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与宸元奇遇之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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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苑内栽种着大量的梧桐树，现下虽只是四月间，就已经有三四只蝉在树上不厌其烦地嘶鸣着，直把人听的烦躁起来。
宸元坐在梧桐树下的一座树桩上，兰君正拿着手帕帮她擦拭掉汗水。
常羲凝视着宸元优越的下颌线，人人都说杏眼温柔，可谁知宸元的一双眼睛，时刻透露出的都是蔑意。就算是宸元最放下身段待人的时候，你都不会从她的眸子里看到珍重爱怜这种情绪。
到最后她的这种形象在许多人心中形成了刻板印象，就仿佛她生来就不需要低眉顺眼，生来就这样高高在上，无人可攀。
若说西施是潋滟碧水，那宸元就是金阳映雪。
常羲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她既羡慕又担忧。宸元自小就是众星捧月，在无上尊贵的包围与溺爱中成长起来。她是今上最喜爱的女儿，也是国朝最美丽的公主。
当然，也肯定有不少人嫉妒。他们想看着曾经一身傲骨的公主跌落在烂泥坑里，叫谁不说一句痛快。
宸元偏过头，不巧和常羲对视了。常羲眨眨眼，宸元稍微睁大了眼睛，但仍然没有移开目光。两个人就这样幼稚地对峙着。
一片梧桐叶从树上落下，飘落在宸元脚边。宸元用脚把落叶拨开，发出了咔吱一声清脆的微响。
宸元不知想起了什么，如梦中惊醒一般对常羲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遇见的那个姚云娇吧？”
常羲点头，奇道：“我记性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而且就在前几天，我还在宫里遇见过她。”
宸元马上被常羲的下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你在宫里见过她？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进宫？”
常羲在心里斟酌着怎么把太后想让云娇嫁给福王这件事委婉地说出来，斟酌了许久，最后觉得不如直说。
刚想开口，宸元就已经不耐烦道：“行了，我不喜欢绕弯子。实话告诉你，姚居盛想让她女儿嫁给五哥做侧妃，前些日子在我府里和驸马商量，被兰君听见了。”
“什么？！”常羲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句话差点喊破音。
宸元不知内情，状甚怜悯地看着常羲：“初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似乎很想跟你套近乎。你下次见到她还是跑远一点，小心她利用你接近五哥，像个转筒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常羲僵了半晌，消化了一下宸元说的话，又回忆上次在藏书阁的所见所闻，讷讷道：“可是，我上次也曾听见她说，太后想让她做福王殿下的侧妃，这又是怎么回事？”
宸元闻言露出一脸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事，你也不早告诉我。”
正当她无话可说时，忽然一拍大腿：“会不会是故意骗你的，好继续接近你？”
常羲无奈笑笑，摊手道：“可能性很低，她说这话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在场，她也不至于自己骗自己吧。”
一行人都默默赞同这句话，宸元自知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肯定不会承认。于是也没再争辩下去，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把腿靠在石头上，阖上双目小憩。
经过不懈努力，手中的冰喜冷圆子已经见底，常羲心中燥热也被消减了大半。此刻她心情甚好，靠在阿珉肩膀上，眼睛却骨碌碌地到处乱转。
这眼睛转着转着，就看见西南方向似乎有一群人拿着武器挥舞，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在园里杀起来了。
常羲瞬间被勾起了兴致，刚才遇到了些混乱的事，还没来得及看琼林苑里面的杂耍。现下这么巧，随便转个头就找到了表演。
然而下一刻，她就从阿珉肩上弹了起来。
狗屁的杂耍，这些人在搞真的，他们这架势，像是要在琼林苑里聚众闹事！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琼林苑可是皇家御苑，天子脚下，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让他们敢在这里闹事。
兰君也发现了这帮人，恰好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往那边凑热闹，便拦住了其中一个人问道：“这位老爷，那群人是在干什么？”
那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总又跟那个福王有关，但我也不知细节，这不，就要去看看嘛。”
那人急着看热闹，抬脚欲走，又被常羲拦住了：“既然是来闹事的，那为什么又去凑热闹，不怕被这群人误伤吗？”
“哎呀我说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人鄙夷道，“这是哪啊？这可是琼林苑！谁敢在这里光天化日地伤人，最多是表演个气势，实际上什么都不会干。”
常羲放走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宸元，仿佛她现在就是一切的主宰者，没她出声，其他几个都不敢轻举妄动。
兰君看宸元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便想上前委婉劝宸元离开。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如果宸元要去管这件事，那这件事就非闹大不可。
宸元心中对是非的衡量并不清晰，她只看关系远近。若你同她有血缘联系，或者有很深的交情，就算错在你，她也会尽力为你说话，保你周全。这就很危险了，现在这群人对上的是福王，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兰君已经知道，不管福王在背后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宸元都一定会上去臭骂那些人一顿。
就算后来把闹事镇压下去，都会对崔沂或者宸元造成名声上的损害。
更难保不齐的是不知道宸元会不会一怒之下动手，那可就真是麻烦大了。
常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等兰君劝解，她就已经一步跨到宸元面前：“五姐姐，我们先去找京城里的守卫驱逐这些人吧......”
