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春归何处》林薇月

49、第四十九章 父女矛盾

　　因着丁神医那两条不治之言，一家人难得的晚膳吃得便落寞了几分。
　　宣神谙倒还好，这两年，那人把她上一世想要的，基本都给了她，即使身仍在深宫，但心已然自在很多，天下安定，前朝子昆太子之位稳固，连带着后宫庶务竟也轻快下来……春日花圃栽花、夏日树下纳凉、秋风起了便裁了布，给几个孩子做上几身新衣，到了冬日便将春日里埋下的桃花酒取出来，叫上几个孩子一起小聚……
　　连宣煜都说，这两年他家阿姊倒有几分像幼时在蒿县山野的模样了。

　　得一两情相悦之人，做些喜爱轻快之事，不再拘泥于皇后身份，儿女幸福安稳，她这重来的一生，已是知足。她早就想过，即便只剩下几载光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是坐在她身旁那人……
　　宣神谙侧目瞧了眼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的男人，无奈地暗自叹了一口气，起身去送子晟和少商。

　　少商到了宫门口，忍不住同她道：“皇后不必太过担心，我瞧着那丁神医也不过是治病救人的本事，也没有算命看相的潜质，只要咱们不说，他定猜不出咱们的身份的。”

　　一旁的霍无伤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反驳，只勉强冲她点了点头，宣神谙抿了抿嘴角，冲小女娘浅浅一笑，“予明白，你们快些回去吧，这一趟让你和子晟去了这么长时日，程将军夫妇定然十分挂念你……”

　　程少商点点头，又回头两步将她的手指揉进掌心捏了捏，“皇后也快殿里去吧，夜色沉了，莫要着凉。”

　　才目送着子晟和少商出了长秋宫，秋芳便跑来汇报：“皇后，陛下与五公主吵起来了。”

　　宣神谙与身边翟媪对视一眼，都觉奇怪，平日里那人多宠小五大家都看在眼里，翟媪搀着她往回走，“好好的陛下和五公主怎么会吵起来呢？”

　　“陛下又讲了给五公主选驸马的事……”

　　“小五前段时间不是说再等等么？”怎么又提了呢？宣神谙心中暗自思忖，又想起那人刚才用膳时低垂着的眉眼，心中有了些思量。

　　翟媪叹气：“那也不必吵起来啊……”

　　“陛下刚才饮了不少酒……”宣神谙拍了拍傅母搀着自己的手背，“他们父女俩平日里亲厚着呢，断不会因着这些口舌真闹起来。”

　　吩咐了秋芳去煮些醒酒汤后，才推了门进去，只她刚现了身，小五就扑了过来，“母后，父皇他不讲理！”

　　还不待宣神谙安抚两下怀里的女儿，那人就反驳了起来：“女娘嫁人，天经地义，程少商和子晟都定亲了，你难道不该议亲吗？”

　　“程少商是程少商，儿臣是儿臣，父皇之前明明同意了让儿臣自己慢慢选的！现在又说什么公开选驸马！儿臣才丢不起这人呢！”

　　见小五哭得更凶了，宣神谙朝着那位还坐在案几边的人撇了撇嘴，叹气道：“小五，不可对你父皇无礼。”说罢又抬手抚了抚小五的后背，“母后知道，小五想和少商一样找个自己心悦的人，但你父皇想的也没错，小五一直都在长秋宫，对那些儿郎们也没能好好了解，所以你父皇才想搞个公开选驸马……”

　　小五在她怀里嗫嚅：“儿臣不要，儿臣还小！”

　　“好好好，今日不谈了，让翟媪陪着小五去睡可好？”宣神谙无奈地朝殿内人望了一眼，又抚了抚小五的发髻。

　　“儿臣要母后陪！”

　　“你！”殿上那人又出了声，不过抬眸便对上安抚着女儿的妻子朝他美目一瞪，于是那伸着的食指便败下阵来，兀自嫌弃一句，“都多大了，还要陪……”

