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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积雪渐融 ...


  •   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傍晚时候却下起了倾盆大雨。
      回禀之人退出明光殿时,外头的风雨伺机窜了进来,惹得近门处的烛火灭了两根。

      坐在案几前的文帝眉头紧紧皱成“川”字,略微弯曲的食指轻伏于鼻息处,来回摩挲——

      到底是谁在做手脚?
      这次若不是他派了禁军中的高手伪装成普通小厮跟随,她和小五会怎样?!

      那条路再往前百米就是一条河,若是没有及时制止那匹马,马车便会冲入河内,且不说车内三个女子识不识得水性,便是男子,若是被疯马如此颠了一路,还有多少力气可以在水中逃出马车?
      更何况车里一个是未满十岁的孩童,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媪,还有她一个弱质女流……

      她出宫祈福的事情他并未对外宣扬,且又是微服出行,宫外的人如何就能提前准备好让马受惊的方式,又探测好景宁寺附近的地势河流呢?

      是长秋宫还有漏网之鱼还是?
      一阵狂风拍打在明光殿的窗棂上,文秀倏地脑中一轰。
      前日阿姮在忙二公主出嫁之事,提及要带二公主去寺庙祈福保佑,他正好提了神谙也要出宫祈福的事……

      手指捏上酸涩的鼻梁,脑海中不停地回忆当时与阿姮对话时的场景,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是阿姮?
      不会,阿姮就算心中嫉恨,也一定会把事情做在明面上的,就如当年她和霍君华之间的仇,面对霍君华的热汤,阿姮直接向霍君华洒了一把铁钉。
      阿姮……从来不屑于做这样的勾当的……

      她不屑于、但她知道吗?
      她若知道、她会制止吗?

      文帝低眸看了眼自己用茶水在案几上写的“骆”字和“越”字,深邃的双眸微眯,抬手在“骆”字上打了个叉。
      他本想暂时留着骆平,进一步查他和小越侯勾结之证,奈何这近两月来并无进展。
      如今看来是等不了了,上一世自太子遇刺后,骆平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但他重生这一世,大概是他变了,这世上的人和事,也跟着变了……长秋宫的徐领事幕后之人便是骆平,保不齐这一次神谙宫外遇险也与这个骆平有关。

      既然他做不到像上一世般安分,那便留不得!
      起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不敢再动长秋宫和东宫的心思!

      大殿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文帝展了展眉头看向进殿的曹成。

      “陛下,长秋宫请了医官。”

      “皇后受伤了?”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紧,刚才的禁军小将汇报时只说两名驾车的小厮摔下了马车有所擦伤,皇后与五公主看着并无大碍。
      可若不是真的难受、或是确需医官,以神谙的性子,定然不会在这样的大雨天气让人去请了医官的。

      “听宫人来报,娘娘回宫时并没有不妥,倒是五公主精神不振,还有……”曹成说着顿了顿,抬眸去瞥上位者的眼色。

      “还有什么,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曹成又福了福,“听说皇后娘娘还带了两个小女娘回长秋宫,其中一个似乎面色不好。”

      文帝点头,这事他已经听刚才的人汇报过了,说是在马受惊制止之后遇到的小女娘,皇后看着十分欢喜,又见那女娘无父无母的模样,所以心生怜悯,要认那小女娘做义女,并带回了宫里。
      心生怜悯对其照顾倒是合理,即便带回宫中照顾一段时日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仅是见了一面的小女娘,她便要收做义女?!

      到底是怎样的小女娘?他倒也想去见见。

      “曹成,备伞。”

      *

      替少商和莲房安排好了住处,让翟媪吩咐小厨房做些她记忆中少商爱吃的晚膳,才起身回了正殿。

      翟媪在檐下收伞,转头时宣神谙已在案几前坐下,手中已拿起了昨日未看完的书卷,犹豫了半晌,终是等到她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才有些无奈地问:“皇后真要收程娘子做义女吗?”
      回宫途中,她问过小女娘的姓名,那女娘只说了自己姓“程”,她还想问名字、家中都有什么人,可见女娘吞吞吐吐的模样,她那些开了一半口的话,又被她家皇后一句“来日方长”堵了回去。

      宣神谙抿着唇角点了头,回以一笑。
      她岂会不知傅母心中之忧,即便是普通妇人,也没有随口认下一个义女的道理,更何况她是皇后……
      她的义女、便也是当今圣上的义女……
      那就是公主的身份。

      “兹事体大,皇后还是得三思,好歹……”翟媪的眸中闪着几分期许,与她对视后才继续道:“也问问圣上?”

