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欲》习良

16、第十六章

　　“昭昭，人间大乱，我听说隋府帮助了很多流民，隋先生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听他的话，不要老惹他生气。
　　我又要走了，小时候走过很多地方，但大多不记得了，后来从家到无妄谷，如今要从无妄谷走出去了，我可能再也不需要四处辗转，从此安定下来。我听说我要去的地方有漫天的黄沙，没有花草，也没有河流，金盏银台要水才能活，我舍不得这块玉佩陪我葬身黄沙，所以将它托付给你，不是归还，而是你要替我好好保管。还有，小北那个孩子，你见过的，他跟着我一路来也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罪，你若愿意，便将他带在身边照看几年，不愿意，给他些银两让他能过得好些，也算替我尽一些当哥哥的责任。
　　倘若我身死后，世间可有安定太平之日，我希望你可以回到思涯城去，替我看看师父，告诉他，小百犯错了，小百很想他。
　　其实我也还有很多遗憾，我尚未看过四方山水，尚未习完古今医书，所以每一次你给我写来的信里或者你回来亲口告诉我的那些有趣或古怪的地方，遇到的人或事时，我很开心，也想着也许未来有一天我可以亲身经历这些，眼下看来，我不会有那一天了，你要保重身体，平平安安，代替我看看那些山川美景，水调歌头。
　　我不知道丹鹤身在何处，你要是能够见到他，请帮我告诉他，我爱他。
　　你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但是，我快死了还要麻烦你良多，真是过意不去，谢谢你，这辈子，能和你成为朋友，是我的幸事。
　　叶百。”
　　信上写着这些话。
　　陈亦昭收到信已是叶百离开无妄谷半月以后，他拿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他紧紧地攥着那枚玉佩，好像只要把玉佩抓在手里，就能拉住叶百，让他别走。
　　他愤恨倒在了床上，那样高大的躯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金盏银台被他放在怀里，却怎么也暖不热，始终那样温良，淡漠。
　　翼云没有练成可以一日千里的法术，她同叶百一步步走向酝酿着痛苦的深渊。
　　期间她看着在跋山涉水时向他伸出手的叶百，她暗自问道：“我做的是对的吗？”
　　可她没有回头，什么也没说，从她带着叶百出谷那日起，她也没有退路了。
　　商姒与许尘珏并肩而立，商姒笑道：“其实我一直等待着回到这里。”
　　“你说过，你自此而来。”许尘珏温声说道，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我没有亲人了，还好……”
　　“还好遇见了我。”许尘珏将她的话接了过去。
　　商姒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是，还好有你。”
　　许尘珏拉起她的手，又听见她说：“我此次抱的是必死的心。”
　　许尘珏并未冷脸，只是继续拉着商姒的手，轻柔地把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前额，说：“我知道。”
　　“你可不许寻死觅活。”商姒抬头，弯弯的眉眼里柔情满溢。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许尘珏这样答应她。
　　夏意随着飞扬的黄沙卷向了叶百和翼云的来路。
　　他们还没有到达穷恶，入目的便已是贫瘠与荒芜，叶百抬头看天，巨日正完好无损地挂在天上，强烈的光芒刺得人双目发痛。
　　已经快要两年了。
　　叶百想。
　　自思涯城大火后，小北和他一起走了这么久了，临别前小北紧紧捏着他做的香囊，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等你回来找我。”
　　他也再没有见过周棘一面，只能凭借腕间木珠聊以□□，摸摸那木珠，好像周棘还在他身边。
　　那一日烟花绚丽多彩，他许下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人们都可以平平安安，不受灾祸侵扰。
　　另一个，是叶百能和周棘永远在一起。
　　他诚心诚意地向天地祷告，暗自渴求着神仙显灵，他那时的真挚，绝不可被质疑。
　　但其实神仙就在他身边，而神仙没能听到他的愿望。
　　以我的一切，去实现第一个愿望就很好了。
　　叶百暗自苦笑。
　　他行至如今，回看了往事种种，也只能劝慰自己，得到的已足够多了不是吗，人不可以太贪心的。
　　狂风突起，刮得人睁不开眼。
　　叶百回头便被迎面的黄沙堵住了话口，他听见翼云高声喊着：“公子！一直向前走！谷主就在前面！待我解决了这些精怪……”
　　她好像也吃了一嘴的风沙，“呸”了一声，继续道：“就来追你。”
　　叶百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只能成为翼云的累赘，便狠了心向他们行进的方向跑远，他没有回头，只希望翼云不要出什么事。
　　翼云右手缓缓拔出腰间的剑，额前的头发被尽数吹向后，她勾唇一笑，周身的气场隐隐浮现，观去竟极为不俗。
　　剑身出鞘的瞬间爆发出夺目的光彩，她剑意凛然，随手挥出的剑法杀气十足。
　　“穷恶贱物，受死！”
　　许尘珏和商姒已带着弟子守在穷恶外数日，界未破，他们除了斩杀流窜出去的鬼怪，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上天界的指示。
　　许尘珏立身于结界前，沉思许久，突然听见弟子喊他，他转身，看见叶百正跟在那弟子身后，面容倦怠，对他笑了笑。
　　“叶公子？”许尘珏惊讶道。
　　“谷主。”叶百走上前来。
　　“你怎么来了，这一路穷山恶水，你是如何过来的，况且阿姒不是说过让你别来吗？”许尘珏神色里全身担忧，他又问：“可有受伤？”
　　叶百闻言摇摇头，说：“我无事，不是谷主传信让翼云带我过来的吗？”
　　许尘珏疑惑道：“我并未传信，那翼云呢？”
　　“来的路上遇到奇风一阵，翼云姑娘让我先走，她会在后面赶来，我不敢多留，便一直向前走，遇到了那位小弟子，他认得我，这才带我过来。”叶百解释道。
　　“那确是翼云？”许尘珏又问。
　　“这……翼云姑娘是在谷内告诉我，谷主传信说尤要见我，她问我是否愿意来，我说好，她便带我出了谷。”叶百回答。
　　无妄谷有结界，外界的东西若没有谷内的人接应，是进不去的，眼下这般紧急情况，弟子是万万不会带外人进去的，这么看来，那确是翼云不错，只是……
　　许尘珏思忖着。
　　“叶百。”商姒远远喊道。
　　叶百应声转身，看着商姒红衣倩影在风沙飞舞中走来，这一幕似曾相识。
　　腕间木珠好像有一瞬间的发热，又很快平息。
　　商姒来问清了前因后果，便带他回到了驻阵的地方，如今多不出一个弟子来送他回谷，她也断然放心不下让叶百一个人回去，她便决定尽量在离叶百近一些的地方待着，这样好让她能保护叶百。
　　“我还是添乱了，对不起。”叶百轻声道歉。
　　“你没有，别这么说。”商姒皱眉说道。
　　“那尤要见我，可有此事？”叶百问。
　　商姒闻言一顿，才道：“我不会让你去的。”
　　叶百已然明了，至少这件事是真的。
　　“即刻派遣天兵神将，以二十四天神镇守二十四方位，穷恶为天阵中心，依据下界时数结阵九日，天阵落成时我们便一举杀进，倘若结界破损，人神后裔会随同天兵扼灭逃窜的穷恶鬼怪，但切不可留恋于那些细微之物，首要任务是镇压穷恶之主尤，并将其削神灭骨，使之永世不得转生。”
　　周棘银甲加身，战神的披风飞扬在身后，高冠夺目，衬其面容更加冷峻，他腰间剑鞘微动，似乎随时能迸发出昂扬的战意。
　　众神将垂首领命。
　　各界风云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