　　*

　　待宣神谙再回寝殿时，那人已斜卧在了榻上，手中持着的书卷松垮地半搭在身前，也不知是否入了睡。

　　宣神谙从翟媪手中端过醒酒汤，示意宫人退下后，才缓缓绕过屏风，去瞧那位把自家小女儿惹哭了的男人。
　　只是还不等她去瞧，那人便将原本落在身前的书卷执起挡在了面前。

　　“原来陛下不曾入睡……”宣神谙抿了抿唇，将汤碗端起，轻吹了吹热气，浅笑着坐到榻尾。
　　见榻上人没有动静，宣神谙又凑近几分，抬了手搭在他屈起的膝头，“刚才饮了不少酒，先把醒酒汤喝了。”

　　“朕没醉。”

　　宣神谙轻拍了拍他的膝盖，“没醉也喝一点，省得待会儿头疼。”

　　“刁蛮成这样，醒酒汤喝不喝都头疼。”

　　书简后头传来的声音带了些脾性，宣神谙知他在说小五，无奈地努了努嘴角，兀自轻叹了口气，起身去更衣。

　　原以为她多少还会再宽慰自己两句，谁曾想就这么走了，文秀只觉心头闷闷，朝着隐在屏风那头的身影扯起嘴角：“替她公开选驸马要花多少心思，不领情就罢了，竟还骂朕不讲理！”他说着将书简扔在榻上，继续道：“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此时不相看，她还想等到几时？”

　　宣神谙刚换上寝衣，转过屏风，就见他拿着那卷书简出气，还说自己没喝多……都在她的寝殿里扔东西了……
　　“陛下也说了，还有几年才及笄，如今相看确实为时尚早，少商和子晟，是两情相悦，这样的感情本就是难得，是以才让他们如此早的定了亲事，其实孩子们都还小呢……”她说着上前几步，将那被他扔到榻尾的书简执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她近来常看的《鹏鸟赋》，“再说了、好端端的拿书卷出气做什么。”

　　偏帮着小五就算了，如今连书卷都比他重要了……文秀越想越胸闷，又想起刚在《鹏鸟赋》上看到的一句“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郁郁之情更甚，“迟数有命，你是早已想好了是不是？”
　　他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去医治她、留下她，而她呢？总将这卷《鹏鸟赋》放在榻边，恨不能日日都提醒他，生死有命，多思无益……可不努力又怎知没有结果？

　　听着他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宣神谙这才转了眸子去看他，这一瞧，才看见他的双眸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红，甚至还氤氲着一层水汽……见她瞧过来，他才又别过脸去……
　　历经两世，与他相处的时光已算得上长，可此刻他眼里的悲伤与无助却是她从未曾见过的……

　　其实她何尝不知他今日的脾气缘何而来，那几杯酒又是为何而饮……好不容易寻得的名医却是明摆着不会给自己医治，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眼看着又要灭了，他自然心中愤懑，但事已如此，他们除了能安然接受，又能如何？
　　“这篇赋里也讲了，知天命而不忧愁……妾只是想一切自有定数……”宣神谙坐的离他近了几分，“命数、也不见得便都是不好的，对吧？”

　　榻上人显然还没缓过劲来，仍鼓着气朝着内侧不看她。

　　凑近了的讨好仍旧不见效，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难过又伺机卷土重来，宣神谙收回了搭在他膝头的手。

　　不治出家修行之人、不治征战沙场之户……
　　她用了两年时间劝自己放下，却在前不久燃起了希望，可这希望才没燃起多久，又要被浇灭……
　　她在听到这两句不治时何尝不是晴天霹雳，她何尝不想和他长相厮守，何尝不想陪着几个孩子继续长大……
　　可她能做什么呢？
　　除了能装作自己不在乎，已然放下的模样，让他、让他们少些心理负担，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长久不闻她的声音，文秀才觉不对，转回身子才见她垂了眸子、咬着下唇，即使是昏暗的烛火下，他都能瞧见她的下唇被咬的泛了白。
　　他忙心疼地去牵她落在床榻上的玉手，两双红了的眼眸这才相对。

　　宣神谙收拾了一番方才低落的心绪，努力冲他挽起嘴角，“我知你想早日为小五挑一个合适的郎婿，是想让我安心。”

　　文秀想起上一世小五和越宸并不顺遂的婚姻，低头道：“上一世是我亏欠了你和小五。”

