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冠冕[原神知妙 海维]》兰雀蓝

9、回忆

　　卡维收拾好了一切之后，又找出艾尔海森家中所剩不多的食材，他想了想，用这些材料，花费了一点时间，完成了自己的特色料理，他称之为悉心一作，是把金黄色的烤饼制作成卡萨扎莱宫的样子，权当作为今天参观卡萨扎莱宫的纪念，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艾尔海森一向很喜欢吃的烤肉排，热了两杯牛奶。

　　做饭的时候，学生时代的回忆又涌现在脑海中，艾尔海森的个头还没他高的时候，卡维曾经得意地搂着他的小学弟的肩膀，说：“你要多喝牛奶哦，多喝牛奶才能长得高。”
　　艾尔海森喜欢吃肉，对牛奶一般，但是每次听到卡维这么说，也会喝下去。
　　结果艾尔海森窜个子的速度快得超乎他的想象，他们一起呆了没多久，艾尔海森的个子就已经飞快地赶了上来，与他齐平，之后不久，便有稳稳的超过的趋势。
　　于是稚嫩的、有着可爱脸蛋的学弟的印象在卡维心中没有停留多久，就被稍稍有些青涩的少年形象覆盖，他成长得太快，无论是从身体还是心智上，以至于卡维后来偶尔会怀念他们最初相遇时，由他来担任一个照顾者形象的时期。

　　艾尔海森喜欢来自卡维的关心和照顾，卡维知道，他是所有人里最能敏锐地察觉到艾尔海森的情绪的人，也是艾尔海森的少年时代里唯一能拨动他情绪的人，他自己也乐于承担一个照顾者的责任，乐于向艾尔海森倾倒自己那些用不完的关心和热情。

　　他们彼此相伴、共同成长，深入探讨过许多，以学者的方式进行求知的思辨，曾经契合而彼此认同，知识的恢弘大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他们怀揣着朝圣般的心情一同走过诸多的求学道路，并曾经以为这种同行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但最终分道扬镳于彼此理念的巨大分歧。

　　也许他们联手开始做课题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那个课题，就算他们知道彼此理念的分歧，也没有机会在最后吵成那样，而等到度过彼此最年少气盛的那个阶段，那些分歧又何至于会发展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呢？他们在错误的时间吵了一场架，将最美好的少年时代的友谊赔了进去。

　　是的，一切的肇始都是那个课题，还是卡维自己提出的建议，在共同听了一段时间的因论派课程之后，两人对赤王文明都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写结业论文时两人在咖啡馆聊天，都不太认同主流学派对赤王是个暴君的看法，同时对因论派室内派研究的教条主义、缺乏实践有所针砭。

　　“既然我们都认为单学派视角有失偏颇，为什么我们不结合起来试着搞一个课题呢？”
　　卡维的灵光一动也触动了艾尔海森，在那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咖啡馆，他们共同敲定了课题的方向——以古建筑与古代符文及语言学入手，研究赤王文明，卡维建议艾尔海森担任课题发起人，卡维则靠自己的人脉关系拉拢更多的项目合作者，因为可以预见的，这会是一个相当大的论文选题。

　　再后来不久，他们确定了课题的题目《赤王文明遗迹中的符文古文字与建筑设计方向解读》，那时候他和艾尔海森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做出成果来。

　　但后来这个论文课题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两人对研究内容的分歧，甚至不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而是因为课题组的其他人。

　　初期，组里有很多慕两位天才之名而加入课题组的学生，但是随着课题的推进，逐渐就有人跟不上整个进程，卡维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人与人在学术上的差距，他和艾尔海森轻易就能达成一致的认知，到了别人那里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沟通。有妙论派的学生因为学不会赤王文明古文字而放弃，有知论派学生因为不懂建筑基础结构而无法猜测遗留古文字的含义，还有双方的学生因为体力跟不上而无法去沙漠实地调研而离开。

　　这些学生大多是卡维在教令院求学认识的朋友，他不希望大家一起做的课题最后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回忆，他一直坚持觉得，这是正常的阻碍，只需要想办法克服就好，于是一厢情愿地请求大家留在课题中一起努力——毕竟随着日渐推进，越来越多可供挖掘的东西正在浮出水面，怎能中道放弃一起追寻智慧的机会呢？