宸元看都没看常羲一眼，径直掠过她往人群走。
常羲赶紧追上去，又不敢伸手去拽宸元，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她。
宸元终于看到身侧粘着一个人了，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解释道：“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这帮人在闹什么。”
常羲见没有办法把她劝回去，更不可能把人敲晕抬回去，只好默默跟在后面。
不一阵功夫两人就已经赶到闹事人群边缘，周围还有许多赶来看热闹的群众，全都议论纷纷，看着最中心的一个人，应该是这场闹事的为首者。
为首者站在一座石台的最高处，双手作揖朝四周围观的人挨个行了个礼，还挺文质彬彬地对人群说道：“蔡某多谢各位前来助阵，今日我等弟兄在此，就是为了讨一个公道！”
围观群众里有胆子大的高声问道：“这位好汉不知姓甚名谁，今天在这里是做什么？”
为首者拿起手中长矛狠狠往地上一跺，闹事的人便都拿起手中的砍刀斧头，呼呼喝喝地为他助威。
“我姓蔡，家中排行第六，诸位可以叫我蔡六。”
宸元双手环抱在胸前，意兴盎然地看着蔡六在石台上呼风喝雨，暂时还没有什么动作，神态瞧上去也很宁和。但常羲总觉得，她现在就像一捆干柴，一点就着。
“诸位可知道，那位福王殿下，嫌自己的宅邸不够大，愣是让官家拨了一笔巨款扩建王府。你们说说，建就建吧，他们那些人想怎么就怎么。我们这些弟兄，原本是杭州人，千里迢迢给福王运送石头木材修王府。从杭州到汴京，几千里的路程，我们风雨无阻走了大半年才到。结果没想到，这石材送到了，工钱却不发给我们。现在我们连回杭州的盘缠都不够，更别说拿着钱回去养家糊口了......”
蔡六在石台上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围观的人不禁唏嘘，还有同情心强的大声安慰道：“不用怕，这天子脚下，难道还怕那福王不成？不发工钱，跟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
当即有人附和：“是啊，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不能就此罢休！”
“我赞成！天理昭昭，今天必须讨一个公道回来！”
“就是，不能仗着家大势大草芥人命......”
“你们在这里闹没用，不如去福王府门前闹......”
“这你懂什么......”
周围人声鼎沸，全在对崔沂进行声讨。若崔沂现在就在这里，估计不是被乱拳打死就是被唾沫星子淹死。
常羲没顾上看宸元的脸色，她只觉得这些人很搞笑。虽然崔沂拖欠工钱确实伤天害理，但他们在这里闹事，完全就是在做无用功。什么也讨不着，还很容易被巡逻的卫兵抓进大理寺打一顿。
还有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些人是该有多天真才会喊出这句话。反正常羲长这么大，没见过一个真实案例。
就拿昨天月桃那件事，强抢民女放在任何一个小老百姓身上都绝对是会被打几百棍的重罪。可崔沂事后什么都没发生，一根汗毛都没少，然后又继续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保不准过几天又抢一个小姑娘回去。
这么想着，人群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意识清醒的人：“要我说，咱们只是普通老百姓，那福王可是皇子，平时连面都见不着，这工钱有可能讨回来么？”
刚说完那人便被推搡了一下，瞬间被人群包围。其中一个人阴阳怪气道：“哎哟哟，来了个聪明人，我们这群南蛮子脑袋没你灵活，见笑了。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四周便涌起嘲讽的议论声，那人壮着胆子继续说：“要我说你们都回去算了，就算闹到官家面前福王都不可能被定罪，最多口头教育......”
