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欲》习良

17、第十七章

　　云层连绵，金色的光辉四散，濯濯童山也被布上了一层神圣的纱衣。
　　四方鸟兽鸣叫，树木摇曳，大地深处隐隐传来呼号。
　　尖锐的鹤唳声不断，天上神落入人间，地下官乘轿显现。
　　“有劳阴司大人。”周棘看着眼前被几个小鬼抬着的轿子说道。
　　小鬼面目模糊，身材矮小，身上穿着奇怪的红衣，它们抬着的轿子通体血红，朱帘丝毫没有晃动。
　　轿子里的阴司大人没有要下轿的意思，只听见那里面的女声阴柔妩媚：“上天界客气了。”
　　周棘点头，那几名小鬼便抬着轿子同后方神将站到一起。
　　“人间子时落阵。”周棘传音至每一位神将。
　　叶百出了帐子，他抬头环望，见到了这几日以来极北之地难得的好风景，天云相衔，光辉满目，起伏的沙丘上不断呼啸的风在此刻静止，生灵罕见的荒芜沙土上飞来了几只大雁，它们的身后是慢慢延伸至远方的红霞。
　　这是一曲人间的挽歌。
　　叶百胸口起伏，强烈的情感碰撞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留下了泪水。
　　叶百好爱世间的一切，山川湖泊，花鸟鱼蝶，百草青树，亦或是眼前的无边荒漠和落日晚霞，他为这些感叹，为这些拨动心弦，为这些热泪盈眶。
　　人间风光盛，可得几回见？
　　不过生前还能亲眼目睹这样的美景，也算了却一桩憾事。
　　叶百心想。
　　是夜。
　　风变得凌冽起来，夜空中明星烁烁，数道金光自四面八方直穿穷恶，随着繁复的天阵逐渐结成，地面显现出了淡青色的光芒，两者相融，法力更胜。
　　黑夜被照得通透，星星黯然失色。
　　叶百隔着一层帐子也看到了光亮，他似有所感。
　　周棘在此。
　　周棘的剑悬立在穷恶结界的正上方，天阵的中心就是这里。
　　神剑法力流转，与天阵相接处激起阵阵强烈的灵流，周棘飞身上空，银甲下的衣摆同披风一同飞舞，他双手高高举起，凝聚神力注入那柄剑，接着左手迅速捏诀，右手向前下压，神剑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带着天阵逼近穷恶结界。
　　人间九日，计时开始。
　　天将要亮了，陈亦昭在茫茫四野里迷惘。
　　他没有带人，甚至没有背包袱，拎着柄剑揣着几辆碎银便从隋府离开。
　　陈亦昭环顾四周，他不知道该往何方走，无妄谷未闻于世，谁也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
　　他徒步行至深山老林，走了很久很久，他很累了，但他不愿歇息。
　　陈亦昭循着溪水声来到河边，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又灌满了水囊，便再次上路了。
　　“你是何人？”孩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陈亦昭停步，两个小男孩手牵着手站在他面前十几步的地方。
　　他看了看周遭，山林密布，人迹罕至，问话的孩子粉雕玉琢，衣袍精美，另一个……
　　“小北！”陈亦昭脱口喊道。
　　“昭昭哥哥？”能再次见到熟悉的人，小北心里滋味万千。
　　陈亦昭十分激动，他快步上前，紧紧拉住小北的胳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是叶百哥哥让你来的吗？”小北问。
　　陈亦昭点头，他又听见一开始说话的男孩儿开口道：“原来是叶百哥哥的朋友，我是无妄谷谷主的弟弟，我叫许尘修，请先随我们进谷吧。”
　　陈亦昭闻言便跟在他们后面，许尘修解释道：“谷内弟子悉数出去了，我察觉到这几日总有人在无妄谷结界周边打转，便拉着小北陪我出来查看一番，恰巧就遇见了昭昭哥哥，还好我们出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昭昭哥哥要找多久呢。”
