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与归路》浣蕖

20、与堇虞奇遇之五

　　从福王府出来，常羲仍有些担心，便问道：“我们拒绝她，王妃会出什么事吗？”
　　堇虞走在前面几步，头也没回，轻飘飘扔下一句话：“看她造化，按着三哥如今的作风，离覆灭也不远了。”
　　常羲更想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了她，顾元霜会因此留下一条命吗？
　　或者更直接一些，她只想知道会对宸元有何影响。
　　对宸元恐怕没有什么直接影响。不过，现在朝堂上绝大部分官员都偏向崔洵，一旦有人开始出面针对崔沂，且崔洵不打算留情面的话，福王一党必死无疑。就算今上意图挽回，可有太后坐镇，众臣反对，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拒绝了她的请求，相当于掐灭最后一个能让福王死里逃生的机会。
　　莫名的罪恶感笼上心头，常羲感觉自己今后有些不太敢面对宸元了。若宸元还待她如往常一般，她只怕会感到更大的愧疚。想着想着，情不自禁便慢下了脚步。
　　堇虞快登上马车时，发现常羲没跟上来，疑惑地回头看她在磨蹭什么，便看见常羲苦着一张脸望着自己，活像做了杀千刀的错事一样。
　　不等堇虞开口，常羲便可怜兮兮地说：“公主，我不想马上回宫，我想去其他地方转一转。”
　　堇虞心情居然还挺不错，没有直接拒绝常羲的要求，而是问道：“你要去哪？”
　　“昭庆寺。”
　　话一出口，常羲便发现堇虞听到这话后神色有些微妙。
　　“公主，你去过吗？”常羲理所当然地把堇虞的神色解读成了她曾去过昭庆寺。
　　堇虞嗤笑道：“我何曾去过？你忽然要去昭庆寺，难不成是觉得没有答应王妃，心里对五姐姐非常过意不去，想到昭庆寺寻求解脱吗？”
　　她的话简直一语中的，常羲有些窘迫，没想到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都被堇虞摸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我......”常羲努力地想辩解一下，被堇虞无情打断。
　　“你为了五姐姐去昭庆寺？”她似乎有些激动，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你知不知道......”堇虞忽然缄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常羲说：“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常羲有些诧异，她原本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因为堇虞对宫外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这是堇虞第一次在有机会回宫的前提下，决定留在宫外。
　　别的不说，常羲很想让堇虞说完那半句话，她究竟不知道什么？
　　昭庆寺规模不大，是汴京成千上百寺庙中不算出奇的一个。但每年朝廷会拨下一笔银钱修缮旧屋，所以不至于门庭寥落。
　　常羲并没来过昭庆寺，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因为沈贵妃每年都会去昭庆寺斋戒三天，年年如此，从未间断。反正自常羲记事起，沈贵妃就有这个习惯了。
　　寺门口侍立着一位小沙弥，最多十二三岁。见着常羲二人，便急忙上前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来得好早，师父才吩咐下的话，没一刻钟你们便来了。”
　　常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你师父认得我们？”
　　小沙弥道：“不，一刻钟前师父还在打坐，忽然就说今日会有两名贵客到访，让我在门口等候，师父果然所料不差。”
　　常羲笑道：“你便这么肯定师父说的一定是我们吗？汴京城里人这样多，小弟弟可别弄错了。”
　　小沙弥摇头：“今天很奇怪，庙里一个人也没来，二位施主可是第一个呢。”
　　堇虞止住想继续说话的常羲，对小沙弥道：“麻烦你为我们引路。”
　　大雄宝殿殿门大开，菩提树常年葱郁，树荫从青石板一路延伸，经过石阶，最后到达宝殿内部。阴影里有一名身着袈裟盘坐于蒲团上的僧人，似乎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放下经卷起身。
　　僧人把二人引到大雄宝殿一侧的寮房，亲手为她们斟茶。
　　“不知长老如何称呼？”常羲颔首，双手接过茶盅，恭敬地问道。
　　僧人一笑：“法名辩空。”
　　辩空法师继续说道：“二位施主不似寻常人家出身，而我又觉得这位施主似是与我有缘，便想请你们观摩一件物品。”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停留在堇虞身上的。
　　他起身走至一面高柜，拿出一个琉璃盒。辩空法师将琉璃盒递给堇虞，堇虞接过，迟疑着打开，盒里正中摆放着一枚彩绣凤凰纹的香囊。
　　辩空法师提醒道：“可以拿出来。”
　　常羲便凑过来看，轻轻拿起了香囊，上面还缀着七彩璎珞。这样花里胡哨的式样，多半是做来送小孩子的，也只有两三岁的幼童见了这晃人的配色还会兴奋地拍手。
　　“法师把这给我二人看是有什么用意吗？”常羲不解。
　　辩空法师便解释道：“三年前曾有一位施主将此物交给我，让我替她好好保存，她还说过些日子就会来取。可三年过去，那位施主都没有来。”
