“明日。”
      仇风远将头转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方道:“我想见见阿颜。”
      仇风逝微微一愣,然后双手一击掌,身后立刻走来一个青衣少女,仇风逝低低地吩咐了几句,那少女点头走出。不一时,两个丫鬟架着阿颜走了进来。阿颜脸色惨白,看来悲痛欲绝,不过气色还好,显然并未受到虐待。
      然后仇风逝再一击掌,那两个丫鬟又将阿颜架了出去。
      仇风远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道:“我可否与阿颜说几句话?”
      仇风逝却道:“不可。”
      仇风远愣住了,怒道:“为何?”
      仇风逝一袭青衫淡定自如,悠悠地道:“我只答应了叫你见她,是叫你知道我们仇家并未虐待这小姑娘,更不会杀了她,明日你就要与玉堂白家的小姐成亲了,然后我就放她走,仇家与白家都不会让你和她再有瓜葛的。”
      仇风远两眼望着天花板,呆呆地望着,忽道:“为什么是我?”
      仇风逝淡淡道:“听说这是白老爷子的意思。三年前白老爷子到府上做客,一眼就看中了你四少爷,爹又怎会不答应。”
      仇风远喃喃道:“原来如此。”
      江湖上的人,谁不晓得玉堂白家的白老爷子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白老爷子看中了的人,江南仇家欢天喜地都还来不及,那里还敢违背。
      他却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当年白老爷子却是有心联姻,但并未指出具体人选,仇家老二老三一早都定了婚事,只剩下大少爷和四少爷,大少爷仇风逝比白小姐年长将近十岁,却不知怎地,一直未定婚事,听说是大少爷自己不肯,这次又以年纪为由坚决推却,仇家因他是长子,也并不勉强,所以这重担才落到老四头上的。
      红烛摇曳,抹下一片惨淡的光辉。那红色的烛光,难道不应该是喜庆的,热闹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摇曳出如此惨淡的光晕?那陈后主所制的名曲《玉树□□花》,可谓浓艳至极,可在当时又有谁知,那一片芳华香艳中,歌出的是倾国的危机,舞出的是毁灭的碎梦。是不是,是不是所有美好的事情,到了极限,最终,都只能成为一片虚空。也许,也许乐景与悲情,真的如同世间的阴与阳,本就是相互转换,相互交融的。
      他并未看到当时,阿颜被架着押出房间后,立刻摆脱了束缚,遣走了侍女,独自走到丁香花丛中,望着远远墨蓝的天际处渐渐逼近的一点白色,唇边出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眉间则是一片森然的冰冷。
      那点白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一直落到楚惜颜的肩上来,竟是一只白鸽。楚惜颜爱惜地抚摩着白鸽的羽毛,然后从鸽子脚上的瓷桶中取下一片字条。
      字迹很凌乱,那上面的墨色,竟是血红的,这字条竟是用鲜血写的。楚惜颜看着看着,唇间的笑意就更浓,而眉间的冷色也更深,以至于她的神色,竟有些凄厉起来。不知看了多少遍,才咬破食指,在字条背面草草写下几个大字:一切依计行事。
      白鸽远去,带走多少迷失的心情。楚惜颜在月色之下静静望那白鸽远离,神色飘忽,一时之间浑忘一切,只是默默的立在光芒冷清幽独的月华之中,淡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曾几何时,她的背影竟与那青衫的人儿一样,伶仃而寂寞。
      我曾说过四少爷是一只被人摆布的木偶,可是你我,那个青衫的人啊,你可知道,可是你我也同样的是人家的木偶啊,不仅有你,还有我,还有我。
      月色如波。铺下一地清光如水。
      仇风逝就站在这清清冷冷的月华之下,也不晓得已站了多久。只见他一袭青衫在风里飘啊飘,竟是出奇的凄凉。
      远处的丁香花丛微微地动了一下,仇风逝唇边浮现一抹笑意,缓缓道:“出来吧。”月光不声不响地照在花丛四围,渐渐照明了从花阴中走出的人,是楚惜颜,欲言又止。
      仇风逝笑了:“是想满足他的心愿,再见一面么?”
      楚惜颜微微一楞,仿佛不知其所云般,然后明白了对方说的意思,脸色就是一变,欲要分辩又怕露了方才的行止。既而一想,此言亦甚合心愿,于是点头默认。
      仇风逝的笑容有一丝淡淡的苦涩:“也好,我正要找你,”楚惜颜又是一愣,仇风逝自顾自说下去,然而声音却是极低的,仿佛是自语般,喃喃,“让老四死了这条心,也好。”一向淡定冷漠的青衫公子眼中却渐渐有什么一点一点地湿润起来,身后的人早已走了。
      月色清灵,正是不染人间烟火,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世间的悲与欢。
      翠绿的茜纱窗前,正有一只纤纤素手执一柄玉梳,轻轻地梳着一头青丝,妆台前的镜子里,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儿,朦胧的眼波如星光投入深深的潭水,让人沉醉,长长的睫毛在眼波里投下一轮暗影。翠绿的短衫已换作碧色的水袖罗衣,斜斜披在雪玉一般白嫩的肌肤上,流露出三分倦懒,三分妩媚,三分淡漠与一分妖娆。微风吹过,薄薄的罗衣被掀起一角,翩翩若飞,虽是安坐不动,却似在舞蹈一般。
      正是娇弱不胜衣,我见犹怜。可是这么一位悠闲自在梳妆的美人儿,执梳的手却是在不为人觉察的微微发抖的。
      这岂非正是她自己的本来面目,可是这样看来,她的心情与行为并不一致,也许,事实上,那个平平凡凡的小丫头才是真的她,或者说,才是她真心所希望成为的角色。
      毕竟,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很难选择的。世事如梦,无奈亦无咎。
      窗外有人。她一早就知道,却仍漫不经心地梳理自己的一头青丝。洁白的玉梳缓缓自瀑布般的发丝间滑动,看起来触目惊心。
      窗户被打开了,白色短衫的仇风远立在窗前,眼里有迷惑不解的神情。依旧还是在虎耳湖上晒得浅栗色的健康皮肤,但面上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困倦。人还是当时的人,但景早已非当时的景了。
      仇风远的嗓音有些发哑:“你是阿颜?”