      作为皇后,她是定然要问过他才能认下少商;
      作为宣神谙,她也会去问他的意见。

      可她为何今日当着少商的面就说出了认亲这样的话呢?

      宣神谙的眸色顿了顿,心跳却在不觉间快了几分,她缘何未作多思就轻易许诺,是因为终于寻得年幼少商的喜悦、还是……
      那人在无形之中、给了她自己做主的底气?

      翟媪见她愣了神,又想提醒她,“皇后、圣上近来对您……”

      “翟媪。”宣神谙打断她,用眼神示了示意外头的雨,“这般大雨,傅母让予怎么去寻陛下啊……”

      “那……”

      宣神谙微笑着垂了垂眼帘,“予会同陛下说的……傅母不如去催催小厨房,予都有些饿了,别说那三个孩子了……”

      翟媪拿她没办法,刚要去催小厨房,少商身边的莲房便跑了进来,“夫人!”喊罢才意识到自己口误,赶紧又改口:“皇后……我家……我家女公子又发热了……”

      “怎会如此?”宣神谙一急,想着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腰上的伤,才撑起一点便跌了回去。

      翟媪赶紧过来扶她,“还诓我说没事!”

      “傅母,予只是起的急了。”宣神谙按着翟媪的手,撑起来身子,又担心道:“还是孩子要紧。”

      “我家女公子的伤寒本来也未好全,回来时那阵雨大,可能是寒气又入了体。”
      莲房怯怯地低着头,她们进了宫才发现这并非普通显贵人家,后来又听得宫人唤“皇后”,她们才意识到,眼前人竟是当今的皇后,她家女公子啊定是一时惊慌才再发热的……
      皇后要认她的女公子做女儿,那女公子不就是公主了?
      虽然但是,这宫中的规矩会不会很多?会不会一不小心丢了命啊?

      冒着雨到了刚安排好的少商的偏殿,一眼就瞧见了榻上那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的小女娘,伸手在额头上探了探,“怎的这般烫!快去请孙医官!”说着又拧了一旁的毛巾替小女娘降温,自责道:“予怎的忘了她还带着病,刚才应该让小厨房先熬点姜汤来的……”

      翟媪吩咐了宫人,便见她在亲自照顾小女娘,忙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毛巾,“皇后让老身来吧……”

      宣神谙也不再坚持,往后靠了靠,替少商掩了掩寝被。

      “阿母……”

      榻上人微眯着双眼,也不知是不是清醒,宣神谙却是心头一热,她知少商自出生起,阿母就丢下她上了战场,故而后来她入了宫,在自己身边侍奉时,偶然提起她的阿母时总是带着一份期许、九分失落……后来那五年,小女娘愈加稳重,但每每提及她的阿母,那带着微笑的脸上便失了颜色……
      她知、她的少商从来不是不想要阿母,只是、她等了很多年、盼了太多年。

      人的心总是这样、失望如冬雪,积得厚了,总是很难消融了……

      待翟媪起身走开,她才又离小女娘近了些,素软的手指压了压她肩头的寝被,俯身轻拍,“少商乖……”动作温柔慈爱、声音薄如蝉翼。

      *

      莲房猜的倒是没错,确实是寒气又入了体。
      “不过小丫头身体底子不错,只要按时吃药,不出三日便可痊愈了。”孙医官撸着自己的短须,将药方递给了宫人。
      这个天气听到长秋宫的差请,他原以为是皇后怎么了,吓得赶紧把一整套家伙带上,顺便带上了几颗心悸的药丸,谁想竟是个小丫头的事。

      “有劳孙医官了。”宣神谙刚想起身让翟媪送送孙医官,蓦地又想起了小五,“还要麻烦你去一趟小五那,今天白日里受了些惊吓,不知有没有伤着哪里。”

