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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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入夏，陈亦昭的信迟迟未来，不过叶百暂时顾不上这件事儿，因为最近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起初是王铁匠的小女儿患病，高热不退，一直呕吐，于是抱来让叶百给瞧瞧，叶百替那小女孩把了脉，没什么问题，便问王铁匠小孩儿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王铁匠说他也不知道，家里人吃的都一样。
孩子太小，叶百不敢给用药太猛，开了几剂温养的药。怕再出什么问题，叶百每日去王铁匠家照看那小孩儿，药用了两日，小女孩的身体逐渐恢复，谁知第三日她身上又突然起了红疹，叶百起初怀疑是她的身体同开的药中的某一味相冲，正想着该如何换药，又来了几家的孩子，皆与那王铁匠的小女儿是同种症状。
叶百担心这是某种疫病，目前看来只在小孩子中间传播，便嘱咐出去让每家每户做好防护，尽量不要让小孩子外出。叶百专门隔出了一个院子，让已经发病的孩子待在里面接受救治。
只是这病来得蹊跷，叶百翻遍医书，日日研究，也没能找到根治的法子。那些红疹与风疹块极为相似，他研磨一些草药用于外敷，配了一些祛湿解寒的药日日煎着让孩子们喝，但并未起什么作用，用药后他们的病症稍有缓解，不到三个时辰便又会加重。
这都是些六七岁的小孩儿，反反复复的折磨他们根本受不了，难受得眼泪一个劲儿地掉。
“别哭了，把药一喝，躺下好好休息，好不好？”叶百细心地为小男孩擦拭掉眼泪，哄着他把那苦涩的药喝了下去。
叶百替他涂抹上了药膏，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头，赞许道：“好乖。”
叶百站起身准备离开，小男孩扯住他的衣服，眼眶红着，眼泪在里面打转，问他：“哥哥，我会死掉吗？”
叶百坐在他的床边，温柔地说：“不会的，哥哥不会让你死掉的。”
小男孩撇撇嘴，感觉委屈极了，又问道：“哥哥，我是坏孩子吗？”
“为什么这么说？”叶百问他。
“以前我娘亲说，坏孩子做坏事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我现在好难受好难受，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呀，可娘亲总夸我是个好孩子，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惩罚我呢？”小小的脸上满是不解，他因为病痛而怀疑自己品性的好坏，不明白这其实是飞来横祸，痛苦地发问。
叶百的目光扫过小男孩身上的红肿，因为太痒了，有些地方已经被他抓烂，在那小小的身躯上越发触目惊心，叶百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种浓郁的痛恨，恨自己无能为力医术浅薄，要让他们经受这种痛苦，他的心也揪得疼。
叶百伸手摸摸他的脸，说：“你是好孩子，这不是惩罚，这是，”他顿住了，这是什么呢，是突遭劫难，是人生磨砺，还是什么有所云无所云的劳其筋骨，都只是小孩儿啊，为什么不能让每个人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长大呢，“这是登上山顶的一小块绊脚石，等你长大了，你就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就如同登山一样，会遇到拦路石，山中虎，丛中蛇，只有我们把这些都跨过去，才能最后登顶，我们不怕它，好不好？”
还是太小，小孩子听不懂那么多东西，只大概明白了这个哥哥说自己并不坏，现在很难受以后也会好，他看着叶百，说：“哥哥别哭。”
叶百的下巴上挂上了一滴泪，他自己都无知无觉，他抬手抹掉泪珠，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好孩子。”
“城北也出现了一些小孩染病，都在就近的医馆隔离，这几个，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可能发病有些日子了，都是小乞儿，没人管。”周棘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药，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孩儿，都是又黑又瘦，他们把衣袖和裤腿都卷了起来，裸露的皮肤上满是同屋内躺着的孩子们身上一样的红疹，他们的还更严重一点，部分皮肤都已溃烂。
三个小孩儿怯生生地跟在周棘后面，看到了叶百也不敢出声，只无措的杵在那里，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像初入人群的小狗。
叶百快心疼死了，忙把他们带进屋内，替他们安置好房间，又让他们服药涂药，忙完出来才去找周棘处理药材。
“这段时间医馆的药也用的紧，买不到多少了。”周棘已经把药材分类放好，对叶百说。
叶百愁眉不展，眼下他找不到正确的药方，时间长了，用药消耗太大，问题太多了。
连日的苦熬让他眼底都是乌青，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孩子们受折磨的同时他也在受折磨，周棘的左手覆上叶百的脸，拇指在他的眼睛下方轻轻揉了一下，把人搂进怀里，劝道：“睡一会儿吧，叶百。”
叶百整个人都埋进了周棘怀里，他放松了身体，环住周棘的腰，鼻息间都是周棘身上好闻的味道，“丹鹤。”叶百叫着。
“嗯。”周棘回应他。
能容许叶百休息的时间很少，他半点不敢懈怠，现在这病还没出过人命，但若是拖久了，结果如何谁也不敢想象。
不出一月，不少的成人也开始发病，一时间人心惶惶，四处惊恐，除了上医馆抓药的，根本没人敢出门，眼下找不到病源，无从下手，所有的药都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这标能治的时间也极其短暂。
叶百每日除了照顾在自己这的病人，还要去找其他的大夫商量着该怎么办，即便没有进展，他们也必须坚持。
“孙大夫那里死了一个孩子。”叶百眉头紧皱，桌案上的书卷摊了好几本。