      楚惜颜笑了,笑容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你说呢?”
      仇风远的手已开始发冷:“你杀了她?”
      这次楚惜颜答得干脆了当:“是的。”
      仇风远的手蓦地握紧。
      却听楚惜颜幽幽地道:“我杀了她,又代替了她,这样不是很好么?”她的手轻轻滑过肩上馨香的发丝,低低私语,“难道我不如她么?”
      幽香拂面,动人心脾。仇风远呢?他也是人,难道他就不会心动么?
      只听仇风远哑着喉咙道:“你比她美丽,比她动人,可是你毕竟不是她。”
      楚惜颜的眼睛不禁变得湿润起来了,她翠袖一拂,已自桌前翩翩立起,红色的烛光映的她的脸妩媚温柔,犹如涂了胭脂般,娇艳喜人,已是换了另一张面孔———正是阿颜。清新如初放荷叶的阿颜。
      只听她曼声唱道:“一弓月儿——弯又弯,满天星斗——坠九天,莫是银河——不渡咱,哥哥便在——妹身边。歌声宛转悠扬,如百灵儿出谷,夜莺初啼。在那极其简单的词句之间,又蕴涵了无限的深情,无限的羞涩。这歌儿是放低了声音唱的,更觉低回萦绕,缠绵不绝。
      仇风远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这正是三年前,仇风远第一次踏上虎耳滩温暖湿润的沙砾时,听到的歌声。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在虎耳滩上,这样一个娇小的,轻灵的,婉转动人而又质朴无华的少女,口中低低地哼唱着这般美妙的歌声在滩边洗衣的情景。
      那如同一朵乍放的碧绿色的水之莲的少女。
      自那一日,他就晓得,今后给歌声唱开了心窍子的,不是女的她,而是男的他。从此他就日日在江上唱歌,让那滔滔滚滚的江浪,带去他的相思,带去他的承诺。
      他却哪里知道,那首歌,那首让他砰然心动的歌,从始至终都不是唱给他的。那歌中的朗月,繁星,都是唱给一个清冷月下的影子。那始终孤独寂寞的影子啊。
      翠袖轻拂,面具褪下,露出一张宜喜宜 嗔的春风面,柔声道:“你错了。我才是你认识的阿颜,从一开始就认识的阿颜。也是你大哥一早派出跟踪的杀手。”
      仇风远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阿颜。阿颜……原来是,却是她!就是她!
      仇风远只觉疲惫至极,倚在墙上,挥了挥手,渐渐消失在树影间。
      是啊,累了,倦了,索性就由得他们摆布吧。
      反正这个身体,与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分别了。
      窗前。楚惜颜倚着栏杆,望着那个跌跌撞撞走出视线的男子,忽然就是一阵心痛。她又何尝想要骗人真情,可是她又何尝有过选择?
      命运,比人们自己的安排,更加权威。
      楚惜颜在月色下看着那个身影,一种怜惜涌上心头,混杂着涩涩苦苦的滋味,堵在喉间。她第一次发现,竟与仇风逝如此相像,都是这般的孤寂,与清傲。只是那青衫素袖的冷傲男子,也会用情如此么?
      楚惜颜以手托腮静静地想着,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样一个事实:明日,就是婚期。
      一阵风过,床头碧色的软帘掀起,蓦地露出了摊在床上的一角血红,床头烛光摇曳,投在这鲜血一般淋漓的颜色上,映照得一室狰狞。
      楚惜颜转头盯住那片红色,面上神色瞬息万变,良久,忽然探手入怀,取出厚厚一叠青色布料的刺绣来,每一方上面都用银丝绣着一张面孔,或颦或笑,或嗔或怨,但明显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每一幅下角上都钩着一行小字:执子之手更无期,与子携老空相望。
      素手轻挥,案头那盏烛花忽然就是一闪,刹那间明亮了许多,火势大增,楚惜颜眼中渐渐有某种液体在闪亮,然后微微扬了扬手,于是那叠刺绣就凑在光焰上燃了起来。那一张张英俊秀美的脸孔,也在火焰中映作一片金灿。
      青色的布料上闪动着金色的火花,明灭不定,片刻化作一片灰烬。楚惜颜漠然转过身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有什么东西此时自她腮边滑落,落在那一堆灰烬中,点出一个深深的孔洞。她回身自床上拿起那一袭鲜红,摊开来披在身上,刹那间光芒四射,美如仙子——那竟是一袭嫁衣,崭新的嫁衣!谁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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