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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郭轸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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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仁爱东村,即使是平时见惯了纸醉金迷的小太太们也不禁挤在路边看新鲜,几个卫兵帮着一趟一趟地从车上搬东西,有被褥、毛毯、上好的衣料、桃源村的点心、宝庆楼的首饰、甚至还有一台钢琴,流水似的抬进门。据说是那位借住在村里的女学生家里来人买的。“看显摆的。”汪影来布置新居,看到这场面,不由地撇嘴,但也只敢嘟哝一句。
陈旭带着朱青和两位太太,外加一个小墨婷,把夫子庙、太平南路、贡院街、新街口逛了个遍。陈旭出手阔绰,嘴里说着南京湿冷,表姐随身未带多少行李,秋冬之交还受了寒,更要置办几件厚衣服,又嫌成衣款式过时,只买了应急,使去裁缝店新订了几件,还配上了鞋、手套,簇新的一身。百货公司那些化妆品、香水也买了好几份。他不顾推辞,给两位太太也一人做了套衣服,买了些进口的口红、香水,还笑称是小玩意儿,他说话风趣,见识又广,一趟下来,把小周逗得前仰后合。小墨婷第一次出村逛了这么久的街,一只手被牵着,一只手紧紧抓着“陈叔叔”买的各种小吃,味道不亚于新生亚的蛋糕和巧克力呢!她连累都不喊,兴奋地左顾右盼。最后连朱青和师娘都放开了,全身心投入逛街这项竞走活动,还是陈旭提出暂且鸣金停战,先填饱肚子再说,她们这才发觉已到正午。
午饭在中央饭店吃的。从一楼宽阔的大门厅进去,便有待者忙引路,小墨婷依旧左顾右盼,副队娘打了她一下,“狗肉进不了大上海,东张西望的像什么。”席间众人说着闲话,陈旭也笑谈南洋风土人情。因着近日市面有些小混乱——朱青随师娘出门还碰到乱摆的路障,老巩为了以防万一拿枪开道,话题不可避免地谈及此处。虽然师娘说空军眷属窝在村子里,门口有守卫护着,过好小日子,不用管那些,朱青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表弟走南闯北,见识广,谈吐非凡,朱青便带着担忧问他时局会不会乱。陈旭顿了一下,又笑着说:“能有什么事呢,如秦师娘所说,村口有卫兵,怎么乱也乱不到那里。话又说回来,开春就要迁都了,肯定有人管的,不然委员长的面子往哪搁呐。”朱青觉得表弟语气怪怪的,仿佛带着一丝嘲讽,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饭毕,陈旭提出要去看看郭轸,便由小周带着墨婷先回去,给足了小费,饭店殷勤地派人开车将买的那一堆东西送到仁爱东村,自有小周支使卫兵帮忙搬。
朱青和师娘有些为难,上次探访刚过了几天,还没到日子。陈只安抚地笑了笑:“放心,我来试试,想来宪兵队应该会通融的。”朱青疑惑不解,正要开口,却被师娘拉住,便懵懂的闭上了嘴。
到了地界,陈旭请师娘和朱青稍候,只身进了宪兵队值班室。隔着门和玻璃,朱青听得不大真切。宪兵队的那些陆军看到生面孔进来,刚开始神情并不友善,反观陈旭这边,泰然自若,言笑晏晏,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朱青只听清楚了几个字“曾先生……”“顾……”“…委员”,对面那个宪兵队长的脸色很明显的缓和了下来,跟表弟握了握手,然后那位宪兵队长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表弟的肩膀,一路将表弟送出门口,并主动问候自己和师娘:“这位便是令姊了?”朱青疑惑不解,只学着师娘微笑着点头问好。陈旭笑着侧过身,恰好挡住了她们,对队长说:“那就不耽误您的事了。”队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改日再与兄弟喝酒。”叫了个小兵带他们去见郭轸。
见朱青疑惑,陈旭趁小兵在前面和人打招呼,小声地说:“钱队长是个侠义心肠的人,正好我认识几个彼此都相熟的人,朋友嘛,结交一下就认识了,钱队长听说我们有难处,主动帮我们这个忙。”
朱青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可表弟和师娘都不作声了,又到了会面的地方,只好按下心头的疑惑,眼巴巴地等郭轸被带出来。
陈旭也在偷偷观察,朱青全程摸不着头脑,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师娘从头到尾都端着笑,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陈旭就知道师娘肯定是猜到刚才自己塞东西给队长了。正在这时,卫兵押着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一个三四十年纪,国字脸,五官端正,剑眉虎目,看上去刚直成熟,应该就是大队长了。另一个年轻的大约二十多岁,宽肩窄臀,身姿挺拔,面目俊朗。虽然是在狱中,精神难免有些困顿,可一双眼顾盼神飞,他一眼瞧见朱青,惊喜之下,那双略略泛桃花的眼睛像点点星星亮了起来。陈旭暗自点头:单看这皮相,倒是相配。
郭轸今日正与大队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打发时间,没想到被叫出去,本不是探监的日子,一出去就看到朝思暮想的朱青,喜得他看都没看后面的人,满眼满心都是朱青,絮絮叨叨地问她好不好,这几天做什么。大队长江伟成在和师娘对望了一下后,疑惑地看向后面那个不认识的年轻后生。这边,朱青正开心地和郭轸介绍她的亲亲好表弟:“……所以他就来找我了”,郭轸这才注意到朱青和师娘后面还站着一个公子哥,身量中等,但模样俊秀,通身贵气,男性的警觉让他不由地坐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原来是表弟啊,你好你好。”
陈旭正觉得大队长夫妻私下的眉眼官司看得有趣,闻言将注意力转回来,对着郭轸,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郭轸就是觉得那个表弟不像个好人,从头到尾他的脸上都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陈旭:注意你的措辞,这是我苦练多年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有为青年社交微笑”),简单寒暄后开始狠招频出,言语听上去是在关心姐姐,实则暗藏杀机。
“郭中尉,啊不,郭先生”
“郭先生出狱之后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哪里高就?”
“听闻仁爱东村是空军官舍,一年半后倒不好住了,不知郭先生在哪里置下家宅,届时登门拜访也有个去处。”
“郭先生家里可有长辈代为操持?”
“要是购置私宅,我这里倒有几个相识的中人可以帮忙,不知预算多少?”
“没想到我空军将士竟如此拮据,薪饷未发放吗?”
一句句问得郭轸支支吾吾,大队长目瞪口呆,郭轸觉得抗战时小鬼子飞机的火力攻击都没这么猛烈。回到号子里后,郭轸苦着脸对大队长抱怨:“问得我汗都下来了。”
“这表弟不简单,看着举止是好人家出来的;你也是,”江伟成踹了一脚郭轸,“平时乱花钱,现在好了,娶老婆没钱了。”
“我…我那时候哪里知道会遇到朱青…以为总有一天被打下来,钱留着也没用。”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教官,当年你跟师娘不也没多少钱,不就那么过了。”
“所以,你师娘家里不同意啊……”
静默之后,两个男人同时叹了口气。
送朱青她们两个回仁爱东村后,陈旭婉言谢绝了师娘的留宿:仁爱东村都是女眷,自己年纪轻轻,住在这里惹人闲话,况且自己来南京见生意的朋友,来来往往总是不便,不如上外面住。朱青把表弟送到巷口,招了一辆黄包车,见他上了车才慢慢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