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与归路》浣蕖

11、藏书阁奇遇

　　等常羲第二日一觉睡到自然醒，一问阿珉竟已是巳时了。原来沈贵妃昨天叮嘱了云岫台里的侍从，要让常羲好好睡一觉，不许人提前叫她起床。
　　常羲跳下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呵欠走到梳妆镜前，便有两个小宫女围了上去给她擦脸梳头。
　　一名宫女笑盈盈道：“郡主今天气色很好呢。”
　　常羲睁了睁眼，仔细观察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似乎是比以往都要红润透亮一些。难道，这就是睡懒觉的结果吗？那这不得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再起床吗。
　　赖床的正当理由又多了一个，常羲心花就要怒放出来。
　　阿珉早就看穿了常羲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委婉道：“郡主，气色好是因为昨晚的檀香，并不是其他什么原因。”
　　常羲撇撇嘴，甚是无奈道：“知道了……好不容易做个白日梦，就不能让我做完再揭露现实嘛？”
　　听了这话，一旁两个宫女都捂着嘴憋笑。常羲佯怒道：“笑什么笑什么，我知道你们又要到处诽谤我，说郡主一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两个宫女急忙跪下，慌乱道：“没有的事，郡主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做奴仆的怎么可能会造主子的谣？”
　　常羲瞪大眼睛，惊讶道：“真的吗？可是那些话连姐姐身边的玉珍姑姑都知道了，到这地步你们还要瞒着我吗？”
　　其中一个宫女这话被吓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另一个壮着胆子，颤声道：“是，是有些浑话，但不是我们说的，我们也是，也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阿珉冷声道：“磨蹭什么，有话快说。”
　　宫女根本不敢抬头，带着哭腔开口道：“就只是说郡主练字是为了宁王殿下……郡主，这真不是我说的，真不是我说的……”
　　那是几个月前，沈贵妃偶然发现常羲的字丑得自成一派，感到十分焦虑。思前想后好几天，她决定把常羲交给崔洵好好练字。崔洵在皇城内有自己的凝真轩，其实就是一个处理公务用的书房，有时崔洵也会宿在那里过夜。
　　崔洵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常羲也被迫三天两头地往凝真轩跑。讨厌的是崔洵明明可以敷衍完成这个任务的，他偏偏不许常羲走神犯错，每个字都必须达到他心中的标准才放人走。于是，常羲每天都心怀怨念地在凝真轩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
　　于是便有多嘴的小丫头以为常羲每天在凝真轩呆那么久，是故意找和崔洵共处一室的机会。
　　常羲心里想，这些人造谣确实有点东西，也不看看是谁缠着谁。
　　跪着的两个宫女抖得跟筛子一样，常羲笑了笑道：“别跪了，起来吧，下次有这种传言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毕竟，我也喜欢听。”
　　宫女忙起身点头称是，阿珉甩她们一个眼神，她们又忙不迭退了下去。
　　等两人走远，常羲终于憋得幸苦，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觉得好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拍桌子，把阿珉都弄得不知所以然了。
　　阿珉：“郡主......”
　　常羲摆手，抬手擦掉笑出来的几滴眼泪，道：“阿珉你不知道，前几天堇虞让我试探一下身边的侍女有没有在外说什么对我不利的话。我还不信！和她打赌我身边绝没有这种人，若我输了，就风雨无阻到她阁中给她读一个月的书。”
　　阿珉仍然疑惑不解，常羲继续解释道：“这样我就有理由不去练字了呀傻阿珉！我一想到不用练字浑身都舒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珉无语片刻，提醒道：“郡主先别笑了，沈娘子还在等郡主亲手做的枣糕呢。”
　　常羲嘟嘴道：“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两人风风火火到小厨房做完枣糕，常羲对沈贵妃派来拿枣糕的内侍千叮咛万嘱咐：“转告姐姐，难吃就直接扔掉，千万不要看在我的面上勉强吃完。”内侍走后，两人又风风火火一路奔向藏书阁。
　　昨天在香吾中的遭遇，常羲现在想起仍然心有余悸。她心中已经有这种毒花的大致印象，所以她此去藏书阁，就是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查到这种花到底是什么。
　　藏书阁有三层，一层藏经史子集，二层藏平话，工技，农学，医术，三层藏已经残缺或仅此一卷的珍贵文典。
　　世人只知皇家藏书阁包罗万象，来到这里时无不虔诚至极。然而，太虔诚往往会失去许多乐趣。
　　一旦离开藏书阁一楼，眼前所见就不再是皇城的绿瓦灰墙。藏书阁外有紫藤，四月正是紫藤盛开的时节，二楼可是观赏的最佳位置。
　　紫藤枝干甚至已经探进了藏书阁，繁复层叠的淡紫花瓣倚在窗棂之中，
　　悄悄躲在高大的书架之后，随意坐于地板上。眼前是空心棂花，紫藤低垂，身边萦绕万古书香，墨韵悠扬。
　　常羲早已经从各处搜罗了园艺书籍，一摞至少十几本堆在地上。然后旁若无人地盘腿坐于地上，阿珉原还有些迟疑，最后也抱腿坐了下来。
　　两人分工明确，一人拿了几本以最快的速度浏览。没过一会儿，阿珉就翻开其中一页，指着里面的插画道：“郡主你看，上面说这个花神似栀子花，但气味有毒性，可致幻致死。就是这里，和你昨日见到的那些花是不是一样的？”
　　常羲接过书，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图画，又细读了一遍标注的文字。
　　赤足莲，因根须短小，状似无根，称之为赤足；因生长于水边，称之为莲。形似栀子花，个头比栀子花大一些，气味也更浓烈。
　　“花香可致幻，长期吸入会导致精神失常......”
