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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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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绝版的书还在广濑的小机器里诞生。
漫长的考察期宣告结束。
入春时,我将要成为HAK的合伙人之一。秋山先生的笑容越来越常见。
而我和Toru ,仍旧在下午四点的广场见面,一起开车去找广濑。
偶尔,他也会在广濑的小店里,和我们一起喝酒。
只是,Toru脸上那层初见时的光彩,在渐渐地退色。
事情发生得突然。
“我想是时候你该考虑了。”一个深夜,广濑突然一个电话将我从床上拉起来。
“什么?”
“他该有本印着真正HAK的书。”
我的眉头一跳——
“广濑?”
“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穿起衣服,几乎是从床上直接跳进车里,又从车里直接跳进广濑的小店。
“你说什么?”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以便我能确信无疑。
“你从来没有看过?!”
我从来没有看过。因为我认为他不会想让我做他的读者。这也是HANAGTA所希望的。希望我和他保守一个秘密,尽管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秘密而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就算现在,我也没有马上翻开那本原稿。
广濑耸耸肩。
“这样的故事。我想它会打动你那个混蛋评议会的所有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找到的故事,但是……天啊,天啊。”
我靠墙坐下,翻开那叠仍旧不厚的稿纸按照惯例从中间翻阅。
《画脸》
“……他的指尖轻轻触着我的脸,我感觉到生命线条的延续,他说:这里是又黑又浓还很粗的眉毛,于是在我的眉骨上有了一条又黑又浓还很粗的眉毛。然后他又指着另一边,调皮地说:一样的眉毛,要对称哦,不可以一高一矮那样的难看,于是又一条眉毛出现在我脸上……”
“……他创造,但他不是上帝,世界上没有那么快乐和幸福的上帝,上帝从没有被我那么深地爱过。”
我想起挂在卧室里的脸。
“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广濑。”
我信任广濑,即使不看原文。况且,况且,我现在想要做的并不是仔细阅读纸上的文字,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将消息告诉Toru。我想我是疯了.
写信。
我拾起太长时间没有用过的钢笔——我的事业诞生于其下。我的图腾,由衷信仰的宗教。
——你应该有一本印着真正HAK标志的书,自己写的书。
——你不需要这个了。
我告诉他我的决定。
“我想要为你出书,就是这本,名叫《画脸》……”
就算现在的我还是一个HAK的普通职员,我也会将它放到评议会的桌子上。
信被塞进信封。
我希望它是隐藏起来的庆祝仪式。我把它夹进广濑做好的书中。
我在想Toru的粲然一笑。
粲然一笑。
“嗨!”
“久等了!”
我等不及将书塞进他怀中。
“这次的封面,精致多了呢。”他也很努力地高兴着。
“TURO,注意身体,最近有些疲倦的样子。”我比比自己的脸,“别勉强。”
“会的。”他感激地笑笑,“今天有重要的工作,所以,要先走了。”
“好吧,再见。”
草率的告别
或许我不应该那么草率,看着他缓缓汇入人群的身影,一种失落涨满在心头。
“下个星期,还能见到你吗?”他突然回头问我。
“当然,还在这里!”
“那么,再见。”
“再见。”
不用等到下个星期吧?我笑着,想象着他打开信封时的表情,看着他走开。我想我那时很幸福。究竟为什么幸福,我得好好想想。
TORU,是我生命里的奇迹吗?竟然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我将那幅画放在桌上,轻轻触动粗糙的颜料。
“……他的指尖轻轻触着我的脸,……”
神仙呢。
我喜欢他。
广濑也是。
每个见过他的人,都应该,全心全意地,喜欢他。
我霸道地认为。
五:
心在一个人的胸膛里究竟能跳多久?心在人的胸膛里,究竟能连续地跳动多久?
我们似乎活得太贪婪,贪婪到忘记自己的心脏在每时每刻地跳动,忘记它终于有一天停下来,忘记生命自存在就已经被宣告死亡。
有一天早晨醒过来时,我的心在痛。
可能是我的身体要罢工的前兆。
胡乱地塞进一颗药丸,然后全身心投入工作。
我很忙,没时间顾及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是那天,自我醒过来,疼痛就在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开车进入主干道时,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差点要了我的命。
伏在方向盘上,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Toru。
累死了。他力不从心的愤怒。
累死了。真的会吗?现在这种状况,我开始重新审视“过劳死”的可信度。或许真的会有被累死的人,下一秒钟,可能是我。
心痛。阵痛。
我张开嘴巴使劲呼吸。
要是累死了,该怎么办?Toru不期待答案的问题。
怎么办?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死了的话,广濑会哭,幸运的话还会被几个人缅怀一下,但地球一样的转。该怎么办?谁该怎么办?什么该怎么办?
