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花藤·绝版》洛子卿

3、第 3 章

　　三：A
　　深秋就要结束，出版界的GOLDEN RUSH。
　　客户成堆地增加。我养成了在行走状态中解决吃饭问题的习惯。
　　再见Toru时，我正狼吞虎咽。
　　“……嗨！”
　　“你好。”——这次不是在广场，是在我公寓门口。
　　“还好吗？”他问。
　　“……还好，”我努力想把嘴里的半只汉堡咽下去，“你呢？”
　　“还好。天冷了。”
　　“是啊。请进。”

　　我跑进厨房冲咖啡，顺便消化汉堡。
　　记不得多久没有走进厨房，一种生疏的感觉。
　　等我出来，看见Toru在我的沙发上睡过去，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他却象睡着了几小时。
　　几个世纪。
　　我突然发现知道他原来和我一样累。
　　人浮于事的累。
　　笑着摇摇头，为他盖上外衣。之前，我以为他是神仙。除了爱和自己的书什么都不要的神仙。
　　他把公文包紧紧抱在胸前。
　　我想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样，可以吗？坐在他身边，我问自己，这样，真的可以吗？还是……想见到TORU的自私让我欲罢不能，可真的，可以吗？可以放任他任性地欺骗自己。想起广濑所说，大家都不是救世主，何必做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但我真的，很想继续，继续我们有些可悲的故事。除了欺骗自己，欺骗对方别无他路的故事。
　　不知不觉，睡过去。

　　我是被他摇醒的。张开眼睛，TORU的惊慌失措一下子撞在我心上。
　　“我……”他张着嘴，什么也没说。
　　“接近年终，工作很忙，随便睡着也是正常的。”我揉揉眼睛，试图缓解他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
　　但他不能释怀。惊恐的表情扭曲了他的脸。
　　“Toru……？没事吧？”
　　“电话……”他慌张的眼神在屋子里乱撞，“你的电话……”
　　我把电话递到他手上。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我，用眼神强烈地拒绝着。
　　我慢慢走开。

　　Toru开始很地说话，用颤抖的声音很快的地说话。
　　对呆在书房的我，那是一个诱惑。
　　手不停地翻书，耳朵却用八分的力搜集着从外面传来的只言片语，我的心想跳出来打我的耳光。
　　“……工作到很晚……不要紧吗？……对不起……”
　　最后，他挂上电话，电话虚脱无力地响了一下。
　　“对不起，我要走了，昨天，真是麻烦了。”他惨白的脸色让我想起午夜的灰姑娘。
　　“把书放下好吗？”
　　我指指他的包。

　　现在想打我耳光的不止我自己。
　　广濑也算。
　　“我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广濑的狂吼差点把书店震垮，“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惊叹号一直延伸到街对面。广濑吼完把我留在店里自己走了。
　　“不要紧吗？……”面对孤零零的书店，我不得不想起那个惊慌失措的TORU和同样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得不想起自己捕捉到的只言片语。
　　“……工作到很晚，所以才……”
　　是在跟谁解释吧？一个让他早上醒来就想起来的人，一直挂怀的人吧？
　　我突然想起另一句话。
　　你……爱过一个人吗？
　　跟真正爱上那个同样爱着你的人的情况一样难找吧？……就象琥珀，要等几万年的机遇，几万年。
　　Toru不是神仙，或者他想做个神仙。为爱什么都不要的神仙？而他的书就是他成全自己的见证？我不断更正自己的观点，因为对他的了解是那么微薄。但那时我渐渐觉得应该还有一个人的存在，至少是让他爱得太深的人。
　　能让你挂怀如斯的人，是谁呢？
　　“你！！”不久，依然怒气冲冲的广濑又站到我面前，“你到底是怎么了你？！”
　　我摇摇头，又笑起来——
　　“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
　　广濑一言不发地将我手里的书拿走。

　　B
　　今早的评议会，我值得纪念的首次迟到。
　　“我不希望以后开合伙人大会的时候也和空板凳坐在一起。”
　　——我的TOP BANANA如是说。
　　非常严肃地，警告。
　　我在办公室遇到第三个想打我耳光的人。
　　秋山先生。
　　我倒希望他打我耳光，这样被他用带杀气的眼光瞪一个早上实在象人间地狱。
　　“对不起。”
　　“知道今天你迟到了多久？”
　　我的眼光瞟过他手腕上那块老式欧米茄。我摇摇头。
　　“你以前从来不迟到。”
　　“对不起。”
　　“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又是一个承诺。
　　后来我在白纸上写下一句话——“今天和TORU，一起迟到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迷心窍。一个人走到中央广场附近的街区去吃午饭。
　　我努力回想Toru每次从哪里出现。
　　一个人在城市的中心要凭方向来断定位置，简直是徒劳。Toru从四面八方出现。象鬼魅一样突然就来到我面前然后又突然消失。
　　我又笑，惨淡地笑。
　　我是无神论者。
　　而且世界上也不会有那样的鬼。
　　唯一的解释还是广濑的一句话——“他有不止一个的大秘密。”
　　时钟敲过一点。
　　我扬起头，天空特别的蓝，蓝得要溅进我的眼里。
　　眼里在涨水。
　　这是怎么了？
　　难道广场就那么惹人想哭？Toru在这里流泪，难道现在应该轮到我，这是怎么了？
　　我想起Toru的眼睛。
　　几万年，几万年。
　　似乎他真的等了几万年。