　　于是他甚至不惜以费时费力帮别人处理分内工作、把所有重担背在自己身上的方式，来挽留其他学生。
　　现在看来，他那时候的想法的确固执而天真。

　　从那个阶段开始，他与艾尔海森的关系在往自己预料不及的方向急速发展，简直就像失去缰绳的驮兽。尽管他们之前就已经发现彼此的个性与为人处世、学术方向和理念处处皆有对立的部分，但是在这个课题之前，彼此还在极大程度地包容着对方，而如今艾尔海森对他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认同，态度也毫不客气。

　　那时候已经长到与卡维一般高的艾尔海森，会冷静地出言反驳他的观点，言辞足够犀利，会拒绝卡维曾经认为的合理的请求，并反手以纠错的方式纠正他的行为。

　　那时他和艾尔海森站在一起，从气势上看，倒好像艾尔海森是他的学长一样，包括艾尔海森对他说过的很多话。
　　艾尔海森……他仿佛在令人生气这件事上，也具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卓绝天赋。
　　那段时间，卡维心里累积了太多的压力，他一心投入，期待将课题做好，妙论派繁杂的课业、临近毕业需要准备的自己的独立课题、赤王文明研究的本身工作，以及承担的额外的别人的工作，让卡维身心俱疲。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因为观念问题和艾尔海森不断地争论，卡维有时候会觉得，好像随着艾尔海森外形的成长，他逐渐也变得陌生了许多，他不清楚是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认识清楚艾尔海森的性格，还是他发生了忽然的变化，变成了这副对别人漠不关心的样子。

　　矛盾爆发于最后一个别的学生离开课题，沮丧到极点的卡维和艾尔海森剧烈地争吵起来……卡维那时候深刻地体会到了语言蕴藉的力量，他固执己见，又无法说服艾尔海森。

　　但如果话题仅仅停留在课题本身的程度，卡维还不至于反应得那样激烈。
　　他始终记得艾尔海森说那番话时的表情，他面对艾尔海森，仿佛是在面对某种审判。
　　艾尔海森说：
　　“所以你那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从何而来？那只不过是你在逃离现实，如此行事的准则，终有一日成为你的人生包袱。你什么时候能意识到，一切的根源在于你内心无法回避的负罪感？你究竟要我对你说多少次，你老爹的去世不是由你造成的？”
　　“艾尔海森！你！”
　　”无止境的利他，无止境地对所有人付出，以数倍的行动回复别人的好意，在所有选择中总能找到最折磨自己的那一种，你是对痛苦有依赖吗，还是在自我惩戒？如果你无法克服，无法停止放任自己软弱，那你还不如寻求我的帮助，也强过你一直加剧这种自我折磨……”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们是在讨论课题，不是在讨论我老爹的事还有我的性格，我的性格没有问题！告诉你我的事情，也不是为了让你现在能有机会以此攻击我！课题就此停止，我不会再跟你一起做了，反正在你看来，这个课题也是个拖累！”
　　“你又在掩饰，我们吵到现在这样，是因为课题吗？你不承认你的性格问题，难道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艾尔海森……好……很好，你最能洞见真相，你说得一切都对，你太聪明，足以看破一切人心，我很后悔，我真心后悔和你这样一个聪明过了头的人结交为朋友，现在是时候修正这个错误了。”
　　“卡维，你说什么？”
　　之后关于此事的记忆，犹如画片一样在卡维脑海中播放了很多年，画片中他和艾尔海森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样的流畅，没有什么能阻止住那一切。

　　艾尔海森那双绿色的眼睛睁得很大，恼羞成怒到已经失去所有理智的卡维毫不犹豫地回复：“课题结束，我们绝交。”
　　艾尔海森对“绝交”二字回忆沉默的暴怒，无声的数秒寂静之后，在卡维后悔自己的措辞之前，他忽然拿过论文，以撕裂纸面的力气划掉了上面自己的署名，然后转身就走。
　　卡维在一愣之后，拿起论文草稿，将之撕成了数份。
　　艾尔海森脚步一顿，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

　　卡维精疲力竭地回到空旷无人的家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与艾尔海森友情的终结。
　　无力感将他湮灭，他仿佛即将溺于海水中，只觉得四肢软得没有一点力量。
　　那天他独自闷坐，尝试以饮酒舒缓心中的忧伤，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不知何时起，他开始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于无人注视的安静之处，他不再压抑心中的情绪。
　　他记得那一天他哭了很久，苦涩于唇齿之间弥散开来，亦是他于成年之后第一次体会到无法对抗的绝望。
　　为那些注定要在他人生中只留下一个最终背影的匆匆过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