　　常羲嘴里不禁喃喃道：“根须短小，状似无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宸元摘了一朵栀子花别再她头上，还让她猜为什么选这朵。常羲当时没有多想，真以为宸元选了一朵最好看的。现在想来，事实可能是，宸元发现这朵“栀子花”比其他同类大一些，而且没有什么根须，轻轻一提就从花圃里拔了出来。
　　这个猜测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常羲昨日戴上花后的状态确实有些不正常，上了马车后直接秒睡。
　　这赤足莲放她身上效力竟然这么大？书上说长期吸入才会致幻，自己不过是闻了一下午，精神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
　　怎么想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常羲叹出一口长气，把书蒙在面上装死。
　　她陡然惊觉一个事实：堇虞不在身边，脑子都不好用了一些。
　　“苍天啊......”
　　阿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对常羲道：“郡主，六公主是真的很聪明。”
　　常羲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脸上的书因为点头的幅度缓缓下滑，常羲忙一把按住：“不要告诉我这是你新近的感悟，那也太恐怖了。”
　　阿珉摆手否定道：“不是的，我打小就觉得六公主聪明。”
　　常羲这才满意点头：“那还差不多。”
　　阿珉继续道：“我知道郡主这次来查书没有叫上六公主，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有些事，最好不要让她参与进来。”
　　常羲刚想继续点头，说其实她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以堇虞的性子，会阻碍她们做很多事。忽然听见藏书阁一楼传来轻微的开门声，低低的对话声过后，大门又轻轻关上了。
　　常羲和阿珉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什么动作。
　　听脚步声，似乎进来了两个女子，她们只是站在一楼说话，并没有想上楼的意思。
　　“是有一些......我倒不这样觉得呢......紫藤花真好看......”距离隔得有些远，常羲竖起耳朵都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但当说话的人一开口，她便蓦然睁大了眼睛。
　　阿珉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常羲瞠目结舌道：“姚云娇？这声音跟她分毫不差。不是吧阿珉，你不记得她了？”
　　“当然记得。可是她跟皇室非亲非故的，怎么会进宫呢？”阿珉十分不解。
　　“嘘，”常羲竖起一根手指，“别说了，我听见她们在说太后。”
　　刹那间，二楼安静得只能听见紫藤掠过窗棂时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啊，太后娘娘待人真是和蔼极了，我一见到她便忆起远在苏州的祖母。哎，真是想念得紧。”
　　“那是太后喜欢姑娘呢，若换了旁人，只怕太后又是另一幅神情。”
　　“别胡说，乐芸。这可是皇城不是在家里，说话行事都要万分小心。”
　　常羲不禁捂嘴轻声笑道：“怎么跟堇虞说话一模一样，她一定和堇虞很聊得来。”
　　堇虞就是这样，常羲一旦有什么超出常理的想法或行为，百分百都会被堇虞冷着一张脸批斗一顿。然后常羲笑嘻嘻地认错，堇虞多半又会甩她脸子十天半月不理人。
　　又有声音传来：“是奴婢不懂事，不过太后召姑娘进宫，确实是对姑娘的赏识无疑啊。”
　　“真是在我意料之外。父亲不过是去拜访永乐公主驸马，便有关于我的消息传进了太后耳朵里。”
　　“姑娘应该高兴才对，太后认为姑娘温柔孝顺，召姑娘进宫，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
　　云娇似乎笑了笑，道：“好吧，你说的有道理，进宫一趟也见识了不少从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若不是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倒挺想去拜访一下延平公主。”
　　常羲啧啧道：“出现了！六公主的小迷妹！”
　　乐芸道：“原来姑娘是在为这个遗憾。依我看，姑娘大可不必这样感伤见不到延平公主的。”
　　云娇反问道：“嗯？此话怎讲？”
　　乐芸突然压低了声音，常羲急得往楼梯口的方向移了几步，这才又重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今日看太后前后态度，似乎很想把姑娘许给福王殿下呢。若是姑娘以后进了福王府，害怕没有机会见到延平公主吗？”
　　不知道云娇此刻是什么表情，常羲已经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合都合不拢。
　　要知道，崔沂可是有正妃的。先不说其他的，云娇要是嫁过去，做什么？做侧妃？做妾？崔沂可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在烟花柳巷之地流连忘返的纨绔子弟，一想到这样一个神仙似的姐姐要给这样一个人做妾，常羲就想当场昏厥。
　　但就以云娇现在的处境和背后能支持她的势力而言，若是太后真下定了决心，这也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
　　毕竟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四品给事中，在达官遍布的京城，确实犹如蝼蚁一般。
　　“好可怜啊……”常羲同情地悄声道。
　　“你也看出来太后有这种意思了？”常羲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云娇的声音有些颤抖。
　　原来云娇早就觉察到了，只是害怕是错觉所以一直缄口不提。现在连乐芸都直接说了出来，她也没必要遮掩了。
　　乐芸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但常羲听着心里却是一沉：“恭喜姑娘了，老爷终于要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