　　“可是，我和堇虞从未来过昭庆寺，也没见过这枚香囊。法师为何会对我们说起这段故事，难道是觉得我们会认识这位失踪多年的施主吗？”
　　辩空法师点头，道：“不错。”
　　常羲愕然：“法师为何这样想？”
　　法师面向堇虞，说道：“昭庆寺女施主不多，那位施主以东珠为耳饰，供完香烛后不慎遗落一只。还是我弟子拾得，赶在她离开前送还。”
　　常羲顿时明白为何辩空法师说堇虞有缘，因为堇虞今日恰好也戴了一对东珠耳饰。
　　辩空法师果然道：“与这位女施主的东珠，一模一样。”
　　堇虞沉默不语，仍然是常羲提出质疑：“法师可有看错？”
　　辩空法师早已料到常羲会怀疑，不急不慢道：“我那弟子是因为无意踩到才发现此物，所以那枚东珠内部有轻微裂口。施主若是不信，取下对光一照便知。”
　　此话一出，常羲惊得目瞪口呆，堇虞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指尖悄然攥紧了裙带。
　　因为这对耳珠乃陈淑妃所赠，常羲某天去堇虞阁里时，曾拿起耳珠观察过。就是那时，她发现其中一颗内部有细碎的裂纹。
　　当时常羲还笑着打趣堇虞：“你一定要好好珍藏，陈淑妃这是保佑你岁岁平安呢，一番心意可别辜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堇虞一把抢过耳珠，蹙眉恶狠狠道：“你走不走？”
　　常羲却只当她开玩笑，完全没当回事，委屈道：“干什么突然凶我……”
　　堇虞倒吸了一口气，神色很不好。
　　常羲这才发现她是认真的，急忙跳下榻：“走就走！”
　　思绪又被拉回到昭庆寺，常羲不知不觉攥紧了香囊，打开手掌，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
　　堇虞沉声道：“不用验了，就是法师说的那个。”
　　辩空法师奇道：“施主果真识得，世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所以这个香囊，法师是要我送还本人吗？”
　　辩空法师点头。
　　将要离开时，法师忽然唤住堇虞。
　　“施主面色疲惫，想来平日多有琐事操劳。不过，老衲还是要提醒施主一句话。”
　　“法师言过，我并未因琐事操心。”
　　辩空释然一笑：“乐天知命，无喜无忧。有执念是真，为此烦扰也是真。施主不必多话，一切都在您的眼睛里。”
　　站在寺院中，鸣钟香鼎在旁，菩提罗松围绕，常羲内心异样的平静。
　　堇虞忽然对常羲说：“其实这座庙大有来历。”
　　常羲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小沙弥吃力地从古井里捞起水桶，还不忘接堇虞的话：“公主殿下，来历什么的我当然一问三不知，全指望你给我讲。”
　　“大姐姐周岁时突遭恶疾，爹爹延请天下名医都没能治好。有一名出身昭庆寺的僧人，被召进宫后，半个月便治好了大姐姐的病根。
　　所以大姐姐长大一些后，爹爹便以‘昭庆’二字为封号。”
　　昭庆寺，昭庆公主。
　　从此以后，昭庆寺便成了昭庆公主的代名词。
　　常羲这才被吸引了注意力，叹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我真是孤陋寡闻。”
　　堇虞嗤道：“你何曾耳通八方过。”
　　在回宫的马车上，堇虞几乎以抢的方式从常羲怀里拿走了装香囊的琉璃盒。
　　常羲看着面色如旧，没有一分羞耻心的堇虞，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公主，你什么时候会抢东西了？？？？？”我记得你可是长辈口中的道德模范，皇家姊妹中的规矩标杆呢？
　　“总得有个理由吧！”
　　见堇虞不打算理她，常羲自讨没趣，便掀起车帘一角，饶有兴致地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
　　没一会，她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小孩玩蹴鞠。小的抢着了球，大的不服，一脚朝球踹去。没想到角度不对，正好踢到了一旁小黄狗的屁股。小黄狗“嗷呜”一声被踹得往前飞好几丈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堇虞你快看，你快看……”常羲笑得捂住肚子飙泪，还不忘提着帘子让堇虞往外看。
　　许久才发现堇虞安静得有些过分，心想她平时也不至于这样动都不带动的。
　　常羲猛然惊觉自己刚才过于激动，竟然直呼堇虞本名，她多半又觉得自己僭越无礼了。
　　收回因为大笑而流出的眼泪，常羲万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公主。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堇虞略觉古怪地瞧她一眼：“再也不哪样？”
　　短短几秒，常羲已经沉痛地改过自新：“再也不直呼您的名讳，公主殿下。”
　　堇虞却笑了。
　　“你当然可以叫我的名字。”
　　常羲皱眉，问道：“真的？”
　　于是她凑近堇虞耳边，略带试探地一字一句道：“堇虞？”
　　“……”
　　“堇虞！”
　　“……”
　　“堇～虞～”
　　“堇虞堇虞堇虞堇虞堇虞堇虞堇虞堇虞……”
　　堇虞一下子伸出手推开她的脑袋。
　　“你到底跟谁学成这样的性子？”
　　常羲憋着笑，亮着眼睛答道：“应该是五姐姐吧？她告诉我做人脸皮一定要厚……”
　　堇虞沉着脸剜她一眼，撇过头不再跟她说话。
　　“没办法，改不过来了……欸，你别瞪我，你知不知道真的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