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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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从窗外吹进来。
好冷好冷的风。
孩子们的身体也变得好冷好冷。
「别怕……娘会保护你们的，别怕、别怕…」
「不会痛的，别怕……」
「别怕…娘会一直陪着你们、永远陪着你们，乖乖的，好不好？」
到了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也许我根本没发出声音来。
我伏在孩子们的胸口上，一动也不动。
屋子里好安静，安静得我都能听见火焰熄灭时的声音。
一种绝望的声音。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坐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的眼睛很痛，彷佛已经被揉碎开来。
孩子们还在睡，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安稳。
于是我俯下身子，像以前哄他们入睡时一样，低头吻了吻他们的额头：「等你们睡醒了，你们的爹爹就回来啦！」我的手慢慢地抚过孩子们开始泛黑的脸颊，喃喃念道：「娘保证，一定会把爹爹带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
我又坐了一会，替孩子们掖好被角后，才起身走出卧房。
偏厅里一片狼藉，杯盏碗盘散落一地，其中有几张椅子已经翻倒在旁边。
最显眼的当然还是那几具尸体。
崔妈、小芬、小芳还有“我”。
好冷、好冷……
我从未感到这么冷过。
火盆里的火早就熄灭了。
乳白色的浓雾被冷风吹进来后，马上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死灰色，就好像是卓东来无情的冷眼。
这里本来是我的家。
我所做得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丈夫和我们的孩子。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保住这个家。
现在，我却亲手毁了它。
我静静地环视着屋内的每一具尸体，忽然就有些后悔。
──我实在应该叫他们留个帮手给我的。
大镖局收服的三十九路绿林豪杰中，至少有三个人一直和卓东来不合，也只有他们有本事、有胆量敢去对付卓东来。
公孙兄弟和计先生。
他们办事的效率的确很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找来一具身高体型都和我差不多的女尸，甚至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等到尸体腐烂以后，那就更难分辨了。
我弯下腰，双手穿过女尸的腋下，用力的把她拖进卧室里，没有人帮忙搬运，光靠我自己一个人实在是非常吃力。
一个人活着，总是会遇到几件值得后悔的事，或许我这一生中也有许多应该后悔的事，但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事……我是死也不会后悔的。
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呢？
卓东来为司马超群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希望把司马超群留在身边吗？
我偏偏就不让他得逞。
我要让司马超群再也不能留在他身边。
我的孩子……
绝对不能变成卓东来的孩子。
我的家也不能变成卓东来的家。
尸体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我的衣服，头发也盘成我平常惯用的发式，在惨白的月光下来看，原本只有几分相似的容貌，竟然变得与我一模一样，彷佛我正在扛着自己的尸体。
──大概真得是我。
这具女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无论我怎么试，就是无法顺利的把她吊在横梁上，我不得不停下来，稍微喘口气。
一双手突然从黑暗中伸过来，替我将尸体的脖子套进垂下来的绳圈里。
于是我转过头，柔声问道：「你这么做，难道不怕卓东来杀了你？」
「他恐怕暂时还没有这个心情。」
这双手的主人看着我，极为短促的笑了一下。
──卓青。
──当然，也只有卓青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卓东来现在一心只想保住司马超群，只想让他安全的从洛阳回到长安，根本没有心思管多余的事。
──除了司马超群以外，其他的事都是多余的。
所以我也笑了。
「暂时？」我问：「那你还敢这么做？你不怕死吗？」
「夫人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神微凉。
短暂的沉默过后，卓青勾了勾唇角，若无其事的说道：「夫人请来的客人正在外头等着，若是夫人不想节外生枝，可往南侧走。」
「是吗？」我微微欠身，说道：「那就多谢卓镖师了。」
我从袖子里抽出剩下的那封信，将它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务必让司马超群能一眼看见，接着转过身，对卓青说道：「卓镖师还年轻，往后可要好好保重。」
「是。」卓青躬身行礼：「也请夫人保重。」
其实，这些话都是虚的、只是在彼此嘲讽罢了！
我知道他会死，他也知道我会死。
但他会比我先死。
自从郭庄死后，我就知道卓东来对卓青起了杀心。
卓青太聪明、太能干了，这种人的心里往往充满着野心与欲望，贪得无厌、不知满足，他是绝对不会服司马超群的，一个如此有才能的人，却不能为司马超群所用，卓东来当然不会留下这等隐患。
无论他为卓东来做了多少事，仍旧比不上司马超群的一根头发。
卓东来的心中对他已有了怀疑。
