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欲》习良

4、第四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走了两个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周棘偶尔会离开一阵子，然后带着疲倦回来，闷头睡上一整天。只要不下雨，陈亦昭几乎每天都上山一趟，有时候是打猎，有时候是采草药，按师父的话来说，昭昭在药材上的辨认可比他爹好多了。
　　就是突然有一天，他们家外面围了浩浩荡荡一大帮子人。叶百走出去时不明所以，和为首的那男人大眼瞪小眼。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考究，外衣的袖口和领口上绣着金丝，腰间围着条银色链子，看不出材质，但也应价值不菲，每一缕发丝都好像精心打理过，垂出来的小辫上也绑着几根金线，骚包得很。他身后跟着的人各个都像暴发户，总之就是——爷很有钱，别惹爷，小心爷拿金砖砸死你。
　　叶百从小到大哪见过这种场面，难免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冲他招招手，很温和的说：“小公子好，我找陈亦昭。”
　　“陈亦昭？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叶百礼貌的问。
　　虽然这群人面相看上去不坏，领头的这个大叔长得还挺好看的，可万一是来找麻烦的，他可不能把昭昭交出去。
　　谁知那人接下来就语出惊人，笑眯眯地说：“我是来认他做义子的。”
　　“啊？”叶百惊在了原地。
　　于是陈亦昭回来时就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院子站满了人，常宁安和那男人坐在堂内喝茶，相谈甚欢的样子。
　　看清了坐着的人是谁，陈亦昭大喊一声：“隋先生！”
　　“哎呀，昭昭回来了。”隋先生笑着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
　　陈亦昭听到他这么喊自己，表情有些古怪。
　　“我听叶百公子这么喊你，怎么，我不能这么叫？”隋先生问他。
　　陈亦昭先是喊了声“常爷爷。”然后也没回答隋先生的问题，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那日话没说完你就跑了，叫我好找。”隋先生的语气里有点责怪。
　　陈亦昭背后一激灵。
　　其实那日的事情是这样的，陈亦昭一早背了个竹筐上山采药，看到一片青葱的影影绰绰间有个黑影，上前一看发现是个昏迷的男人，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扔到这山间来的，于是陈亦昭便简单的替那男人处理了下伤，又把他扛到山间小溪旁喂他喝了点水，男人醒来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愤怒和难过，而是悠然来了句：“哎呀，你救了我，做我儿子吧。”
　　陈亦昭听了当即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便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能不能自己回去，那男人便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终于从不知道哪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小长筒，他朝空中一放，“咻”的一声火红的光飞上天空，“砰”地炸开了。
　　“我的人很快来接我，不用担心，哎，做我儿子吧。”那人又说。
　　陈亦昭本着救了人负责到底的态度，想着等接他的人来了再走，于是在旁边杵着，这人说什么他也不回话。
　　“真是无礼的小孩儿。”男人摇摇头，又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不是怕家中大人不同意？没事的，我去跟他们说，我姓隋，就是那个隋你听说过没有？”
　　见陈亦昭没反应，男人吃惊道：“你没听说过？哎，怎么连我都没听过，小地方就是不好，小孩儿，你放心，当我儿子很好的，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让你有花不完的钱，你若是念着你的爹娘不愿跟我走，我也可以让你留在这里陪他们的呀。”
　　“你说说话嘛，嗯？”
　　陈亦昭快被他烦死了，总算开口了：“我爹娘都走了，但我也没有要给别人做儿子的打算，隋先生别说了。”
　　“这样啊，”隋先生干巴巴地说，“那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陈亦昭。”陈亦昭也干巴巴地说。
　　“家主！”远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
　　“诶，帮我回一声，我喊不动。”隋先生说。
　　陈亦昭无奈，只能大声回应：“在这里！”