　　“书印好了。”
　　广濑的话变得特别少，我也一样。
　　“谢谢。”
　　“绝版。”
　　“是啊。”
　　“是三点半吧？”
　　“三点半。”
　　“你为什么不让他亲自来？”
　　“或许忙吧。”
　　“……”
　　“广濑？”
　　“我等你。”
　　“恩。”
　　“……你变了。”
　　广濑说完，放下电话。
　　我变了？

　　“嗨！”
　　“久等了。”
　　如果可以，我会把时间放进WINZIP里压缩。压缩到一星期只有一天，就是今天。
　　Toru看上去不大好。
　　珍珠突然失去光泽的不好。
　　“不要紧吧？”
　　“不，没什么。”
　　“你的书。”
　　一抹灿烂，从暗淡的眼神中挣扎出来一抹灿烂。
　　“绝版。”
　　“我想要你的电话号码。”我直白而且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这样你就不用每个星期都打电话过来。有书，我自然会通知你的。”我想这是我对Toru下的通缉令，“请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我……没有电话。”
　　谁都看得出来他在说谎。
　　“Toru你很少说谎吧？你不懂怎么说谎。”
　　“真的，没有。”他后退一步。
　　我看着他，不想说话。
　　“我……”
　　“我说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你。如果是你，Toru，你发现自己努力地做事却不知道是为谁在作为什么做，而且那个人对你倍加防范，你会怎么想。Toru，你会怎么想？”
　　“对不起。”他的声音飘进风中。
　　“是不需要我管的意思？”当时的我应该是生气的吧，现在想来。如果我不说这句话，或许结果是另外的样子。但是宿命，我说过的宿命——我被安排在那里，在风中冷酷地追问他。
　　“不，不是。”他使劲地摇头，“对不起，不是。不是，对不起。”
　　“作家不是看着自己的绝版诞生的。Toru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象受了惊吓一样抬起头。
　　“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或许你现在会真的有一本印着真正HAK的书，自己的书。但是我现在是在帮你逃避现实。所以我决定……”
　　“不行！”他突然握起拳头，“不行！”
　　“Toru！”
　　“我只是想要一本书而已！”事情仿佛脱轨了，沿着他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外飞去，他束手无措，却不甘心。
　　“你不觉得这样做于事无补吗？我很奇怪，因为你的心安理得！”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这个样子你永远也成不了作家的！”
　　“我不想当作家！从来没有想过，那样会累死的，会累死的。”
　　我象被打了一拳。
　　“那你是为什么？”我大吼一声。
　　“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声音不甘示弱。

　　我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身边走开。
　　我气得发抖。
　　我疯得可以。

　　因为我很介意广濑的那句“你变了。”
　　见鬼。
　　我不想当作家.
　　见鬼！
　　那样会累死的。
　　见鬼！！

　　到底是怎么了？！

　　打电话约广濑喝酒，但他不在。没有月光，就连影子也懒得陪我回家。
　　无牵无挂也是一种消极。现在的我找不到事来做。找不到不去广场不想Toru的借口。
　　最后我去了广场。

　　Toru还在那里。他凝固的背影让我觉得自我离开之后就没有改变过。
　　看到他的一刹那，有想冲过去抱他的冲动。但我只是走过去，莫名其妙地对着他说——
　　“对不起。”
　　“累死了。”TORU在风中缩着身子。
　　累死了。让我记得一辈子的开场白。
　　“我要累死了！”带着哭腔，他愤怒地说。愤怒出自他的力不从心。他责怪的人是自己。
　　“Toru……”
　　“真的要累死了。”夜涌进他的眸子，“累死了，该怎么办？”
　　“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又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人死了，书才成为绝版，你至少比他们幸运。所以你不会想到死的。”
　　他抬头怔怔地望着星空。
　　“绝版？是吗？”和我相似的，惨淡的笑。
　　“你是神仙，神仙不会死。再说，已经等了几万年，再等下去也未尝不好。”
　　Toru连道歉也带了一丝疲倦。
　　“对不起。”
　　“不要紧。是我的错，不愿意说，也不应该勉强你。”
　　“还会给我出书吗？”
　　“还要我帮你出的书吗？”
　　“绝版。”
　　“绝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