不等那人说完，蔡六便指着他哈哈大笑，厉声道：“诸位看，因为惧怕皇威就不敢讨回公道，真是懦夫一个，可笑！可耻！”
那人霎时间就成了人群的焦点，有人猜测道：“说不定他是福王派来视察我们的奸细呢……”
常羲实在没眼看下去，转头想对宸元说几句话，却发现宸元不在她身边！再一回头，宸元已经站在被人群敌视的那人身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宸元朝阴阳怪气的那人走近了些，那人颇为惧怕地朝后退了一小步，被宸元盯得不敢直视她。
他后面的人推了他一掌：“一个女的，你怕她做什么？”
宸元听到这话瞬间停下步子，斜睨说话的人一眼，冷笑道：“皇室御苑，岂是容你们聚众胡闹的地方？”
宸元个子高挑，站在一众男子里都毫不违和。她并没有说很多话，只是单单站在那里，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就让人不敢再接嘴下去，也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仍然有人看她是个女子，又仗着人多势众，辩解道：“我们自有我们的缘由，不需要女子来掺和。”
宸元转过头，嗤笑道：“是吗？缘由我已经听清楚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你们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又是怎么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久的呢？”
说完瞥了一眼站在石台上的蔡六：“看你们一个个膘肥体壮，绝对不是没钱吃饭该有的样子。难道，你们去偷摸拐骗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蔡六抬手止住那个气愤至极的人，对宸元高声道：“我们自有贵人相助，小娘子如果没有其他事，还请速速离开。”
宸元眸色一沉。
“贵人？”宸元笑道，“哪个贵人如此慈悲心肠，不如说与我听听？”
蔡六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操心，遇见贵人自是我们的福分。”
阿珉站在常羲身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常羲面上如有冰霜，自从听见蔡六说有贵人相助，她的脸色便开始难看起来。
阿珉捏她手心，不仅是因为看她脸色不好，更有可能的是与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常羲攥紧拳头，她已然明白是有人暗中搞鬼，故意引这些人来琼林苑闹事。
她在心中兀自感叹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了靶子。工钱是绝对要不回来了，极有可能还会被拖进地牢痛打一顿。
常羲忽然发现兰君不见踪影，刚想问阿珉，阿珉就已经回答道：“兰君姐姐去找巡逻的卫兵，走了好一阵，马上就会回来了。”
常羲点头：“怪不得昭庆公主喜爱她，为人沉静，做事踏实，反应又极快，换谁都会捧为心腹的。”
两人说话间，巡逻卫兵便已赶到。兰君挤进人群拉走宸元，防止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
为首的蔡六被韩将军一闷棍打跪在地上，两三个卫兵拿着粗麻绳把他五花大绑地拖走后，便开始围堵其他闹事的人。
韩将军指挥完卫兵一个个去逮人后，走下石台，就向宸元行了大礼：“臣来迟了，还请公主恕罪。”
宸元不屑道：“不用抱歉，你们来得正好。记得把那些人好好打一顿，看他们还长不长记性。”
韩将军诺诺称是：“公主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先离开了。”
随即带着一队抓完人的卫兵浩荡离开了琼林苑，那叫一个壮观。
在四处分散离开的行人中，常羲忽然发现一个穿白衫的女子，戴着一顶斗笠混杂在人群里。
“姚姐姐！”常羲眼前一亮，大声呼喊道。
但那女子毫无反应，头也没回继续跟着人群往前走。
“姚姐姐？？？”常羲以为是没听见自己的话，便想追上去，被宸元拽住了。
宸元嘲笑道：“你看错了，来一个戴斗笠的你都上去叫姚姐姐？”
常羲仍然踮着脚努力张望着，不服气道：“真的很像……不过也对，她身边一般都有乐芸在的，而且她说过父母不喜欢她经常出府，多半是看错了……”
阿珉居然也摇头道：“我瞧着也不像。”
常羲只好认输。
四人便收拾着往回走，宸元常羲在前，兰君阿珉在后，一前一后地并肩走在琼林苑的青石板路上，踏过堆叠松针，于一片青碧中缓慢前行。
常羲深吸一口草木之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净化了一番，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碗消暑的冰喜冷圆子。
“五姐姐，你说官家会管这件事吗？”
宸元闻言一哂：“自然不会，三哥干这种营生早已不是一次两次，爹爹也见怪不怪咯。”
常羲点头：“也好……可是这样下去终究还是很危险，长此以往，三哥会失去民心的。”
宸元敲了敲常羲的后脑勺，笑道：“年纪不大懂得挺多，你道我们不想管？我做梦都想让他把那一身酒肉脾气改过来，这些年姐姐劝我也劝，你有看见一分长进吗？”
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真的没办法，我上次进宫看姐姐，她说晚上睡不着，每天都操心三哥的事，春秋鼎盛的年纪长了不知多少白发。爹爹又特别喜欢三哥，说三哥身上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居然把军国大事都交给他，弄得我晚上也开始睡不安稳了……”
崔洵治国的水平远在崔沂之上，但因为父亲端不平的一碗水，他优异的能力总是被崔沂的风头死死压住，想来他每天也是睡不安稳的吧。
常羲默默想着，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与宸元奇遇之二（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