　　宣神谙轻“嗯”一声，旋即又想起刚才嘴唇翘得老高、一口一个坏父皇的小女儿，再瞧瞧眼前这个好心办了“坏事”的老父亲，心中蓦地暖流涌动，“小五若知你是想弥补上一世的亏欠，才让她这般早的挑郎婿，怕是更生气了……”

　　嗯，是这个理，但……怎么听着有些嘲讽，文秀再次与她对视，默契地在下一刻一同红着眼释然一笑。

　　只是笑着笑着，有人又发了愁，“神谙……今日在听子晟和少商讲那个丁神医时，朕其实是不屑的，朕当时想只要他真有能力，就是派人去抓他来宫中又能如何……”他说着顿了顿，捏着她柔软的手指，拉着她又靠近了自己几分，“可朕不敢冒险呐……”
　　这世上能人异士多的是宁死不屈的秉性，而这个丁神医是他两年多来唯一一个听下来有真材实料的……
　　她还有多少个两年可以等呢？

　　“妾知道。”

　　他将她拉着靠在他的肩头，“神谙，你说这个丁神医真能一眼就看出朕征战沙场的经历吗？”

　　“此人既然定了这样的规矩，定然有他的办法吧……”宣神谙无奈地撇撇嘴，猛地又觉有些不对，抬起身来凝他：“什么意思？你要去见丁神医？”

　　文秀对她的震惊倒是不以为然，扯了扯眉毛，“难道你想一个人去？”

　　“不是还有少商和子晟……”她说着意识到了些不对，弱了些声音问：“那这朝堂怎么办？”

　　“不是有太子吗？”文秀抬手捺了捺自己的小短须，若有所思，“只是不知子昆如今能否胜任啊……这小子这两年虽有长进，可多少还是有些不果断……让他给小五挑几个合适的驸马人选，至今都没给朕呈上来。”

　　又来了……
　　宣神谙暗自朝他斜了一眼，不自觉地与他拉开了些距离，“那……不如不治了？”

　　捏着她手指的手掌收紧了些，宣神谙抬眸对上他故作生气的眼眸，软下声道：“其实……有子晟和少商陪妾去，少商机灵、子晟也能保护我们？”

　　文秀想着要反驳，可她说的在理，他们几人若是乔装，倒可能无人关注，若是他离了朝堂，让太子监国，怕是反而惹人注目……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去？！
　　他才不要她一个人出宫去潇洒……
　　他肯定要守在她身边陪着她……
　　第一时间听她的身体状况，第一时间了解她该如何调养，不然以她的性子，难保她不会因着某些原因便又舍了自己……

　　“不行，子晟那小子，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是个舞刀弄枪的。”

　　宣神谙噗嗤一笑，“难道陛下就不曾舞刀弄枪吗？”

　　“朕可以乔装打扮嘛……”文秀一边想一边躺下身来，将脑袋落在宣神谙的大腿上，“朕就扮成你的哥哥，神谙是我出嫁了的妹妹……”

　　“哦？”宣神谙只觉好笑，低下头来瞧了瞧落在自己腹前的眉眼，“哥哥？”

　　“诶……”文秀得意地应了一声，又继续解释：“妹妹出嫁了就和我这个哥哥不算一家了，到时丁神医要是真较起真来，说我是个打仗的，那咱也不怕了……”

　　这都被他想的出……
　　“那若丁神医问起妾的夫君呢？”

　　“寡居丧……”夫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那柔软的手指覆住的唇，连带着一声责怪他不顾忌讳的提醒，“陛下慎言！”

　　文秀向上吻了吻那素软的手指，“神谙，朕不忌讳这些……”

　　指腹一阵湿热，惹得宣神谙的心神都跟着颤了颤，顿了半晌才朝他美目一瞪：“亏陛下想得出……”

　　“为了神谙，朕可是想了一整晚呢，想的脑袋都疼了……”嘴上说着脑袋疼，嘴角却冽得挺高，阖着眉眼一脸享受。

　　“刚才让你喝醒酒汤还不愿意喝……”宣神谙看了看榻边案几上的那碗醒酒汤，“这会儿怕是凉了……”

　　“醒酒汤凉了也没事……”说着，抓着宣神谙的素手抬至自己的脑边，“神谙给朕按摩按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