“这病实在蹊跷，不像自然而来。”周棘靠在书案上，手缓缓的抚过叶百垂落的头发。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控制疫病？”叶百没有多想，只觉得这场灾难来势汹汹，他不知道他们敌不敌得过。
周棘没说话，垂着眼皮，神色不明。
“速度太快了，从王铁匠家的女儿开始，还没有两月，大人小孩儿共感染三百八十二人，现在死了一个孩子……我没有办法了，丹鹤。”叶百头低着，声音有些哽咽。
“会有办法的，会没事的。”周棘俯身拥住叶百，吻了吻他的额角。
翌日，叶百收到了陈亦昭的信，内容很简短，信上说他已经得知了这场疫病，他在过西北的时候见过与此相差无几的病症，并从当地拉了一批药材回来，五日后便到。
信后还附了一份药方，叶百见了立刻抄了好几份，拿去同各个医馆商讨，他们把已有的药材备好，就等着陈亦昭拉回来的药了。
不过是五日，老天好像偏不愿意留几分情面，这五日里，发病人数多至九百三十六人，死了一百一十三个孩童和二十四个成人。多么可怖的数字。
那个小男孩的尸体被送走时，叶百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男人抬着裹了草席的小男孩慢慢远去，明明昨日还在喂他喝药，明明前不久自己还告诉他不会让他死掉，明明是个很乖的小孩。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再有一日药就能回来了，老天爷就是一日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吗？
天道无情，可人是有情的啊。
泪水滑落，叶百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喃喃道：“你是好孩子。”
第二日下午，一队车马从城外驶来，守门人见马车上下来一气度衣着皆不凡的年轻男子，没待他看清脸，就听见那男子大声喊道：“我是陈亦昭！”
先前叶百已打过招呼了，因此陈亦昭很顺利地进了城，他将车队分了分，拉着药材去往各个疫区，自己则率着一批药材回到了叶百那里。
他们见了面，也没过多的叙旧，叶百将备好的药材和陈亦昭带回的药材分好份数，便去熬药。陈亦昭让手下的人去给叶百帮忙，自己去看了那些染病的人，他面上戴着一层做隔离用的布，眉目间尽是不忍之色。
身侧传来脚步声，陈亦昭转头一看，来人是周棘，手上端了几个盛了药膏的小瓷罐，对他说：“又长大了点。”
陈亦昭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要刺上一刺，没好气的说：“这么多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你莫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吧。”
周棘没回他，端着药进了房间，见陈亦昭还站在那里，才开口道：“进来帮忙。”
陈亦昭反应过来，立刻进去从周棘手上分了两个瓷罐，周棘抬手示意，说：“你手上的给那边的涂。”
陈亦昭走向那几个孩子，奇怪道：“不都是一样的病，这药的功效还要分开？”
周棘已经开始给一个孩子上药，他边涂边说：“溃烂程度不同，叶百配药的量就不同，有些上了太疼，他们受不了。”
陈亦昭小心的把一个小孩的手臂抬起来，抓烂后结的痂和新长出的红疹交织在一起，形貌可怖，他指尖蘸取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生怕自己下手重了。
陈亦昭给自己负责的几个孩子都上好药，将自己心底的疑惑对周棘说了出来：“真是奇怪，我在大漠里的时候，见到的发病者多是成年男子，怎么我们思涯城发病的小孩子这么多。”
“大漠？在哪儿？”周棘问。
“还能是哪，西北，那边又干又燥，处在沙漠里的时候寻处有水的地方让我们找了两天，不过也没太深入，听说里面太危险了，容易迷失方向，还传说有些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吓唬人。”陈亦昭回答。
周棘起身，将瓷罐一个一个封好，说：“我去看看叶百。”
陈亦昭跟在他后面说：“我也去！”
院子里架了很多个小炉子，陈亦昭带来的人一人负责一个，尽心尽力地盯着药汤，他们见陈亦昭来了，起身俯首恭敬道：“少主。”
陈亦昭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两步做一步，走到叶百跟前。
两人已三年未见，此次见面彼此都是更为挺拔的模样。
陈亦昭早已长开，眉目英挺，很是俊俏，他穿着青蓝的锦袍，腰间佩玉，束发的带子上都绣着精美的暗纹，腕间戴着根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个银质的虎头小坠子，带着几分与隋先生同出一脉的贵气。
叶百见他如此，便笑着打趣道：“同隋先生越来越像了。”
陈亦昭有些羞赧，他搂过叶百的肩，无奈道：“义父总喜欢给我挑衣服配饰，穿成什么样要他觉得好看才行，念在他是我义父的份上，随他去吧。”不过话没说完，其实陈亦昭自己也挺喜欢这样的。
他又说：“你这几日肯定没好好休息，嘴唇都没点儿血色了，周棘怎么照顾你的啊，等这疫病过去了，我要给你好好补一补。”
周棘本来看着陈亦昭搂着叶百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听见他这么一说，果断上前将陈亦昭搭在叶百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来，低声问道：“药还没好吗？”
“马上就好。”叶百被他拉得没站稳，稍微站开了一点才稳住，不过这稍微站开一点也就一掌的距离，在周棘眼中却像是一大道鸿沟，他的情绪立刻就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去。
叶百正准备回头和陈亦昭说点什么，就发觉了旁边人的不对劲，心中轻叹了口气，右手借着衣袖的阻挡去勾了勾周棘的手指。
周棘手上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他直接牢牢握住了叶百的整只手，不让人挣开。
陈亦昭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来回打量着周棘和叶百，心里总是不上不下的，咂摸了半天也没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