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春归何处》林薇月

48、第四十八章 寻医

　　昨夜落了半宿的雨，宫道两旁的青草生长得傲然恣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泞气息。
　　程少商穿过长秋宫的偏院，在院墙边停了步子，先才在正殿瞧见了翟媪，听她说近日五公主正学一些女红插花之类的技能，皇后闲来也会陪着五公主学。

　　她和五公主虽还未到适嫁的年龄，可这时光是经不起消耗的，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其实是过得极快的，是以近来家中总会安排些女红、插花的课业，让她和姎姎阿姊一起学，还有一些管家理事之道，阿母也会找着机会便同她讲解一番，想来五公主也是一样。

　　程少商还想着打扰五公主学习妥不妥当，可刚走进偏院，便瞧见了木樨树下那抹淡蓝色的身影——皇后竟然不在殿内，而是在她做的秋千上看书呢！
　　去年五公主来曲陵侯府找她时瞧见了她院子里的秋千，而后软磨硬泡着让她再做了一个，作为五公主去年的生辰礼，装在了这棵木樨树下。

　　瞧着不远处歪着脑袋靠在秋千上的人儿，程少商不由心念一动，拎着两个食盒，小心翼翼地往皇后身边去，本想着要给皇后一个惊喜，走近才发现秋千上的人阖着双眸，手中的书卷垂落在身前，程少商撇撇嘴，怎么皇后在这睡着了呀……
　　虽说这日头渐渐暖和了，可这院子里时而还有点风呢，哎……皇后从前总要说她和五公主任性顽皮，如今瞧来，这两年的皇后也渐渐任性起来了。

　　程少商将食盒放在地上，又脱下身上的披风，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后身前，围在了她的身上。

　　宣神谙向来眠浅，往日里也不会困倦至这般就睡过去，今日许是思及往事，竟在日头底下，就着斑驳的树影，在秋千上晃着睡了过去。
　　等她察觉身边人时，程少商已蹲在了她的面前，见她睁开眼来，便扬起了笑脸，“皇后醒了？”

　　宣神谙展了展惺忪的睡颜，垂眸瞧了眼身上的披风，抿着嘴角凝向眼前的小女娘，“今日进宫来怎的也不提前告诉予，予也好让翟媪准备些你爱吃的。”

　　她说着站起身来，程少商顺势起了身，上前搀住了她，“圣上今日召见子晟，我便同子晟一同来了。”低头瞧见了地上的食盒，又笑道：“不必让翟媪准备吃食，皇后猜猜，少商给你带了什么？”

　　小女娘拎着两个食盒呈到了她的眼前，宣神谙自然满足了她卖弄的小心思，欣喜道：“可是甜食？”

　　少商一边往前走，一边介绍：“这是城南新开的铺子，我与子晟今日可是起了大早去排队才买到的呢，咱们去正殿吃，别让五公主瞧见了，不然这些可不够她吃的……”

　　见她一边藏着食盒一边朝小五的偏殿偷望的模样，宣神谙忍不住笑起来：“予才不信子晟舍得让你去排队，怕不是子晟去排的队，少商君躲去哪家酒楼吃茶了罢？”

　　“皇后怎么知道的？”程少商蓦地停住步子，微皱着眉头转头问。

　　“今日这日头从清晨起便盛的很。”宣神谙伸着手指指了指天，又用眼神示意了身上的披风，“可这少商君的披风上却没有半分汗味，倒有几分酒味呢……”

　　程少商不由感叹：“皇后总是这般聪慧……少商去了星河酒楼，酒楼生意可好着呢……就是这桃花酿没有皇后做的好喝……”

　　宣神谙本还想着她是替她去关照了邹靖父女，没想到竟是去喝酒的，忍不住伸着食指点到了小女娘的额头上，“你呀，才多大年纪，怎可整日想着吃酒？”

　　程少商任由她在自己额头点了点，嘴角弧度更甚，只是不等宣神谙将手指收回去，便被小女娘伸手握在了掌心，明明刚才还一手一个食盒呢，也不知她是何时闲出一只手来的。

　　“皇后的手真凉。”程少商说着又紧了紧手心，难怪皇后刚才醒了也不把披风脱下来还她呢，“定是刚才在此处入睡时受了凉。”

　　宣神谙被她说的心虚，只道：“少商君再啰嗦下去，小五该听见了……”

　　程少商无奈地兀自叹了口气，自两年前那场意外后，皇后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哪怕邹先生留在洛城，时不时进宫替皇后诊治调理，可这身寒体虚的毛病仍旧未曾见好，如今这天气，她只穿了一身衣衫便已觉得有些热了，刚才她明明见皇后至少穿了三层衣衫呢……

　　*

　　进了正殿，程少商习惯性地去将熏炉中熏香点燃，淡淡地沉香袅袅地飘了出来，“皇后换香了？”程少商凑近熏炉闻了闻，“这香真好闻……”

　　宣神谙顺着她的声音回头瞧了她一眼，温婉一笑，“这是今日早些时候太子太子妃送来的。”

　　“太子来过啦？”程少商回身时，宣神谙只自顾自收拾小几上的棋盘。

　　程少商乖巧地坐到对面，端着食盒里的点心呈摆出来，见面前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捏了一块鲜花饼递过去，“皇后尝尝，看桃花馅的。”

　　宣神谙接过咬了一口，点头笑道：“真甜。”

　　程少商见她吃的开心，又想起刚才似是提到太子皇后才出神的，便小心翼翼地探问了起来：“我听子晟说，近来太子处事得当，办案出色，陛下赏赐了好些东西呢，这回还带别的好东西来没有？”

