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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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我的评价，那么这就是我的评价。”
月亮的辉光洒落在艾尔海森银色的头发上，大概是喝得太醉，卡维在一个愣神的时间里，感觉自己从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
卡维用了一会才明白艾尔海森的问题，艾尔海森的这句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卡维看到艾尔海森的表情，不由得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却发现他难以回答。
已经落成的艾尔卡萨扎莱宫寄托着他的希望，符合他心中客观的美学，是他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从建筑设计的角度上来说，无论从哪种维度上来评判，他都认为自己做得无可挑剔。
可是在如今愈发推崇艺术无用论的须弥，旁人会如何评价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作品呢？
而除了卡萨扎莱宫，那些在他脑海中蓬勃生发的更新的隐约灵感，源源不绝的创作激情，在破产的情况下，又将如何能付诸实际呢？
可以预料的是，为了偿还债务，他将回到更多的流水线化的工程项目中，留给他的设计空间会日渐紧缩，为了工作而工作，一切都将失去灵魂。
卡萨扎莱宫建成的那一刻，他看着晴空下的宫殿，身心皆被欣喜笼罩，那种无以言表的快乐，仿佛见到理想之国的辉煌。
然而这半个月来，那种快乐消弭远去，逐渐思考到未来诸多现实问题的卡维越来越悲观，从小没有在经济上拮据过的卡维第一次感受到了没钱寸步难行的滋味，身处在自尊和现实的挣扎里，再谈论理想，未免太奢侈了。
所以他无法答复艾尔海森的问题，世界上有人会像他一样，实现理想后会堕入到可怕的困境中去、不再有追逐理想的资格吗？
即使卡维内心仍然深信，理想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他实行的手段，但很遗憾，他已经没有试错的机会了。
艾尔海森的语气那样平静，没有半分奚落嘲笑的意味，卡维听来，甚至觉得他是在希望自己能实现心中所愿。
卡维叹了一口气：“一生之中能有卡萨扎莱宫那样的作品，已经属于难得的机遇。艾尔海森，我不得不再次承认你是对的，尽管我不愿意承认，学生时代的我比现在更理想化的多，现在我才意识到，过分天真的人确实没有办法活下去。理想仍然存于我的心中，但我大概会将它束之高阁，也许等我哪天解决完债务危机，还能有余裕之后，我会继续追逐它。抱怨的话，就截止到今天吧，我想，我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了。”
“我相信，以你对于专业领域的骄傲，”艾尔海森在听完卡维的话之后开口：“卡萨扎莱宫是一座辉煌的作品，业内会给予它应得的评价的。”
卡维：“谢谢。”
艾尔海森：“我还记得，你说过伟大的建筑是镌刻在时光中的永恒，因其内涵的人文审美、社会发展技术与风貌。”
卡维抬头看向艾尔海森，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
“交给时间来评价吧，卡维，”艾尔海森继续说：“不过你有时间带我去欣赏一下卡萨扎莱宫吗？我想这座建筑应当有被录入须弥虚空记录的价值。”
卡维：“呃……好，你是书记官，你说了算。”
“此外，你在我的印象中的确一直是一个有些过于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我依然觉得你还是会顺从你内心的召唤——甚至不惜做一个理想的殉道者，过于悲观的现实会影响你的心态，但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子。”
“？”卡维觉得艾尔海森好像说的一切都很轻松的样子：“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这家伙是打算再次提示一下自己摆正心态，放弃幻想吗？
艾尔海森看着他：“你相信一点点好运吗？”
卡维睁大了眼睛看着艾尔海森。
“我的房子面积很大，还记得吗？那是你当初毅然放弃的学术资源，几经合法周转后变成的我的住宅私产。”艾尔海森双臂抱胸：“空余的一个房间，你可以选择住进来。”
卡维：“啊？”
卡维跟随艾尔海森的脚步前行的时候，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沿着石板路径拾级而上的路途中，两侧的风景如此熟悉。