      怕年岁不大的莲房照顾不好少商,宣神谙又把一个较为可靠的宫人留下伺候。

      小五今日爬山时磨了脚,一回寝殿就脱了鞋袜爬上了榻,宣神谙带着孙医官到时,她正瘪着嘴让宫人上药酒呢,见自家母后绕过屏风到了自己面前,眼圈都忍不住红了:“母后”。

      “怎么了?很疼是不是?”宣神谙有些内疚,是自己逼着小丫头爬山的,如今看着那白嫩的小脚丫上三四个水泡,不由心疼,赶紧坐过去,接过了宫人手中的小脚丫,“母后给你上药……”

      孙医官也赶紧上前把脉,仔细诊断一番才向她回禀:“禀皇后,五公主并无大碍。”

      宣神谙这才放心下来,将上好药的小脚放下,想起身让翟媪送送孙医官,却不想被小五拖住了胳膊,“母后不要小五了吗?”

      小丫头还穿着今日出宫时的鹅黄色对襟短衫,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鼓鼓的,宣神谙不明所以,抬起手指戳了戳小丫头的脸蛋,“母后怎么会不要小五呢?”

      “那母后为什么要做别人的阿母?!”小五瘪着嘴,双眼愈加的红。

      宣神谙一怔,自己今日找到少商,确实是过于高兴了,竟也没注意到自己女儿有何异常……
      “唔……”垂眸思量了一小会儿,才弯着眉眼同小五解释:“小五觉得今日的小姐姐可不可怜?她找不到阿父阿母,生着病还经常没东西吃……”
      见小五点了头,她才继续道:“所以小五是不是应该帮帮她呀?而且她还可以陪你一起读书,一起玩,不好么?”

      小五听到有人陪自己玩心中一悦,随后又撇撇嘴,“那也不能把母后给她……”

      宣神谙无奈地笑笑,坐到和小五一侧,将女儿圈进怀中,安抚道:“小五永远是母后的小五,母后也永远是小五的母后。”

      小五似懂非懂,也侧身抱住她,撒娇道:“小五不能没有母后!”

      本是母女情深的时刻,却不想远远便听到了某人的声音,“神谙,朕在正殿寻你不得,原来你在小五这啊……”
      宣神谙抬头时,文帝已绕过屏风到了她面前。

      她刚要起身行礼,便被他抬手按下,一同坐到了小五的榻边,冲着埋在她怀中的女儿道:“哟这是怎么了?朕的五公主在哭鼻子啊?”

      小五努努嘴,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双手揉了揉脸,“才没有呢!”说着便站起了身,绕过他,自己下床找鞋袜,“母后,儿臣饿了。”

      宣神谙这才意识到刚才因着少商突然的发热耽误了晚膳,刚想起身去安排,不想却被身边人一把摁住了手腕,她一惊,转眸才顺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小五腰间的平安扣上……

      文秀本是带着满心的后怕与好在无事的欢喜前来,等她与自己分享今日所遇,是那惊险的疯马事件、还是意外的小女娘?
      亦或是、她在向神祇求得平安符时,许了怎样的愿?

      却不想,自己满心的期待却在女儿起身那一刻尽数落空。
      他看着那枚他今晨亲自为她佩戴上的青玉平安扣坠了在小五的腰间,小五跳起身时,那平安扣由着重力一荡,却惹得他的心倏地一滞。

      她便这般不在意他的心意吗?
      她也一定不会在乎他的感受吧……

      就这样把他赠与的东西、转赠他人,哪怕那是他们的女儿……

      宣神谙见他垂了眸子,又听他带着些自嘲、从鼻腔轻“哼”出了一个音,不禁心头一疼。
      她不是没想过将这枚平安扣戴在女儿身上,若是被他瞧见,该会怎样。

      她本是想待到明日,小五或许早对这平安扣失了兴致,即使以后被他瞧见,她也可以假装无视,当做无动于衷,若他硬要问起,那便是小五觉得好看,她便借给小五佩戴了……

      可他今夜怎么就来了呢?明明下了这样大的雨……

      今日一日又是爬山又是受惊又是惊喜,她脑中只觉疲惫,瞧见他这般神色,她竟除了愧疚、再想不出别的词来……

      摁着她的手臂何时松了力,她也未发觉,只是良久才似回过神来,见女儿立在身侧,她立马转身背对他蹲到了小五面前,“小五、今日让你……替父皇求的、平安符呢?”

