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楼》争教销魂

5、重逢

　　江潮犹豫几秒，硬着头皮走进电梯。

　　电梯里很昏暗，忽闪着冷白的光，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楼层，地下三层。

　　他尝试按下关门键，电梯门依然开开合合，原地不动。

　　他观察着电梯里面，杂乱的墙上贴了许多小广告，一层粘着一层，好像有很多年头，又脏又乱。电梯里还有一个电话，旁边写着一串号码，标注着电梯报修。

　　江潮拿起电话，居然是有声的。

　　他照着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响过几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你好，这里是善川仁信医院。”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江潮沉默。

　　善川仁信医院，那应该是几年前的医院，已经关停了。

　　“喂？有人吗？”年轻女性又问了一遍。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撑着淡定的语气，慢慢说道。

　　“……你好，这里的电梯坏了。”

　　“哪个电梯，你在电梯里吗？”对方问。

　　江潮抬头一看，电梯门顶的横梁上，写着白色数字3。

　　“……好像在3号电梯，这个电梯的门一直开开合合，关不上，也不运行。”

　　“哦，那是老毛病了。”电话里的人习以为常，熟练地说，“别着急，你把每个楼层的键都多按几遍，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电梯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江潮看着电梯上灰色的按键，有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他静止了片刻，还是按照电话里说的，把所有的按键都按了一遍。

　　过几秒钟，脚下的电梯轰隆隆响了一声。

　　那个反复鬼畜了几十遍的电梯门，真的自动合上了。

　　电梯缓缓运行，没多久，电子屏幕显示地下二层。

　　门又打开了，发出叮的一声，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

　　江潮没有出去，仍然站在电梯里，等着电梯门合上。

　　就这样，电梯在地下二层停了一遍，又在地下一层停了一遍。

　　最后，终于慢吞吞地来到了地上。

　　光线照了进来。

　　面前是一个长长的走廊，无数鲜活的声音也涌了进来，嘈杂的说话声，混乱的推车床滚动声，木门的吱呀声。

　　走廊地面是那种老式的白绿色水磨石地砖，右侧是一整排的窗户，一格格的光影斜着投在地砖上。

　　来来去去的护士和家属，他们穿着很多年前风格的服装，看上去像是活人一样，却大多数人都没有五官，脸上是模模糊糊的一团。

　　这些人的轮廓都很不清晰，从肉眼看，反倒是像那种像素极低的相机拍出来的。更有甚者，一些在移动着的，干脆就是一团团的人形状的影子。

　　在十字楼内所发生的事，远远超出江潮的认知。

　　他顺着医院的走廊往外，四处寻找可以走出去的地方。

　　出了走廊，就是医院大厅，本应该有大门的位置，竟然空白一片。医院里的人在各忙各的，嘈杂，匆促，对于如此违和的一幕都视若无睹。

　　不远处，走过来两个护士，好像在聊些什么。

　　江潮见状，慢慢地靠近过去，把对话听了个大概。

　　护士甲：“哎，住院区的那两家老顽固又吵起来了。”

　　护士乙：“一个庙里容不下两尊大佛，咋还让这俩一个病房呢？”

　　护士甲：“床位紧张，没办法呀，况且两个病人都是同个科室的，方便查房照看。”

　　护士乙：“这次又是什么奇葩事儿吵起来的？”

　　护士甲：“还不知道呢，听说两边家属都在场，硬挤在病房里，场面混乱，半天了没有大夫敢过去调解。”

　　护士乙加快了脚步：“走，过去看看。”

　　两个护士说着，往医院后面走去了。

　　……

　　护士们对这里熟门熟路，穿过楼与楼之间的长廊，来到后面的住院楼。江潮在不远处跟着，她们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几个人刚进住院区，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从左数第三间病房里传来，走廊里凑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两个护士往病房门口靠，其他人一看来的是护士，自动给让了位置，江潮也跟着融入进去。

　　只见病房里挤着一堆人，有男有女，天气热，就像下饺子一样，皮儿都要粘一块了。

　　不过，这房间里的饺子明显是两种馅儿，摆出了坚决不要在同一个锅里煮的架势。

　　江潮身高出众，正好能看个大概。

　　“赶紧让你家老头儿换病房！去去去！祸害别人去！”一个瘦小的男人指着床上的老头，嚷嚷道。

　　对面那个被指着的老头，活像个漏了馅儿的饺子，歪着躺在病床上。

　　“医院给安排的就是这间，凭啥说换就要换，有能耐你们咋不走啊？”老头的家属也不甘示弱，怼了回去。

　　“大家都来评评理，这老头儿，那尿壶就在中间摆着不用，半夜非得去厕所，到处喊人，一宿能折腾个十几趟，同病房里的搁谁能睡得好觉？”

　　“我家老爷子要脸面，不像你家的老头直接裸睡，不害臊，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啦？”

　　“要脸面，您去住VIP病房！兜里没那个钱，还想把自己当成爷呢！逗乐。”男人当场指着对面老头，挖苦起来。

　　对方嘴皮子也利落：“你家老爷子更逗乐，小护士摇几下输液瓶，非说人家在下咒，闹着要去投诉咧！”

　　“真有意思。”一个调侃的声音道。

　　家属回身对那声音道：“招笑的事可多了，前几天他还……”

　　“现在说的都是一回儿事吗？！”男人的脸上挂不住了，反驳道。

　　“不要吵了，肝火伤身，不如你们早点解决。”那声音又道。

　　“听见没？别吵吵！”男人应和着，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我嘴皮子都累了，说吧，最后怎么办！”

　　江潮往那声音来源看了一眼，有些逆光，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对方倚着换药台，姿态闲适，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苹果。

　　门口的小护士好奇了，偷偷问：“中间那个是谁？挺有种呀，这都敢掺和。”

　　看戏的路人说：“病房里吵吵，这小子直接端着两杯水进去，一边给递一杯，就待在那了。”

　　护士又问：“这咋没人说他啊？”

　　“估计是过来评理的，你真别提，他好像挺招人喜欢。刚才想出去上厕所，家属都拦着不让他走。”

　　江潮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总觉得那个中间的声音很耳熟。

　　突然，他就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蚯蚓，跳了起来，往病房里钻去。

　　挡在病房里的家属被他一挤，弄得不高兴，没好气儿地问：“你谁啊？挤什么！”

　　江潮却置若罔闻，仗着身高和牛劲儿，硬生生挤到了中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投来目光，看着这个长得很帅，但是莫名其妙的人。

　　挤进来以后，就见他如同被按住了暂停键，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不动了。

　　眼泪好似不受控制。

　　从他的眼眶里缓缓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