TORU不象我。
他在担心。担心一旦他的心跳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某种情况会立即发生。他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是因为那个“让他挂怀的人”么?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只是太累,心口痛而已。我揉揉胸口,继续开车,去参加一个小型会议。
隐隐的痛感一直没有放过我。
最后连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起来。
我去了HAK总部。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让车载我回到总部,又跟着自己的脚步走向办公室。
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中空洞地回响。
我的秘书迎出来。
我的眼神无意义地粘在她身上。
“什么?”自言自语,从心的最深处飘出的两个字恐怕只有我听得见。
我慢慢地拉近和她的距离。
什么,什么,什么……
突然,我打了个颤,希望自己经过她身边时她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
心痛,阵痛。
快溺水时的虚脱。
“对、对不起,我刚刚接到的消息,”她递过一张揉的很皱的纸条,“你的一位朋友……”
我想到Toru。
很多年以后,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想到的不是广濑,而是Toru,答案还是那个反反复复的“宿命”。
中心医院 2楼 314 急救室
空的。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到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生离死别的现场。
“请问……”医生在我转身后打住,他看见我还戴在胸前的工作牌。
“我想跟你谈谈。”
我想不用,根本不用。
Toru就在隔壁,我推开门走进去。
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看着我,瞪着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猝死。
医生宣告。
猝死。
心在一个人的胸膛里究竟能跳多久?心在人的胸膛里,究竟能连续地跳动多久?
不知不觉,手抚上自己心口。痛感已不复存在。
象死了一样。
“引发猝死的原因有多种……”
我知道。
一天早晨,你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心隐隐地痛,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将要枯竭。你企图用小小的药片将它延续下去,并暗暗地祈祷,我甚至听到你的祈求——再坚持一下吧,再坚持一下。象将弦上到最紧的闹钟,你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
累死了。你在心里说。
累死了,你经过广场,仰头看看还不错的天气,想想那天你在那里流下的泪。
你张开嘴,使劲呼吸。
累死了,该怎么办?你问自己。你已经等过几万年,累死了,怎么办?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因为答案,你尚未找到。
你必须活着。
让Toru活着。
最后你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和同事打过招呼,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累死了!你的心在撕心裂肺地喊。
一个同事走过你身边,你惊恐地抬起头,想告诉他。
但他笑着说,中午一起吃饭,别忘了。
你点头说好,不会忘的,到死都忘不了的。
弦越绷越紧,你开始坐立不安。
几张面孔在眼前晃,跟你说你听不到的话。
累死了。你的心哭起来。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会死,我不该死……
象溺水时出于本能的反抗,你想站起来,站起来逃开这个将你的生命不断吸走的位置。
你用尽全力,站起来。
你听见心里清脆的一声。
弦断了。
Toru看着我。
眼睛里没有了光,只有绝望。我想过去把他的手放进薄薄的被单,这样搭在外面一定不舒服。
“我们只找到了你的名片。”医生手上有一片纸,“很抱歉。”
名片在我的手里,轻得没有灵魂。
你只有这些了不是吗?你是个神仙,唯一与外界有的联系,就是我。
“还有一个名叫Toru的……”医生的眼光有些游离,“请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Toru的……他的朋友……或许……”
“你说什么?”
“ Hanagata,或者是HANGTA,TURO……病人一直在喊的名字,我想,可能是很重要的人……”
“Toru Hanagata?”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将这个名字说出口的。
“或许是吧,麻烦你了。”医生向我欠欠身,然后安静地走开。
“……Toru先生——”
“……以后,请叫我Toru吧。”
“…… 因为你是第一个叫我HANGTA的人。”
“……我叫Toru,Toru Hanagata。”
……谁会象他那样把自己的名字叫得那么大声?谁会对自己的名字那么介意?
一个人会在临死的时候喊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会在临死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喊自己的名字?我看着死掉的Toru。
“Toru你骗人。”我轻轻地说。
我终于明白了。
人在死的时候只会喊他最牵挂的人的名字。
《画脸》里的是Toru Hanagata不是你。
那么执着的是Toru Hanagata不是你。
笑着看绝版的是Toru Hanagata不是你。
所以那天你才会哭,在那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Toru不是你,是你等了几万年修来的福分。
你骗人。谎言编到尽头,是个死结。
要用生命来解开。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