      她的情绪尚未稳定,一句话竟说的断了又断,此刻还借着女儿维持着几分力气。

      小五这才想起这回事,赶紧在腰间寻找,却不想,从身前找到后腰都未找到,又在袖内掏了许久,最后扭捏地抬起头,“母后,平安符不见了。”

      宣神谙怔了怔,想起今日那场马车内的事故,大抵是在那时掉在了马车里,或是在掉在了她遇到少商的地方……

      “一定是马车颠的时候掉了!”小五带着几分委屈又开了口。

      宣神谙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肩膀,冲她安慰地点点头:“母后知道。”

      她兀自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同他、请罪,却不想肩上却被覆上了一双手,他的掌心带着些炙热贴在她有些冰凉的肩膀上,一瞬之间便熨帖了她心中的不安。

      他顺势将她搀了起来,“找不到就算了,快去用晚膳吧……朕都听到皇后的肚子在叫了……”

      宣神谙怔了怔,却在听到末尾时,觉得有几分想笑,不知不觉间,那紧绷着的身子像是松了气,竟也任由那人的手腕扣在了她的腰间。
      肚子叫了吗?她自己怎么没听到。

      “父皇、是儿臣的肚子叫了……”

      *

      因着少商还病着,她们主仆二人的饭菜便由宫人端去了她们所住的偏殿,一顿饭倒也吃的安静。

      待用完了膳,那位帝王竟又要留宿长秋宫,宣神谙推他去永乐宫,却被他以“下这么大雨”为由拒绝。
      宣神谙撇撇嘴,他来的时候的雨,明明比这会大多了……

      她本想趁着今夜同他提一提少商的事,却不想刚步入内寝,便被他攥住了手腕,她着急地去看身后,却发现寝殿的大门早已关上,殿内一个宫人都没有了。

      “神谙不该补偿一下朕吗?”他将她压在妆镜台边,脸上尽时委屈与酸涩。

      “陛下!”宣神谙心中发慌,她今日真的无力再承他的“君恩”了,更何况她刚一眼便瞧见了他眸中的欲,若是由得他磨,明天她便不用起身了……
      可……

      回想起刚刚在小五寝殿的情景,心中不免又心疼他几分,只是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便已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腰,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冰凉与炙热相贴,胸中的谷欠火更甚。

      “嘶——”
      他的手掌正好扣在了她受伤处,一下子便疼得她眼中溢泪,惊得文帝身子一僵,可他今日也十分委屈,自己的一番心意不被她重视,自己的倾心所求得不到回应,仿似那枚他期许着的平安符、终究落了空。

      本是想来看看什么样的小女娘如此讨她欢喜的,可此刻他只想要让她补偿自己,想要告诉她,他也会失落、难过,想要她疼疼自己,故而怔怔地直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紧闭着双眸咬着下唇忍痛,他才知她是真的不适。

      “对不起神谙……朕弄疼你哪里了?”他不敢再动她,亦不敢再抱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去榻边。“朕去找医官!”

      听着他自责的声音,宣神谙无力地摇摇头,却拽住了他的手腕,“腰疼……”等痛意又忍下去几分,才继续同他说:“不要找医官,不方便……”

      文帝见她如此情形,刚才的那点小气性早已烟消云散,将她扶着在榻上侧身躺下,柔声问:“那让朕看看好不好?”

      见她点了头,他才去解她的衣衫,却在见到她后腰处一片青紫时红了眼眶。
      “神谙,你怎么不早些同朕说……”
      适才她慌乱的推拒,在他眼里只是欲拒还迎,他心中委屈,手上的力便失了把控……

      刚才那一下,她是得有多疼啊、
      才会过了那样久还未缓过来……

      所有人都说她看上去并无损伤,随行的禁军小将,她回宫后的宫人……
      她怎么就这般能忍?!

      若不是自己今夜想着用强碰到了她的伤处,她因伤在尴尬处,甚至请了医官来都没为自己医治!

      “不碰的时候……没那么疼……”侧身朝内的人伸手在他手背上安抚了抚,轻轻出声。

      “你……”文帝叹了口气,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神谙,还是让孙医官来看看,伤成这样不看不行的……”

      于是,这一个大雨夜,孙医官第二次被传召至了长秋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积雪渐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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