咖啡馆是他们学生时代经常一起研究课题的地方，那时候艾尔海森尚未成年，不能饮酒，而后来大他两岁可以喝酒了的卡维还为此逗弄过他。
卡维看着艾尔海森高大的背影，又一次感慨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很高，但是远远没有现在健壮。
时间可以塑造一切，当然也包括人。
远处头发花白的卡里米交易所教令官在散步，卡维记得他好像是叫巴尔马克，老人朝着艾尔海森招了招手，仿佛有些熟悉的样子，卡维也习惯性地伸手。
直到走过去之后他才想到，这样是不是很奇怪？他跟在艾尔海森的身后？
但卡维疲惫到恍惚，这个念头只是冒出来一瞬。
他沿着巨木上的石板路走上去又走下来，感觉脚下的现实亦如同幻觉。
这是须弥每个学者最初前往智慧宫的路，初次踏上这条路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的心态会如同朝圣一般。
此刻卡维又一次忍不住地想，如果真的存在理想的天园，登上其中的路径也该就是这样了吧？
深夜里，四周静悄悄的，艾尔海森打开房门，半侧过身，依旧用那双翠绿的眼眸凝视着他：“卡维，欢迎到家。”
这场景多少有点如梦似幻了。
“家”这个词冲淡了卡维莫名的紧张，唤起了他的某种记忆和印象，他跟随艾尔海森走进房间中，注意到门外路灯的光芒穿过绿色珐琅玻璃窗格落下的光影，那种熟悉的回味愈发清晰——温暖的、有阳光的圣地，那是一种名为“家”的氛围。
嗯，纠正一下，此刻应当是月光。
卡维情不自禁地深呼吸，艾尔海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有什么不好闻的气味么？”
卡维马上说：“是辉木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气味。不过艾尔海森，你家的客厅好像有点空旷。”
客厅里只放了一个用于放杂物的柜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小桌子，还有些许林星杂物堆放在角落。
卡维职业病发作，本来是想说布置得毫无审美，也没有实用价值，未免太浪费场地，幸而在开口前想起自己是被收留的那一方。
艾尔海森摊了摊手：“我本来打算在客厅里放书柜，但是书房的书还没有放满，走，去看看。”
艾尔海森的语气轻快且自然，卡维刚刚进入到对方生活空间的无措不知不觉间就被冲淡了许多，等到走到书房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三面墙的书籍还是令卡维震惊不已。
要知道现在在须弥，一切知识都被录入虚空终端，市面上实体书籍难得一见，已经很难在人们家里看到这种摆设书柜了。
卡维一边震撼一边匆忙扫了一眼，发觉其中有许多曾在教令院见到过的典藏书籍，高深晦涩的书也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各种古老语言与难以辨明的文字所写的书籍，厚厚的大部头，里面的纸页微微泛黄。
这么两面墙的书籍，已经是许多学者一生都难以读尽的藏书量了。
卡维顺手摸过书柜，每一层都擦拭得很干净，不留灰尘，卡维判断地出来这是艾尔海森常来光顾的地方。
“你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喜欢阅读这些纸质书籍，”卡维有些怀念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虽说人的固有习惯确实很难更改，但看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能保持和教令院不同的步调，这是件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卡维的错觉，他听到艾尔海森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卡维：“怎么了吗？”
“没什么，”艾尔海森以平静的语气说：“只是感觉你刚才这句话非常学长。你说得对，人的固有习惯很难更改。”
卡维：“呃……好吧。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从哪弄来这么多书的？”
艾尔海森挑了挑眉：“身为书记官的职权罢了，我习惯要求将一些我感兴趣的书籍多印发一版拿到手中来看，这个要求在教令院并不难被满足。”
卡维：“……厉害。”
卡维说到这里，没能压抑住忽然上涌的困意，打了个哈欠。
艾尔海森于是从他手中抽走那本厚厚的书摆放回原位置：“你累了，走吧，先到房间里睡一觉吧。”
卡维跟着艾尔海森走到这座房子的另一边，在艾尔海森说出“你累了”三个字的时候，他的上下眼皮就忍不住要黏到一起了。