　　许尘修说话间摇头晃脑，并不端着架子，很是可爱，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孩子。
　　反观小北，他一路沉默寡言，身形细长，俩人应是差不多的年纪，浑身气场相差甚远。
　　陈亦昭不免有些心酸。
　　他说：“我此番前来，是要带小北离开的。”
　　许尘修脚步一滞。
　　小北能感觉到许尘修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许尘修很快恢复如常，笑着问道：“是要带他去你家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亦昭发觉这两个孩子应当已是十分要好的关系，他又想起了自己和叶百，如此，他便又舍不得将他们分开。只是，他不可能在无妄谷久留，小北也不是无妄谷里的孩子，唯有将小北放在身边才他才能放心。
　　顿了一会儿，陈亦昭说：“我在此等待你们叶百哥哥的消息，倘若他不再回来，我再带小北走，至于小北什么时候再来，这全看他自己。”
　　这几日穷恶附近的天气极差，转瞬间风云变幻。
　　叶百腕间的珠子时常发热，他感到奇怪，但并不摘下来。
　　许尘珏心知天神落阵，生死相搏在即，他们看不见穷恶里面的状况，无从应对，只能时刻紧绷，以防祸事突发。
　　五日已过，诸神法力不断，周棘屏息落阵未曾动身过分毫。
　　像是某一丝心弦微动，周棘睁眼，他感受到了曾经给叶百的那串沉香木珠。
　　叶百在穷恶。
　　周棘一瞬间心神难安。
　　可他没有动，天阵依旧运转着，诸神和众人都等待着天阵落成的那一刻。
　　但此道，周棘不知该如何坚守了。
　　时间是永流的水，没有什么能阻挡它消逝的路，天阵已成。
　　“阵成，阴司开业镜。”周棘喝令。
　　天阵溢出强大的神力笼罩了四方大地，天幕变成了一片白茫茫，阵法脉络深刻地底，穷恶开始剧烈地震颤。
　　红轿晃动，小鬼嘶鸣，一面铜镜自轿帘后飞出，那铜镜四边密布着朱红的纹样，镜面模糊不清，似有数个人影闪烁其中。
　　“汝等观是业镜之影。”阴司的声音响彻天地。
　　业镜不断地飞升变大，直至能够覆盖整个穷恶。
　　穷恶界外的众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番奇观。
　　叶百看着那朱红的边一直延伸，直到将自己也笼盖在内，他抬头望向那人影起伏的镜面，有一瞬失神。
　　他看见了自己，但那好像又不是他。
　　“阴司业镜，映照死后之人物的善举恶行，依此定其轮回之道，有令生灵失神沉沦的效用，叶百，勿要多看。”许尘珏大喊着。
　　叶百如此才回过神来。
　　所有人严阵以待，商姒挥臂附诀，叶百浑身笼罩这一层暗红的光。
　　“叶百，你留在阵外勿动，跑出来的东西伤不到你，若我们一直没有出来……”突起的大风打断了商姒的话，业镜之下卷起阵阵阴霾，穷恶怨气四溢。
　　商姒运灵给叶百腾出一片清明，她继续道：“不必久等，朝着你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多加保重。”
　　商姒法器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催促着他们即刻动身。
　　叶百点头，许尘珏与商姒便领着无妄谷弟子走进那层层怨煞之气，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丝毫畏惧。
　　只听见凤鸣鹤唳，长风呼啸着灌进了叶百的双耳。
　　周棘身入穷恶，祭剑横扫，神力喷涌而出。
　　磅礴的气势扫在了叶百面前，连同那些乌黑的阴霾通通荡尽，但未能持久，那些怨气又很快凝聚，并向外蔓延。
　　天上地下，一片黑暗。
　　叶百凝目望去，竟看不到丝毫光亮，扭曲压抑的低语在他耳边萦绕，阴戾的笑声躁动着人的神魂。
　　他孤身长立，好像去到了梦里。

作者有话说

　　业镜，“汝等观是业镜之影”注【出自《正法念处经》，原文为“天子汝等观是业镜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