是的，只是怀疑而已。
但这一丝怀疑已经足以让卓东来动手杀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卓东来从不拿司马超群的安危去赌。
况且，他爱卓东来。
所以他根本恨不了卓东来，他恨不了卓东来，就只能去恨司马超群。
卓东来一定有所察觉，更不可能会放过他了。
他永远得不到卓东来的心。
就算司马超群死了，他也得不到。
可是这种感情并不会因此消失。
哪怕知道亲哥哥是死在卓东来的手上也无法停止，已经爱得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了。
爱到了这种程度，爱成了这种方式，爱到终极时，就是毁灭。
所以他就毁了。
不但要毁了自己，也要毁了他所爱的。
我能了解他的心情。
有爱才有恨，正是因为爱，他才必须要死。
卓青自己想必也清楚得很。
反正到头来都难逃一死，他为什么不试一试？
因为他宁死也不肯给卓东来机会、宁死也不愿让卓东来与司马超群复合。
我的想法和他一样。
我绝不给他们一点机会、绝不！
照着卓青的指示，我很顺利的与公孙兄弟和计先生的人马会合，并且安全的到达他们在长安城内的据点。
隔没多久，我就收到朱猛带着死士来长安、卓东来设宴招待他们的消息。
看来司马超群正好和朱猛错过了。
那场宴会……或者该说是屠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卓东来放走朱猛更是在意料之中。
朱猛早就完了，就像是硬壳被敲碎的核桃，剩下的核仁连没有牙的老人都能嚼碎，卓东来若要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还不到他该死的时候。
朱猛之死，必将是件震惊江湖的大事，而这种成名露脸的机会，卓东来一向舍不得给自己用。
他留下这个机会，只为了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回来以后，究竟还能不能理解他这一番苦心呢？
又过了两三日，公孙兄弟和计先生总算及时从他们的根据地赶来，几乎是在同时，卓东来与司马超群决裂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
虽然他们现在才来，但是与我的书信来往从未间断，他们的眼线也一直在追踪朱猛的行动，自然知道朱猛最心爱的女人断腿之事，在这种情况下，估计她是活不成了，几次商议过后，决定由我扮作蝶舞，只需有七八分相似即可，即便让朱猛看出破绽，他的斗志也必定大受影响。
其实，如果他们真想用舞姿来迷惑朱猛，长安城内有大把的舞姬可供挑选，个个都比我出色，他们非要让我来扮，不过是为了多一份保障，就算最后杀不了朱猛，抓住我多少能让司马超群投鼠忌器，或许还能趁势挟制他，藉司马超群之名将大镖局从卓东来的手上夺来，我的心里虽然清楚他们的意图，却故意装作毫不知情。
反正这件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谁都得不到解脱。
即使我不能赢，我也不会让卓东来赢的。
我换上舞衣，以轻纱蒙面，跟着他们来到朱猛所在之处。
司马超群居然也在。
他果然杀不了卓东来。
说实话，当我看见他和朱猛两个人像野兽般缠斗在一起时，我的心情平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已经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了。
有好几次，我看见司马超群被朱猛一拳打在脸上，被打得倒在地上挣扎，彷佛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下一秒，他又会突然跳起来，还给朱猛同样的一拳。
朱猛的情况也一样，倒下后又拼了命得爬起来。
简直悲哀得可笑。
在他们用心中的血气战斗时，公孙兄弟的属下早已把朱猛的兄弟给杀光了。
不过，他们到底是小瞧了司马超群，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和朱猛拼得两败俱伤，让人坐收渔翁之利，可惜于事无补。
刚被发现，公孙兄弟就迫不及待的现身，在司马超群和朱猛面前耀武扬威，我也想跟过去时，计先生抬手阻止了我。
「请夫人稍安勿躁。」计先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只好和他带来的那个瞎眼小女孩一起等待，静观其变。
计先生不愧是老奸巨猾，比公孙兄弟沉稳许多，更能看清时势，尽管司马超群和朱猛都满心疲惫、一身伤痕，公孙兄弟也没能从他们身上讨到便宜，甚至被逼得面露怯意。
眼见司马超群和朱猛重燃斗志，脸上也焕发出辉煌的色彩，计先生立刻低喝道：「好，就是现在。」
原本一直沉默着的瞎眼女孩忽然开口，曼声唱起了一首令人心碎的悲歌。
披风落下，舞衣飘起，我纵身一掠，人已到了朱猛面前。
月色朦胧，人也朦胧，舞衣上的彩带飘动，就像是一只只飞舞着的蝴蝶，凄冷的箫声伴着少女哀柔婉转的嗓音，说不尽的销魂。
朱猛满脸的豪情，突然间就化成了无定的游丝。
他的气已散，人也将如飞絮一般散尽。
歌者仍在歌，我的舞也不停，有如入魔，手脚皆不受控制，疯狂地用尽身上全部的力量去舞。
司马超群却忽然像只豹子般扑了过来。
我知道，他要为了朱猛杀我。
我没有闪躲，足尖一点、倾身向前，反而以一种无比轻盈的姿态迎了上去，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出两个字。
「同同。」
在这一瞬之间，他所有的动作猛然停止，彷佛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被放入冰中冻结，眼中露出种说不出的惊讶与恐惧，人也如被惊雷击中一般，四肢僵硬颤抖，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一步、两步……
看吧！
我对司马超群并不是毫无影响的。
总是能叫他……为我伤心一回。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