客厅左边有两个房间，长长的走廊里仍旧摆着一个高大的书柜，放着一些大部头和摆件，一个房间门口放着长桌，长桌上也是书，卡维就猜到这个房间也是艾尔海森的了。
“你想看看我的卧室吗？”艾尔海森忽然问。
卡维：“啊？这不会有点冒犯吗？”
艾尔海森：“我只是注意到你很好奇。”
卡维的确很好奇，他故作平淡地说：“我猜里面也都是书。”
艾尔海森似乎笑了笑：“你猜的不错。”接着就引他走向另外一个房间。
打开另一扇房间门的瞬间，卡维有些愣住了，艾尔海森则是说：“抱歉，邀请你入住是意料之外的举措，我忘记我之前没有收拾过这间空余的房间了。”
房间面积很大，很干净，但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卡维：“我可以睡客厅的沙发……”
呃，艾尔海森的客厅也很空旷，没有沙发也没有须弥最常见的家居软榻。
卡维：“啊？……嗯……唉，嗯。”
难道今晚要睡在木头地板上了吗？想到地板的冷硬，卡维的全身心都在抗拒。
他只好无奈地说：“要么我去你书桌边的椅子上睡一晚吧，那把椅子看起来很舒适的样子。”
“其实也可以不必这么勉强，”艾尔海森摊了摊手，很自然地说：“都是将就，你不如到我的房间中睡一晚。”
卡维：“呃……那你睡在哪呢？”
“当然还是睡我的床，”艾尔海森挑了挑眉：“我的床应该可以容纳两个人，但愿你不打呼噜、磨牙，或者翻身踢被子之类的。我记得你学生时代的睡相还是很好的。”
卡维：“……”
卡维穿着艾尔海森特意找出来的白衬衫，躺在他柔软的床上，鼻尖闻到某种淡淡的洗衣剂和柔顺剂的味道，全身松软得像是陷进了一片云彩里一样。
床榻两侧的立灯欢适之光还亮着，因为一旁的艾尔海森还在看书，卡维上床时无意间看见脱下披风的艾尔海森，黑色的紧身内衬，显露出有些夸张的胸肌腹肌轮廓，与记忆中有着高瘦身材但略显单薄的少年艾尔海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是有所感应，艾尔海森抬头注视他，卡维马上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说：“再次郑重感谢你收留我，时间不早了，现在大概是凌晨两点？早点休息吧，艾尔海森，晚安。”
艾尔海森面容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上床前的光景了，卡维闭上眼睛，陷进有着花瓣馨香的枕头里，却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很快睡去，因为刚才他洗了一个很快的澡——当艾尔海森将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递给他的时候，他觉得如果自己一身酒气的入睡，弄脏床铺就太不好意思了。
艾尔海森于是将浴室瓶瓶罐罐的精油指给他看，教他如何使用，护发护肤以及会让人联想到葱郁深林的香膏，卡维觉得自己似乎是用错了，他最后想拿这种香膏的时候不小心用了一点清新微凉的薄荷精油，反而提神醒脑。
卡维此刻感觉既困倦又清醒，然后他感到艾尔海森的手越过他身前，接着，他眼前一黯，是艾尔海森拧掉了添光灯和就寝灯，接着，卡维又感觉到身旁的床位一轻。
再之后，卡维鼻端闻到了一点墩墩桃的甜香，他有点好奇的睁开一只眼睛。
是艾尔海森在往他的床头柜上放一瓶淡粉色的琉璃药剂，那药剂微微发着光，同时艾尔海森向他看了一眼，解释说：“我闻到你身上有薄荷的味道，我猜你大概是错用了清凉醒神药剂，笨。这是用来宁心安神的精油，还好我还有一瓶这个。”
卡维向艾尔海森竖起了拇指，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真的很温柔。
接着，卡维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水声。
“哦对，他也要洗澡的，应该让他先洗，他才是房间的主人……”
他睡不踏实，似乎做了一个很短的梦，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和艾尔海森为了课题探访沙漠中的遗迹，沙漠中条件艰苦，学生们路费有限，他和艾尔海森挤在一个帐篷里，铺上几层厚厚的毛毯，在深沉的沙风里陷入疲惫的沉眠。艾尔海森对他的睡相的品评，应当就是源于这里。
睡梦中，艾尔海森安静地听卡维弹琴，帐篷外的火光照亮他稍嫌稚嫩的脸。
身旁的床榻再次下陷，卡维听到艾尔海森很轻声地问了一句什么，他似乎是嗯了一声，但疲惫使他无力发出连贯的音节。
陷入到深沉的安眠前的最后一瞬，一个问题涌上他的脑海：
“他真的……他是怎么练出现在这一身肌肉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收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