　　她问着便四处张望起来，还未听得皇后回答，倒见翟媪满脸笑意地端着茶水进来。
　　“少商君不如试试这太子送来的新茶。”翟媪一边替她们斟茶，一边颇为得意道：“一到换季时节，皇后便食欲不佳，故而太子这两年总会在这个时节带些新茶和沉香来。”

　　沉香镇静安神、又可调理脾胃，新茶生津止渴、热腾腾的茶又可以暖暖身子，确实适合皇后，果然还是太子太子妃想的周到。“太子殿下真是孝顺，皇后可要多喝一些，正好可以解解甜食的腻。”

　　宣神谙抿了一口茶，笑着打趣道：“少商君也不赖，顶着这般日头去给予‘排队’买甜食呢。”

　　她故意在“排队”二字上咬了重音，听得程少商一阵脸红，却听一旁的翟媪又出了声：“皇后可同少商君讲好消息了？”

　　见宣神谙低眉颔首浅浅噙着嘴角不说话，程少商忍不住好奇：“什么好消息？”

　　“咱们皇后要做大母了！”翟媪笑着的眉眼弯成了两条线。

　　“太子妃……”有孕了？程少商只觉意料之外，转眸时见宣神谙抬起眸子浅浅一笑，冲着她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件好事呢……
　　只是……

　　程少商抿了口茶水，许是因为刚才一瞬间的失神，茶水从嘴角溢了出来，她忙使劲吸溜了一口，却仍旧有几滴落在了领口上，惹得对面人忍俊不禁。

　　“少商君往后出门可别说这规矩是在长秋宫学的……”

　　程少商还想着皇后是否因着想起两年前夭折故去的孩子而失神，却被眼前人调笑起来，便忍不住摇晃起脑袋：“那可不行，皇后收我做义女的册子上可盖着长秋宫的印鉴呢~”

　　*

　　霍无伤是和文帝一同来的长秋宫，几个人一起用了晚膳，离宫时已是月上柳稍。

　　两人走在寂静的长廊里，霍无伤见她长久不说话，还以为她怎么了，正想开口问她，却不想她突然抬起头来了句：“子晟，我想学医了……”

　　“怎么突然想学医？”

　　程少商想着又垂了脑袋，“自两年前……”她说着顿了顿，那件往事其实一直都在她心里，皇后因她落水，难产生下夭折的孩子，即使皇后不怪她，她又何尝能不怪自己……
　　两年前邹靖可是说过，皇后至多还有十年光景……
　　如今已是过去两年……

　　感受到身边人宽大的手掌箍紧在她的肩臂，她又继续道：“今日那样的日头，皇后都穿了整整三层衣衫，可即使这般，皇后的手……还是冷的……”

　　霍无伤轻抚了抚她的臂膀，以示安慰，“吉人自有天相，皇后会好的。”

　　程少商停下步子，回身朝长秋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可知太子妃有孕了？”

　　“今日听说了。”

　　程少商瘪了瘪嘴，“我知太子妃有孕是件顶好的事……可……”

　　霍无伤拉着程少商在边上的栏杆处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怕皇后想起那件往事是不是？”

　　程少商点了点头，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看他：“所以我想学医……”

　　霍无伤理解的颔了颔首，“你可知，今日陛下召见我所为何事？”

　　见程少商好奇地瞧着他，他笑了笑，道：“有人上报陛下，在巴蜀之地有位隐世的名医。”

　　“巴蜀？”她知道，那是前两年与阿父交好的万伯伯带兵去攻打下来的。

　　霍无伤点头，“巴蜀归拢不久，城中恐仍有公孙述的余孽，可陛下也不愿放弃这名医，故而派我先去寻访这位名医。”

　　“我同你一道去！”

　　*

　　程少商在霍无伤面前软磨硬泡了小半日，才让霍无伤松口带上了她。
　　只是这一趟行程一去就是两月，故而等回了长秋宫见了皇后，程少商恨不能挂到宣神谙身上去，惹得殿内的文帝一阵嫌弃：
　　“子晟，你这新妇还有半分规矩没有？”

　　程少商这才瞧见了隔着屏风坐着的文帝，原来皇后在和皇帝老伯下棋，只是凑巧到殿门口罢了……
　　程少商啧啧舌，她还不是高兴么，这一趟她可没白去，找到并见识了那位隐士名医，皇后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霍无伤心下暗自吐槽一句那位上位者既不说没规矩的少商，也不说教规矩的皇后，偏指着他念叨……

　　虽说巴蜀偏远，但大底是有心上人作伴，是以两月下来少年郎更是春风满面了些，宣神谙立在一旁瞧着霍无伤作揖垂首，又听他平静地将在巴蜀所见所闻一一禀明——
　　“在巴蜀近郊的清源山下确有一位名医，姓丁。臣与少商在近处安顿后，观察了几日，未发现可疑之处，也确有不少病者不远千里前来访医求诊。有误食毒草之壮年，亦有病入膏肓的老朽，有多年未孕一心求子的妇人，也有失明多年只求再见光明的盲者……丁神医一一为其治疗，有的施针后立时见效，有的则慢慢调理了好些日子渐渐起效。只是……”

　　“只是什么？”文秀急道。

　　“只是这位丁神医言明此生不出清源山。”程少商瘪瘪嘴：“不管我与子晟怎么求他，他都不肯出山……还有……”

　　文秀眉头微皱：“还有什么？”

　　霍无伤抬首禀道：“丁神医有二不治，一不治出家修行之人，二不治征战沙场之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