　　一个女人飞快地跑来，看上去很年轻，很温婉的长相，灵动又漂亮，双眼尤其动人，就是声音硬气了些。
　　陈亦昭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他们这的确是小地方，出不了这么美的人，但他想想觉得叶百也很好看，不过叶百小时候是孤儿，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
　　“啧，怎么来得这么快。”隋先生有点不快。
　　那女人停住脚步，听见自己家主说这话，一愣，试探性地问：“那我慢点走过来？”
　　陈亦昭对这一主一从有些不解，不过看人来了，就说：“我先走了。”也没管隋先生在后面唤他，只快速地消失在了山间。
　　谁知隔了这么几天，这人还能找上门来，眼前这位大人物像只笑面虎，让陈亦昭总觉得这人实在是不怀好意。
　　“来，小昭，过来。”常宁安冲着陈亦昭招手，牵着他的胳膊让他站到自己跟前。
　　“我与隋先生早年间见过一面，那会儿他跟你差不多大，一转眼，如今都是一家之主了。”常宁安感叹道。
　　任谁也没想到常宁安同这人还有点渊源。
　　那隋先生就开口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您老，托了昭昭的福。”
　　“隋先生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想认你做义子，小昭，你怎么想？”常宁安问他。
　　隋先生也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很想认他做儿子。
　　陈亦昭很纠结，他现在大概知道了这人挺厉害，很有钱，同常爷爷认识，常爷爷能这么问自己，也证明这人不是个坏人，而且他自己也想过出去看看真正的世界，一直没行动是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小百，舍不得离开常爷爷，舍不得离开这个他长大的地方，甚至有点舍不得那个让他讨厌的周棘。
　　他定了定神，看着常宁安。
　　“常爷爷……”
　　常宁安叹了口气，握住陈亦昭的手，说：“乖孩子，从心就好。”
　　陈亦昭又看向隋先生，他想从那张狐狸一样狡猾的皮中看出这人真正的想法，为什么要认他，仅仅是因为自己帮了他一次，就要认他当儿子吗，大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陈亦昭当然看不出这人的想法，隋先生只笑着，满脸期待的样子，他垂下眼皮，喊了声“义父”。
　　隋先生立刻“诶”了一声，心满意足道：“好儿子。”
　　陈亦昭感觉自己额角跳了跳，有种不妙的感觉，他在心里默默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常宁安拍拍他的背。
　　隋先生又说道：“我不在乎那些繁琐的仪式，你现在是我隋家的人了，不用你改名换姓，你名字挺好听的，两日后我们就要动身回江南，你先在这待两日，好好收拾自己的东西，出发前我们来接你。”
　　“好。”陈亦昭乖乖应着。
　　隋先生向常宁安告辞后，又领着一帮子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去和小百说说吧。”常宁安说。
　　“这就去了。”陈亦昭去找叶百。
　　“小百！”陈亦昭扑过去，想搂住叶百，却被人提着后领阻止了。
　　叶百将隋先生领进去找了师父后，得知此人是师父的故交，便上了茶，一边感叹师父的忘年交真多一边去找周棘说这件事。
　　周棘见叶百本要出去又回来了，原本无聊的一个人分药材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有趣的分药材，乐得开心，在听说陈亦昭要被人认儿子后更觉有意思，于是在把即将扑向叶百的陈亦昭拎开时，还颇感兴趣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要走了？”
　　气得陈亦昭就要奋起给周棘几拳，都被周棘轻飘飘地躲开了，然后很阴险的跑到了叶百的背后，将头埋在叶百肩膀上，闷声说：“你看他。”
　　陈亦昭见此情此景，更是气急，但又无法，他每次都拼不过周棘，他真的不能明白，明明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去和小百撒娇，而且是每一次！每一次都这样！就像自己欺负他了一样，一点都不大丈夫！
　　陈亦昭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叶百被周棘在颈边呵出的热气弄得耳根发红，感觉自己脖子上那块皮肤有点儿痒，他笑着说：“好啦，丹鹤哥哥，我们先听昭昭说呀。”
　　周棘这才把头抬起来，在叶百身后站直了。
　　陈亦昭拉着叶百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点，这下心里才舒服了些，他总觉得不对——周棘和小百关系也太好了些，都不像是朋友或兄弟了。
　　陈亦昭毕竟还小，不懂别的，将脑子里那点儿疑惑抛掷脑后，说：“小百，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